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们要知道什么叫做“我”。大家都知道,佛教是主张无我的,那么,如何认定这个“我”,这个“我”又如何不存在,又怎么会是空性呢?
佛教所讲的“我”,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人我”,一种是“法我”。“人我”和“法我”当中的“我”,在藏文里面叫做“ ”。虽然这个字被写成了你我的“我”,但它所表示的真正含义,却并不是你我的“我”,而是实在、实有、真有而非假有的东西。
中观所说的“有”,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真有,也即真正存在的东西;另一种是假有,也即从凡夫的角度来说是存在的,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其中的真有,也就是“我”。
“人我”当中的“我”,还有一点儿你我的“我”的意思,比如说,在“我要挣钱”“我要上班”“我要过好日子”“我要健康长寿”等等当中,都包含了这个“我”;“法我”当中的“我”,就根本没有一点你我的“我”的意思,而仅仅表示一种实际的存在。
什么叫做“人我”呢?
从降生开始,每个众生都顽固地坚信有一个“我”的存在。无论是一字不识的文盲,还是学识渊博的学者,甚至包括动物和刚刚出生的婴儿在内,每个众生都有这样的执著。这种与生俱来的我执,就是俱生我执。
还有一种执著,属于后天的执著,亦即遍计执著。它的教证,是错误的经典论著;它的理证,是错误的逻辑推理。这是很多外道宗教,与某些哲学的错误引导所致的。
比如,笛卡儿曾经说过一句很著名的话:“我思故我在。”意思是说,我们可以思维、怀疑、观察外面的东西是否存在,却不能怀疑“我”存不存在,因为“我”正在思维,正在观察楼房、花草的构成等等,这样说来,思维者或观察者是必然存在的,否则,思维者或观察者又怎么思维、观察呢?所以,我肯定是存在的。
多年以来,很多追随者与响应者都将其奉为圭臬,不假思索地引用这句话作为证明“我”存在的依据。这些错误的教证和错误的逻辑,加强了我执的力度。本来,在没有任何教育的情况下,我们就有一种先天的俱生我执;这样一来,我执就变得更加牢固了。
世俗人往往认为,所谓的“敌人”,就是外面的某个人、某个动物或者某个团体等等;佛教却认为,外面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敌人,最可怕的劲敌不在外面,而是在里面,那就是我们自己的我执。
古德云:“福祸无门,唯人自招。”我们所感受的一切幸福与痛苦,全都是我们自己招来的。如果没有这些源于我们自身的因素,地狱的烈火、狱卒,饿鬼道的饥饿、焦渴,世间的恶鬼、猛兽等等,都无法伤害我们。能够伤害我们的头号大敌,就是我们心里的我执。其他的贪心、嗔心、痴心、慢心等等,都是我执所引发的。
世俗人认为的胜利——亦即与人争斗所获得的胜利并不是真正的胜利,这种胜利当中的获胜者,实际上却是受害者、失败者。
按照世俗人的想法,今天我打败或者打死了敌人,就获得了胜利;但殊不知自己却因此而造下了地狱之因,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吗?今天的胜利带来了来世的地狱之苦,自己不是受害者、失败者又是什么呢?
