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鲸游戏。”顾问骞蹙眉道。
蓝鲸游戏——曾经风靡青少年群体的自杀教唆游戏,管理者以五十日为期限,让参与者每天凌晨看恐怖电影,听恐怖歌曲,探讨彼岸世界,探讨现实的黑暗,之后每天打卡,实施一个自残行为,必须流血,拍照为证,五十天里自残程度逐步加剧,让参与者被死亡的阴影包围,习惯疼痛和死亡,到第五十天时,坦然自杀。
司罕接诊过蓝鲸游戏的受害者,他很清楚这样的游戏对青少年的杀伤力有多大。洋葱测试比蓝鲸游戏更险恶,测试表面上并不涉及任何危险讯号或自伤自残,甚至套了一层趣味包装。正因为它看起来人畜无害,所以参与者众多,最险恶的地方就在这里,洋葱测试让全体学生都参与了犯罪,游戏设计者自己反而从这件事里择了出去,只是向自杀者提供了全体学生的意见而已。
顾问骞道:“报警,这是一场恶性网络自杀教唆犯罪。”
周焦发现这个匿名联络人用的是虚拟IP地址,查不到源代理,洋葱测试的开发度显然已经成熟,玩家和联络人甚至不需要懂通信知识,只需要下载一个傻瓜软件就可以在暗网通行无阻,特别适合学生,这个洋葱测试背后,是个庞大的加密服务器。
“服务器在国内,可能就在同城。如果只是涉及暗网,服务器挂在国外也说不定,但它用了量子加密,就目前的技术,有距离限制,应该不会远。”周焦道。
司罕报了警,交代了事情,把网址给了警方,他们说会马上核实的。
周焦从随身带的笔记本里调出了几段录屏给两人看。
那是洋葱测试的开始界面,一艘洋葱号行驶在紫黑色的海面上,轻轻摇晃着,但这段录屏里,紫黑色的海面上空炸开了烟花,烟花升起的形状,是一个大写的M,到了空中后炸开成一个学生的名字。
两人立刻认出这是立华二中自杀身亡的学生之一,下面是一行系统提示:恭喜诸位玩家,王咏浩同学死亡,一名学生消失,洋葱号离新大陆更近了一步。
周焦说这是第一个学生成功自杀后,洋葱测试的首页突然跳出来的,玩家都收到了消息提醒,去线上观看。
周焦接连播放了四个几乎一样的视频,区别只有烟花最后炸出的名字不同,分别是那四个自杀身亡的学生。变化的还有一点,烟花顶部有个小的洋葱标志,每放一次烟花,就脱落一层皮,四次烟花放完后,洋葱只剩了六层皮。
顾问骞盯着那个小洋葱,道:“洋葱皮总共十层,每脱落一层代表一个学生成功死亡,他要杀满十个学生。”
司罕说:“嗯,现在虽然自杀者最多可能有十六个,但确认死亡的只有四个,所以只放了四次烟花,脱落了四层皮,还剩六个人。”
顾问骞指向烟花,问:“这个M代表什么?每次出现死者名字之前都有M。”
司罕看了片刻,目光一凝,有些僵硬。
他接过鼠标重新打开网页,跳到洋葱测试入口,紫黑海上飘着巨型卡通洋葱号,旁边是进入测试的按钮M。“这里是出现的第一个字母M。”接着调出报告生成页面,在选择消失还是成为管理者那里,司罕指向底部那一红一绿的两个选择按钮:“第二个字母,X。”页面再次跳回烟花,司罕指向烟花里的M:“第三个字母M,三个字母按顺序连起来就是‘MXM’。”
顾问骞一愣。“马晓明?”
司罕的面色凝重起来。
周焦点头道:“贴吧,传言。”
他调出了贴吧的讨论记录,里面在提马晓明的事,说是马晓明回来了,甚至有一个热帖,飘红挂在贴吧顶部,帖子名字就叫“MXM”。贴吧里只字不提洋葱游戏,却把关于“MXM”的推测挂在最显眼处。
帖子里有人说,这是一个仪式,洋葱游戏是被烧死的马晓明的鬼魂为了报复立华二中学生搞的,帖子里有不少学生附和这些话,讲起了一些不知真假的学校灵异传闻。
顾问骞想起他在四楼男厕所隔间拍到的字迹:是你回来了吗?
司罕沉默,进入游戏M,选择自杀X,死亡通报M,这确实像是一个以马晓明的名字为主线的游戏仪式,游戏设计者在借马晓明之名惩罚霸凌者。
“马晓明十五年前就死了,当时这个学校的学生有的才刚学会走路,你们是怎么知道马晓明的?”司罕问。
周焦道:“厕所鬼故事。”
司罕离开了十五年,自然不知道马晓明居然已经成了传说。这样一场学生连环自杀,在有了马晓明的线索之后,结合鬼故事,舆论会朝灵异方向发展并不奇怪,这也可能正是游戏设计者想引出当年马晓明事件的结果。
“鬼故事是怎么说的?”
周焦说是从贴吧里知道的,高三四楼男厕所很久之前烧死了一个优等生,离奇的是只有最后一间隔间着了火,厕所是内开门,门没有被堵住,马晓明却没能开门逃出来,而且厕所都是水,怎么会灭不了火?据说那火烧了四五个小时,人在里面活生生烧没了。马晓明死后依然留在学校,要报复害他的人,但那些人早就不知去向,于是他转而报复新生。
司罕听完没什么表情。顾问骞问:“马晓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回答。
顾问骞看了他一会儿,道:“这已经涉及公共危害,可能是报复杀人案,如果‘MXM’确实代表马晓明,那么制造这个游戏的人一定和马晓明有极深的联系,并且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司罕依然没说话。
这时赵子明的父亲回来了,客厅传来争吵,问为什么把精神病院的人招回家了,还嫌不够丢脸吗?
两人越吵越凶,止于一记拍打声,有什么重物跌在地上,男人啐了一声关门走了。没过多久,客厅传来赵女士压抑的哭声。
周焦的耳朵不知何时被司罕捂住了,他觉得耳部暖暖的,那温度像一种回声,他的记忆里还罕见地留存着母胎里的声音记录,那种流动的空旷的回响,和司罕掌心的温度很像。周焦的倒三角眼显出一种麻木,漠然地看着游戏界面,洋葱号在紫黑色的海里浮浮沉沉,眼角映入了电脑后方惨白的墙,白得营养不良,像馊米的白,灵堂布花的白。
赵子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他的青春期吧?耳边是暴力,眼前是壁垒。什么样的家庭,会教出一个霸凌者来?
沉默间,电脑突然响起提示音,洋葱测试的首页开始放海上烟花,一片紫黑色海洋上,烟花璀璨美丽,氛围喜庆而诡异,烟花先是呈“M”形升到洋葱号上空,然后炸开成一个名字。
恭喜诸位玩家,刘羽琦同学死亡,又一名学生消失,洋葱号离新大陆更近了一步。
三人同时愣住,刘羽琦是谁?这个名字不在他们已经知晓的自杀自残者名单上。他们迅速反应过来,这是新的学生,有新的学生自杀,并且死亡了!
