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煮粥,又专门给阳阳做了些肉泥,一切收拾妥当,钟毅去客房喊钟晓欣起床,然后去阳台整理衣服。
钟晓欣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看到坐在助行器上艰难行走的阳阳,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嗐!再练也是个废物。”
我已经尽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了,但是汤盆放到餐桌时那重重的撞击声还是出卖了我的内心,我没法做到装聋作哑:“小孩子说话最好有点教养,不然到了外面会被人教训。”
钟晓欣白眼一翻,撇了撇嘴:“说都不让说?不说就不是废物了?切,这样的小孩也就你稀罕,扔外面连人贩子都嫌弃!”
小小年纪,专捡旁人的痛处戳,我真的恨得牙痒痒:“你倒是会走会跳,可你三天两头被你那继父赶出家门,死皮赖脸跑我们家借宿,连你妈都不稀罕你,你不是更像个废物?”
这话管用,钟晓欣一时语噎,脸涨得通红。
我继续刺她:“既然来我家借宿,那就有个借宿的样子,别口无遮拦地惹我不高兴,小心我把你扫地出门!”
话音未落,钟毅从阳台上冲过来,他早已练就了敏锐的嗅觉,在战火爆发前打断了我和钟晓欣箭弩拔张的局面。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对钟晓欣说:“嘴巴这么欠,你今早上不用吃饭了,直接回你妈家拿书包,我送你上学!”
说完不顾钟晓欣的挣扎,连拉带拽地把她带出了门。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阳阳扶着助行器左一下、右一下的踢踏声,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挪动到我跟前,仰着头,口里含混不清地一直“啊”。
大约是饿了。我弯腰抱起他,将他放在宝宝椅上,喂好了饭,然后和医生确认了下午康复训练的时间。
阳阳是个脑瘫患儿,这是我心里的一根刺,也是钟晓欣用来攻击我的利器。在她的眼里,阳阳是不配有名字的,“废物”就是她对他的称呼,而她对我的称谓则是“废物的妈妈”。
阳阳的脑瘫是在出生后八个月才诊断出来的,医生说是因为出生时产程较长引起胎儿窒息,伤到了部分脑子,但好在阳阳智力正常,只是语言发育有些迟缓,行走困难。
为了阳阳我辞掉了工作,全身心投入到他的康复治疗中,直到最后全家不堪重负,前夫提出了离婚。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在我妈的帮助下,一边靠在网上帮别人画图赚钱一边给阳阳治疗。
转眼快要两年过去了,阳阳现在三岁了,他在助行器的帮助下已经可以短暂行走,语言方面偶尔也会蹦出一声“妈”,我也在医生的介绍下实地考察了一所专门收这种特殊孩子的幼儿园,计划在九月份就给阳阳办理入园。
除了我和钟晓欣那糟糕的关系,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手机“叮咚”一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钟毅刚刚发过来的一条信息:“老婆,对不起,欣欣的话你别放心上,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无法无天的,我已经批评过她了。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走下去。”
对于一个经历过失败婚姻又有一个身残的孩子的我来说,“一起”这个词,比得过任何华丽的海誓山盟。我心里稍稍一宽,提醒自己不要在意那么多,钟晓欣就算再瞧不上我,也无可奈何。
下午的康复训练进行了一个小时,以至于我回到家的时候钟毅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我来不及放下阳阳就快速到客卧看了一眼,确定没有钟晓欣的身影后,才长长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蹲在厨房门口剥蒜的钟毅就给了我当头一棒:“老婆,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姚晶给我打电话,说要让欣欣来我这边住几天,聂超不是伤了头吗,他们两个不对付,怕再起冲突。”
刚刚松掉的那口气就这么突然又被提起,我心里不禁一阵苦笑,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到底是躲不过去啊。
钟毅还想再说什么,门铃突然响了,姚晶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小皮箱。在她的身后,是背着书包、嚼着口香糖、白眼翻上天的钟晓欣。
钟毅一愣,从地上站起来:“我不是还没给你回话吗?你怎么自作主张……”
“嗐,趁着天没黑,我赶紧送过来,老聂那边还等着我照顾。”
姚晶将皮箱放在玄关处,又将钟晓欣使劲往屋里推,看到抱着阳阳沉着脸一动不动的我,思索了片刻,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沓钱,硬塞在我的怀里:“那个,这几天就让你费心了,这点钱给阳阳买零食吃。”
说完像是怕我反悔一样,逃也似地窜出了门。
我拿着那叠钱愣了愣,感到异常烫手,将阳阳往钟毅怀里一放,拔腿就追出去。
然而,走廊里并没有姚晶的身影。
我家住四楼,我追出去的时候电梯显示还在15楼下行,这么短的时间,显然姚晶没有乘坐电梯。
我疑惑地往旁边的步行梯走了走,果然听见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和姚晶说话的声音:“我已经将欣欣送到她爸这里了,她不会再烦你了,你今晚上回来住吧?
“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可是这抚养权也不是说变更就能变更的,我老早就提过,她爸不同意,你总得给我点时间……
“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再拿离婚说事了?我有个女儿我当初也没瞒着你……什么?没想过她这么恶毒?”
许是楼道里声音效果不同,又许是姚晶不小心触动了按键,通话声突然变成了外放,聂超的声音突兀又清晰地回荡在逼仄的楼道:
“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明确了,我冲上去并不是我多勇敢,而是我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别人觉得她不敢下死手,但是我知道她敢。
“我还知道这一酒瓶子砸在别人头上,不住一个月院人家都出不了这口恶气,我绝对会被讹得倾家荡产。
“你自己想想我们结婚以后她惹过多少祸,亲戚好友家的孩子哪个没被她欺负过?几乎得罪个遍。姚晶,真不是我不容她,她真的太不服管教了。
“你最好让她跟着她爸,实在不行放到老家,不然咱俩只有离婚这一条道了。”
电话说到这里猛然挂掉,姚晶抱着电话不死心地“喂”了几声后,气呼呼地低声咒骂了一句,抬脚刚要继续走,看到转角处环臂倚在墙上的我。
我在她错愕的目光里,将那叠钱重又扔在了她的怀里:“算盘打得不错,不过不好意思,亲妈都容不下她,还能指望谁容她?”
我上前准备拉姚晶将钟晓欣带走,没想到她三两步逃开了我的拉扯,一溜烟逃窜得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