释迦牟尼佛从来就教导弟子们,不要去争取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所获得的胜利,而只需要追求挑战自己、斩灭自己所取得的永恒之胜利。其中的自己,也就是指我执。作为一名真正的佛教徒,就要与自己的烦恼作斗争,与自己的我执作斗争。
综上所述,首先,我们要认定什么是我执;接下来要知道,它才是我们真正的冤家对头。
当我们认识了这个罪魁祸首以后,现在就要全力以赴地消灭它,与它决一雌雄。
当然,这是从显宗的角度来说的;密宗的见解和修法与此不太一样。但在我们对显宗的基础都所知甚少的情况下,讲密宗不会有什么用处,所以此处不讲密宗观点而只讲显宗。本来这种观点就没有错,在一开始,我们就应当依照这种方法来修行。
以前我们从来没有怀疑,更没有去观察、思维过这个“我”是否存在,一直认为有一个“我”。如果到从未受过佛教教育的人群当中去说“我怀疑我是否存在”之类的话,别人一定会认为你精神不正常。
世人时常说这是迷信,那是迷信,其实,相信我的存在,才是最大的迷信。这种理念,是一种非常盲目的信念,但我们世人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佛陀没有告诉我们,则即使再聪明、再有神通、再有学问的世间人,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真相。东西方的哲学未能探知这个问题,现代科学也不能揭示这个问题;佛教的多数对境与范畴跟科学完全是毫不沾边的两码事。哪怕是其他宗教,也没有真正触及这个问题;因为其他的所有宗教,都建立了一个不同层次的“自我”,所有的修行、行善,都是围绕着这个“自我”而进行的。
只有佛法,才能从根本上打破我执,并将其作为所有修行人的目标。
虽然在一开始,我们还不能做到彻底将我执斩草除根,但却要像认准射箭的靶心一样认准自己的目标,然后才射出置我执于死地的无我之箭。
我们平时最珍爱、最喜欢的就是“我”,无论什么阶层的人,大家都认为我是最珍贵的,除了我和我的生命之外,世界上没有更重要的东西,这些念头就是“我执”。
我们现在要消灭的,就是这个“我”以及对“我”的执著。
如何消灭呢?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消灭我执,首先应顺藤摸瓜,设法揪出我执的来源。
我执的来源与对境是什么呢?就是五蕴。
佛教当中的五蕴概念比较细致,此处就不讲了。如果用现代语言来诠释五蕴,则可以归纳为三种:肉体、精神,以及肉体与精神的运动。在这三者当中,包含了人的整个五蕴的范畴。
肉体的运动,大家都比较容易理解;精神的运动,则包括各种各样的思维、看法、观念等等,在每天的二十四小时内,每个人都会有联翩而至、生生灭灭的各种念头,这就是精神的运动。
我们都认为有一个“我”的存在,所谓的“我”,无非就是前三者。其中被世人所公认的、毫无争议的“我”,就是肉体;其他宗教和一些世间学说,又承认精神为“我”;包括肉体和精神两个体系的运动,也被划分到“我”的范畴之内。
我们可以仔细地分析一下,除了这三者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称为“我”呢?不会有的,因为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们从来不会认为这朵花是我,这座房子是我。正是有了这种观念,这些东西也就从来没有给我们带来过自我的麻烦。如果真有一个“我”的存在,就应当存在于这三者或这三者的综合体当中,如果在这三者当中都找不到一个“我”,那么所谓的“我”就不可能存在。
原来我们一直认为,我是独立的。所谓“独立”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无论来来去去,“我”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虽然有父母、姊妹等一大堆的血缘关系,但我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是我;另外,我们还认为,我是常住不灭的。什么叫做“常住不灭”呢?比如说,我们会认为,我前一世是天人,现在投生为人,下一世我还是继续存在,要么是人,要么是天人,也有可能成为畜生等等——不管怎样,我是始终存在的。
当我们初步了解到“我”是什么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什么问题呢?当我们回头观察的时候,发现无论是肉体、精神,还是它们的运动,都不符合“我”的概念,都与“我”的概念是矛盾的。
首先,肉体并不是独立的东西,仅从宏观的角度而言,大家也知道,身体是由很多的复杂结构组成的综合体,就像汽车是由很多零件组装而成的一样。毫无独立可言的肉体又怎么能称之为“我”呢?肉体不可能是所谓的“我”。
其次,精神也不是独立的东西,而是由很多的杂念、思维等等所组成的综合体,就像由钢筋、水泥、玻璃等建筑材料所组成的大楼一样。精神跟“我”的独立性质是完全相抵触的,所以,在精神上面也不可能存在所谓的“我”。
接下来,是肉体与精神的运动。我们应当清楚,除了肉体以外,并不存在什么单独的肉体运动。比如说,我们从这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的移动过程,叫做肉体的运动。在运动的过程当中,肉体既不会增加什么,也不会减少什么,仍然是原来的肉体,只是发生了方位的转移,便称之为肉体的运动。同样,精神的运动也离不开精神,各种善的念头、恶的念头的产生以及消失,就是精神的运动。在慈悲心、信心等善念诞生与消失的时候,除了这些念头之外,有没有一个独立的诞生或者灭亡呢?没有。只是这些念头的生起叫做诞生,这些念头的消失叫做灭亡。因此,在肉体与精神的运动之上,也不存在所谓的“我”。
除了以上三者之外,在我们身体的内内外外,有没有一个符合所谓的“我”的东西呢?谁也无法找到。
佛陀告诉我们,如果你希望找到一个“我”,就可以不进行观察而盲目地继续执著、爱护这个“我”,为了它过得好,为了满足它,你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求取功名、赚取钱财等等,这是可以的。但令人大失所望的是,刚才我们已经找过了,不管在哪里,都没有一个所谓的“我”存在。
几乎每一个世间人,都像笛卡儿所说的一样,从来不去怀疑自己是否存在,都想当然地认为:“我明明就在这里,怎么可能不存在呢?神经错乱!无稽之谈!”
