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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密云不雨势初张

这场大雪纷纷扬扬,自辰时起,直下到正午还没有停。北风不住地敲打着窗棂,落在察罕帖木儿的耳中,倒仿佛沙场上万马奔嘶一般。他才抚了一回琴,但心既乱,琴音也不能保持淡泊清雅,不由站起身来,望着桌上摆的地图发愣。

“天时不正,才十月里就下恁大的雪,却又是甚么征兆?”他再度坐下来,打开案上的木匣,匣里是五十五枚筮草。这次从沈丘逃出来,除去金银细软早已打点密藏外,他随身只携带了几本难得的宋版书,以及这一匣惯用的筮草。当下心中默祷,取出筮草,剔除其六,将余下的四十九枚,细细地一十八变,而得七、九、七、九、七、七六爻,是个“乾”卦之象。“乾,元亨、利贞”,倒是个上上的吉卦。

当然,仅仅这样卜算,是做不得准的。察罕帖木儿将六爻之数相加,得四十六,以天地之数五十五减之,得九,占得乾卦的第四爻需变。这一变,是为“小畜”,“小畜,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虽然也很吉利,但只是小吉,比刚才的乾卦要差得远了。

“其间莫非还有阻碍么?”察罕帖木儿细想两卦第四爻的爻辞。乾之四爻,《易》曰:“九四,或跃在渊,无咎。”这“无咎”两个字,让察罕帖木儿松了一口气。然而:“‘或跃在渊’?干宝解说:‘跃者,暂起之言。既不安于地,而未能飞于天也。’又喻说:‘此武王举兵孟津,观衅而退之爻也。’——似乎此次定能成功,但未能一战而扬名天下……”

察罕帖木儿背了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左颊上那三茎长毛一跳一跳地,和他此刻的心境倒是一般无二:“龙潜深渊,何日登天!苍天已漏,我世受国恩,若不能飞跃补之,岂非终身遗憾么!”再想小畜之四爻,《易》曰:“六四,有孚,血去,惕出,无咎。”虽然也是个“无咎”,但这段爻辞的含义,却比较难以索解了。“‘血去,惕出’?”察罕帖木儿轻轻捻着颊上的长毛,“难道起事之初,便有伤损?或是……须得寻一人来杀了祭旗?”

正在茫然没有头绪之际,忽听仆人在外面轻叩窗棂:“老爷,公子与唆督大师回来了……”

“噢,”察罕帖木儿站定了脚步,“可还顺利?”

“似乎……似乎顺利……”仆人有些犹豫地回答道,“沈丘‘大肉居’的陈师傅也与他们一同到庄上了哩。”

察罕帖木儿左手猛地一颤,随即宁定下来,撩开厚厚的门帘,穿过回廊,就向前厅走去。这座庄院很大,前后三进,察罕帖木儿从最东的厢房出来,疾步走了好一会儿,才刚到前厅口,就听见义子王保保的声音说道:“陈叔叔且猜这是谁家的庄院?”

察罕帖木儿紧走几步,迈进前厅,只见胖大番僧唆督正大马金刀地盘踞在正座上,陈杞人缩在侧位,王保保站在他的身边。察罕帖木儿连忙揖手道:“大师回来啦——噢,陈师傅也来啦。”

唆督不耐烦地叫道:“快上酒,上肉。好一场打,佛爷饿杀了也!”

察罕帖木儿忙对王保保使个眼色:“你且陪大师后面吃酒去,我与陈师傅有几句话讲。”

王保保躬身答应。唆督拍着桌子叫道:“甚么好话,要避开佛爷讲?酒菜上到这里来,佛爷要与这位陈朋友一起吃酒!”

察罕帖木儿陪着笑,说道:“庄丁们才打了头鹿来,正用小火煨着哩,只怕大师等不及,故尔……”话音未落,唆督一声怪叫:“鹿肉!”飞身一跃,早旋风一样跳出去了。

王保保急步跟上。察罕帖木儿鼻孔里哼一声,摇摇头,这才在杞人对面坐下来。早有下人端上来热茶,察罕帖木儿端起茶盏,让了一让,这才开口问道:“陈师傅怎么跑到罗山来了?”

杞人咂了口茶,觉得身子暖和了一些,抬眼反问道:“我是孑然一身,沈丘待不得了,便满世界的乱走。庄主偌大一份产业,怎么也背井离乡,到这里来?”

察罕帖木儿面色一沉,叹口气:“陈师傅是明知故问罢。在下一个色目,沈丘县中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唉,陈师傅每常叨唠说天崩地陷,因之旁人给个‘杞人’的诨名,他们却哪里晓得你刺世之深——这眼见不是天要塌了,地要陷了?”