学生都在上课,贴吧空荡荡的,毫无反应,只有烟花反复令“刘羽琦”三个字在紫黑色海洋上空绽放,又一层洋葱皮落了下来,还剩五层。
三人立刻赶往立华二中。
车上,司罕想到洋葱游戏的介绍语,当十层洋葱皮全部剥落时,洋葱号将载着立华二中剩余学生抵达新大陆,这里有两层指代:第一层是放烟花时,十层皮都剥落,代表十个学生死亡,意指洋葱号已经揭掉了身上的烂皮,抵达了新大陆,那些霸凌者就是烂皮,立华二中要抵达的新大陆,是没有烂皮的新大陆;第二层是游戏过程中学生玩家每回答一个问题,就会剥落一层洋葱皮,十层洋葱皮全部剥落,意指该玩家完成测试,抵达地狱,成为凶手的一分子,剩余的全体学生将带着共谋杀死“烂皮”的愧疚在新大陆生活,这是一座坟墓上的新大陆。
洋葱游戏如此险恶,它不只惩罚了霸凌者,还要其余的学生都成为凶手,一并活在罪恶感中。
是谁设计了这样的游戏?为什么要设计这样的游戏?
到二中时,已经晚了,门卫一见他们就摆手说尸体被警方拉走了,还有警察在里面,谁都不让进。人是在厕所死的,门卫说这姑娘邪门得很,特地跑去男厕所自杀,死在隔间里,是被一个男老师发现的。
顾问骞问:“是高三四楼的男厕所吗?最后一间隔间。”
门卫一愣:“是啊,你们都知道了?”
三人回到车上,一直等到傍晚,出来了两三个警察,其中一人看了几眼他们的车。那人是个领头的,气质精干而峻历。
七点的时候,司罕收到一条陈老师发来的消息,是拍下来的一封手写信,或称遗书,落款是刘羽琦。
遗书上只有一句话:我喜欢十四日的月亮,满月从下一天开始就会月缺,而十四日的月亮却还有明天,有被称为明天的希望。
周焦认出了这句话,说:“动画《千年女优》里面的一句台词。”
司罕给陈老师打电话,许久才打通,陈老师开门见山道:“刘羽琦是我的学生。”
今天刘羽琦在她课上突然肚子疼,要求上厕所,然后一直没回来,是一个男老师上厕所时发现的,高三的男厕学生很少用,老师们就常去,他看到最后一间隔间有血流出来,是刘羽琦,那时已经没气了,割腕死的,用的是水笔,笔头硬生生扎进了腕里,戳了个稀烂,那里原本有块胎记。
司罕询问刘羽琦平常的在校表现,是否有霸凌倾向。之前赵子明的霸凌视频是陈老师发给他的,陈老师显然发现了自杀学生大多是霸凌者这个特征。
陈老师欲言又止,沉默一会儿后,道:“她不是霸凌者,她是被霸凌的。”
刘羽琦成绩很好,但和同学不亲近,倒是和老师走得近,被学生误会成爱打小报告,更排挤她。欺负她的学生被教务处老师批评了,那些学生就开始传她和男老师有私交,说她吹枕边风,传出各种不堪入耳的传言,甚至还有她考试作弊的说法,但那都是无稽之谈,刘羽琦是个好孩子,要不是她求情,往轻了说,那些欺负她的孩子档案上都得留记录。
遗书是陈老师在她课桌里发现的,她写得很仓促,可能是临时决定的,给死后的自己留一句墓志铭。
“她为什么要去那间厕所自杀?”顾问骞问。
陈老师没说话,又听顾问骞跟了一句:“跟马晓明有关吗?”
电话那头明显一顿,语气变得冷漠又防备:“你们知道了多少?”
司罕先抛出了台阶:“陈老师,我和马晓明是同班同学。”
陈老师一愣,没再说话,就在两人以为对方已经挂了电话的时候,陈老师的声音再度传出。
“前阵子,二中的学生下了晚自习后,莫名其妙搞了一次夜游探险,让抽到签的人去四楼男厕所的隔间,一个人过一夜。我看了贴吧才知道,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说牺牲一个学生,让马晓明的鬼魂把愤怒宣泄掉,就能救学校的其他人。这个离谱的说法居然有很多人支持,他们一会儿称这个人为祭品,一会儿又称之为英雄,没人愿意主动去做这个祭品英雄,就抽签决定。”
说到这里,情绪始终平淡的陈老师,语气也难免有所波动:“这些孩子就跟疯了一样。”
最后抽到签的人是刘羽琦,但她害怕,当天晚上并没有去四楼厕所。教导主任也知道了这件事,在升旗仪式上做出严肃批评。隔几天后,陈老师发现刘羽琦开始在手上画一个卡通洋葱。陈老师顿了一下,道:“和赵子明画的洋葱一样。”
陈老师不再说话,车内气氛凝重。司罕道:“您觉得,她选择在那间厕所隔间自杀,可能是为了向同学们证明自己终究履约了,不止一夜,她今后日日夜夜都会在那间隔间,再也不出去,她到死都在证明自己是合群的。”
陈老师的呼吸不稳,稍有些抖。“可他们不这么觉得,羽琦死后,他们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她似乎说不下去,周焦冷静的声音接过了她的话:“在办冥婚。”
他把平板电脑递给司罕和顾问骞。他一直在实时关注二中的贴吧,下课了,总有些偷偷带着手机的学生发动态,贴吧里现在飘红的帖子变成了一个“囍”字。
传言变成了,马晓明是处男鬼,在地下寂寞才捣乱害人,想找鬼新娘,现在刘羽琦把自己送下去了,她本来就是个喜欢贴男人的婊子,正好和马晓明作配,在那间厕所隔间自杀,就是死同穴,完成了冥婚,祝福他们永世在一起,共用一个粪坑。甚至还有人给他们合成了婚照,刘羽琦的黑白照被画上了喜服,还有人把“哈利·波特”系列里在厕所游荡的桃金娘的脸换成了刘羽琦的。
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辞和照片让车里的人陷入沉默。
窗外月光照了进来,今天是十四号,虽然不是中秋,月亮也是缺的,但格外亮,刘羽琦都没能等到中秋前的十四号,她在遗书里写“明天的希望”,可她没有明天了,她死在她喜欢的月亮到来之前。
打破沉默的是司罕:“她可能对马晓明共情了。”
对洋葱游戏而言,刘羽琦也是一个误差,她不是霸凌者,只是个被排斥者,为了挑出霸凌者而被牺牲的“误差”,但她对马晓明共情了,那个长她十五年,享年和她同岁的素未谋面的校友。
马晓明在鬼故事里是个悲剧人物,成绩优异,但被迫害烧死了,她选在马晓明死的地方自杀,可能也达成了某种归宿上的共情,少年的悲剧感是殊途同归的,是在洪流里找另一盏熄灭的灯。
陈老师被提醒,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几天,羽琦问过我,她和马晓明是不是很像。”
司罕一顿,表情微妙:“她主动提的?”
陈老师道:“她好像以为我见过马晓明,但我是七年前才来二中任职的,没有见过马晓明,似乎是有人这么跟她说的,说她和马晓明像一对并蒂莲。”
司罕的脸色凝重而古怪起来,问了句不相干的:“学生们传她和男老师走得近,是哪个男老师?今天发现她尸体的那个吗?”
