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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杞人忧天天混茫

晨光熹微。

几缕阳光冷漠地穿过浓厚的乌云,轻尘一样洒在白茫茫的雪原上。远近的残垣断壁,就都在这肃杀孤寂的冬日里,瑟缩着呻吟起来。

半块焦黑的门板,承受不住雪压,“嘎”地一声倒在残破的灶边。然后,一切又复死寂,一切又复混茫。

一只可怜的小麻雀,静静地倒卧在雪地中,一任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它孤弱无助的尸体——它是得到大解脱了,可那些依旧在生与死边缘上挣扎的生灵呢?

大雪一夜未停。

杞人醒了。

他从残檐下探出头来,一边“得得”地咬着牙,一边愤然嘟哝道:“才十月里就下恁大的雪,老天爷莫不是疯了!”

挣扎着爬起来,拍掉棉袄上厚厚的雪花。才伸一个懒腰,冷风卷着大雪就直往领口里灌进来,慌得他忙又佝偻下身子。抬头望望天,浓云压得很低,好象顷刻间就要砸落下来,把地上一切全都碾成齑粉似的。

“我怎说来,天要塌了不是——怪道今年天时不正——这往后可真没活路喽!”

杞人拉高领子,紧紧裹住脖颈,又把一双冻得通红的手笼进袖子,然后跺一跺脚,迳直走进雪地里。

风更紧了,雪更大了,万事万物,唯有天籁轰鸣。宇宙间仿佛只有他一个生灵,而且天地仿佛连这一个生灵也不肯放过,要置之死地而后快似的。“天要塌喽”,可但凡还有一口气在,谁都不愿意引颈等死,谁都还要最后做一下挣扎——杞人也不例外。

因此他开始哆哆嗦嗦地向西南方向走去,只希望能见到一家茅屋,一个生人,讨口热水喝或者胡聊一通解解闷。然而,极目望去,只有白雪、衰草,和残垣断壁。

半个月前,汴梁派了个千户来,领八百余骑进攻罗山县,结果被守城的红巾军杀得大败亏输。溃军一路东蹿,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片草不留。如今淮河以南,罗山以东以北的数百里内,恐怕要找一个定居的活人都很难了。

杞人低了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疾行。走不上二里路,突然间脚下一滑,“咕嚓”一声,四脚朝天来了个大跟斗。

他“哎呦”叫着爬起来,忙不迭弯腰去扒开脚边厚厚堆积的雪末——雪下面不是土地,而是硬冷浑浊的冰面。

杞人抬头辨辨方向,又用力在冰上跺了两脚——冰面纹丝不动。“娘的,这是淮河么?连淮河都冻这么深,怕是连地也要陷了!”

他打个寒噤,转身向南走去,一边象唱歌似地叫着:“天崩地裂哪……”

走不上两里地,杞人竟然发现了奇迹。

那是一间木柱土墙、茅草盖顶,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小酒馆。

其实,这馆子前后,原本也有数十户人家,逢年过节,也满能挣几叠交钞,加上临近官道,时常还能碰上两三个客人——然而,世道乱了,半个月前的那场浩劫,附近人家不被杀光也全部逃光了,从此官道上连叫花子也难见踪影。这酒馆竟还能存活到今天,怎么不是奇迹?

先是一缕浓黑的炊烟,接着是半幅尘灰满面的酒旗,再后来是两扇东倒西歪的柴门——杞人看见了,脚下立刻加快了速度,身上也好象不那么寒冷了,满心窝里都是憧憬。

馆子不大,堂屋里也就摆得下四张方桌和几条长凳。才刚清晨,竟然已经有了食客——东首高踞着一个胖大番僧,正自粗鲁地抱着只死炖不烂的老公鸡拼命大嚼。

满身油腻的伙计倚在角落里,恹恹的象是在打盹儿,脸上却分明放着光。

杞人几乎是冲进堂屋里去的。他跳到伙计面前,轻声唤道:“老板……”伙计似乎没有醒,却下意识地向后面微一努嘴。

杞人“唉”了一声,撩开破蓝布帘子,径直冲进了里屋。伙计似乎这才明白过味来,伸手去抓杞人:“喂,喂,你进去做甚么?”他一把抓个空,杞人早蹿进去了。

里屋黑乎乎的全是浓烟,隐隐约约的一个瘦长汉子立在浓烟深处,左手铁镬,右手菜铲,象是正在炒菜。杞人定定神,怯生生地唤一声:“老板?”

