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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法自毙

姓名:商鞅

籍贯:卫地

所任官职:大良造

非正常死亡方式:被车裂于市

●车裂于市

公元前338年,远在西陲的秦国发生了一次奇怪的叛乱,叛乱的首谋者,就是被封在於商之地的前大良造商鞅。所以说这次叛乱奇怪,是因为叛乱者既没有割据自雄,也没有进攻秦国的都城或其他县邑,反而一路往北冲,去攻打郑国。秦王驷派兵前往讨伐,打败了叛乱的军队,最后竟然在郑国境内的渑池地方把商鞅给杀死了。于是历数商鞅的罪恶,下令把他的尸体运到咸阳集市,施以车裂的酷刑。

车裂是一种古老的刑罚,即把犯人的头颈和四肢都用粗绳栓在车辕上,这种车可以是牛拉的,也可以是马拉的,一声令下,五辆车往五个不同的方向驶去,最终把犯人扯成数段。春秋时代和战国初期,中国人还大多不会骑马,战场上最强力的兵种是车兵,一般人行远路也都坐车。后来骑术发展了起来,战车逐渐被淘汰,有钱人出门的时候也大多骑马、骑驴骡,或者坐轿子,车的载人用途越来越小,所以车裂这种刑罚也有所改变,往往直接把犯人的头颈和四肢栓在牛或马的身上,民间就俗称为“五马分尸”。

按照商鞅自己制定的秦法,谋叛大罪确实应该被处以极刑,这里所谓的极刑,就是指车裂或磔(凌迟),大辟(斩首)之类算是轻的,不够惩罚这种罪恶。然而商鞅本是上一代秦王——秦孝公——最为信用的重臣,官至大良造,为秦国制定新的法律,并且切身管理和执行,还曾经领兵出征魏国,大获全胜。论起商鞅的功劳来说,再大的罪过也可以抵消掉了,他又为什么会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呢?

尤其是秦孝公去世还没几个月,太子驷登基也才不久,就突然把商鞅从宰相的位置上扒拉下来,然后以谋反的罪名将其车裂于市,这绝非顺理成章的事情,一定含有政治斗争的因素在内。

更奇怪的是,据说在商鞅的治理下,秦国国力大盛,百姓们“家给人足”,照理说,秦人都应该很感谢商鞅才对,眼看到商鞅被处以极刑,他们应该感觉悲伤甚至是愤怒。然而据说秦人对于商鞅之死,却并没感到有什么不妥,他们是已经麻木了吗?还是实际上他们很痛恨商鞅呢?

对于商鞅之死,历朝历代都很多截然不同的评价,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死得冤枉,然而绝大多数人却认定他死得活该,是“作茧自缚”、“作法自毙”。再提到商鞅的为人和历史功绩,有人将其贬得一文不值,说最终秦朝灭亡的根由最初就是由商鞅种下的,也有人把他抬到天上去,目其为改革家和烈士。

还是让咱们来拂尽历史的重重迷雾,尽可能地还商鞅以本来面目,并且重新评价他的死亡吧。

●荐贤和杀贤

首先要说明,商鞅其实并不姓商,商只是他的氏而已。现在人姓、氏不分,在秦汉以前的贵族社会里,那可是区分得很清楚的。一般情况下,女子称姓,这个姓是表示她的血缘传承,所谓庄姜、孟姜,都姓姜,妲己姓己,没有名字,庄、孟、妲乃是她们的称号或者父亲、丈夫的称号。贵族男子称氏,因为氏是指一个人的社会身份和地位,所以平民百姓是无氏的。

商鞅实际的姓应该是姬,他是卫国的公子(诸侯的同族),而卫国乃是周朝的同姓诸侯,所以他的姓和周朝的国姓相同,都是姬。贵族男子称氏,所以他被称为卫鞅或公孙鞅——《史记》上说他是卫国的“庶公子”,也就是说和国君的血缘相距比较遥远,所以不能称“公子”,而要称“公孙”。

商鞅的名号,则来源于他的封地。公元前340年,秦孝公赐给他於商的封地(在今陕西省商县东南的商洛镇),同时给予封号为“商君”。从此他就可以以封地为氏,称“商君鞅”,简称为商鞅。