杞人端着茶盏,望望窗外依然满天纷飞的大雪,淡淡地回答道:“是啊,天要塌了,可也不见得便能塌得尽净,地要陷了,然而心中无私,又何处不可容身?”

察罕帖木儿悚然一惊,身体向前面探一探,问道:“陈师傅此言何意?”杞人不慌不忙地又咂了一口茶,这才解释道:“塌陷了南边,还有北边,塌陷了长城内,还有长城外。我是身无长物,无处可避,故才担忧。庄主又有甚么可挂虑的?”

察罕帖木儿愣了半晌,茫然问道:“你是教我出塞西去?”杞人却并不回答,只顾埋头喝茶。察罕帖木儿甩甩衣袖,忽然苦笑道:“自某家先祖从世祖皇帝南下伐宋以来,便居于河南,已历三世。塞外虽好,早不是我的故乡了,你却叫我避往哪里去来?”

杞人放下茶盏,抬头望着察罕帖木儿,缓缓地道:“蒙古人入主中原,不懂得体恤民生,反横征暴敛,视百姓如同刍狗草芥。似这等恶天若不崩塌,更无天理——庄主却怎好逆天而行?”

察罕帖木儿站起身来,垂头踱步道:“天理?哼,是好是恶,天便是天,此外哪有甚么天理?!陈师傅确是聪明人,我到罗山来,要做些甚么,想必你早已心知肚明。我不愿多说,坏了咱们君子之交。你也不必相劝,我面前只此一条道路,主意已定,成败利钝,倒也并不大放在心上。”

杞人也站起身来,摇头叹道:“你又何苦为蒙古人卖命?”察罕帖木儿徒然停步,转过头来紧盯着杞人,冷冷地反问道:“那你又何苦要为汉人操心?!”

杞人倒退一步,嗫嚅着分辩道:“我、我本来便是汉人……”察罕帖木儿冷笑道:“你只道女真、契丹都是汉人,却不晓得蒙古、色目也早做了一家!”他顿一顿,满脸激愤之色:“自世祖皇帝分天下人为四等后,蒙古、色目便浑然一体,牢不可分了。去年我往颍、蕲、徐、邓各地走了一遭,见凡菜人到处,蒙古、色目一概诛杀——岂是我特要为蒙古人卖命,这都是那些汉人迫的!”

杞人垂头不语,少顷,才轻轻地说道:“你们尽可回塞外、漠北去,又何苦……”察罕帖木儿一扬眉毛,颊上三茎长毛乱颤,厉声道:“好,好,你们在这里住了十世、廿世便算中原人,我们只住了三世便算不得,必要被你们赶将出去,是也不是?!”

他顿一顿,声音逐渐和缓了下来:“你是晓得我的,我察罕帖木儿在沈丘恁多年,几时欺压过良善,几时不把汉人当兄弟看来?然而菜人到时,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那汉人县令贪赃枉法,抢男霸女,却只一顿板子赶走了事。这又是为的甚么?!”

杞人嗫嚅道:“当初蒙古人南下,却也不是无论善恶贵贱,凡汉人、南人一律斩杀……”

“一律斩杀?那你又哪里来的?”察罕帖木儿冷笑道,“似你这般姓完颜的都能逃得活命,便有杀戮,也不到根绝地步!你待思量,史天泽呢?赵璧呢?张易呢?他们不是汉人?他们没在朝廷里班列二品大僚?你倒试在菜人里寻出一个蒙古来,寻出一个色目来!蒙古杀汉人,汉人便反得,汉人杀色目,我色目便反不得?这又是甚么天理!”

杞人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再也无言以对。

屋中气氛变得异常沉闷,突然间,只听王保保的声音大叫:“爹爹救我!”随即他一个跟斗从门外直翻进来,踉跄地躲到察罕帖木儿背后。察罕帖木儿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拔腰下悬挂的长刀,刀未出鞘,早见唆督挺着钢锥,疾风一样直冲进来,一边大叫:“小畜生,胆敢暗算你佛爷!”

“大师且慢!”察罕帖木儿长刀擎出,正要隔在王保保与唆督中间,探问个究竟,突然一道刀光从斜刺里直穿进来,猛向钢锥切下。

唆督一个错步,本拟让开来刀,但那刀光的是迅疾无伦,彷佛闪电一样跟踪追至。唆督被迫举锥格挡,只听“当”的一声,他接连退了三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本以为出手的一定是陈杞人,却不料定睛看去——“原来是你!”

刀光绵密如丝,毫无止歇,唆督连避两招,终于还是被迫横锥再挡。忽听一声惨叫,察罕帖木儿和杞人都定睛望去,只见唆督直纵出去一丈开外,背倚墙壁,右手的钢锥已失,却有大股鲜血正从他手腕上喷涌出来。

两人方自暗惊,那刀光又起,如彩霞般一个盘旋,就见唆督斗大的秃颅斜飞出去,血沫狂溅,涂得半面墙上都仿佛朱砂漆过一般!

