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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叶适的学术和事功
——纪念叶适诞生840年

徐规

叶适(1150—1223)是南宋的进步思想家、爱国政论家和博洽学者。他集永嘉事功学之大成,清人全祖望说:“乾(道)、淳(熙)诸老既殁,学术之会总为朱、陆二派,而水心龂龂其间,遂称鼎足。”(《宋元学案》卷五四《水心学案上》序录)这说明以叶适为代表的永嘉事功学派在当时已与朱熹道学、陆九渊心学成为鼎足之势。叶适著作现存的主要有《水心文集》《水心别集》和《习学记言序目》等。

一、家庭、时代、师友

叶适,字正则,原籍处州龙泉,曾祖时始移家温州瑞安,至其父光祖“定为永嘉人”(《水心文集》卷十五《叶公圹志》,卷二五《母杜氏墓志》)。叶适晚年居州城松台山下生姜门(即三角门)外水心村,故学者称为水心先生。

叶家迁到瑞安后,“贫匮三世”。叶适的父亲是一位蒙馆教师,束脩所入甚微,其母间亦从事纺织麻纻,以充家人衣著之需(《母杜氏墓志》)。家庭经济情况长期处于贫困之中。叶适29岁(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登进士第。步入仕途后,才稍稍置有房屋和田产。叶适为其妻所撰之墓志中说:“晚岁,三子始育,始有宅居,稍垦田,不市籴,然自处一如其初。”(《水心文集》卷十八《高令人墓志铭》)晚年屏居乡间,常喜与农民往来,他说:“余久居水心村落,农蓑圃笠,共谈陇亩间。”(《水心文集》卷二九《题周子实所录》)这样的家庭出身和处境,对于叶适的学术见解和政治主张自然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叶适生活的这70多年时间里,长江以南地区已不再遭受金兵的蹂躏,通过劳动人民的辛勤劳动,许多门类的生产事业都有了较大的发展。但封建的生产关系仍阻碍着社会生产力的前进,特别是由于南宋政府对金国采取妥协屈辱的政策,每年奉送大量银两和绢帛,置中原失土于度外,民族矛盾相当突出,士大夫中的抗战派和妥协派的斗争非常尖锐。而且国家统治机构庞大,兵多官冗,财政支出超过北宋熙宁、元丰间。随着统治者剥削和压迫的不断加重,各地人民起义和反抗的事件不断出现。尤其是由于南宋政府厉行茶、盐、酒、矾、香料、金属等的专卖,严重影响一般人民的生活和生计,因而也就不断激起茶商、茶农、盐贩、盐民和矿徒的武装反抗以及商人的罢市。这些事件在《水心文集》中也有记载(卷十八《钱公墓志铭》,卷二三《王公墓志铭》,卷二一《徐文渊墓志铭》,卷二二《舒彦升墓志铭》)。以上民族矛盾、阶级矛盾和时代特点,对于爱国、注重经世致用的叶适,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叶适的家乡温州,在北宋哲宗、徽宗时期(1086—1125)有周行己、许景衡等多人往北方求学,把程颐的“洛学”和张载的“关学”带回家乡来。其后,南宋乾道、淳熙间(1165—1189),又有郑伯熊、薛季宣、陈傅良等著名学者辈出,永嘉学派才正式形成。据叶适晚年在所撰《温州新修学记》中说:

昔周恭叔(行己)首闻程(颐)、吕氏(大临,系张载和程颐的门生)微言,始放新经(指王安石的《三经新义》),黜旧疏(前代的旧注疏),挈其俦伦,退而自求,……而郑景望(伯熊)出,明见天理,神畅气怡,笃信固守,言与行应,……故永嘉之学,必兢省以御物欲者,周作于前而郑承于后也。

薛士隆(季宣,或作士龙)愤发昭旷,独究体统,兴王远大之制,叔末寡陋之术,不随毁誉,必摭故实,……至陈君举(傅良)尤号精密,民病某政,国厌某法,铢称镒数,各到根穴,……故永嘉之学,必弥纶以通世变者,薛经其始而陈纬其终也。(《水心文集》卷十)