陈老师一顿,犹豫着道:“是教导主任,杜先格,之前抽签夜游的事也是他批评的学生。”
警察没再去过立华二中,刘羽琦的死似乎随着自杀判定不了了之了,学生照常上课下课,氛围和以往一样,有种死寂的麻木,校园却依旧笼罩在神圣的日光里。司罕那天报的警没有激起水花,顾问骞倒是不意外,警方遵循结案原则,如果已知信息可以给案子归因,具备结案条件,那警方就会结案,不拖延浪费人力。
五个月内,加上刘羽琦,校内自杀一共只有两起。在家中实施的自杀行为,没有致死的,校方都没有公布。就这两起,联系不强。
而他们提供了一个来自校园贴吧的趣味测试网站、一份自杀未遂者的游戏报告和一份聊天记录,信息量虽大,但警方是否会联系起来查,还有待观望,毕竟自杀属于民事,不会分到刑事去。
司罕道:“如果信息量不够,那给他们加到够呢?”
话没说完,顾问骞就知道他想干吗了:“先不说你这是教唆未成年人实施黑客行为,这样来的文件源头不正规,也做不了证据。”
“不需要作为证据,引起重视就行,让他们自己来查。”
顾问骞注视着司罕。“别把你在安乐的那一套带出来,你是不是对破坏规矩有瘾?”
司罕也没恼,笑嘻嘻地打诨:“规矩不就是逾矩的人带来的嘛,意识到被破坏,文明才会想进步嘛。”
“歪理。”
尽管遭到反对,司罕还是让周焦黑进了所有自杀未遂的学生的电脑,找出他们的洋葱测试报告,一并给警察送去。也没避着顾问骞,当着他的面,看着他的冷脸,周焦键盘敲得飞快,还是机械键盘,噼里啪啦响。
真的拿到报告后,两人的心却更沉了,每个自杀未遂的学生的电脑里,都有洋葱测试的报告,这说明他们确实都参与了洋葱游戏,自杀于众人的排斥中。
这几份报告里的学生,几乎都排在社会测量厌恶榜的前几名。切胃的学生有将近一百公斤,非常胖,报告里多数学生选择让他消失的理由是嫌他吃得多,说他每天在食堂打两三份饭,跟猪一样,建议切掉胃。挖掉眼睛的学生被说有斗鸡眼,还经常泛红流泪,怀疑有传染病,希望挖掉。他们还看到一个轻伤休学的,这个学生朝太阳穴自残,脖子上也有伤痕,被发现得早,制止了。他的报告显示,他的厌恶榜排名其实并不靠前,而是在大约中间的位置,但对他的评价里说要切除他的脑子,原因是他太聪明了。
太聪明了,就去死吧,没有为什么。
周焦看着那行悼词,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这是一项表面上匿名的私密测试,学生发言几乎无所顾忌,肆意戏谑,进行毫无缘由的人身攻击。
气氛凝重间,司罕突然道:“这是想象中的恶,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的私密想法经得起公布,一个人的脑子里有多少邪恶念头,可能自己也捋不清,法律和道德约束的是具体行为,我们得允许人有想象中的恶,想象中的恶和实施的恶,是两码事。一个人可以在脑内疯狂诅咒一个今天踩了他脚的人,但他不会真的用刀去剁了这个人的脚,所以不用很失望,这是游戏设计者深谙的道理,在无所顾忌的私密空间里,想法是没有限制的,他就是要接触这个游戏的人对人性绝望罢了。”
学生做测试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被对方看到,更不知道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发言而死,他们是在无对象地做这件事,攻击只在“私密日记本”的范围内产生。
隐私不是罪恶,罪恶的是将隐私曝光的人。
司罕“咦”了一声道:“这里只有九份报告,还缺一份。”
自杀的学生一共有十一个,除去赵子明的,这里应该有十份报告,但现在只有九份,还缺一个叫阮玉桑的女生的报告。
周焦道:“她没有报告,她没玩到最后。”
“没玩到最后为什么会自杀?她根本没看到社会测量的结果啊。”
阮玉桑是自杀未遂,现在在二院重症病房,他们去了两次都没见到人。
周焦调出一份贴吧帖子,之前是个热帖,在扒一个ID 叫“玉阶生白露”的学生的身份,这个学生的洋葱测试被曝光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前面五道题的选择。玉阶生白露就是阮玉桑,她玩到第五题,没有再玩下去,也没有管系统会公开答案的威胁,直接退出了。
系统果真将她前五题的答案都曝光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对全校学生的喜好排名,知道她希望谁消失,让人吃惊的是,她选择令其消失的那名学生,是她的闺密。阮玉桑因为模样姣好,在学校小受关注。班级同学在帖子里解释,那个闺密叫吴白露,她叫阮玉桑,所以她的ID叫玉阶生白露,两人表面上关系真的非常好,谁也没想到她选择的最讨厌的人和想要令其消失的人,都是吴白露。
同学们议论起她的虚伪。没有人会跳出来承认自己玩了这个游戏,因为承认了就会被逼问前五题选择了谁,猜忌和恶意都会倒向这个人。只有阮玉桑被拉出来当了靶子,接受所有人的恶意,闺密和她绝交了,那些被她选为厌恶的人的学生更是轮番来质问她。在某次升旗仪式上,人群拥挤间,她不知被谁推下了楼,差点经历踩踏事件,之后她经受不住排挤,自杀了。
而自那之后,贴吧里不再公开讨论洋葱游戏,全都是代号和捂了不知道多少层的“马甲” ,唯恐被人知道自己参与了测试。“马晓明”代替洋葱游戏,被挂到了高处,大家用讨论一个鬼魂的热烈,来掩盖参与游戏的心虚,也更没有玩家敢半路退出或声张了,他们见识到了系统的恐怖,洋葱游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刘羽琦就是在那之后的第二个靶子,用来巩固“马晓明”、掩盖洋葱游戏的靶子。
司罕想起先前在女厕所拍到的那句留言: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想结束这个游戏,但我害怕变成她。
这个“她”,应该就是指阮玉桑。
有过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但全校这么多学生,真的会因为系统的威胁,因为想象中的后怕,而没人举报这件事吗?
游戏设计者给出了解决方式,他把想象中的威胁,变成了真实的威胁,他让所有人看到了违背系统的下场。
所以阮玉桑尽管不是霸凌者,也没得到自己的报告,却也自杀了,其实是一样的,她没有崩溃于虚拟的社会测量中,而是崩溃于真实的社会测量中。她是这个游戏的规则示范,所有玩家以她为锚定点,多米诺骨牌似的旋散开去,集体成了哑巴,开始共同遵守游戏规则。这个锚定点也制造了更多的霸凌者,她明晃晃地站在那儿,引诱学生的恶意升腾发酵,向她这个具体的靶子涌去,恶意从网络背后进入了现实。
司罕隐约触摸到了游戏设计者的心态,他在亵玩人性,他也许并不只是想揪出霸凌者,他在搅乱这所学校,制造更多黑暗。
周焦调了张截图出来,是阮玉桑的前五题,她在喜好度排名那一题里,把赵子明和刘羽琦写在了讨厌的人的位置。风水轮流转,玩家并不知道抒发恶意成为“凶手”的自己,是否也是别人挥刀的对象。
司罕将这几份洋葱报告打包,附上所有在贴吧的相关信息,整理了一份详尽的资料包,报警发了过去。
他也给立华二中传了一份,给校长信箱、年级信箱还有杜先格都发了,警示学校立刻肃清这场在学生中蔓延的洋葱游戏。
最先有行动的,还是赵子明和刘羽琦的班主任陈冰。
晚上七点,立华二中的晚自习铃响过五声,一个女人从学校走出来。
司罕收到陈冰的短信,陈冰让蹲点的司罕和顾问骞把车开到隐蔽处,离学校三百米外。顾问骞的车停在了商业街,女人不知从哪个地方出现,敲了他们的车窗。这个一直通过手机偷偷给他们信息,又对他们无比防备的女教师,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陈冰上了车后座,递给他们一份洋葱报告。令人吃惊的是,这份报告的署名,竟是她本人。老师也参与了这个游戏?