王保保从察罕帖木儿身后闪出来,空心翻个跟斗,一招“仙猿摘果”,早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接在手里,大笑道:“果然好个‘闪电刀’,名不虚传!”只见一条灰衣大汉倒提着血淋淋的长刀,在唆督倚墙不倒的尸身旁稳稳站定,冷笑道:“哼,‘西北第一高手’,吹得好大气!不做了他,他也不晓得我李思齐的手段!”

“咦,”杞人大奇,“你、你不是……”

王保保笑道:“陈叔叔,适才我不是请您猜看这是谁家的庄院么?”他指指李思齐:“正是我这位李叔父的产业。”

杞人还没明白过味来,察罕帖木儿一边收刀入鞘,一边皱着眉问道:“究是怎的回事?”李思齐一脚踢翻唆督的尸体,扯起他的僧袍来擦拭长刀,一面傲然回答:“大哥,这骚秃凶狂得紧,视你我如同草芥。你倒忍得下这口鸟气?”

“他,”察罕帖木儿瞪了一眼王保保,“他是理藩院第二签院,不把咱们白身放在眼里,也在情理之中。你好生的鲁莽,也不仔细思量,咱们与朝廷联络,全需仰仗他么?”

“大哥忒也小家子气,兵马拉将起来,地盘拿将下来,朝廷自会颁诏下顾,哪里用得着他?况留下这骚秃,定会败你我的大事,今日若不是这位陈师傅……”李思齐望向杞人,还刀入鞘,微笑拱手。

“这便是我常时与你提起的,沈丘陈杞人陈师傅,”察罕帖木儿连忙给二人引见了,然后追问道,“我还未及问起今晨之事,若不是陈师傅又待如何?”

“若不是陈师傅,则大事坏矣,”李思齐向着唆督的尸体啐了一口唾沫,恨恨骂道,“娘的,早是不该将孙朝宗要来罗山的消息泄露与这骚秃晓得,这厮偏要设了圈套去拿他——此间是菜人地面,孙朝宗陷在这里,万一消息走漏,没等咱们动手,便刘福通不驱大兵来战,庄允也须放咱们不过!”

王保保笑道:“更不料半中间杀出个彭和尚来,若不是陈叔叔相助,孩儿这条小命也难保哩。”

察罕帖木儿面色青冷,问道:“因此上你便起意杀了唆督?”

王保保急忙解释:“义父,这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唆督不死,咱们迟早要毁到他手上。”

“保保说得是,”李思齐微笑着向他点点头,“只是你这孩子,自小主意便大,这般大事,总须先与你义父或是我商议商议。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倒不怕打虎不成,反为虎伤?”王保保缩一下脖子,吐吐舌头:“谁料到这厮如此骠悍,二钱砒霜也药他不倒……”

“彭和尚?”察罕帖木儿一跺脚,突然叫了起来,“你们适才说甚么彭和尚?!”

“不错,正是彭莹玉彭和尚到了罗山。”李思齐一边唤下人进来收拾唆督的尸体、清扫血迹,一边正色答道。

察罕帖木儿后退几步,坐回椅中,支颐沉思。想不到大事未举,先杀一人。他忽的悚然一惊,难不成这便是合了小畜六四的“血去,惕出”一句么?杀了唆督,不但与己无损,难道反是厚积密云,以求布雨之兆么?“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李思齐的这所庄院,不正是在罗山城的正西面么?

杞人站在边上,看几名仆佣洒水清理墙上的血迹,手法纯熟,倒似做惯了这种勾当,不禁心中忐忑,不知道是继续留在这里好,还是赶紧告辞离开了好。忽听察罕帖木儿缓缓说道:“彭和尚到了罗山?莫非徐寿辉也想插一脚么?”

“这桩事……”李思齐瞟一眼杞人,又笑了笑,俯身凑到察罕帖木儿耳边,轻声说了句甚么。

“世贤,”察罕帖木儿抬起头来,叫着李思齐的表字,“你且多加小心。”

李思齐微笑拱手:“大哥且放宽心,小弟省得的。罗山县城里一刻也离不得,小弟这便去了。大哥才请诸事仔细。”说着话又瞟一眼杞人,诡异地笑笑,径自昂首离去。

杞人在旁边听他们谈论,不好插嘴,只得一直抱臂而立,缄口不言。察罕帖木儿目送李思齐远去,这才转头笑道:“咱们只顾自己商议,倒冷落了陈师傅。请坐,请坐。”

“不坐了,”杞人轻叹道,“我、我是该走了。”

“已日中了,且再坐坐,待用了饭再去罢,”察罕帖木儿站起身来,拉着杞人的手,“啊不,你今晚便宿在此间好了……”

“让我助你去袭罗山县?”杞人苦笑道,“算了罢,道不同,不相为谋。”

“兵荒马乱的,你待往哪里去?”察罕帖木儿关切地问道。

“哪里不可去?”杞人轻轻推开察罕帖木儿的手,“天下之大,我哪里不可去?”