姓、氏原本区分得很明确,等到秦朝统一天下,贵族社会来了次大颠覆、大清洗,很多王子王孙落难民间,再等到秦末大乱,刘邦、萧何之类平民上了台,从此姓氏就混合为一,再也不加区分了。堂堂的史学大师司马迁都能写出商鞅“姓公孙氏”这种牛唇不对马嘴的话来,说明起码到了汉武帝的时代,人们大多已经把姓、氏的本源全都淡忘掉了。

拉回来说商鞅,他并非一开始就出仕秦国的,他的青年时代是在当时最强大的魏国度过的。据说此人很有才学,尤其喜欢“刑名之学”,也就是制定和执行法律法规的学问,从而受到了魏国相国公叔痤的重视。公叔痤又写作公孙痤,这说明他按血缘关系来算,乃是魏君的同姓远亲,按辈分来算,是魏君的叔父辈。

战国时代,最早希望通过法律而不是传统的礼教来约束民众,从而打破僵化陈腐的贵族社会的,乃是魏国。魏文侯任用名将吴起改革政治,国力达到空前的强盛,可以说,战国时代第一个称霸的不是后来的西秦,而是魏国。所以商鞅可以在魏国学到很多他所喜好的“刑名之学”,同时他也认为自己在魏国最有用武之地。

果然,公叔痤承诺说一定把商鞅推荐给魏惠王,有了相国的推荐,可以预见到商鞅的前途将会一片光明。然而好事多磨,公叔痤还没来得及兑现承诺,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眼看就要呜呼哀哉了。

魏惠王听说此事,大感悲伤,急忙亲自跑到相国府上来探望公叔痤的病情。他流着眼泪问道:“万一您有个好歹,国家社稷可怎么办呀?”公叔痤对惠王说:“您无须担忧,我府里的中庶子公孙鞅年纪虽轻,却有奇才,如果您能够委以治国之重任,对他言听计从,国势一定会更为强大的。”

中庶子本是国君、太子以及相国的秘书,官职不高,况且商鞅年纪也轻,毫无威望,又是个外国人,所以魏惠王对于公叔痤的推荐有点犹豫。如果公叔痤健康状况良好,他推荐公孙鞅做自己的副手,在自己的保护下和监督下主持国政,魏惠王一定会答应的吧。可是眼看公叔痤就要一命呜呼,听他的话分明是想让商鞅接替他做相国,这就使得魏惠王难以答应了。

所以魏惠王并不立刻答话,反而沉默了下来。坐了一会儿,惠王起身打算离开,始终不说自己是否采纳公叔痤的建议。于是公叔痤就让周围侍候的人都退出去,然后小声对惠王说:“您如果不愿意让公孙鞅主持国政,那就杀了他,千万别让他离开魏国跑到别处去!”

惠王这次应允了公叔痤的建议。等到出门以后,他叹息着对左右说:“公叔病得太厉害了,都胡言乱语了,竟然想让我把国家托付给一个年轻的外国人。”

而在公叔痤这边,他左思右想,感觉商鞅实在是个人才,如果因为自己最后那句话,魏惠王真的把他杀掉,那未免太过可惜了。于是他就把商鞅叫来,对他致歉说:“今天国君问我谁可继任为相国,我向他推荐了你,然而看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想用你。我只能先国事而后论私交,建议说如果不能用公孙鞅,那最好把他杀掉,国君点头同意了。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你还是赶紧逃到别国去吧。”

商鞅却毫不担心,笑笑安慰公叔痤说:“国君既然不能听您的话重用我,又怎么会听您的话杀死我呢?不用着急,我不会有事的。”

正如商鞅所言,不久以后公叔痤去世,魏惠王封了别人做丞相,同时并没有遵照公叔痤的遗言加害于商鞅,仿佛根本就把这个人忘记了似的。虽然保住了性命,然而商鞅在魏国已经呆不下去了,他失去了公叔痤这个最好的推荐人,以他年轻的外国人的身份,看起来很难再有大的发展,更不可能受到重用。于是他打点行装,打算去别国碰碰运气。