陈冰道:“老师有另一个系统,但毕竟是成年人,不太会为这种打击去自杀。”
“另一个系统?”
陈冰也是某天收到的这个链接,测试是匿名的,又有趣味性,她以为只是教职工的团建测评,做完之后,收到了自己的报告,知道了它的恶意属性,她依然没当回事。是偶然的机会,她发现学生交上来的作业本上画着一个洋葱,和那个洋葱测试的图案很像,第二天她想去找这个学生询问时,得知他在家中自杀了,但是伤情不重,现在休学了,之后出现接二连三的自杀事件,她隐隐觉得和这个测试有关,直到司罕找上她。
顾问骞问:“之前警方来调查时,为什么不说?”
陈冰没回答。
司罕问她是否其他老师也都知道洋葱游戏,陈冰说她不知道,可能有的老师根本没点开,不在乎那些东西,没有重视,说完就拉开车门,并表示希望他们当今晚没见过她,报告随便他们怎么处理。
陈冰走入了夜色中,商业街的霓虹灯把她送入了黑暗的巷子,像她不知从哪儿出现的一样,又凭空将人抹了去。
“她撒谎了。”顾问骞道。
司罕心不在焉,揶揄了一句:“你还能听音辨谎不成?”
顾问骞没否认,而是道:“概率不高,一个人撒谎的特征有很多,有些不一定体现在声音里。”
司罕一愣,转头朝身边人看去,打量了好一会儿,目露惊奇,但没有怀疑。他第一时间就相信了,不只是因为顾问骞这个人,这个人就像游乐场里最极限的那项设施,不花里胡哨,最简单的运动,就能拉满感官刺激,根本不用也不屑于来虚的,他不会为这种听起来虚无缥缈的事过嘴瘾。
而且是有这种能力,犯罪心理学早年也有相关理论,人在说谎时声音是有密码的,音调、共鸣腔、语速、录音基频、声波等在不同状态下都有微妙区别,但声音一般得配合微表情来鉴谎,多作为辅助,还需要声谱仪。科学上,声纹也并不像指纹那样具有唯一性,它早年被纳入过刑侦鉴谎研究,但那一系列的微表情侧写、心理画像等,基本都已经被现代刑侦技术淘汰了,现在测谎都在神经系统层面,像顾问骞这样单靠声音辨谎是极其困难的,如果不是体质特殊,就得受严酷的特殊训练才能达成。
司罕的目光兜了一圈,摸了摸下巴道:“那我以后跟你说话是不是也得小心啊?”
“怎么,你经常说谎吗?”顾问骞对上他的视线。
司罕耸肩,浑不论的笑又挂上。“谁知道呢。”
从陈冰的话中,可以得出几个信息:“另一个系统”说明洋葱游戏显然具备强大的校园关系网络,不只在学生中运行,还在教职工中运行,一个系统评价学生,一个系统评价老师。
陈冰虽然来了,但她和学校还是利益共同体,不想成为举报者,于是把证据交给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他们,让他们替她去报警。
而她说其他老师可能没点开洋葱游戏,不重视,显然不一定是事实。洋葱游戏的特征,是关系的互评,他们尽管没见过老师版本的洋葱游戏,但只看报告就能看出,内容里有比学生版本更直接阴暗的东西,参与了测试的教职工,显然付不起报告被公开的代价,成年人的关系网络比学生的更脆弱,也涉及更多利益。
又一个疑惑解开:为什么屡次向学校警告却没有回应。看似是校方觉得小题大做,但事实上,可能正是因为老师们也参与了这场游戏,唯恐自己的报告被公布,被其他人知道自己参与了测试,所以一直忍而不发,大事化小。
顾问骞琢磨道:“这个测试会不会就是校园内的公用职工测评?”先前只知道学生参与,现在得知老师也参与了,这就匪夷所思了,像陈冰提到的,一开始以为是教职工测评,所以点进去了。
司罕道:“你怀疑杜先格?”
顾问骞没说话。杜先格是他一开始就怀疑的对象。首先,洋葱游戏的设计者得有全校学生的年级班级分布名单,来做莫雷诺社会测量,这个人必然有掌握学生资料的渠道。其次,这个游戏设计者能在第一时间获取学生死亡的信息,能区分哪些学生是自杀未遂,哪些学生是自杀身亡,大部分学生是在家里自杀的,但烟花炸开的时间和学生的死亡时间相差不久,游戏设计者显然能很快精准确认学生死没死。学生死亡后会向哪里报告?
教务处。
如今连老师的信息都有,设计又像教职工测评,莫雷诺社会测量本来就是一项用于各类单位的选拔测量,是某种考评模式,教职工考评也是杜先格的教务工作,再加上先前刘羽琦自杀、她和杜先格的传言,综合来看,他的嫌疑很大。
顾问骞知道,像自己这样对莫雷诺社会测量不太了解的人都能想到这些,司罕不可能没想到,但杜先格是他的高中班主任。
“不可能是公用测评,”司罕摇头道,“如果是公用测评,所有人答题都会更谨慎,因为他们知道站在背后审视他们答卷的是行政老师,会给他们做道德判断,洋葱测试绝不会出现如现在这般真实的残忍。”
顾问骞没接茬,问了一句:“杜先格办公室的无名牌位,是立给马晓明的吗?”
司罕一顿,没说话。
顾问骞点了一支烟,下车去了。
他们都知道,马晓明是这个游戏设计里的关键,设计者是借着马晓明的名义在实施“正义的报复”。谁会为马晓明做这些?杜先格是马晓明的高中班主任,照司罕的话来说,是一个爱学生如命的班主任。
三日后,是立华二中本学期最后一次出校日,再回来就是期末考试期了。
红色的古旧悍马车身侧,依旧是如洪流般穿梭的学生。他们的校服是绿色的,朝气蓬勃,人却像挂在衣架上的空衣服,每一步都死气沉沉,如傀儡一般。
不知是不是错觉,司罕觉得立华二中变得更沉默了。他想起了马晓明的脸,那个戴着眼镜的少年最后在火中的笑意。好似当年马晓明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叫,已经用完了这所学校全部的声音,往后的十几年,它都沉寂着。
周焦联系了司罕,说洋葱游戏的玩家数量暴增了。
“暴增?学校总共这么些人,怎么暴增?”
周焦说:“游戏开放了无限重玩模式,一个玩家可以反复测试,所有的测试结果都会叠加在报告里。”
司罕眉头一蹙。这意思是,一个玩家玩十次,在测试结果中他就提供了十组数据。
两人赶到周焦家里时,发现门又是半开着的,客厅没人,也不怕招贼,他们每次去都是如此,大门刻意开了个60度的角度,卧室房门和厨房门也一样,三扇门在屋子里形成了一个隔空错位的等边三角形,像个特殊的仪式,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总有些令旁人费解的执着仪式。
周焦坐在房间里,盯着面前的五个显示屏,腿上搁着狗,一只手摸着它的耳朵,一只手捏着鼠标,一副废寝忘食的样子。
“你经常随便放陌生人进家里吗?”顾问骞道。
周焦摇头。
司罕跟了一句:“那我们呢,万一我们是坏人呢?”