那汉子没有回头,只一扬菜铲:“请大师少待,肉丁这便炒好……你休进来,在外间盯着罢。”

杞人咬咬牙,结结巴巴地问道:“老板,你、你们这里还要雇厨子么?”

“雇厨子?”那汉子回过头来,“你却是谁,怎么进来的?”

杞人一愣,随即清清喉咙,把方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那汉子一扬铁镬,把菜拨到盘子里,一边不耐烦地道:“不要,不要,你快些出去!”

杞人急忙说道:“我原在沈丘城‘大肉居’里做事,那里的人大都晓得的。”

那汉子托起菜盘,从浓烟深处走出来:“沈丘‘大肉居’,倒好大名气?你做得好好的,为甚么到这里来?”

“那是……”杞人面孔涨得通红,“香军与官军几番大战,城里人多逃光啦,没客上门……”

那汉子冷冷一笑,撩开门帘,把菜递出去:“你看我这里还不是一般?兵荒马乱的,没甚么活路,你且往别处去罢。”

杞人呆了半晌,突然一伸手,从破棉袄里掏出一把黑黝黝的菜刀来。

“你待做甚么?”那汉子后退一步,横掌当胸,惊问道。

“请您、您瞧瞧我的手艺。”杞人又掏出块圆形案板,顺手从灶上抽过根老黄瓜来,深吸一口气,左手托案板,右手挥菜刀,“刷刷”地就切了起来。只见刀影翻飞,寒光乱闪,一排薄如蝉翼的黄瓜片整整齐齐地铺在了案板上。

“喂,你做甚么?这黄瓜我要切丁炒肉的!”那汉子却似乎一点也不欣赏他这精妙的手艺,没等切完,一把揪住杞人的脖领子,径直往门外摔去。

杞人正全身心贯注在刀、案上,毫无防备,等清醒时已经身在半空中。他急忙一个翻身,拿桩站稳,人却已经到了外屋。那伙计斜倚在门边,早将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当下走过来,眨眨眼睛:“去罢,这里也没甚么活路,你且去罢。”

杞人哪肯轻易离开这里——这里有屋子、有灯光、有活人、有菜香,这些虽然普通,可偏偏外面一样也没有。

“我、我,”杞人收好刀、案,伸手在怀里乱摸,“……我歇一会儿,吃些酒,用些饭,可使得么?”伙计犹豫了一下,望着杞人,眼珠一转:“若是有钞,甚么不行?”

杞人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交钞来。伙计一把抢过去,举到眼前,对着门边透进来的阳光细看:“这个……也罢,先坐着。”

“唉,”杞人高兴地应了一声,忙拣张空桌子坐下。屁股还没落稳,就听角落里那番僧大笑起来:“好,好。”

杞人望他一眼,不明白他笑些甚么。这时候伙计走过来,在杞人面前放下一碗黄酒和一个半热的蒸饼。

“就、就这点点?”杞人一把抓起蒸饼,捂捂冻得胡萝卜一样的十指。

“现今交钞不值钱哪,百贯钞还抵不得一千文,况你这张又破烂……”

“那有甚么法子,新中统钞质地太脆,本就容易烂……”杞人一边嘟哝,一边紧着喝下一大口酒去。

“行啦,你又何苦耍他,”那番僧声若洪钟,“叫里间切块肉与他罢。”伙计点点头,笑着答应一声,跑进里屋去了。杞人满怀感激地望向番僧,只见他啃了满桌的鸡骨头,正张开蒲扇大的手往桌面上撸,好腾出地方来上菜。

伙计还没有端肉上来,这家荒村野店竟然又来了个客人——这在杞人看来,若非异数,定有预谋。此人四十岁上下,身形偏瘦,肤色白皙,颔下三柳长髯,相貌倒确是超尘脱俗。他披着件玄色大氅,进门来先掸掉大氅上的雪花,才扫了杞人一眼,目光却停留在那番僧身上。

伙计从里屋出来,又在杞人面前放下好大一盘碎切冷肉,接着很快转向新进来的那人:“客人请坐,吃些甚么?”

