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杞人与宫秉藩交手,一招便退。倚仗着玄铁菜刀,杞人将宫秉藩的宝剑一截两段。宫秉藩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众人都不明白他笑些甚么,茫然愣在当地。只见宫秉藩大笑过后,把脸一沉,喝道:“区区这个鲁仲连是做定了,还有哪个不服,想要比试的?请上啊请上!”
王保保知道再待下去也不会有甚么结果,他刚才在生死线上打了个转,早已气馁,当下作揖道:“多谢宫大侠,在下告辞了。”给翁赤剌和渥尔温递个眼色,径自上马而去。翁赤剌等人见了刚才宫秉藩、陈杞人交手的那一招,哪里还敢上前叫阵,也都垂头丧气地走了。
孙朝宗上前来道谢。宫秉藩道:“回去不必将此事告诉尊师晓得,只代区区问候他老人家即可。”孙朝宗喏喏答应。宫秉藩又道:“你们都快去吧,该回颍州的回颍州,该回观里的回观里去。”
孙朝宗还想说些甚么,被李仲勉拉住,轻声道:“宫大侠不喜交际的,休多讲话,咱们去罢。”孙朝宗黯然点头,二人一齐向草屋走去。
宫秉藩这才向杞人行礼道:“请教阁下可是河南陈杞人陈兄?”杞人奇道:“宫大侠怎么知、晓得我的名字?”宫秉藩笑道:“区区与冷协律小有交情,是他屡次称赞陈兄功夫,盖世罕有,今日幸得一见,才信其言果不谬也。”
杞人不擅言辞,听他夸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得问道:“冷协律,冷谦么?他现下在哪里?”说话间,草屋内突然哭声大作。
杞人挂念绿萼的安全,急步奔去,只见孙朝宗等人抬着郑琰的尸体走出来。那两个麻衣汉子跟在最后,其中一个脸有伤疤的忽然向杞人作揖道:“这位,这位大侠果然好本事,您还记得我么?我叫郭汉杰,咱们在罗山城外打过一架来的。”
杞人一愕,随即记起,笑道:“你们当日追杀彭莹玉和尚的不是?”“不错,不错,”那汉子忙笑道,“都是误、误会,您老的本领实在高强,小子愚昧,当日以为您只有、只有刀快,今日才……”话未说完,被另一个黑脸汉子扯了一把:“走罢,还说甚么。”
“哥耶,你休着急,”郭汉杰笑对杞人道:“不晓得您老收不收徒弟,我情愿做牛做马,服侍您老一辈子。”说罢,竟然就要跪下磕头。
杞人急忙一把拉住,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他才好,只得笑道:“这个,这个,我还有事,日后再说罢。”郭汉杰急道:“您老行踪不定,这日后,日后弟子上哪里寻您去?”
杞人实在无心和他纠缠,但眼见此人质朴木讷,倒是很合自己脾胃,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绝,只得随口道:“这个,那么一月以后,在、在……”转头望一眼绿萼,“在濠州城东韩家庄上见罢。”
郭汉杰大喜,又要磕头拜师,杞人拉住他,道:“这个,且容日后计议。你,你先随你兄长回去罢。”郭汉杰深深一揖道:“如此对不住您老人家。一月后是……是三月中旬,弟子一定先到濠州恭候。”说完,欢天喜地地去了。
等到诸人都走得一干二净,宫秉藩这才再过来招呼道:“陈兄,难得今日相见,区区想邀大驾到山下酒馆里吃一杯,畅叙半日,不知陈兄肯赏光么?”
“宫大侠太客气了,”杞人忙道:“难得宫大侠这般看得起小人,也不用找甚么酒馆,就在这草屋中吃酒不好么?我做两样小菜给宫大侠下酒。”
宫秉藩大笑道:“好极好极,正要品尝陈兄的手艺。”二人携手进入草屋。老猎户祖孙已经把屋内粗粗打扫了一遍,一边不住口地向杞人和宫秉藩称谢,一边抹净桌子,摆上碗筷来。
“啊也,”杞人忽然想起了甚么,问老主人道:“他们适才打斗,用的是您的弓箭么?”望一眼屋外,才明白两方人士都各将尸体收拾走了,“这、这日后可怎生打猎?”