周焦的倒三角眼终于舍得从屏幕上移开,阴恻恻地罩向他。“你不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司罕笑道,“坏人会在脸上写‘我是坏人’吗?”
周焦没回答,手把狗的耳朵捏成了麻花状。
周焦说就在昨天,他发现可以重新做洋葱测试了,第一次做的测试记录并没有被删除。重做,意味着做完将获得一份新的报告,游戏在诱导学生进行报告的更新,获取自己在校喜爱度的最新排名,而那句‘你想遵循同学们的意见,就此消失,沉入海底,还是成为洋葱号的管理者?’将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新报告里,如同死神锲而不舍的邀约。
司罕道:“开放重玩,更深的恶意在于数据的叠加。”
“怎么说?”顾问骞看向他。
司罕道:“假设,你和我都是立华二中的学生,你非常讨厌我,讨厌我到希望我死,而你现在已然知道,讨厌一个人,只要在这个洋葱测试中体现出来,那这个人或许就会死,甚至会按照你给出的方法去死。”
“我也许是霸凌者,也许不是,也可能不是被排斥者,总之,你不满意我还活着,于是你开始一次次不断地重做,每次都选择让我消失,增加数据量。你一个人做十次测试,从我获得的报告里看到的,就是有十个人要我死。那如果你做二十次呢?做一百次呢?有两个像你这样讨厌我的人,你们各做了一百次呢?”
顾问骞蹙眉道:“那他们就是真正参与犯罪了。”
如果这真的发生了,学生开始利用洋葱游戏为恶,案件性质就变了,之前还是被半胁迫着无知地进行想象中的恶,从这里起恶就变得具体了,他们知道诅咒真的会让人死亡,而他们开始疯狂诅咒。
这个游戏设计者在一步步向观看者揭示学生的恶,揭示在一种规则背后,人类会如何迅速理解并利用规则采取恶行,他是真的要拉全体学生一起犯罪,堕入地狱。
司罕思索道:“洋葱游戏为什么突然开放重玩了?”
“快放暑假了。”周焦道。
暑假,学生们将有大把时间接触网络。
顾问骞道:“游戏设计者想在暑假掀起更大的洋葱游戏热潮。”
司罕摇头道:“那他完全可以到了暑假再开放重玩,而且开放重玩,并不会掀起游戏热潮,反而会毁了这个测试。”
顾问骞和周焦看向他,用目光询问。
司罕道:“所有测试都有熟练期和倦怠期,比如抑郁测试三个月内只能做一次,多做会影响效果,因为被试者对题目熟悉或倦怠了,甚至已经知道答案,而洋葱测试翻来覆去只有这十道题,重玩一定会影响效果。随着大范围地重做,学生不久就会明白,这本质上是很多人在重复地做,数据并不真实,那么即使获得了被排斥报告,体验到的打击也会打折扣,甚至对游戏报告免疫,这不是游戏设计者希望的。现在开放重玩,短期内确实能把打击推到高潮,但这只是一场疲软的狂欢,再进行下去,要不了多久,到暑假中期,洋葱游戏就会失去它的魅力。”
顾问骞问:“那你怎么想?”
司罕看着那个摇晃的紫黑界面,思索着道:“他这么急着在这时加大力度,不惜以牺牲洋葱游戏为代价,要放暑假了……除非他在暑假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司罕目光一凛。“我知道了,游戏设计者就是在学校工作的,暑假学生会大范围在家玩洋葱游戏,本是更容易催化自杀的,但这个人暑假不在学校,无法第一时间收到学生的自杀结果,也就无法准确放出死亡烟花,所以他宁可牺牲洋葱游戏,在暑假前把剩下的自杀者凑齐。”
“那就不一定是杜先格了,学生死亡这样的事,即使放假了也会报告给学校,教师群传得也快,不会晚多久。”
顾问骞道:“那就说明,这个人不在教师群里。”
“会不会是学生?”
司罕没回答,他顿了一顿,道:“还有一个原因——要在暑假前完成十场谋杀。”
“什么?”
司罕的目光落在紫黑色的洋葱上。“马晓明的忌日要到了,他就是死在暑假前,高考前最后一天。”
室内一时静默,气氛沉重。太危险了,接下来的两周内,可能至少会有六个学生自杀身亡,还不算自杀未遂的。
司罕道:“再去报警试试?”
顾问骞这次却一反常态道:“来不及,走刑事案件关这个网站,得先立案,核实案情就得以天计算,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得走网侦渠道,把它作为非法网站处理,能关快点。”
司罕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难得没调侃。“怎么操作?”
顾问骞道:“洋葱测试本来就是个非法暗网网站,只要被网侦注意到就行,想个办法把事情闹大点,招来不正常的高频流量,其他的我来办。”
司罕突然可惜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
“忘了录音,该把你刚刚那句录下来的,以后你再骂我坏规矩,就给你循环播放。”
顾问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直把他盯得收了笑脸,干正经事。
“闹大点……”司罕咂摸了下,突然低头问周焦,“你能破解量子加密吗?”
顾问骞怀疑自己听错了,这问话的轻松语气,仿佛量子加密是什么大白菜,说煮就煮了,这话别说问个高中生,就是问世界顶级的黑客,也得给司罕翻白眼。下一秒,他就听到这个高中生也轻飘飘地回道:“可以,不过对方可能会发现被动过密钥了。”
顾问骞:“……”
他再次低头认真看这个倒三角眼的自闭少年。“不是说量子计算机都不一定能破解吗?”
“看算法,没有什么是绝对不能破解的。”周焦一边说着,手没停,仿佛操作完全不需要耗费注意力,“洋葱测试的后量子加密是SIDH算法,在数学上是个计算超奇异椭圆曲线之间同源的困难性问题,椭圆是很优美的曲线,能可视化为二维或任何维度,在这些广义对象之间创建映射关系。它作为加密算法很优越,但只要理解它的数学定律,破解就不难,对此二十五年前的论文里就已经论述过了。密码学界的更新是很快的,人类闲着无聊,自己出的题,总想去破解,就总能破解,只要一个数学基础理论,单核CPU就能搞定。”
顾问骞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这么长又连贯的话。他说完话,手就放了下来,三台主机开始自动运行去找密钥,而他则抬头问司罕:“要做什么?”