此处我要再次提醒大家,释迦牟尼佛从来就没有说过假有的“我”不存在。假有的“我”当然是存在的,因为有了这种假有的“我”,所以我们要去上班挣钱来养活它,但它是否真的存在呢?是否是真有呢?我们的这个理念是否正确呢?现在我们要观察、判断的,是真有的层面,而不是假有的现象。
墨守成规、人云亦云,是愚痴的表现。即使是世间的知识——无论是家庭、学校,还是社会灌输给我们的,我们都可以重新加以审视,以便验明其真伪。那么,在有关生死解脱的大问题上,我们更应当仔细推敲鉴别。先不要去下结论,自己去观察辨别,自己去寻找答案,以期消除我们的执著。
今天我们不进行深层次的观察,在以后讲修法的时候,需要更深入地详细观察。
虽然很多佛教徒现在已经吃素了,但百分之九十的人以前都吃过海鲜,都曾造作过很多杀业。仅仅在今生,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就杀死了成千上万条生命。这些生命是为谁死的呢?在当初吃海鲜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付钱?海鲜店的老板为什么要让厨师去宰杀?厨师为什么要宰杀它们呢?都是为了这个“我”。因为“我”,饭店老板,以及饭店里的每一个员工,都造作了同样的杀业;为了“我”的欲望,牵涉了这么多的人。那么,“我”又是什么呢?
当我们通过修行已经证实“我”不存在的时候,任何生命就不需要为我们的口欲而死了,不仅它们不需要死,我们也不会造这些恶业,以后也不会堕地狱了。我们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执著为有,才会有那么多的生命为之牺牲,才会付出那么沉重的代价。
有些人会提出,你不是说没有“我”吗?那么又怎么会有所谓的“我”下地狱呢?
虽然“我”不存在,但在执著没有断除之前,生命的循环仍然不会终止,地狱还是会继续存在,因而我们还是会感受到地狱之苦。
此处我只是举了一个吃海鲜的例子。除此之外,在无始以来的生命轮回当中,还有很多很多的善恶果报,也都可以依此类推——我们曾经历过不计其数的生生死死,无数次地堕过地狱,无数次地做过旁生,经受过不可思议的痛苦折磨,有的生命在结束的时候,死的惨状是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所导致的。为了满足它、养活它,我们造作了各种各样的业,种了因就必然有果,果报一定会成熟在我们身上,而不会成熟于外面。
正是因为这个罪该万死的“我”,才使我们蒙受了无数的痛苦煎熬,所以,我们有必要去追究它、探索它、剖析它、揭露它。至于外星球上面有没有生命、有没有水等等之类的问题并不重要,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从人类有史以来,我们一直生活在属于自己的星球上面,其他星球上的生命对我们从来没有进行过什么干扰,也没有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但这个“我”却涉及整个的生命轮回,它给我们带来了数之不尽的麻烦,所以,我们一定要看清它的真面目,看看它究竟存不存在,看看以前的执著是盲目的,还是符合逻辑的。
这是释迦牟尼佛独一无二的智慧,除了释迦牟尼佛以外,世间的任何哲学、宗教、科学,都没有这样去寻找过。即使是世人所公认的最聪明的人,也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是佛教的独到之处。释迦牟尼佛为什么没有给我们宣讲科学、哲学等等学问呢?因为释迦牟尼佛认为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即使把这些学问、技术掌握得再透彻、再牢靠,也不能解决生老病死的根本问题。