老主人笑道:“陈师傅,这些须小事挂甚么心?他们倒留下几匹死马哩,我叫小虎去割几斤肉来与二位下酒。”小虎正是他八岁的孙儿,闻言抄了把牛耳弯刀,笑嘻嘻地跑出去了。
“马肉没甚味道,”杞人忽然想起自己买的猪肉来,满屋子寻找,却天晓得忙乱中丢到哪里去了。宫秉藩笑道:“马肉亦可。听闻陈兄在沈丘大名鼎鼎的好手艺,做出马肉来料必别有风味。”
绿萼捧上半坛自酿的村醪,给二人斟满,老主人又端来一盘腊肉,笑道:“穷人家没甚么好招待,宫大侠将就用些罢。”宫秉藩道:“很好很好,老人家不必忙了,也坐下来吃一杯如何?”
老主人受宠若惊,连声答道:“不敢,不敢。”正在谦让,小虎捧着一大块马肉走了进来:“陈叔叔,这些够用了么?”杞人笑道:“尽够了,三两顿都足吃了。”就要找围裙去下厨。
绿萼伸手接过肉来,向杞人道:“师叔,您陪宫大侠吃酒罢,我来烹肉。”“这,你的身体……”杞人有些不大放心。绿萼嫣然笑道:“不碍的,我好了八九成了——小虎,帮姊姊做饭去。”
老主人也笑道:“二位且吃着,我也去帮些忙。”跟着绿萼和小虎到灶下去了。“这位夫人,”宫秉藩问道:“是令师侄?”
“不,是我师侄媳妇,”杞人一边劝酒,一边道,“其实他爹也好大名头,濠州‘铁剑先生’,宫大侠可见过么?”
“‘铁剑先生’?韩邦道罢,”宫秉藩道,“听是听闻过,惜哉无缘谋面。他的剑法十余年前号称淮东一绝,不过归隐多年,真实功夫不知究竟如何?”
杞人道:“比起宫大侠略有不如,不过也很了不起啦。剑我是不大懂的,宫大侠人称‘剑神’,想必剑术高绝,天下无对了罢。”
宫秉藩笑道:“那是江湖上朋友给区区脸上贴金,其实若论剑术高低,当是朝元观铁冠真人为今世第一……”杞人接口道:“那是当然。”“他人么,川中程肃亭,汉北娄鹰,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宫秉藩继续说道,“犬子梦弼这两年也愈发长进啦,再过个四五载,‘剑神’的名号想来要传与他了。”
杞人笑道:“子继父业,青出于蓝,可喜可贺。”宫秉藩摇手笑道:“自赞自夸,倒叫陈兄见笑了——有个名唤‘剑圣’卢扬的,陈兄可晓得么?”
“卢扬?”杞人奇道,“那是谁人?有了宫大侠这个‘剑神’,谁还敢称作‘剑圣’?”宫秉藩道:“区区也是听闻有这般一人,近年在山西的名头甚是响亮——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他既敢自号‘剑圣’,想必确有过人之处。陈兄……”
杞人笑着打断他的话:“宫大侠忒谦了,甚么陈兄不陈兄的,你年纪长于我,便叫我杞人罢了。”宫秉藩也笑道:“你一口一个宫大侠,难道不谦么?难得投缘,不如咱们都各呼名字罢。”
杞人点头,问宫秉藩道:“你方才说见过冷谦,他现下可好么?”宫秉藩听他不再称呼“宫大侠”,也就不自谦为“区区”,笑道:“他当初为朋友急难,入内库盗金的事情,你听闻过罢。恰巧那位朋友也是我的至交。冷谦为此事丢了官,大都呆不得了,南下游历,曾在舍下小住过几日。”
杞人问道:“那是前年年末的事么?”“正是,”宫秉藩道,“他是前年腊月里到舍下来的,住了半月有余,一起切磋武艺,几乎无日不谈说到你。此后便即南下,说去江南游玩。去年八月里,我在鲁南也遇过他一次,他似又要去山西访友。‘剑圣’之事,便是那日听他讲起的。”
正在谈话间,小虎托上一盘青菜炒马肉来:“姊姊说还有红烧肉呢,要多炖些时辰,你们先吃这个罢。”“小虎好乖,”杞人笑着夹了块肉给他,“来,吃一块——叫你爷爷也来坐了吃酒罢。”
小虎一边“吧唧吧唧”地大嚼,一边含含糊糊地道:“爷爷往南边刘麻子处赊酒去了……”“赊酒?为甚么?”杞人奇道。小虎抹一下嘴巴:“他说这家酿的村酒招待不得客人。”说着,一蹦一跳地又进厨房里去了。
“这位老人家真是好客,他是……”宫秉藩问道。杞人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回答:“我和师侄媳妇只是寄住。这位老人家心肠极好,可惜命忒苦煞,中年丧妻,老来丧子……”把老人的遭际略微说了一遍。
“唉,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啊,”宫秉藩长叹一声,咂了口酒,“脱脱这个奸贼,恨我未能亲手宰了他!”“脱脱,”杞人问道,“他不是曾有‘贤相’之称么?”“‘贤相’?”宫秉藩冷笑道,“‘王莽礼贤下士时’!那是十五年前的事啦,这十五年,哈——”
他咂一口酒,两指拈起一支竹筷,击碟歌道:“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泛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这是当时传遍大江南北的《醉太平》小令,杞人自也耳熟,当下和着他苍郁悲凉的歌声,击节轻叹。
“这个‘奸佞专权’,便是指的脱脱与他叔父伯颜,”宫秉藩歌罢解释道,“当初伯颜下令尽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南人,脱脱执政后将这恶令废啦,可是他加印交钞,物价暴涨,‘斗米斗珠’,这害死的人,哪里比乃叔少了?”