司罕倒是不惊讶,直接道:“把所有玩家在洋葱测试后台的答题数据都拷出来,对这些数据进行统计分析,就能知道哪几个学生处于极端被排斥的状况,可以重点防范他们自杀。”
“你想模拟洋葱游戏的后台?”顾问骞道。
“嗯,他能看到的,我也要看到。”
周焦道:“好。”
司罕笑了笑,又道:“既然都进去做客了,总要留点礼物才礼貌,放一场烟花给他们吧,顺便拜会一下这位我们素未谋面的游戏设计者。”
陈宇是立华二中高一的一名学生,他今晚本来打算早睡,但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父母在门外沉默地收拾着餐余,新闻声音调得极小,几乎听不见。但这种刻意的放轻,反而让电视声如蚊蝇般钻入他的耳朵,更折磨人,他们家一向如此,一到八点就全家安静,说是要给他营造出学习和睡觉的氛围。可他根本没有睡,也没有学习,父母总是一副专为他牺牲的样子,可明明即使没有这冠以为学习之名的安静,这对夫妻也没有什么话能聊。
他翻来覆去,还是打开了那个网站,心跳陡然加速,他害怕那个洋葱。周末回家刚拿到手机时,他就收到了系统发来的消息,说可以重复测试了。他一直没有上线,他不想做那该死的测试,那艘摇摇晃晃的洋葱号,是他不知多少个夜里的噩梦。
可今夜他还是打开了它,要说这个游戏有什么魔力在牵引他,一定是他在里面填写的那个名字。他总是心悸地等待每一次烟花炸开,出现的会不会是那个名字。好像死神正站在他背后,等那个名字真的出现了,镰刀就下来了,一刀,带走了那个名字,也带走他。这让他焦虑又战栗,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期待,也许只是希望事情快点发生,快点结束这折磨,等着他的是地狱还是天堂,他都不在乎。
时间显示晚上七点五十九分。
他盯着那飘摇的洋葱号看了一会儿,想退出,下一刻,晚上八点整,界面上忽然炸开了烟花,先是升起一个大写的“M”,而后炸开成一个名字。
他盯着那烟花,先前难以排遣的一丝隐秘期待和好奇,在看到烟花里的名字时消失了个干净,凉意覆满脊背。他甚至惊呼了一声,惹来父母的询问。
与此同时,一些匿名的隐秘群组里,消息提醒疯狂闪动着。
陈宇戳开了其中一个,群里的名字都只是一串串数字,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知道那一串串数字背后是谁,他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建立了这个匿名群,自己迷迷糊糊进去了,像抓住了紫黑海上的一块浮木,他无法一个人承受洋葱游戏,他必须和人站在一起,分散罪恶感。
屏幕上一串串数字ID刷得飞快,像一组错乱的代码在狂舞,群已经沸腾至极,传言如瘟疫般弥漫开,惊慌如蝗虫般席卷了这个周末夜里立华二中的全体学生。
恭喜诸位玩家,马晓明同学死亡,又一名学生消失,洋葱号离新大陆更近了一步。
今天的烟花里炸出的名字是马晓明,可谁都知道,现在的立华二中,根本没有一个叫马晓明的学生。
放这场马晓明死讯的烟花是司罕的主意,意在把所有玩家都吸引到线上来。
它放了整整一个小时,比之前所有烟花的燃放时间加起来都长,这让学生们更惊恐,私下传播更快,到烟花放完时,在线人数超过了一千五百人,有些人反复上线下线,还造成了一些卡顿。
烟花放完,周焦也没删除代码,他打破了固件层,把这段外来代码嵌在了底层程序里,似乎就是要它的主人看到,像跑进别人家里撒野,还在床头拉了泡屎那般,故意恶心人。周焦可以肯定对方不是黑客高手,不动它不是因为过于谨慎,而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对方更像是被送了洋葱游戏这个“傻瓜软件”,按部就班操作,而不是设计者。
顾问骞之后持续关注着手机,发几条消息,打了两个电话,在等着什么。
司罕问他:“行不行啊,学校就这么些人,能造成高峰流量吗?要让网警注意到,是不是得弄出再大点的网络瘫痪啊?”
顾问骞道:“不是网警,是AI。它注意的不是量,是比较,峰值突破寻常,就会被注意,而后判断网站性质,有怀疑的就会上报,层层人机筛选。”
司罕的语气听不出好坏:“这么灵敏?”
洋葱测试不在浅网,普通的AI嗅探不一定覆盖得到,洋葱测试之前肯定也有过异常峰值,但一直没被发现,多正常,网络世界堪比宇宙,一颗卫星不可能很快注意到太阳系尽头一只叫了的小虫。
“它可以,”顾问骞似乎不愿多说,“鸡或许不会走去园子的另一头,但你在那里撒一粒米,它就会飞过去。”
司罕点点头,问:“你让周焦插在烟花代码里的那段密钥,就是你撒的米?”
顾问骞没说话,默认了。
司罕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那理论上,你朝天上撒一把米,鸡就能飞去任何地方。”
顾问骞依然沉默,但眼神里露出了些许警告意味。
司罕对警告的解读一向是相反的,他直接问:“这个AI,市民知道吗?会知道吗?”
顾问骞没有回避,只道:“安全之下,没有隐私,这是迟早的事。”
屋子里再没人说话,气氛一时变得微妙,也没人注意到周焦罩向顾问骞的倒三角眼。
司罕将周焦从洋葱游戏后台窃取出来的1328份玩家信息导入统计工具,而后占了周焦的电脑,开始分析数据。
可能是屋里太安静了,顾问骞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你会做这个?”
司罕笑了笑道:“怎么,我看着不像会的?就像专会给你捣乱惹事的是吧?洋葱测试说白了就是个量表,分析量表都不会,你不怀疑我是怎么毕业的吗?”
司罕是精神医学专业,同时修了心理学博士的双学位,方向是认知神经科学,测量数据、分析量表是他的科研日常,做了精神科医师,也是医教研一体化的,临床、教学、科研,三手都得抓,只是司罕的个人风格可能过于强烈,让人总联想不到学究。
这满嘴的讽刺,顾问骞听了也不恼,这才是正常的,比不出声的司罕让人舒服点。不一会儿,司罕就完成了数据分析,还顺带做了因子分析和矩阵分析,以及量表的信效度检验,给这个洋葱测试打了个分。
司罕摇着头评价道:“这洋葱测试的信度不行啊,才0.5,及格线都没到。”
“信度?”
司罕道:“信度是评价一个量表的可靠性的,评判标准是重复做多次结果是否一致。比如一个学生第一次做洋葱测试选择了让赵子明消失,那他第二次做是不是还会选择赵子明?第三次呢?如果重复做四五次答案都一致,表明信度高,该量表确实能测出被试者稳定可靠的回答,是有效的;如果每次答案都不一样,就说明这个量表的信度低,玩家答题有随机性,不能代表他真实稳定的想法,量表不合格。”
顾问骞问:“所以呢?”
司罕耸肩道:“就是随手一做,批评一下,职业病。”
结果导出后,报告上显示出了几个得分拔尖的学生,他们是被排斥者,获得了高死亡票。
顾问骞记下了名字。“现在就是要重点防范这几个学生自杀?”
司罕道:“并不保险,他们只是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而已。人的敏感度不同,这几个学生面对这样一份报告不一定都会要死要活,也可能满不在乎。同样,有些并不属于被排斥者的学生,哪怕只获得了零星几个死亡票,也会难以承受,甚至崩溃,用心理学的话来说,每个人都是一只材质和容量各不相同的器皿,有的人能装下一口井的硫酸,有的人,半杯水就溢出来了,我们要防范的,依然是所有学生。”
“时间紧,能再缩小范围吗?”顾问骞问。
司罕想了想道:“周焦,找一下二中历年的心理评估报告,二中有这个传统,虽然学生为了过检不一定真实作答,但能筛一份是一份,尽可能找出高激惹型人格的学生和有抑郁倾向的学生,结合他们在洋葱测试的得分,再来筛。”
周焦刚要动,就听顾问骞冷不丁悠悠道:“非法入侵公共机关一旦造成泄密、控制、篡改信息,都是要判刑的,立华二中是教育部直属高校,轻重不好说。”
司罕嗤笑一声,不知道这人这会儿摆的什么谱,先前那句“安全之下,没有隐私”也不知道是谁说的。“那你来?”