“我”是什么呢?就像指着虚空说“这是我”、“那是我”一样,虚空中有没有什么东西呢?一无所有。同样,在我们所认为的“我”存在的地方,也根本没有什么实有、独立、恒常的特征。
正因为如此,释迦牟尼佛才让我们从出离心、菩提心出发,最后通过修空性来消灭“我”。
“我”和“我执”是不同的两个概念。比如说,当我们的眼睛看这束花的时候,作为外在所取的物质,是这束花;作为内在能取的,是我们的眼识。同样,“自我”就像这束花,是外在的所取;“我执”就像眼识,是内在的、主观的、精神上的执著。
每个人都有一个“我执”——“我要去放生”,“我要上班”,等等,但除了这个执著以外,所谓的“我”在哪里呢?比如说,当我们看见这束花的时候,我们的眼识,也即我们所感受到的一种感觉是存在的,而外面的花也是存在的,所以两个都有。但“我执”的对象,用佛教专用术语来说,就是“我执”的对境或者所缘境的“我”,却在哪里都找不到。既然找不到对境,就说明以前的执著是错误的。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我认为我手里的这本书里面有英文或者汉文,就可以一页页地翻开去查找,假如从头翻到尾都没有在这本书里找到一个汉字或者英文字母,我还能死死地认定里面有英文或者汉文吗?绝不可能。我会清醒地告诉自己:“噢!原来我搞错了,这里面并没有英文或者汉文。”
同样,原来我们一直认为“我”是存在的,并且认为,为了“我”的生存,而去赚取金钱、杀死动物,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因为有了这个我执,所以至今都是凡夫俗子。
总结以上所讲的内容,主要有三点:第一,什么叫做“人我”;第二,什么叫做“人我执”;第三,通过分析,从而抉择“人无我”。
虽然“人无我”讲起来很简单,大家听起来也很容易,但目前这种见解所能起到的作用,还是微乎其微的。
很多人也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我明明已经知道“我”不存在,却还有这样的烦恼呢?
虽然我们有了这样的知识,但只是有所了解而已,如果不修,烦恼照样存在。《入菩萨行论》里面也讲过:“空性习气弱,见彼犹生贪,若久修空性,将断实有习。”因为我们没有修行,目前的无我观念还很渺小,力度还很微弱,而无始以来就藏在我们心里的我执,却已经根深蒂固,要想推翻它,并不是一时半会儿所能办到的。要加强无我智慧的力度,使它足以推翻我执,就需要修行。随着修行力度的增强,我执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弱。
话虽这么说,但《中观四百论》当中却讲过:“薄福于此法,都不生疑惑,若谁略生疑,亦能坏三有。”也就是说,如果能对空性生起合理的怀疑——真正的我是不是不存在?诸法是不是无我?有可能不存在噢!有可能是空性噢!——从此以后,我们流转轮回的因也就受到了破坏,既然因受到了破坏,那么轮回之果也就不会延续很久了。仅仅能生起怀疑,都有如此重大的意义,那么了解或者接受中观的理论,就更是了不起了。
不过,从实际修行与断除烦恼的角度来说,理论上的了解还是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
以上讲述了人我的部分,下面介绍法我。
“法我”是什么呢?