“天地虽大,又哪里可容寸身?”察罕帖木儿追问道,“你真的心如静水,飘然世外,无意于红尘间功名富贵么?”

“世事一场大梦,熙攘纷争,我早已看腻了,”杞人拱手回答,“不如去休,浪寄江湖,终老残身罢了。”

察罕帖木儿盯着他:“想望令祖当年,是何等的英雄豪杰,你便不愿助我,难道不想为他复仇么?你便要去相投菜人,我也不会拦阻,只求见告个去处,以期日后再见。”

杞人摇头苦笑:“复甚么仇?无非杀人而已。我素不喜干戈,你也晓得的。我便去了,日后能否再见,且凭天意罢!”

察罕帖木儿注视了他半晌,点点头,沉声道:“也罢,且待我送你一程。”

察罕帖木儿和杞人执手在前,王保保随后,一直送出了庄门。不知道甚么时候,大雪已经停了,天地间却依然无尽的荒莽肃杀。三人立在庄门前,全都默不作声,远远望去,只见苍茫雪原上,几道斑驳足迹迤逦深入天地交界之处,却仿佛走入了人所不可知的未来一般。时候虽然已是正午,阳光却仍旧很淡漠寒冷,一切的一切,都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窒息的感觉。

良久,杞人深深一揖:“龙潜渊中,待时而动,既然已下决心,便忙你的去罢,不必再送了。”说完话,转过身,快步扬长而去,倒好象急于逃离这红尘喧扰似的。

察罕帖木儿目送他的背影,捋须叹道:“陈杞人,陈杞人,我若能似他一般逍遥,跳出这名缰利锁、俗尘困顿,岂不是好……”

“就这般容他去了?”王保保皱皱眉头,不解地问道,“倘他往罗山去报讯……”

“定然不会,”察罕帖木儿摆一摆手,但却并没有因此而生气,“我料他不会。保保啊,你晓得英雄与奸贼的区别何在?英雄晓得甚么人必须杀,甚么人不杀他也无害;而奸贼疑心忒重,可杀可不杀之人也尽都杀绝了,徒留千古骂名……”他拍拍王保保的肩膀:“我岂好杀之人耶?汝亦勿作徒知杀人的恶夫!”

王保保咀嚼着察罕帖木儿话中的含义,似懂非懂地轻轻点头。察罕帖木儿仰首向天,似乎在思索着甚么,过了好一阵子,突然微微地笑了一下,颊上三茎长毛随风飘拂:“龙潜渊中,待时而动——他虽晓得此为龙也,又安知龙之形象,散章合体,变化万千?他便想去报讯,也须赶不及了!”

王保保闻言,双手一颤:“您是说……”察罕帖木儿点点头,轻声念道:“《易彖》解小畜云:‘健而巽,刚中而志,行,乃亨。’必得要‘行’,然后大吉!”

作者按:关于察罕帖木儿

帖木儿又写作特穆尔,左右不过音译不同罢了。光看这个名字,非常蒙古化,但实际上察罕帖木儿并非蒙古人,而是畏兀儿(也就是今天的维吾尔)人。《元史》列传第二十八记载:“察罕帖木儿,字廷瑞,系出北庭。曾祖阔阔台,元初随大军收河南。至祖乃蛮台、父阿鲁温,皆家河南,为颍州沈丘人。察罕帖木儿幼笃学,尝应进士举,有时名。身长七尺,修眉覆目,左颊有三毫,或怒则毫皆直指。居常慨然有当世之志。”

元朝时候,将所统治的人民分为四个等级,第一等是蒙古人(包括蒙古人和藏人),第二等是色目人(这个“色目”,即现在所谓的“各色各样”的意思,主要指西域、波斯等蒙古早期征服地区的居民),第三等是汉人(中原地区的居民,包括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党项人,等等),最低等的是南人,也即南宋王朝统治下的人民。因此,即便按照这种等级制度来划分,察罕帖木儿也是色目人,而非蒙古人。但因为从他曾祖父开始,就一直居住在中原地区,所以后来元顺帝听说给他和李思齐的官太小,还说:“人言国家轻汉人,如此果轻汉人也。”把他也当作汉人看待。

总之,察罕帖木儿虽然和蒙古人穿连裆裤子,却并不是蒙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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