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时常陪着百无聊赖的父亲下将棋 ^a 。我们两个人都生性懒散，所以下棋时也守着脚炉不动，把棋盘搬到脚炉上，每次要移动棋子的时候，才把手专门从罩被下抽出。不时也会把棋子弄丢，直到下一局的时候才发现。甚至有一次，母亲从炉灰中扒拉出棋子，用火钳夹起来，实在滑稽得很。

“围棋的话，暖炉桌面太高，带脚，没办法搁在炉子上玩。但将棋就刚好，轻轻松松就能下，正适合我们这样的懒人。再来一局！”

父亲每次赢的时候都要再来一局，输了竟然也要再来一局。总之不管是赢是输，这个男人就是想窝在脚炉边下将棋。刚开始我还觉得新奇，这种隐居式的娱乐带给我相当大的乐趣。但过了些时日，年轻的我就不再满足于这种程度的刺激了。我把金将和香车 ^b 攥在手里，举过头顶，不时痛快地打着哈欠。

我回想起东京的情状，涌动不已的心潮背后，我听到不断的“动起来，动起来”的鼓动声。不可思议的是那种鼓动声好像因为先生的力量，从某种微妙的意识状态进而变得愈发强烈了。

我在心里将父亲和先生比较了一番。从世俗角度看，这两个人都是别人不会在意其生死的老实人。如果以人们的认可度来评分，两人都是零分。尽管如此，热衷下将棋的父亲如果仅仅作为我娱乐的玩伴，我也觉得不够满足。我同先生虽然不曾在娱乐方面打过交道，但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对我的头脑施加了影响，这超过了娱乐型交际所带来的亲近感。只是“头脑”这个说法过于冰冷，我想改成“胸怀”。也就是说我的肉体渗进了先生的力量，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先生的生命，我想，对当时的我来说，这一点都不夸张。父亲是我真正的父亲，这点自不待言，但先生本是与我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当我试着将这个明显的事实摆在自己面前时，才像是发现了一个伟大真理一般，有些愕然。

无所事事地过了一段时间后，原本在父母眼里颇为了不起的我，也渐渐变得不足挂齿了。我想这大概是每个暑假回家的人都体验过的心情吧：最初一个星期被奉为上宾，被好生款待，而过了那阵热乎劲后，慢慢地，家人的热情便逐渐冷却，最后你竟然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被粗枝大叶地对待了。加之我每次回家，都会从东京带回一些让父母觉得莫名其妙的习气。这就像把天主教的习气带进了儒家的门一样，我带回的东西和原生家庭的氛围根本无法融合。尽管我尽力掩饰，但这已经是渗透在身体里的东西了，再多掩饰也不免有时被父母看在眼里。我终于意兴阑珊，想快点返回东京了。

好在父亲的病情一直很稳定，一点也看不出恶化的趋势。为慎重起见，家里特意从很远的地方请来颇为高明的医生。医生仔细诊查过后，也没有发现我所知范围以外的异状。因此我决定在寒假行将结束时离开老家。人的感情也真是微妙，我一提出要走，父母居然都表示反对。

“这就要回去？不是还早着吗？”母亲说道。

“再待上十五天也来得及吧？”父亲也说。

我没有更改自己定下的返程日期。

a 日本象棋。

b 均为日本象棋棋子名。 ZwJKbIhZ8rdMYWXR8odZKiufvSujmjfKJwgRk8TRTL0AEYYs3RMneU8pjm7wO5h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