除了我自己或者有情众生以外,整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包括日月星辰、山河大地等等,都叫做“法”。
这个“法”字和佛法的“法”字不是一个意思,它有很多的含义。简单而言,中文“事物”这个词的概念与它比较接近,只是要去掉其中有情众生的部分,因为有情众生属于人我的范畴。其他诸如“物质”、“精神”等等词汇,都不能完全涵盖它的意义。
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有情众生当中也只有自我才是人我,因为每一个“我”都不会对其他众生产生我执;但因为众生都属于一个种类,所以一般来讲,无情物叫做“法”,有情众生称为“人我”。
“我”又是什么意思呢?世俗人往往认为,梦境当中的现象,就是假有的;白天所感知的现象,就是真有的。如果我们把外界的一切,都当成实际存在的、真有而不是假有的东西,这种真有的观念就叫做“我”。中观里面讲得很清楚,一个独立不变,并不依赖于其他事物而存在的东西,就称为“我”。
我们一般都认为,这朵花昨天在这里,今天在这里,即使移到别的地方,它也仍然存在;而不会去想,它不是一朵花,在分解以后,它就变成了分子、原子等一系列的粒子。这种执著就叫做“法我执”。这种法我执所执著的对境,就是这朵花。
那么,这朵花究竟存不存在呢?
按照上述的思维方法来分析,这朵花不可能存在。虽然这朵花不存在,但我们却会把这朵花的现象执著为实有。
如何打破这些执著呢?这就需要理性的逻辑思维。虽然逻辑思维不能解决最后的东西,但佛陀首先给我们推荐的,就是这些逻辑。
为什么呢?因为,要挽救我们自己,第一步就要转变我们现在的观念,在目前,这些逻辑还是能起到很大作用。
为什么我们要去找这些东西?为什么要按照这些思路与逻辑来进行推理呢?这朵花存不存在跟我们的解脱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有关系。由于我们认为这朵花是实有的,所以就会去买它,而买它所付的钱,就需要我们去挣。这样一来,后续的很多东西就出来了。如果我们根本不认为它是花,而只是把它看成一大堆的原子或者能量,并且知道,这是因为我们的眼识错了,才把它看成了一朵花,就会减少很多的烦恼,也不会因为执著而去造业了。
正因为我们对自己、包括这朵花在内的所有外境有强烈的执著,把它们当成实在的东西,所以就会对某些物质产生希求、爱恋的贪心,而对某些物质产生反感、憎恶的嗔心。当这些爱憎、取舍的念头出来以后,我们就会去造业,造业以后,就会流转轮回,始终受其束缚而不能解脱,不能获得自由,所以,禅宗才会始终强调一个“不执著”。
不过,就因为这句话,有些居士便走错路了。由于禅宗的核心思想,便是“不执著”,因而该宗的很多话题,都是围绕着不执著而展开的。他们在看了一些禅宗语录、听了一些禅师的公案之后,便以为仅仅一个不执著,就是稳获解脱的无上法宝。于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执著,既不去放生,也不修加行,还抽烟、喝酒、吃肉,甚至肆无忌惮地点杀海鲜,因为他们认为,持戒、放生、修加行、爱护生命等等都是执著,都是跟解脱对立的东西,但这些观念都是错误的。
如果真正不执著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什么事都好说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虽然我们最后要打破这些执著,凡是在盲目、无知的前提下做出来的事情,都是要放弃的;但现在我们连打破这些执著的方法都没有掌握,而死死抱持着一个不执著的观念本身,实际上就是一种执著。执著什么呢?执著“不执著”的观念,故而,在没有掌握打破执著的方法之前,就不能不执著。
目前在内地居士当中,类似这样的错误做法与想法特别多,其中比较典型、比较严重或比较普遍的,我在以前的开示当中,已经陆陆续续地提过了,此处就不必一一重复。
在上述内容当中,我分别宣讲了人我与人我执、法我与法我执的概念,并分析了这些东西给我们带来的危害。
有些人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有人向我提出过这样的问题:虽然我们去找了这个“我”,也没有找到,但没有找到能不能表示“我”不存在呢?比如说,像电磁场、电磁波等很多东西,我们的肉眼看不到,我们的耳朵也听不到,如果不借助于仪器,仅靠我们的五种感官,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些东西的,但这并不表明这些东西不存在。因此,仅仅没有找到,并不能判定出“我”不存在的结论。
有这样的想法是合理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不仅在讲无我空性的时候,甚至在宣讲大圆满的时候都讲过,什么叫做证悟无我呢?是不是通过一个简单的逻辑来推理一下,在肉体、精神等等上面剖析一下,只要没有找到一个“我”,就是证悟无我了呢?不是这样,没有找到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在证悟无我的过程当中,我们应当分清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没有找到;第二个层次,是不但没有找到,而且明明白白地看到它不存在。只有清楚地现见我不存在,才能称之为证悟无我。
在大圆满的修行人当中,也存在着这样的问题。有些人在打禅的时候,虽然心里没有任何杂念,但他们却并没有证悟什么东西。这样的境界,就不是证悟空性。
关于这一点,经书上面说得非常清楚。很多人都害怕蛇,如果白天看见房间里进来一条蛇,到了漆黑的晚上,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即使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蛇,这能不能消除我们对蛇的恐惧呢?不能,我们对蛇的恐惧仍然存在。我们往往会认为,我明明看到蛇进了房间,又没有看到它出来,虽然我没有找到蛇,但只是我没有找到而已,蛇应该还在吧!