那人一边不错眼地望着番僧,一边在最近的条凳上缓缓坐了下来。那番僧也双睛不眨地盯着他。两人对视了半晌,那人突然又站了起来:“将两个蒸饼来,我揣了走路。”

“外间风大雪大,”那番僧笑道,“且坐会儿罢,着急走甚么?”那人冷冷一笑:“不敢请教大师法号。”

番僧一拍桌子,突然“哈哈”大笑:“佛爷忍不得了,俺改主意啦。”说着话,踢翻条凳跳了起来,双臂一振,径直扑向那玄氅人。

那人早就凝神戒备,见对方来势太快,不敢硬挡,赶忙一个“移形换位”,闪到一边。番僧一扑不中,抬腿将张条凳直踢向对方面门。那人轻轻巧巧横臂一格,条凳折成两段:“遮莫汝便是那个大都来的甚么骚秃么?”

番僧闻言大怒,暴喝一声,猱身再度扑上。他嗓门本大,又是在狭窄的室内,这一下更是震得人耳鼓都“嗡嗡”作响。伙计急忙伸手捂住双耳,却仍感觉头胀胸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听“当”的一声,两人各自兵器在手,交了一招。杞人定睛望去,只见番僧手持一柄金光灿然的手锥,长可尺许,镂刻的花纹颇为精细,柄端还镶着一粒颇大的红宝石。他虽曾听说过西域、吐蕃一带,许多喇嘛僧都喜欢使用这种奇门护身利器,今天却是第一回看见。再看那玄氅人,手中所使,却也是对奇异的外门兵刃,形制仿佛峨嵋刺,但更粗更长,就象两支铁笔接在一起,中间装有一环,正好套在双手食指上,以腕力振动,旋转如飞,“嗡嗡”作响。

“且住,”番僧暂停进攻,喝问道,“铁冠道人与你怎样称呼?”

玄氅人冷笑答道:“老爷行不改名,坐不更姓,颍州‘经天纬地’孙朝宗的便是!铁冠真人是某家的恩师。你待怎的?”

番僧一扬手锥,大声说道:“铁冠老道虽自封为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佛爷却从不放他在眼内!然而令师向来不敢与朝廷为敌的,你却私自归了反贼,也不怕连累他么?”

孙朝宗冷笑道:“骚秃听真,家师也是堂堂汉人,岂甘心臣服于鞑子番狗?!”

番僧大怒:“休以为食指周天笔无人识得,佛爷偏偏能破!”挥锥便凿。孙朝宗急忙横笔格架,二人重又战到了一处。杞人这才明白,原来那对奇门兵刃,就是中原武林盛传的“食指周天笔”,却不知道这个域外的番僧,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店堂本来就不大,两人这一交上了手,可又把杞人逼到门外去了。他缩着脖子,跺着脚,一边把最后几口酒吞落肚里,一边托着装满肉的盘子,定睛看两人放对。只见堪堪三十余合,那个孙朝宗已然落在了下风。

番僧膂力极大,手锥使开,道道金光,直逼孙朝宗的面门,孙朝宗不敢硬碰,只好施展小巧腾挪之技,食指周天笔专取敌人胸腹间穴道。可惜店堂太小,轻身功夫施展不开,他不免叠遇险招,逐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杞人左手笼在袖子里,右手托着盘子,不时低头叼一块肉吃,仿佛看出了神。他正在为孙朝宗担心,忽听一声清啸,眼前一花,店堂中竟又多出了个人来。

此人三十多岁,又高又瘦,左手铁镬似盾,右手菜铲如刀,却原来是一直躲在里屋炒菜的店主人。只见他身法怪异,几步纵跃而前,让过孙朝宗,敌住了那个番僧。

番僧大怒喝道:“你来做甚?!”