可见永嘉之学原来包含有两个系统、两种作风:其一,从周行己到郑伯熊,这一系统的学者基本上继承“洛学”的作风,所谓“必兢省以御物欲”。其二,从薛季宣到陈傅良,这一系统的学者,就其师承关系来说,也渊源于伊洛,但就其治学的根本精神所谓“必弥纶以通世变”(按:意同“经世致用”,即注重事功)而论,已与程门心性之学判然不同。

如所周知,南宋永嘉之学的根本精神在于“经世致用”,研究“经义”

(《五经》的义理)和“经制”(经书中记载的制度),目的在于“治事”(办好当前的政治)。这种学风的开创者,就永嘉学派来说,当推薛季宣。薛的友人金华吕祖谦在《与朱元晦书》中称许他“于田赋、兵制、地形、水利,甚曾下工夫,眼前殊少见其比”。“所学确实有用”(《东莱吕太史别集》卷七、卷八)。陈傅良继承并发扬这种精神,于治经之外,兼精史学,尤其重视当代历史的研究。南宋名史家李心传推崇陈傅良是“最为知今”的学者(《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十二“昔人著书多或差误”条)。薛、陈二人实为永嘉学派的正宗。

叶适少年时代,曾从永嘉楠溪刘愈(字进之)问学。刘愈是一位隐居不仕、“学佛得空解”的人(《水心文集》卷十七《刘子怡墓志铭》参阅薛季宣《浪语集》卷三四《刘进之行状》)。他对叶适学术思想的影响不大。叶适与前辈郑伯熊的关系,据他自己在《祭郑景望龙图文》中说:“某之于公,长幼分殊,登门晚矣,承教则疏。”(《水心文集》卷二八)郑伯熊喜阴阳家言,迷信坟地风水。叶适曾对伯熊这种思想与行为,加以讥议(《水心文集》卷十二《阴阳精义序》)。显然,叶适也不是郑伯熊的学术传人。

至于叶适与陈傅良的关系,他在《陈公墓志铭》中说:“余亦陪公游四十年,教余勤矣。”(《水心文集》卷十六)又在《祭陈君举中书文》中说:“自我获见,四十余冬。”(《水心文集》卷二八)傅良卒于宁宗嘉泰三年(1203),上推四十余年,约在高宗绍兴三十一年(1161)前后。这时,傅良年二十五左右,叶适以十二岁左右的童子,因与傅良任家庭教师的瑞安林家,乡里毗邻,遂得相识。(《止斋文集》卷二《送叶正则赴浙西宪幕》诗有“相从自束发”之句)自此至傅良逝世,交谊独厚。

叶适在青年时代也曾往谒薛季宣,并投书求教,惜原书已佚。惟季宣答书尚存,其中有云:

执事听于涂说,不以某之不肖,惠然肯顾,投以尺书,望我以急难,扣我以学问。执事秀发妙龄,多闻多识,通于古,明于文,行不自贤,不耻下问,一日千里,吾知方发轫焉。(《浪语集》卷二五《答叶适书》)

可知叶适与薛季宣的结交也是较早的。从叶适本人的学术见解、政治主张以及对薛、陈师徒的推重情况看来,他接受薛、陈的教益和影响自较得之他人处为多。

二、学术思想

叶适受到时代的激荡、家庭的影响和师友的熏陶,“志意慷慨,雅以经济(指经世济民)自负”(《宋史》卷四三四《儒林·叶适传》)。他要求自己和门生为学为人的准则是:

读书不知接统绪,虽多无益也;为文不能关教事,虽工无益也;笃行而不合于大义,虽高无益也;立志不存于忧世,虽仁无益也。(《水心文集》卷二九《赠薛子长》)

这个主张确能继承和发扬永嘉事功之学的特色。

叶适所谓“读书不知接统绪,虽多无益也”,就是要求当代读书人能够继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的传统。他认为儒家经典的《五经》,多记载尧、舜、三代为治之道及其“制度器数”,要治国平天下,就必须重视《五经》的研究(《水心别集》卷五《进卷·总义》)。永嘉事功学派重“经制之学”,就是重视对《五经》中制度器数的探索。他们是把经书当作先王之政典来看待的。朱熹也说:“永嘉之学,理会制度。”