那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最好是拿一盏灯,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昼,然后清清楚楚地看到,房间里确实没有蛇,这样,我们才会放心地缓一口气。原来蛇真的不在,可能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走了。之后,对蛇的恐惧才会消失。
同样,虽然我们在肉体、精神等各个部分都找不到“我”,但仅仅没有找到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有一清二楚地体会到就是没有“我”,这才叫做证悟人无我。麦彭仁波切也说,这才是人无我的见解。
法无我也是一样。本来,在中观论著当中讲了很多抉择法无我的理论,简单来说,就是像我们刚才以花朵为例所进行的分析。这种分析方式,即使以物理学的概念来解释,也很容易理解,亦即将其逐步分解,在分解以后,它就变成了一大堆小得不能再小的粒子,用佛教术语来说,就是一大堆的微尘;那时我们就会知道,只是在宏观的层面上,这朵花才会显现出它的颜色和形状,实际上,除了微尘以外,并不存在所谓的花。
比如说,当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叫做人群。人群当中的每个人,又可以按家庭进行分类。在分类之后,原来所谓的人群只是一个个的家庭,除了这些家庭之外,并不存在单独的人群;而所谓的家庭,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除了组成家庭的每一个成员以外,并没有一个独立于家庭成员之外的家庭存在。如果一个家庭有五个人,那就是单独的五个人,没有这五个人,也就没有所谓的家庭。
同样,除了微尘以外,并没有所谓的花、花瓶等等,什么都不存在。在那个时候,我们不是没有找到,而是清醒地意识到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也就是说,当我们在看着这朵花进行分析的时候,这朵花当下就不存在。
没有找到和没有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在这一点上,也容易出现很大的错处。我们必须知道,只有清楚地体悟到每一个部分都不存在,才叫做证悟无我。
如果仅仅是在楼房的每一个砖头、每一根钢筋里面找不到什么实有的东西,就算不上是证悟无我。很多哲学家、科学家,也同样找不到“我”,这能说明他们证悟无我了吗?“我”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东西,所以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找到。比如说,如果让笛卡儿去找“我”,他肯定也找不到。但即便是找不到,他们仍然会有这样的执著,仍然会固执己见地认为,不管找得到找不到,“我”肯定是存在的,而不会认为没有“我”。
我们所需要的,不是找不到“我”,而是没有“我”。所以,在以后修行的时候,我们不要一开始就爬得那么高——什么大圆满、大手印等等;首先就是要往回看,要把整个轮回、烦恼的根源,也即所谓的“我”在哪里看个明白。
因为“我”本来就不存在,所以谁也找不到,即使是今天第一次听课的人,回家坐下来思维以后,也不会找到所谓的“我”。但这也不能立刻对断除烦恼起到什么作用,还要进一步观察,最后才能非常清楚地看到——不是有我而没有找到,而是根本没有我。
那个时候,我们的无我见解就已经建立好了,不需要再去观察,下一步的工作,就是修行。
就像平时走路一样,如果眼睛已经看清了道路,就可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而不必瞻前顾后、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