店主人面沉似水,双手将铁镬、菜铲掷向番僧面门,随即从腰后拔出柄长刀来:“老爷汝宁府大名鼎鼎的‘闪电刀’李思齐,大师赐教。”猱身扑上。

番僧“当当”两声,隔开掷来的铁镬和菜铲,扬声大笑道:“好啊好啊,你们并肩子上罢!”手锥舞开,以短格长,竟然硬接二人招术,堪堪三十余合,又已稳占上风。

杞人被迫又退了几步,一脚踩在雪地上,这才恍然惊觉,抬眼向天上望望:“咦,雪停了。”正在欢喜,又听那番僧叫道:“好,好,铁冠老道教出来的徒弟有些斤两,能够挡得住佛爷这‘降魔卅六锥’,也算……”

话音未落,忽然又一个声音在店外暴响起来:“甚么人在此大呼小叫,扰人清梦。先吃洒家三百禅杖者!”杞人被这声巨响惊得一缩脖子,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只见一道黄光从身侧风一般掠过,冲入了店堂。

番僧喝道:“好,彭和尚,你也来了!”那黄光稳住身形,却原来是个又高又瘦的黄袍僧人,手端一柄碗口粗细的漆黑铁杖。当下彭和尚横杖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骚秃签院。别来无恙乎?”

番僧闻言大怒,身形疾转,一招“波旬降伏”,手锥分心便刺。彭和尚后退半步,竟然不架来锥,掌中铁杖早抡圆了往那番僧头顶砸去。番僧不敢舍命硬拼,急忙错步让过,怒吼道:“臭和尚,你找死么?!”

彭和尚笑道:“甚么找死,这招唤作‘棒打狗头’,好过瘾么?”舞开一路“疯魔杖法”,满是进攻招术,直往番僧逼去。

番僧赶忙奋锥相还。只见一道金光,一派黑雾,翻翻滚滚,把整个店堂都挤得满满的。李思齐和孙朝宗不但插不进手去,更几乎寻不着立锥之地,步步后退,最终也只得闪出门来,和杞人并肩站到一起。

孙朝宗面色极为难看,沉声问李思齐道:“李兄,这彭和尚也是你们请来的么?”

李思齐却并不立刻回答,收起长刀,双手五指向天,在胸前交叠,轻声道:“休道石人一只眼。”

孙朝宗一愕,随即也同样动作回答:“挑动黄河天下反。”

李思齐点头:“孙先生,城主只令我来迎你——这彭莹玉……谁晓得他来罗山做甚。”孙朝宗冷笑一声:“也罢,先并力除了骚秃再说。”双手金光闪耀,食指周天笔旋转如环,纵身再度扑入店堂。

店内番僧恶斗彭和尚,正在感觉吃力,忽见孙朝宗夹攻过来,急忙叫道:“两打一么?佛爷岂会惧你!”

彭和尚笑道:“两打一便两打一,洒家才不怕坏了名头。小孙,先并力做了这个骚秃,旁的话待歇下再讲。”孙朝宗面色阴冷,并不回答,只是加紧摧动双笔,着着迫近。

堪堪又斗二三十合,番僧已经叠遇险招,只能招架,无法还手,正在惶急,忽听身边一声清叱:“大师休忙,我来助你。”随即一柄长剑加入了战团。

“咦,”孙朝宗惊疑不定,“李兄,这人与你不是一路么?”原来出手的并非旁人,却是那一直靠在旁边恹恹欲睡的伙计。

李思齐一愣,随即答道:“不是。”说话间长刀又再操在右手。那伙计剑术颇为高明,虽然火候尚浅,但与番僧并肩而战,彭和尚、孙朝宗二人合力,一时半刻也难以攻入。再你来我往走了二十多个回合,伙计眼看渐渐支持不住,李思齐突然挥刀冲上,喝道:“小子,不要命了?快躲开罢!”