到哪里去才好呢?商鞅想到了秦国。

●四见秦孝公

一般认为当时的秦国非常小弱,全靠着商鞅实行变法,才使秦国逐渐强大起来。但事实上秦在春秋中晚期就是西陲大国,秦穆公曾经称霸西戎,并且东向和霸主晋国多次对战。战国前期,从秦怀公到秦惠公等数代,内乱频仍,才略微有所衰弱。商鞅出生前后,秦国是秦献公在位,而这个时候魏国经过魏文侯、武侯两代的繁荣,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公元前364年,秦军大破魏军于石门(在今山西省运城县西南),斩首六万,乃是战国时代秦国对东方各国的第一次大胜利。

公元前362年,公叔痤曾经领兵大破韩、赵联军于浍水北岸,但随即遭到秦兵的袭击,吃了败仗,公叔痤甚至一度被擒。此后不久,秦献公去世,其子渠梁继位,就是秦孝公。秦孝公元年,也就是公元前361年,秦又灭掉了位于今天甘肃省陇西地区的豲戎。

因此可以说,秦在当时争霸中原的各国中还是比较强大的,尤其秦的地理位置比较好,东临韩、魏,南接楚,两面向敌,西、北两面则多为外族小国,便于扩张和发展,比起三战甚至四战之地的韩、魏甚至宋、郑等国,全都要好得多了。但也正因为如此,时人都把秦国看成是偏远野蛮的外族所建立的国家,关东诸侯盟会从来不通知秦国,一句话,根本就看不起秦国。因此秦孝公才刚继位就下诏求贤,想要振兴国威,让关东诸国不敢再轻视自己。

商鞅听说了这件事情,就离开魏国来到了秦国,他这次找到的推荐人乃是秦孝公的亲信景监,此人官职不高,或许能力也不算强,却很得孝公的信任,所以当时秦国的贵族们都不大看得起景监。商鞅通过景监的介绍得以见到秦孝公,这竟然也成为后世很多人诟病他的一个理由。

据说第一次见面谈话的效果并不好,商鞅讲得口沫横飞,秦孝公听着听着却打起了瞌睡。事后孝公还责备景监说:“你推荐的人尽讲些无用的大道理,我怎么可能任用他呢?”景监就去询问商鞅,商鞅说:“我向国君介绍为帝之道,看起来他的志向并不是以德行包容天下,所以根本就听不懂。”

过了五天,商鞅请景监帮忙,再次见到了秦孝公,这次他换了一套说辞,秦孝公不再打瞌睡了,然而仍然对他的言论不大感兴趣。事后孝公再次责怪景监,景监转过头来也再次责备商鞅,商鞅说:“我这回向国君讲述为王之道,还是讲不通。您找机会再让我去见一次吧。”

于是商鞅换了第三套说辞,第三次和秦孝公对谈。看起来这次的结果比较令人满意,事后秦孝公对景监说:“你推荐的人说得很有道理,我可以任命他为官。”商鞅也对景监说:“此次我给国君讲的乃是称霸之道,看他的态度,似乎可以接纳这种言论,我明白他的志向了,下回再见面效果一定更好。”

第四次见面,商鞅完整地阐述了这种“称霸之道”的理论以及实际施行的方法,秦孝公听得很入迷,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往前蹭,和商鞅的距离越来越近。事后景监问商鞅:“你和国君谈了些什么?他非常高兴,愿意重用你。”商鞅回答说:“我起初和国君讲论帝王之道,尧舜之德,国君说:‘那些事情都太遥远了,要成就帝王之业也太缓慢了。贤君就必须亲身做出一番事业来,我怎么可能先打下基础,慢慢等待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之后,子孙们再成就这种大业呢?’于是我就把最便捷的强国之法告诉国君,国君这才欢欣鼓舞起来。”

秦孝公决定重用商鞅,改革朝政,于是就让商鞅在朝堂上和重臣们商议改革之事。大臣甘龙反对说:“贤君不应该变更已有的法令,因为官吏百姓们都已经对旧法习惯了,很难接受新的事物。”商鞅反驳说:“这种说法过于世俗了。不错,常人是不愿意改变旧法旧俗的,学者是难于接受新鲜事物的,然而对他们只可教化和引导,不能期望他们参与订立国家的大政方针。夏商周三代以礼治国,但三代的礼是不同的;春秋五霸以法定邦,但五霸的法也是不同的。可见变法并非不妥当的举措。”

大臣杜挚也反对变法,他说:“没有百倍的利益,不应该变更法令,没有十倍的功效,不应该替换器物。只要遵循古法治国,就不会出岔子。”商鞅反驳说:“只要对国家有利,不管利大利小,都应该变法。商汤、周武王并不遵循旧法,而能称王于天下,夏桀、商纣没有变更古法,却全都灭亡了。谁说不改旧法就不会出岔子?”