顾问骞表情都没变一下。“别瞎玩,拿了就走。”
周焦很快黑进二中系统,跟条猎犬一样嗅了个遍,似乎没什么值得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很快调出了学生的心理评估报告,司罕快速排查,顾问骞在司罕的指导下辅助排查。
周焦没事做了,便整理了一下从洋葱游戏服务器窃出来的后台玩家数据,发现一件事:有30%的玩家都进行了重复测试,其中将近5%的人,重复游戏的次数都在十次以上。
这话让两人一顿,司罕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学生真的开始利用洋葱游戏的规则作恶了。
周焦调出了几个学生的数据,他们的测试次数被标红了出来,甚至有高达四十次的。这四十次,是分给了不同的学生,还是全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真的有学生,如此憎恶一个人,要彻底保证他能消失,如此狠毒?
室内的气氛又沉闷下来,只要再有一个学生死亡,洋葱测试就从自杀教唆游戏变成真正的杀戮游戏了。
打破气氛的是司罕:“记得我刚刚说的,这个测试信度不高,不能代表玩家可靠、稳定、真实的内心想法。”
顾问骞一顿,他这才明白司罕刚刚那一通“随手一做”的用意。司罕显然已经料到这个结果了,于是准备了为“人性”的开解,为谁准备的,也许是为他和周焦,也许是为之后的查案人员,也许,是为当这个游戏彻底被公布,凶手被缉拿后,学校剩下的那些认为自己做了凶手的惶惶不安的学生。
顾问骞像是第一次认识司罕般,认真地看向他,似乎明白了这个“疯子”为什么是个“疯子”。普通人看到第一步时,他已经在第十步接着摇摇欲坠的人心了。
顾问骞洗了把脸,把三人通宵整理出的高危学生名单和资料全都带上,准备出门,也没说去哪儿。离开前,他把固执守在电脑前的周焦拎着后脖领提到了床上,让他睡觉。周焦的倒三角眼阴恻恻地罩着顾问骞,顾问骞就看回去,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周焦老实了。
司罕倒是精神得很,比他都清醒。面对顾问骞探寻的目光,司罕道:“我晚上从来不睡觉。”
顾问骞离开后的第二天,申城市公安总局给司罕回电了,详细询问了洋葱游戏全过程,说案子已经移交刑警大队重案组,正式立案了。谁也不知道本来没动静的警局怎么突然这么高效,司罕看顾问骞的目光更高深莫测了。
而让三人真正松口气的,是当晚,周焦说上不去洋葱游戏了,网页找不到了,那天顾问骞撒的米起作用了。
警方的人开始频繁出入立华二中,从学生到教师逐一排查,拷走了相当一部分电脑信息。
两人继续在周焦家集合。虽然测试网站关掉了,但已经拿到报告的学生依然存在自杀风险,时间紧迫,谁也不知道游戏设计者会再使什么招,警方一天没抓到人、查封服务器地点,这种风险就存在一天,要进一步筛选可能自杀的学生,防范其自杀行为。他们随周焦混迹于各个地下网群,探查消息。
他们每次上门,周焦家的门总是开得犹抱琵琶,一个精确又刻板的60度,像是迎接,又像某种试探。两人从未动过那扇门,第一次顾问骞下意识要把门开大,打破那个令人不太舒服的60度时,司罕阻止了他,之后就再没人动过,这个家里所有的门都保持开启60度,人侧身堪堪经过。
而周焦家的那条狗,本来没有名字,被周焦“狗”啊“狗”地叫,司罕让他给宠物取个名字。周焦说不会取,取了名就要负责,就要驯养它。
司罕愣了愣。“你现在没在驯养它吗?”
周焦摇头道:“我们只是一起住在这里,它是房客,我也是。”
这条狗是两年前的某个下雨天,自己摸进这扇开成奇怪的60度的人类家门的,进来之后,就没再离开过。
司罕看了他一会儿,即使知道那双倒三角眼没有恶意,被它全神贯注盯着时,还是会有不好的联想。那是一双不被上帝祝福的眼睛。
司罕笑了笑道:“你以为驯养是什么呢?你们住在一起,但互不干涉?当你把它抱到腿上,捏它的耳朵时,你已经在驯养它了。”
周焦好一会儿没说话,隔天,孩子跑来问他,怎么给狗取名。司罕本来想说,你父母怎么给你取的,你就怎么给它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说“用你自己喜欢的事物取就行”,食物啊,玩具啊,或者某个明星,都行。
周焦把那条狗取名为“司罕”。有时候在周焦家听到这个名字,司罕总分不清是在叫狗还是叫自己。
顾问骞限制了周焦的黑客行为,让他把先前入侵洋葱测试服务器和调取学生档案的过程写了一份报告拿走了。
有时折腾晚了,两人就在周焦家住下,周焦给两人拿了父亲的衣物,那已经是遗物了。
一次,顾问骞把车停在便利店旁,司罕去买饭,车里只剩了顾问骞和周焦两个人。周焦专注盯着平板电脑,顾问骞从后视镜观察他。这孩子对视线分外敏锐,居然看了回来,两道目光在镜子里相遇,倒三角眼有种凶意。别人或许不清楚,顾问骞却知道,周焦父母的那个案子没有结案,周焦当时也是嫌疑人之一。
顾问骞看了看外头哼着歌进店的司罕,突然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周焦也看过去,半晌才道:“他放了我。”
顾问骞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两年前是他把你从安乐放出去的?”
周焦默认了。
顾问骞了然,这倒确实像是这个疯子能干出来的,周焦失踪事件可在医院闹了好一阵子,这么大一个孩子,又是凶杀案的受害者和嫌疑人,丢了医院是要被问责的,司罕为什么要放走他?而且从三人碰面起,司罕一直是一副不认识周焦的样子,故意装的?
正想着,窗子被敲响了,放下,是司罕笑眯眯的脸。“顾警卫,给点钱,我手机落家里了。”
他又补充道:“多给点,我们要吃肉。”
顾问骞把钱包扔了出去。
吃饱喝足,还没惬意够,就出了件事,洋葱测试的网页恢复了。
在网站关闭了三天之后,玩家像饥渴的鱼群一样拥了上来,在线人数一下升至八百人,这还是在校期间,在被警方警告过之后。
顾问骞的手机响了几次,接连接了几个电话后,他面色稍显凝重,走到屏幕前,问周焦:“怎么回事?”
周焦没有回答,继续敲了会儿键盘后,抬头问顾问骞:“被攻击了?”
顾问骞一顿,没想到周焦这么敏锐。他没说话,但态度已然让周焦得到了答案。就在五分钟前,申城公安局网络中心遭到了黑客攻击,警用数据链被劫持了,在断网了三秒后,重启进行了物理隔离。
尽管反应很快,处理迅速,但这断网的三秒还是被网友注意到了。司罕正在刷微博,看到一个热搜词条突然蹿了上去——“申城警局断网三秒,漏接十七个报警电话”。不出一分钟,热搜词条又消失了。
五分钟前,是洋葱测试重新开服的时间。司罕联系了一下眼前的事,咂摸过来,有些吃惊:“洋葱测试干的?”