彭和尚笑道:“这小子碍手碍脚的,洒家先做了他罢。”舞动铁杖,一招“砥柱中流”,将敌人分开两处,随即舍了番僧,直向伙计扑去。那伙计连连后退,勉强分拆了几招,不由手忙脚乱。彭和尚得理不饶人,一连三招杀手,誓要把对方立毙杖下。

伙计吓得魂飞魄散,开口大叫:“陈叔叔救我!”杞人正在店外观战,听得此人此时言语好不耳熟,不由心下一凛。

彭和尚大笑:“唤叔叔,唤大爷也无用。”两膀奋起千钧气力,兵器当头砸下。堪堪便要敲着敌人的天灵盖,突然斜刺里伸过一物来,“噗”的一声,架住了铁杖。

彭和尚变招极快,一击不中,左手在杖尾一抽,右手一按,杖头颤动,向来人当胸捣去。忽听“当当当当~~”一阵悠长绵密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过,他只觉手上铁杖骤然变轻,连忙松开右手横在当胸,撤步定睛细看。不看还则罢了,这一看啊,不由他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八尺多长的一支黑铁禅杖,此刻竟然只剩下了不到一半长短,碗口粗细的切口处光滑平整,尤其骇人。彭和尚抬眼望去,只见来人布袄毡帽,左手案板,右手菜刀,却原来是方才一直站在门外观战的那个邋遢汉子。

此刻店中诸人也都停了手,随着彭和尚的目光,一齐望向那汉子。

彭和尚沉声问道:“甚么人?”

那汉子满脸歉疚之色,点头哈腰地回答:“在下陈杞人。一时无奈,坏了大师的兵器,实、实的对不住也。”说着话,左手案板稍斜,只听一阵密响,数十枚圆形铁片跌落尘埃,每枚都是两分多厚薄,一眼望去,竟似毫厘不差!

“好好,”彭和尚度己量人,明知不是杞人的对手,于是恨恨地说道:“陈朋友好本事,好利器。今日便看你的面上,先饶过了这个骚秃!”说着话,半截铁杖脱手向下掷去,悄无声息地没入脚边硬土地中,只露出不到半尺长的杖头。他忽然又拍拍手掌,仰天大笑三声,一大步跨出店门,就此扬长而去了。

杞人重新揣好案板、菜刀,转头忙问那伙计:“保保,怎的装扮这副模样,若非你唤我一声,哪里认得出来?”

那伙计伸手在脸上擦了几下,又揪下两撇假须,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他收了长剑,揖手笑道:“王保保见过陈叔叔——若非叔叔相救,小侄今朝是定死无疑了。叔叔如何落魄到这般模样?若不是那玄铁菜刀、鲛木案板,小侄也几乎认不得叔叔了也。”

杞人无奈地笑笑,抬眼四顾,原来孙朝宗和李思齐也早不知何时逸去,店中只留了一个番僧。那番僧抹一把额头热汗,走过来望着地上那堆铁片,愕然半晌,才开口大叫道:“好刀!好功夫!”

王保保一指那番僧,向杞人介绍:“这位唆督大师,大都来的,乃是理藩院的第二签院,人称‘西北第一高手’。”杞人心道,原来这番僧名唤唆督,怪不得彭和尚他们一口一个“骚秃”,叫得好不起劲。绷紧了面孔,也不敢发笑,急忙上前行礼。

唆督合十还礼:“既然公子认得,大家便是朋友。这位陈朋友,此间已然无事,咱们一道去察罕处讨杯酒吃,算是借花献佛,答谢你的帮忙,不知意下如何?”

杞人一愣,王保保连忙解释道:“义父搬到这左近来了,便在罗山城外,去此不过六七里路。叔叔便请屈尊一顾罢。”

杞人皱眉道:“沈丘城破,我道你爹住不得了,定要迁走,可怎么到这里来了?莫非……”王保保笑道:“叔叔猜得正是,只是无需说破……”

这时候,屋外飘飘洒洒的,大雪竟然又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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