(《宋元学案》卷五一《东莱学案》附录)叶适继承并发展了这个见解,影响及于后世。他虽然特别推尊《五经》,但并非要求大家泥古不化,而是主张开动脑筋,结合具体事物,对古代制度加以分析、检验,认真地吸取古人为治的精意,作为治理后世国家的借鉴,即所谓“会之以心,验之以物”(《进卷·总义》),“治后世之天下,而求无失于古人之意”(《习学记言序目》卷八《王制》),“其(指尧、舜、汤、武)所以为治之道,必有相承而不可废者矣”(《水心别集》卷八《进卷·苏绰》),“不深于古,无以见后;不监于后,无以明前”(《习学记言序目》卷十九《史记·表》)。

叶适在研究《五经》这一工作上,极力反对两种不正确的学风:一种是所谓“祖习训故,浅陋相承者,(学而)不思之类”;一种是所谓“穿穴性命,空虚自喜者,(思而)不学之类”(《习学记言序目》卷十三《论语·为政》)。后一种学风为程、朱学派和陆九渊学派所共有,在当时学术思想界是占主导地位的。程朱学派的道德性命之学风靡当代,引起了“立志存于忧世”的永嘉学者的反对。绍熙二年(1191),陈傅良的学生瑞安曹叔远(字器远)曾对朱熹说:“乡间诸先生所以要教人就事上理会,教著实,缘是向时诸公多是清谈,终于败事。”(《朱子语类》卷一二三《陈君举》)永嘉学者认为只有较多地接触实际,了解实际,提高思想水平和办事本领,才能达到挽救国家危机、巩固南宋统治的目标。

叶适与朱熹在学术思想上是不同道的。朱熹继承并发展了周敦颐、程颐一派的道学,成为宋代客观唯心论的集大成者,也是程朱学派的泰斗。叶适则是继承并发展了永嘉事功学派的务实作风与经世致用之学,更接受了中国唯物论的优良传统,在和程朱学派的论争过程中,在当时较进步的科学技术水平的影响下,逐步形成了他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

叶适对哲学(义理之学)方面的研究,一向比较注意,尤其是在晚年罢官退居故乡水心村之后的16年间(1208—1223),曾经下过苦功,写定《习学记言序目》一书,对古今各家学说和重要著作加以评论,取得杰出的成绩,由此而被后世公认为永嘉事功之学的集大成者。

在进步的哲学思想指导下,从实事求是的原则出发,叶适曾对当时流行的“道学”的某些论点进行批判。他在《答吴明辅(子良)书》中说:

垂谕道学名实真伪之说,《书》:“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允怀于兹,道积于厥躬。”言学修而后道积也;《诗》:“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按:通弼,辅也)时仔肩,示我显德行。”言学明而后德显也;皆以学致道而不以道致学。道学之名,起于近世儒者,其意曰:“举天下之学皆不足以致其道,独我能致之”,故云尔。其本少差,其末大弊矣。足下有志于古人,当以《诗》《书》为正,后之名实伪真,毋致辨焉。(《水心文集》卷二七)

在这里,叶适针对道学家的“学皆不足以致道”的唯心说法,提出“学修而后道积”“学明而后德显”的主张,要求他的门生治学应以《五经》为据,不可遵循道学家的说教。

叶适又进而在所撰《习学记言序目》一书中指出程朱学派所重视的《十翼》(除其中《彖》《象》外),非孔子之作;揭露他们所尊奉的曾子、子思决不能代表孔门的真传,从而打击了程朱的道统说(参阅《习学记言序目》卷四九《皇朝文鉴·序》,卷三《周易·上下经总论》;孙之弘《习学记言序目·序》。程朱的道统说,见《朱文公文集》卷七六《中庸章句序》,卷八一《书刘子澄所编曾子后》)。又拆穿他们所宣扬的“道”和“性”是属于“尽遗万事”的佛老庄列之学,“程、张(载)攻斥老、佛至深,然尽用其学而不自知”(《习学记言序目》卷七《周礼·天官冢宰》,卷五〇《皇朝文鉴·书》)。叶适的学术批判火力,尤其集中在朱熹身上。朱熹说:“《论》《孟》《中庸》《大学》,乃学问根本”(《朱文公文集》卷四七《答吕子约书》)。而叶适却以为:“《诗》《书》,义理所聚也;《中庸》《大学》则后矣”(孙之弘《习学记言序目·序》,参阅《记言》卷八《中庸》《大学》)。朱熹曾把汉儒董仲舒所说的“正其谊(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二语作为白鹿洞书院的学规(《朱文公文集》卷七四《白鹿洞书院揭示》,参见王懋竑《朱子年谱》淳熙六年条)。但叶适则坚决反对这种脱离“事功”(即功利)而空谈“义理”(道义)之无的放矢的学习态度。他说:

“仁人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此语初看极好,细看全疏阔。古人以利与人而不自居其功,故道义光明。后世儒者行仲舒之论,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尔!(《习学记言序目》卷二三《汉书·董仲舒列传》)

当时,朱熹也在竭力反对永嘉事功之学。他说:“永嘉之学,理会制度,偏考究其小小者。”(《宋元学案》卷五一《东莱学案》附录)对叶适更是多方抨击诋毁。朱熹在《答项平父书》中说:“中间得叶正则书,亦方似此依违笼罩,而自处甚高,不自知其浅陋,殊可怜悯。”(《朱文公文集》卷五四)又对门生说:“叶正则说话,只是杜撰。看他《进卷》,可见大略。”(《朱子语类》卷一二三《陈君举》)

总之,叶适的学术思想既重视实际,又富于批判精神。批判对象非常广泛,古今各家学说和重要著作几乎全都涉及;而批判锋芒又能指向对当时学术思想界影响最大的程朱道学,故格外值得珍视。

三、政治主张和抗金行动

叶适平生志在“事功”。他的政治活动开始于孝宗淳熙元年(1174,25岁),他在南宋行都临安,向签书枢密院事叶衡上过一封书信,对时势详加评论,要求改革旧制,变弱为强。他说:

治乱无常势,成败无定谋。……弱可强也,怯可勇也。穰苴之胜,战已败之师;勾践之霸,奋垂亡之国。用今之民,求今之治,则亦变今之势矣。(《水心文集》卷二七《上西府书》。西府是枢密院的别称,当年的长官姓名,据《宋史·宰辅表》《宋史·孝宗纪》《宋史·叶衡传》考定)

这反映了他的朴素辩证法思想和重视人的主观能动作用,是针对孝宗隆兴元年(1163)北伐失败后南宋士大夫间流行一种“南北有定势,吴越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邓广铭辑校《辛稼轩诗文钞存·美芹十论·自治第四》)的论点而发的。

淳熙五年(1178),叶适考取进士第二名,此后,正式走上仕途。这时,对金国的和战问题仍是南宋政治生活中的重大问题,抗战派与妥协派的斗争相当尖锐。以宋孝宗为首的最高统治集团公然以“乘机待时”为借口,对金国采取妥协政策。叶适针对这种论调,曾多次提出了发愤图强的主张。

为了改变当时国家积弱不振的局面,叶适要求进行政治改革。

首先,他建议更张立国规模。他认为南宋情况与北宋初期绝不相同,极力反对“今日堤防之策乃在内而不在外”(《习学记言序目》卷四三《唐书·宦者列传》)的错误国策。他向南宋最高统治者建议,对中央与地方的职权必须加以调整,提高地方尤其是抗金的前线地区政府的权力,否则,“形势乖阻,诚无展力之地”(《水心别集》卷十五《上殿札子》,淳熙十四年上)。

其次,要求宽民力。叶适认为“今事之最大而当极论之,论之得旨要而当先施行者,一财也,二兵也”(《水心别集》卷一一《兵总论一》)。关于财的问题,叶适指出由于冗兵、冗官、岁币之故(《水心别集》卷二《财计下》),致使“天下之钱,岁入于官者八千万缗,而支费常不足”