秦孝公听了这一番辩论,点头称赞说商鞅讲得对。于是他排除贵族、重臣们的反对意见,任命商鞅为左庶长的高官,让他主持变法。

●商鞅变法

从商鞅四次和秦孝公对谈之事,可以看出两个问题:首先,秦孝公求贤若渴,即便商鞅一开始讲的话并不合他的心意,他也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召见商鞅,态度如此诚恳,人才自然蜂拥而来,秦国必然会因此强大的;其次,商鞅一开始给孝公讲帝王之道,说明商鞅的真正理想并非是纯粹以法强国那一套便捷法门,他和申不害、吴起等著名的实用派法家人物是不同的,如果秦孝公有为帝为王的素质的话,他或许会拿出完全不同的改革方案出来。

所以,既是商鞅强盛了秦国,换个角度来看,也是秦国成就了商鞅,换一片土地,换一个国家,即便同样重用商鞅,或许所最终达成的效果也会截然不同的。西秦后来以法治国,除富国强兵外并不考虑长远利益,轻视文教,愚民劳民,这是由秦国本身的风俗民情所决定的,而不是商鞅强加给秦人的。

那么,商鞅辅佐秦孝公改革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呢?综合起来说不外乎四条:一,鼓励生育;二,发展生产;三,严明法令;四,奖励军功。

先说鼓励生育和发展生产。僻在西陲的秦国开发较晚,并且气候相对干旱,灌溉不足,商鞅想要大力发展生产,就必须首先解决人口不足的问题。当时农业为国家主要产业支柱和经济来源,人口不足则有大量田地荒芜,无人耕种,更不可能有多少人能够脱离生产而去专门当兵打仗。所以商鞅大力鼓励生育,并且要求百姓分家分产。数世同堂的大家族容易产生惰性,惰性强则财产难以积累,财产少则很难支持多生子女,就算生下来了也养不活。商鞅下令,百姓家中有两个成年男子而不肯分家的,要收取他们双倍的赋税。

商鞅下令大力发展生产,主要是农业和手工业,凡耕田、织布卓有成效的都给予奖励,甚至可以免除徭役。相反,懒惰、闲散,甚至“事末利”也就是从事商业活动,因此导致家贫的,不客气,直接把你和你的妻儿、家人都罚没为官家的奴仆。

其次是严明法令。商鞅把老百姓每五家编为一伍,每十家编为一什,让他们互相监督,互相揭发。如果邻居犯罪而不告发的,与之同罪,如果及时告发的,则可获得奖赏,与战阵之上斩获敌人的首级同等记功。这种野蛮的“连坐法”,固然在当时对于社会稳定、惩罚犯罪产生了一定的效果,但也因此使得百姓人人自危,互窥隐私,失去了社会的和谐性。

第三是奖励军功。商鞅规定,即便你是贵族甚至是国君的亲戚,如果没有军功,就不能任用为官,获赏爵位,你可以仗着国君的宠信发家致富,但是富归富,“贵”则和你无缘了。他依照爵位等级,规定了人民在生活享受上的各种规格,爵位不高,就不能穿高级衣服,不能造大宅子,不能拥有过多数量的田产。这种非常明确的等级制度目的只有一个,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耀武扬威,想要不被别人看不起甚至被别人嘲笑,你就上战场杀敌立功去吧,光靠着祖宗遗产或者敛财,你一辈子都不会成为人上人。

奖励军功的同时,还严禁私斗,私斗者要给予严惩。这一制度根本打破了传统的贵族社会的旧等级,构建出建立在军功基础上的新等级来。此后秦国就逐渐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法令,凡拜相者必须有军功,凡军功高者,就有资格拜相。