周焦道:“我们被耍了,那粒米,是它诱导我们撒的。”
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要把这场小型网络战说清楚,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洋葱测试的底层程序里有一些原始参数,没什么意义,冗余地缀在代码池里,像毛衣上的线头,你看到了也不会去剪,但那不是线头,一些恶意程序会以这样分散的方式插在代码池里,不被注意,受到攻击时,这些零散的原始参数会合成恶意程序,植入对方数据库,再分散成线头,混过防御系统。警方动手将洋葱测试关闭时,就被咬住了,它蛰伏了三天,五分钟前开始了攻击。”
顿了顿,他又道:“我之前入侵洋葱测试时看到过这些‘线头’,没注意。”
司罕了然,这有点像逆转录病毒,把自身的遗传信息打碎,安插到人类细胞的基因组里,混过免疫检验,一直潜伏着,到条件合适时再进行感染。这种病毒难以根除,人类基因组里有8%的基因,是祖先被逆转录病毒感染留下的遗迹。
周焦继续道:“这次的攻击是DDoS,利用TCP/IP协议握手缺陷,是易攻难防的典型。这还是那个恶意程序操控的虚假源不多,否则不会是三秒断网就能阻止的。”
顾问骞蹙眉道:“你进警网了?”
周焦摇头道:“没有,我猜的,警网瘫痪的那几秒,洋葱测试也瘫痪了,是DDoS吧。”
顾问骞默认了。
周焦语气依然平平,说出来的话却如平地惊雷:“这次攻击警网,学生也参与了。”
司罕问:“什么意思?”
周焦解释道:“DDoS,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利用大量合法的分布式服务器对目标发送攻击请求,导致目标服务器拥塞,造成瘫痪。它简单粗暴,利用的是网络节点资源,只需要控制数百、数千台被入侵后安装了攻击进程的主机,协同发起进攻,包括但不限于个人电脑、IDC服务器、智能设备、手机、打印机、摄像头等,而原始主机只发布命令,不参与IP攻击,好隐藏逃脱。”
“简单来说,今天给警网数据中心发送大量服务请求数据包,造成瘫痪的,不是洋葱测试,而是当时在线的八百多个学生玩家。他们的手机里是什么时候被植入的攻击程序,可能是今天开服上线的时候,也可能是我那天放烟花的时候。”
顾问骞脸色难看。“他疯了。”
司罕好一会儿没说话,表情微妙。“他到底是多恨这些学生,非要拉他们下地狱?”
看来洋葱测试关闭的这三天,所有风平浪静都是假象,那天他们自以为是放的马晓明烟花,正中了那人下怀,把恶意程序植入了来找麻烦的警网,今天它恢复网页,在开服的瞬间,吸引大把学生上线,给他们植入攻击程序,让学生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设备集体同时向警网发动黑客攻击,造成瘫痪,上了热搜。洋葱测试再一次让凶手隐没在幕后,把学生推到了台前,还是这么大的违法乱纪的台前。
游戏设计者在把事情闹大。无论是警告、挑衅、反击,还是别的什么目的,这都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校园内部自杀教唆游戏了,它上升到了公共层面。
司罕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最初一个小小的重点高中的校园内部测试,居然走到了这一步,似乎从周焦发现量子加密开始,这种违和就一直存在,就像面前有一只蚂蚁在解剖大象。
司罕问:“洋葱测试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警网?”
周焦道:“不好说,恶意程序就像根鱼线,放在那儿,咬到哪条大鱼都是赚的,警网可能是恰好撞上去了,可能不是。”
虽然就这么几秒,警网不知道被偷了多少数据。鱼线放在那儿,总是为了钓鱼的,洋葱测试没那么简单,准确来说是它的服务器没那么简单。室内一时再无话,只剩下周焦从始至终敲击键盘的声音,机械键盘五颜六色的光亮得晃眼,像有生命般跃动着。
沉默许久的顾问骞忽然问:“你从刚才起一直在做什么?”
周焦头也没抬。“打穿洋葱测试的root权限 。”
司罕一顿,低头看周焦,发现这孩子虽然表情平静,倒三角眼沉如死水,语气也没有波动,但好像是生气了。洋葱测试里那些没被注意到的“线头”,可能对他还是有影响,尽管这不怪他,没人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高中校园测试会埋这么多雷,这对他是新的一课。
如果像周焦说的另一种可能,学生手机里的攻击程序不是今天开服时安装的,而是那天他们放那场烟花时,病毒就已经植入了——那天的上线人数最多,植入率高,可能性还挺大的——那他们都被“借刀杀人”了。
最初提出要撒粒米的警卫先生倒是看不出什么自省情绪,他按住了周焦。“别动它。”
周焦没有停手。
“是要挟,学生是人质。”
周焦停了下来,和司罕一起看向了说话的顾问骞。
“通过这场攻击,洋葱测试在展示它能随时让学生参与犯罪,它在用学生的清白,要挟警方别轻举妄动,不然它随时能送来一窝少年犯。”
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司罕挑眉,顾问骞似乎对这种犯罪信号的角度格外敏感老练。
周焦不再动了,键盘上浮翠流丹的灯光暗了下去,倒三角眼老实了几分。
“现在不关掉洋葱测试,很快就会出人命了。”司罕插了一句。
屏幕上,洋葱测试的后台显示登录人数已经破千了。
关站三天,警方出入校园,把学生们弄得人心惶惶,而越是这种时候,恐惧让他们越是想聚在一起,为秘密狂欢,为罪恶沸腾,唯恐下一次关站就是永远,玩家们争分夺秒地做着洋葱测试,无限地获取着自己最新的喜爱度排名,无限地诅咒着某个人下地狱。
这场狂欢加速了洋葱游戏的进度,他都有点佩服这游戏设计者了,这一次虚假关站,是一石多鸟啊,他们那粒米撒得真是宛如敌军奸细。
司罕不由得看了眼顾问骞这“奸细头子”,对方似乎没有这个自觉,表情泰然自若,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焦忽然说了一句:“恶意程序清干净需要时间,这期间它再进攻的话,安全系统可全是漏洞。”
顾问骞的眼神又露出警告意味,似乎让周焦别动歪心思,不该关心的别关心,但他没回避问题,道:“不会。”
周焦看了他一眼。是不会进攻,还是不会有漏洞?这个人好像完全不担心这种情况,对防御系统这么自信?漏洞都补好了?哪儿能这么快。
司罕的目光巡回一圈,咂摸出些什么——顾问骞提出撒米时,是不是就有恃无恐?
周焦像是想到了什么,倒三角眼微合,移向了桌上的相册,没再说话。
顾问骞离开之前,让周焦什么都别做:“等。”
司罕走到窗边,看着顾问骞上了他那辆破铜烂铁般的红色悍马,但车没开走。从不清晰的车窗看进去,警卫先生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但车里没人,他也没有在打电话。
他在和谁说话?自言自语?
十分钟后,顾问骞从红色悍马里下来,回了周焦家。
之后的两天,三人关注着立华二中的消息。没有自杀者出现。周焦一直坐在电脑前,司罕每每过去,都见他专注地盯着屏幕。
“你在看什么?”司罕问。
“围观网络战争。”
可那屏幕上分明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桌面。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神神道道吗?
这场仗打得怎么样,司罕不知道,洋葱测试一直开着,没有再404 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