(《水心别集》卷十五《上殿札子》)。这个岁入总额(实物除外)已超过北宋熙宁、元丰间六千馀万缗之数(《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十四《国初至绍熙岁收数》条)。南宋版图比北宋将近小一半,户口数亦相对减少,人民负担必然更重。叶适又认为各种赋税之中,以经总制钱、和买、折帛、茶盐四类,最为病民。由于官僚、豪绅、富商等的多方逃避赋税和贪官污吏的种种舞弊,全部负担几乎都落在佃农、自耕农、中小地主以及工商业者的身上。因此,叶适要求皇帝“特诏大臣,使国用司详议审度:何名之赋害民最甚,何等横费裁节宜先;减所入之额,定所出之费;不须对补,便可蠲除”(《水心文集》卷一《上宁宗皇帝札子》,开禧二年上。参阅《水心别集》卷十一《财总论》各篇)。他认为只有“能捐横赋而后可以复版图。‘俟版图之复而后捐之者’(宋孝宗语),无是道也。能裕民力而后可以议进取。‘待进取之定而后裕之者’,无是道也”(《水心别集》卷九《廷对》,淳熙五年上)。对最高统治者无补实际的空言,予以严厉的批驳。关于兵的问题,叶适认为,由于南宋实行募兵制,士兵的“家小口累,仰给于官”,致使兵费开支过大,人民负担过重;而且由于“群校贵将,廪禄无算”,致使士兵食钱不足,“常有饥寒之色”(《上殿札子》),“怨嗟嗷嗷,闻于中外”(《水心别集》卷十二《四屯驻大兵》)。结果,“进不可战,退不可守,百人跳梁则一方震动,而夷狄之侵侮无时而可禁也”(同上书卷十一《兵总论一》)。为了解决兵多而弱的矛盾,为了减轻财政负担,他建议按照不同的兵种逐步实行改革,办法是:

边兵者,因其地,练其民,不待内地之兵食而固徼塞也。宿卫兵者,因都邑所近之民,教成而番上,与募士杂,国廪其半而不全养也。大将屯兵者,悉用募士而教其精锐,全养之而已。州郡守兵者,以州郡之人守之而不以州郡之力养之也。故兵制各行而兵力不聚,然后有百万之兵而不困于财矣。故进则能战,退则能守,而不受侮于夷狄。(《兵总论一》)

到了晚年,更进而提出“由募还农”的主张,他说:

今自守其州县者,兵须地着,给田力耕;千里之内,番上宿卫,已有诸御前兵,不可轻改,因其地分募乐耕者以渐归本;边关捍御,尽须耕作,人自为战:三说参用,由募还农,大费既省,守可以固,战可以克。(《习学记言序目》卷三九《唐书·兵志》)

同时,也曾为士兵耕田事作出具体的规划。他说:

为沿江淮、襄汉、川蜀关外未耕之田,或可种之山,使总领取而自耕自种(原注:田,一兵百亩;山,一兵以所种粟计),以养屯驻大兵,则今岁行之而来岁可减总领之赋矣。若行之数年,民不耕之田尽取而自耕,可种之山尽取而自种,则天下之赋皆可减矣。兵养至百万而不饥,税减至三十取一而藏其馀以待凶年及国之移用。如此,则天下始有苏息之望矣。

(《习学记言序目》卷十七《孔子家语·正论解》)

南宋前期,江淮之间以至陕右,屡经兵火,荒闲之田颇多,利用屯驻大兵来垦殖是有条件的。如果能照叶适这个建议实行,不但可以节省兵费,减轻民负,有利于农业的发展;而且兵农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逐步合一,军队素质提高,战斗力自能增强。

第三,叶适还主张通过扶植工商的政策,来达到缓和阶级矛盾和发展社会生产的目的。他说:

按《书》“懋迁有无化居”,周“讥而不征”,春秋“通商惠工”,皆以国家之力扶持商贾,流通货币。……汉高祖始行困辱商人之策,至武帝乃有算船告缗之令,盐铁榷酤之入,极于平准,取天下百货自居之。夫四民交致其用而后治化兴,抑末厚本,非正论也。(《习学记言序目》卷十九《史记·平准书》)

为了发展工商业,他反对政府垄断,建议山泽之利(指盐、铁、铜、铅、金、银、锡、煤等等)应与民共之,茶、酒等业更须归民间经营(《习学记言序目》卷三六《隋书·食货志》,卷四二《唐书·刘晏列传》,卷四七《皇朝文鉴·诏敕》)。又认为政府应适当地给予工商业者以入仕的机会。他说:“四民古今未有不以世,至于烝进髦士,则古人盖曰无类,虽工商不敢绝也。”(《习学记言序目》卷十二《国语·齐语》)叶适主张对工商实行让步,一方面,固然是当时工商业已在整个国民经济中取得重要地位,以及工商阶层势力增大和反抗斗争激化的反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达到“散利薄征,遗孔馀润,民得资以衣食,不至于饿穷流徙而无告”(《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八《皇朝文鉴·奏疏》)的稳定南宋统治秩序的目的。在当时能够提出工商业和农业并重的主张,可谓远见卓识。