他说得激动,忽然一把拉开衣领,露出脖子左侧一尺多长的一条刀疤来,“至元四年,我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年轻气盛,痛恨伯颜专权无道,曾经潜入大都,欲待刺杀他。这一刀,却是脱脱割的!”
“记得那是仲夏的某个夜晚,”宫秉藩仰首向天,沉入了冥想中,缓缓说道,“我着一身夜行衣,背负宝剑,潜入伯颜的右丞相府中……
“相府四周,我于白天已然勘察明白,也寻好了退路。约莫二更时分,自西院翻入,便见下面是一个极大的花园。
“小心翼翼跃上一座假山,察看四周形势,发现东边有小小一扇月门,想是通往园外的,或许更是直通伯颜内宅哩。我正待朝那里奔去,忽然看见一个人。
“只见到那人的背影,他坐在荷塘边,似乎正在垂纶钓鱼。这大黑夜,着一身便装在相府花园里钓鱼,遮莫便是伯颜本人?或是他的至亲好友?我待过去捉住此人问个究竟,只为……相府实实的太大啦,我原本想象中的皇宫也未必能有恁么大。初时只是咬牙痛恨,伯颜这狗贼搜括了多少民脂民膏!此刻才想起,相府恁么大,我又上哪里寻他去?”
宫秉藩自嘲似地一笑,继续说道:“我蹑手蹑脚地奔过去。那荷塘从假山上看来只在面前,到下面走才晓得百折千廻,路径煞是古怪。好容易到了那人背后,正要上去扼他咽喉,忽地那人长声大笑,一反身,钓钩便直朝我面门飞来!”
杞人“哎呦”了一声,道:“你被人察觉啦。”宫秉藩一仰头,灌了杯米酒,叹道:“可不是么。这一交上手,我才晓得此人功夫不在我之下。此时正面相觑,看他似乎比我还小着一两岁,面白无须,倒似个养尊处优的贵胄公子——谁料得功夫如此狠辣。他的钓钩,可作鞭、棍、枪、钩、链锤等多般使用,招招不离我上下要害。我从未见过这般古怪打法,一柄剑几乎都应付不来。
“只听那人笑道:‘宫大侠果然好本领,只是想到天子脚下来闹事,稍嫌嫩了一些。’我心想糟啦,原来我早便被人察觉,连名字也着他们打听了去。然则此人又是谁呢?我和他斗了四五十招,仍是一些也想不出中原武林有这么一家古怪功夫——他看去又十足是个汉人,不似禁过塞外风霜之苦的。
“我数次询他姓名,他却不讲。我问他身为汉人,何苦为鞑子卖命,他只是笑笑,也不回答。翻覆战到七十招开外,我对他的古怪招术已然摸清,进攻起来略微得心应手些,可是突然间斜眼一瞥,才发觉自己已被团团包围了!