此外,商鞅还建议秦孝公把都城从雍迁到东面的咸阳,以对关东各国采取攻势。在各地设置郡县,由国君直接委派官员管辖,绕过原本处于国君和百姓之间的世袭贵族。他还统一了秦国内部的“度量衡”,以便于中央集权统治。后世挖掘出一个容积为198.574立方厘米的容器,名为“商鞅方升”,据说就是改革后设定的标准量器。

这一系列改革措施,涉及到秦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当然不会是一蹴而就的。据说商鞅前后两次大规模颁布变法的法令,一次是在公元前359年或前356年,一次是在公元前350年,前后相隔十年。而商鞅的官位也从左庶长上升为大良造。

大良造本是由贵族担任的辅佐国君的要职,自从商鞅担任此职后,就变成了秦国真正意义上的宰相。与关东各国的宰相名称相同的“相国”一职,则是在秦武王时代才正式设立的。

●南门立木

改革当然会遇到阻力,这些阻力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平民百姓,二是世袭贵族。平民百姓并非不愿意变更旧法,但他们更希望生活安定,不知道商鞅颁布的新法能够持续多久,如果三天两头变更,朝令夕改,再好的法令也不会给百姓带来好处,只能使他们无所适从。

为了取得百姓的信任,商鞅制定好了新法,在颁布执行前先搞了一个试验。他找了根三丈长的大木头立在国都雍城的南门,招募民众,许诺说谁能把这根木头搬去北门,就赏赐给他“十金”。当时所谓的金,并非真正的黄金,而是指的铜,铜可以用来铸钱,可以做高级器皿,更可以铸造工具和武器,在当时的价值和后世的黄金不相上下。

当时的城池都很小,估计从雍城南门跑到北门,也不过半顿饭的功夫,那根木头虽然粗大,要扛着它穿过整个城池,也不是件很难办的事情。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竟然说要赏赐十斤铜,百姓们都觉得新鲜,可是又怕上当受骗,所以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却谁都不愿意动手。

隔了一天,商鞅看没人肯搬木头,就加重赏格,许诺说要赐给能搬的人“五十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个大汉站出来,心说大不了上当受骗,也费不了我多少力气,于是扛起木头就走。他把木头搬到北门,那里真的早就有商鞅的部下等着呢,当场兑现承诺,付给了他五十金。

商鞅所以这样做,就是要向百姓表明,商鞅讲话是算数的,不会欺骗群众。他说要变法,那就一定会变法,法令颁布后即不会轻易修改——经过了这次试验以后,商鞅才开始正式颁布他的改革法令。

新法颁布下去以后不久,都城中很多人都跑去商鞅那里,表示说:“这些新法太严苛了,对百姓来说太不方便了。”可想而知,在当时的社会形态下,居住在都城中,能够见到高官商鞅,并且敢去发表自己意见的,不是贵族也是上层平民,而不会有普通百姓掺杂在其中。这些人的后台是在秦国掌握权势的世袭贵族,他们看到商鞅的态度很坚决,没有转寰的余地,又看到秦孝公完全支持商鞅的变法措施,于是就怂恿着太子驷故意去触犯新法,想给商鞅来个难堪。

奖励军功,压抑贵族,这些措施肯定是会使贵族们跳脚的,他们很想看看碰上国君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国君触犯了法令,商鞅将会怎样处置。处罚太子吗?那是不可能的,孝公绝对不会答应;放过太子吗?则商鞅的威信就会下降,他说的话再没人肯信,变法也就会不了了之了。

商鞅知道此事后,毫不客气地禀报孝公说:“新法所以不能广为推行,是因为在上位者不肯遵守。太子是未来的国君,不能随意处置,但可以惩罚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因为他们没有教育好太子,才会闹出事来。”于是派人逮捕了太子的师傅公子虔,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又捉住另一位老师公孙贾,施以“黥刑”。

所谓“黥刑”,就是在脸上刺字,一辈子也抹不去,成为永久性耻辱的标志,对于当时的贵族士大夫来说,这比杀了他更狠,让他从此抬不起头来。这两个人的氏不是“公子”就是“公孙”,可见都是与秦君有血缘关系的世袭贵族,商鞅拿他们开刀,也是想要杀鸡儆猴,给所有贵族们一个严重的警告。