叶适为了南宋统治阶级的长远利益,提出了一系列的政治主张,涉及方面很广。上面仅举出重要的三项。综合这三项主张来看,他认为,只有更张立国规模,才能扭转内重外轻的局面;只有宽民力,扶植工商,才能发挥各阶层人民的积极性和发展社会生产。三者既行,国力必强,然后可以议进取、复版图了。但是,这些建议都没有也不可能受到腐朽无能、畏敌如虎的南宋统治者的重视和采纳。

叶适不仅提出政治改革主张,而且曾一度在建康府(今南京一带)以北地区胜利地抗击了金兵,并制订了一套切实可行的边防计划。

叶适早在淳熙年间就已上疏指斥对金妥协政策,力主发愤图强,恢复失地;后来也曾多次申述这个主张,但都没有得到反响。宁宗即位后,韩侂胄专权,大肆排斥异己,叶适被罢官回乡。开禧二年(1206)春,叶适又被召回朝廷。他立即针对韩侂胄冒险伐金的轻率举动,向宁宗上了三封札子,要求必须“备成而后动,守定而后战”,并提出“修实政”“行实德”的具体建议(《水心文集》卷一《上宁宗皇帝札子》),但都没有受到重视。这年五月,南宋朝廷下诏大举北伐。不久,各路宋军全都溃败,金兵闯入淮南,“江南震动”,“中外恐悚”,当此国难临头、生民涂炭的时刻,叶适不辞衰病,挺身而出,接受建康知府兼沿江制置使的重任。到建康后,就“捐重赏,募勇士”,配合官军,渡江劫金营,前后十数次,生俘的金兵和斩得的首级不断送来江南,才使士气稍振,人心稍安。冬间,由于宋方军民坚守江北城壁,“虏求战不许,卤掠无所获。既而大雪数尺,冻饥太半死,皆引去,独留数千人于濠州以缀和”(《水心文集》卷二〇《故吏部侍郎刘公墓志铭》)。叶适在建康地区较好地组织军民抗敌,对这次金兵北撤,无疑起了一定的作用。

开禧三年(1207)二月,金兵北去之后,叶适又兼任江淮制置使,负责措置淮南的屯田工作。当初,金兵南下时,淮南、江北人民尝依山傍水,相聚立堡坞以自卫。叶适总结了历史上防江必先守淮的经验,并顺应当时淮民守土自卫的要求,力图改变南宋妥协派不敢得罪金国以致边备废弛的现状,向南宋政府建议在江淮之间大修堡坞,团结军民,一面耕种,一面战守。他自己又发动军民在建康府长江对面的瓜步、定山、石跋三地筑成三个大堡,并在江北地区“团结山水为寨者四十七处”(以上两段,参见《水心文集》卷二《安集两淮申省状》,《定山瓜步石跋三堡坞状》;《宋史》卷四三四《儒林·叶适传》)。

在这次抗金斗争的实践过程中,叶适认识到不惧敌始能胜敌的真理,这也是对南宋妥协派“恐金病”的切实的抨击:

……始悟建炎以来,虏轻渡江,敢斗明、越之远者,非真劲悍不可敌也。……当是时(指开禧二年守卫建康时),子重(蔡任之字)专治军事,昼夜不得休息,而余听讼断狱,从容如平常,不然则建康之人,未见敌先遁,堕建(炎)、绍(兴)覆辙矣。盖有智者不待素习,然必无惧而后智行焉。(《水心文集》卷十《叶岭书房记》)

开禧三年(1207)冬,南宋妥协派史弥远等利用北伐失败的机会,掌握了中央政权,诬蔑叶适附和韩侂胄挑起兵戎,把他摈逐下台。虽然叶适要求恢复中原的志向和计划终于无法实现,但是他的爱国抗金的主张和行动永远值得纪念!

(1963年6月初稿,1989年春修定,原载《东南文化》1989年第6期) e0jfbwhBmcQ6uUYIaV3cwwrL+FsTqI4c6Xp3KOWzjCHCNYfsyYwfnOw10ORJCv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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