“我只顾鏖战,对身周形势竟然不闻不问,哎——这个毛病始终改不得,都是我天性愚钝,因而对武学过于痴迷的缘故。其实我早该察觉的,灯笼火把耀如白昼,哪有无动于衷的道理?可当时竟然未往心里去。
“直到略微轻松些了,这才发觉已有四五十名相府卫士将我们两人围在圈中,密密麻麻的几乎风雨不透,只东北角上有个缺口,那是荷塘……
“我晓得要待脱身,只有穿过荷塘。可是塘忒小,水忒浅,我虽然略识水性,可这一下去,断不会再有上来的机会——他们立时便会将荷塘包围的。登萍渡水呢?我却又无恁么好的轻功。
“激战中,听相府卫士唤那钓者作‘牟先生’。江湖中有甚么姓‘牟’的高手么?我可实在想不起来。我虽年轻,交游倒也颇广,猜测这人或许是从东海或南海上来的,听闻那里许多无名海岛上,有隐逸的高人居住……
“又战了少顷,我隐约听见樵楼上打开了梆子,三更天了罢。我晓得再与这姓牟的纠缠下去,只有束手待毙。无可奈何之下,施了一招险着。
“我容他将我逼至荷塘边,几下快攻隔开钓线,抢入圈内,他势必只有用钓杆来迎击了。我趁他一杆横扫,伸剑在杆梢上一点,借着一股柔劲,便向荷塘彼岸飞去……”
“啊也,”杞人叫道:“倘若他察觉了你的意图,这一杆是虚招,可怎的好?”宫秉藩笑道:“因此我讲这是一招险着么。倘他这一着是虚,或者我重心不稳,一个跟斗栽倒,或者被掼入荷塘。只是当时形势,不由我不冒险,年轻人又忒胆大,现今想起来,却不禁有些后怕。”
“那荷塘有多宽,可跃过去了么?”杞人追问道。宫秉藩伸食指蘸了点酒水,在木桌上画道:“荷塘是半月形,我在西岸,距东岸总有七八丈。我平日里提气奋力一跃,也不过三四丈远,这一下借力,倒飞出去五六丈,又好在落脚处正有一片荷叶,我右足轻点,虽然溅了两腿透湿,倒也到了对岸。
“这个样子,再欲行刺伯颜,那是痴人说梦,仅这一路水迹,便能将敌人引来。此时众卫士自西边包抄了过来,我又不得不往东边跑去,谁想刚迈出月洞门,便又遇上个高手……”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端酒坛,可是倾了半晌,才刚够半杯。“咦,”杞人转头叫道,“小虎,你爷爷赊酒回来了也未?”
“我唤小虎去接老人家了,”绿萼在灶下答道,“这时辰,料也该回来啦。”杞人嗔怪道:“他才多大,出点事怎么好?”绿萼端上一锅红烧马肉来:“这路他也走得熟了,能出甚事?我怕老人家年岁大了,走山路腿脚不大灵便,才唤他去接的——或者,我去看看?”
“你?你身体还没大好哪,”杞人沉吟道,“恁长时辰,不要真个出了甚么事……”宫秉藩笑道:“正好,我待走两步行行酒,咱们一起去接他们,边走边聊罢。”
“好好,”杞人夹了一大块马肉给他,“先吃块肉,绿萼刚炖得的,散步回来怕便凉啦。”
两人吃过几块红烧肉,相伴走出草屋,杞人望望给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菜园,叹道:“这干家伙,哎,我又得好一阵忙啦——真弄不懂,大伙都是人,打来杀去的做甚么?”
“千古战乱,苦的只是百姓,”宫秉藩点头道,“不过这打打杀杀,我看再过百年千年也未必停息得了。当初宋太祖陈桥驿黄袍加身,陈抟老祖因之鼓掌赞叹说天下太平了——果能天下太平么?辽、夏虎视于北,唐、汉割据于南,依旧兵燹四起,又有哪一日太平过?”
“天遣魔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杞人歌道,“真个把鞑子逐出中原,百姓便能得过安生日子么?”宫秉藩冷哼道:“天晓得,换个皇帝换朝臣,百姓不是一样吃不饱穿不暖?似尧舜那般的圣明天子,是且休指望喽!”
两人渐渐走上山路,杞人问道:“你适才说到才穿出月洞门,便又遇见一个高手,却不知是哪个?”宫秉藩道:“‘金眼关索’夏国坚,他的名头可听过么?”