据说经过这两件事情,既安定了百姓之心,又警告了世袭贵族,新法终于得以顺利地推行下去了。新法执行了十年,史书上记载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那些最初说新法不便于民的人纷纷跑来恭贺商鞅,说:“您做得对,新法真是好东西,对老百姓和国家都太有利了。”商鞅冷笑着说:“这些都是故意捣乱的家伙。”下令把他们流放到边远地区去。

当然,守旧势力是不会就此罢休的,大约在公元前342年前后,公子虔再次跳了出来,违犯新法。这次商鞅更不会轻饶他,将其处以“劓刑”,也就是割掉了他的鼻子。

●商鞅伐魏

商鞅身为秦国的宰相,虽然占居如此高位,他也并不因此把自己排除在新法之外,他必须建立军功,这样才能使自己的地位更为稳固,也使反对他的人无话可说,没碴可找。他是公元前356年就任大良造的,三年以后,爆发了“桂陵之战”,齐将田忌、孙膑大败魏将庞涓,楚国也趁机派景舍进攻魏国,占领了大片土地。于是商鞅对秦孝公说:“时机到了,咱们应该立刻出兵伐魏。”

商鞅的建议是:“秦国和魏国距离很近,土地相连,乃是心腹大患,最终不是秦国灭亡魏国,就是魏国灭亡秦国。为什么呢?魏国的都城在安邑(在今山西省夏县西北),与秦国隔着黄河相望,东面是开阔的平原,它力量强大了就可以渡河攻秦,力量薄弱的时候也可以进攻东方诸国,地理位置非常好。现在仰赖国君的贤明,国家日益强盛,而相对的魏国却被齐国打败,短期内无法复振。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进攻魏国,则魏国必然被迫迁都到东方去。那时候秦国占有了河东地(今山西地区),不但有黄河,还有太行山作为屏障,就能以高屋建瓴之势进攻和控制关东诸国了。”

秦孝公认为商鞅所言非常正确,于是就任命商鞅为主将,渡过黄河,进攻魏国的都城安邑,魏惠王无法抵挡,果然放弃安邑,迁都到东面的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且说这是公元前352年的事情,在此前一年,魏、齐、楚所以展开大战,全因为魏惠王进攻赵国,攻占了赵都邯郸。在被秦军击败以后,魏惠王重整兵马,很快杀了回来,在襄陵(今河南省睢县)击败齐、卫、宋三国的联军,齐威王被迫通过楚将景舍向魏国求和。

次年也即公元前351年,魏惠王把邯郸还给赵国,两国达成和解。魏是强国,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惠王在暂停了对赵、齐、楚等东方各国的战争以后,掉过头来直指秦国。公元前350年,魏军包围了秦城定阳(在今陕西省延安市东南),秦孝公感到害怕了,被迫前往彤邑(在今天陕西省华县西南)和魏惠王谈判会盟。

前面说过,商鞅变法分为两个阶段,第二阶段开始于公元前350年,也就是秦、魏谈判的当年,秦迁都到咸阳,更为深入地展开变法运动。到了公元前342年,魏军进攻韩国,齐将田忌、田婴、孙膑再次进攻魏国以救援韩国,在马陵之战中俘虏了魏国的太子申,魏将庞涓自杀。

趁着齐国在东方展开进攻,商鞅在西方再次整备兵马,大举伐魏,魏惠王派大将公子卬领兵抵御。两军对圆以后,商鞅写信给公子卬说:“我还在魏国的时候,和您关系就很要好,现在虽然各为其主,我却不忍心与您对战。不如咱们见上一面,饮酒欢叙,顺便谈判退兵,则秦、魏两国全都安稳了,岂不是好?”

魏国刚在东方被齐军打败,公子卬也想若能趁机罢兵,乃是上上之策,于是欣然前往会见商鞅。没想到商鞅早就在会盟地点埋伏下了兵马,酒过三巡,秦军突然杀将出来,擒住了公子卬。魏兵没有主帅,乱成一团,被秦军彻底击溃。魏惠王没有办法,只好把残余的河西土地全部割让给秦国——曾经强大的魏国就此一蹶不振。

对于商鞅的这条诡计,后人每多诟病,说商鞅品德不好,擅长诈术。然而在战场上为了取胜,没有什么不可以使用的计策。况且,时代在演进,春秋时期堂堂之旗、正正之师,两军商定决战场所,对圆了冲锋的旧的战争模式早就已经被淘汰了——所以孙子说:“兵者,诡道也。”以此来责备商鞅,未免太过迂腐了。