“夏国坚?”杞人奇道,“那是十余年前河北第一刀手啊,不过已然失踪许久了罢。”宫秉藩点头道:“他正是那次与我一战后,才失踪的。
“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也晓得此人利欲熏心,他投到伯颜府中,倒是一些也不奇怪。当时我夺路要走,甫一见面便下杀招,他被迫连连后退,可是依然拦挡在我身前,我始终冲不过去。
“身后众卫士叫喊声越来越近,我心里才叫得一声不好,脸旁风声乍起,原来那姓牟的赶来了。他倒自重身份,不肯前来夹攻,只开始刺了我一杆,解了夏国坚一招之厄,随即便立在一旁,只是问道:‘坚兄先歇歇如何?待兄弟将这厮打发了罢。’
“夏国坚哪肯把功劳让予他人,眼见众卫士重重围将上来,也不怕我跑掉,当下答道:‘玄兄帮我掠阵即可,看我擒这大胆贼子。’我心底愈益愤怒,自忖十九难以全身而退,长剑展开,一派进攻招术,誓要与敌同归于尽。
“又战了三十余合,夏国坚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了。姓牟的屡次劝他下阵歇息,但我一剑紧似一剑,他又哪里走得开去。激斗中,我使了一招‘鸿渐于陆’,用剑柄格开夏国坚的短刀,剑刃顺势爬上,直割他的肩颈。那厮倒当真手快,竟然百忙中用左手手背来撩我的长剑……”
杞人低头想了一下,笑道:“这是莫可奈何,他为了要保性命,说不得只能舍一只左手啦——仓促之间,竟能想念及此,也很了不得了。”宫秉藩摇头道:“他哪里肯舍左手?原来手背上包着钢甲的,当下‘当’的一声,竟将我的剑挡开了。我急忙顺势换一招‘毒龙取水’,在他腿上割了条三四寸长的口子。
“那姓牟的再也忍耐不住,一声长啸,直便向我扑了过来。他人尚在半空,钓钩可已然到了我的面门。我横剑一撩,忽地左眼一热,瞧见东南角上一道红云飞起。
“我与那姓牟的倾刻间连交了七八招,只听他唤道:‘张虎,你速领人去后院救火罢,这厮有我照料。’又斗数招,他又唤道:‘坚兄,你也去看看罢,防这厮有甚么帮手。相爷若然有失,你我须都吃罪不起呀!’
“我才明白那朵红云原来是相府后院的火光。怎么事情恁么凑巧,真是老天佑我么,还是另有高人暗中相助?夏国坚与一众卫士都已跑得远了,我独斗那姓牟的,一连十数合不分胜负。
“此时远处的喧嚣嘈杂之声愈来愈响,立观我与那姓牟的格斗的,却不过三名相府卫士而已。又斗七八合,忽听那厮叫一声‘且住’,一个跟斗翻出圈外。
“还未等我明白过来,他忽然双手一分,自钓竿里拔出柄窄如柳叶的长剑来,反手一剑,刺入了一名卫士的咽喉!
“这一剑又快又狠,那卫士一声不哼,便此跌倒。另两名卫士大惊之下,还未及逃走,他剑出如风,又是一招封喉,杀了较胖的一个。
“另一名较瘦的卫士轻功颇有根底,急忙撤身要走,却被那姓牟的钓竿一抖,刮住他的后颈,生生拽了回来,再自上而下一剑,又是血也不见,便此毙命。
“这三招一招快似一招,于每个卫士喉头都只留下淡淡一抹红印。我初时只道他功夫古怪,真实本领应当还略逊我一筹,此时一见,心下不禁又惊又愧——他适才若是用这招术来战我,我怎生拦挡得住?”
杞人奇道:“这三招确是了得,然而以你之能,岂能敌不得?他若是第一剑刺来,你只需……”宫秉藩笑道:“那是十余年前之事呀,当日我的剑术,连现今的四成也还不到。”
他忽然抬起头,长叹一声:“此人若仍在世,今日的武艺,又不知练到了何种境界……”顿一顿,这才继续说下去:“我正自惊疑不定,只听那姓牟的笑道:‘宫大侠且随我来’,转身便往花丛里钻去。
“我当时脑中一片糊涂,不自觉便跟在他身后。转过几座房屋,来到一间大厢房前,那姓牟的上前去扣门,轻三下,重一下,又轻三下,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声音道:‘宫大侠请进来罢。’
“那间厢房不大,陈设也颇简朴,我才进门,姓牟的便将门栓上了。开门的原来是个年轻公子,身披轻裘,相貌清奇,”宫秉藩忽然转向杞人,“你道这人是谁?”
杞人笑道:“我却如何知晓?遮莫是甚么王孙公子,又或者是伯颜的子侄辈?他为甚么要救你?”宫秉藩淡然一笑:“不错,他正是伯颜之侄,当今的首相——脱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