●可笑的赵良的谏言

商鞅在秦国变法,使秦人得以温饱,使秦军得以强大,但同时他也损害了既得利益者,为自己树立了很多仇敌。《史记》上记载了一件事情,据说商鞅非常尊敬一个名叫赵良的人,想要拜赵良为师,可赵良不但不同意,反而责备商鞅,他说:

“当年五羖大夫百里奚在秦国为相的时候,多劳累也不乘车,多炎热也不张伞,以道德教化百姓,使百姓淡泊名利,所以当他死后,秦国男女无不哭泣。可是现在商君你呢?你通过小人景监得以面见国君,这种行为有损名声;你不顾百姓的生计而修建新都,算不得什么功劳;您逮捕处罚太子的师傅,施用严刑峻法,必然给自己招来祸患。您不肯以道德教化百姓,反而使百姓驱从于利;你受封为商君,称孤道寡,打压贵族。《诗经》上说:‘相鼠有皮,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按照这种说法,您不可能长寿。”

赵良这样说,大概当时商鞅因为大权在握而变得非常骄傲(虽然他和赵良的对话倒是挺恭敬的),认为秦国的政务都必须我说了算,认为我的权柄和地位无可摇撼,所以赵良说他无法长寿,满招损,谦受益,这样下去,迟早会招来祸患。可是赵良下面的话就有点不象样了,他说:

“公子虔闭门不出已经八年了,公子贾等人也对你满怀怨恨。《诗经》上说:‘得人者兴,失人者崩’。你的统治根本就不得人心啊!想想看,你每当出门的时候,后面都必须跟随十辆副车,上面装着武器,用力气大、武艺高的人陪伴你乘车,这些条件不具备,你都不敢出门。《书经》上说:‘恃德者昌,恃力者亡。’你这种状况危如晨露,随时都可能消逝,怎可期望长寿呢?你不如把封地还给国君,自己隐居起来,同时劝说秦君提拔人才,养老爱孤,教育百姓尊敬父兄,尊重有德行的人,这样你才可能生存下去。你现在贪图於商之地的富庶,贪图高官显爵,导致百姓人人怨恨,一旦秦君不在了,你还可能长保富贵吗?”

赵良分明是和贵族们一鼻孔出气,他认为商鞅打击旧贵族势力,惩罚公子虔、公孙贾他们就是“失人”,认为连百姓都会怨恨商鞅。传统史家也都认为商鞅改革速度太快了,手段太严苛了,应该对原本支撑秦国的旧贵族作一定妥协,如果这样,他就不会落个最终被车裂于市的下场。

这种想法其实是很不合乎时宜的。改革必然会触怒既得利益者,不管你改快,改慢,做多大程度的妥协,这些既得利益者都不会放过你,在他们看来,一切遵循旧法,毫无变更才是最好的政治。所谓改革速度不应过快,那是为怕引起社会的动荡,引发百姓的疑惑,而不是一定要向旧贵族做妥协,做让步。从史料记载来看,商鞅在秦国的改革并没有引起什么社会动荡,百姓们又怎会痛恨他呢?

事实上商鞅变法最大的弊端不在于损害了旧贵族的利益,而在于这利益损害得还不够,不在于处旧贵族以重刑,而在于没把他们都杀干净。商鞅很快就会因为自己的心慈手软而尝到恶果的。

赵良最后提出的建议完全是个馊主意,商鞅如果交出权力,真的去隐居了,旧贵族即日就会发起反扑,他连秦国都城都逃不出去就会被杀,根本不可能安享天年。历来的政治斗争都是如此,象范蠡、张良之类功成身退的例子所以被千古传唱,就因为是在太罕见了,并非是个人就能学样的。后来还有人劝曹操放权去隐居,被曹操一口回绝了,曹操说:“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此所不得为也!”

所以商鞅听了赵良那番话,只是冷冷一笑,并没有按照赵良所说的去做。应该说,商鞅其后的身遭惨祸,确实是由其本人性格及所施行的法令而导致的,但和赵良所言,根本完全不是一码事。

●悲剧收场

公元前338年,秦孝公死了,太子驷继位,就是秦惠文王。商鞅的后台突然之间倒塌,公子虔之流立刻就跳了出来,指使人诬告商鞅谋反,惠文王本来就不喜欢商鞅,而且自己以前犯罪差点就落在商鞅手上,全靠两个师傅帮忙顶罪才全身而退,因此他立刻下诏逮捕商鞅。

商鞅预先得到了消息,匆忙逃出咸阳,跑到函谷关口。此时天色已黑,他打算先寄宿一宿,明天一早就出关去,逃往别国,没想到旅店主人因为不认识他,所以不肯收留,说:“按照商君所订的法令,如果我收留了没有通行证明的客人,是要连坐被判刑的。”据说商鞅仰天长叹:“呀,没有想到我所订立的秦法竟然还有如此弊端!”

这则小故事记载在《史记》中,行文的笔法正说明司马迁并不喜欢商鞅,他在其后的“太史公曰”中就说:“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其实旅店主人就算认识商鞅,也未必敢于收留他,因为商鞅所订立的秦法是无私的,一切都由国法所规定,不因人的身份地位高下而有所区别,按照法律,即便商鞅没有遭到秦惠文王的追捕,他不携带通行证明,照样哪里都不能住。而商鞅最后慨叹秦法的弊端,恐怕只是在哀伤自己的命运不济,认法不认人,又有何弊端可言?

况且,商鞅虽然没有住进旅店,照样还是出了函谷关,说他没有携带通行证明,恐怕不确,这个故事很可能是后人编造出来的。总之,商鞅离开秦国,想要逃到魏国去,但魏人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坚持不肯接纳。商鞅想要通过魏国跑到别国去,魏国人认为:“商君是秦国的罪犯,现在秦国正强盛,他们的罪犯经过魏国逃亡,是会触怒秦人的。”于是把商鞅又赶回了秦国。

商鞅没有办法,只好逃回自己的封地於商,召集部属,发兵去攻打郑国。至于他是想杀开一条血路,跑到别国去呢,还是想占据郑国以自立,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没有国君的命令,擅自发兵攻打他国,这其实就是新法中所明令禁止的“私斗”。商鞅自己破坏了新法,被迫展开“私斗”,立刻就被旧贵族抓住了把柄,惠文王正式发兵进攻商鞅的军队,在郑国境内的渑池交了一仗,商鞅兵败被杀。即便如此,旧贵族们还觉得不够解恨,于是就把商鞅的尸体载运回来,在咸阳施以车裂之刑。惠文王宣告说:“这是一个教训,看以后谁还敢象商鞅一般谋反作乱!”

其实商鞅根本没有谋反,他既没有割拒於商,抵抗秦军,也没有攻陷任何秦国的城池,只是拉着队伍想杀到外国去,保自己一条活命而已。

商鞅在秦孝公的支持下变革秦法,使得秦国日益富强,惠文王虽然杀了商鞅,也并没有把法令再改变回来,此后的秦国就沿着商鞅所设定的道路逐步走向富强。这说明,要说秦人皆恨商鞅,那是不对的,痛恨商鞅的只是公子虔等旧贵族而已。然而商鞅极大地损害了旧贵族的利益,甚至残害公子虔、公孙贾等人的肉体,却依旧饶过他们一命,除恶不尽,这才会反受所害。照理说,他应该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孝公去世,太子驷登基,很可能听信公子虔等人的谗言谋害自己,别人且不去说,这些围绕在太子身边的旧贵族,必须尽数铲除,才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和新法的不被倾覆呀!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去考虑问题,商鞅的新法固然有强国的一面,却也有愚民的一面,老百姓从此就被限定在“耕”、“战”这两个字上,除了种地和打仗,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老老实实在新法的条条框框里生存而非生活就行了。在这种情况下,统治阶级再闹什么纷争,谁死谁活,和老百姓全都没有关系,所以商鞅之死,秦人并不哀伤,这对于商鞅本人来说,就更增添了浓厚的悲剧色彩。

商鞅之死,虽是悲剧,却也是活该。 qNrQtm5GKanyEDThLQoi9W2M88H2D1dilTUCsFFZ1O33Gz+NX74qBP6HxcvCQ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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