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我难得勤快地刷着碗,眼看着又要离开了,走之前想替不停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洗碗。
浆糊溜进厨房,默默拿起毛巾把我刚洗好还在滴水的碗一个个擦干放好。
我好笑地看着他:“怎么,是烟火不好看还是大人们的话太无聊,闷得你要进来陪我洗碗。”
小家伙什么都没说,边擦边说:“你们肯定会回来的对吧?”
我一愣:“当然。”
“大人不能骗小孩子的。”他的小脸特别认真。
“我不是你爸,不会骗你的。”我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他放下抹布,突然走到我身边,伸手抱住了我的腿,什么都没说,就是把我抱得紧紧的。
“怎么啦?”我抱住他,“舍不得我们呀。”
他不摇头也不点头,就是不松手。
“被未知看到,她会笑你呢。”我又何尝想跟你们分开,但是不得不这样。
“外面还会有坏人吗?”他抬头,眼圈有些红,“他们会伤害你们吗?”
“不会的。”我笃定道,“因为有很多好人会保护爸爸妈妈,你看爸爸妈妈现在不是很好吗。”
他想了想,又问了一次:“你们要回来的对吧!”
“我们不回来,谁来监督你的功课!”我戳了戳他的脑袋,“不要以为我跟你爸不在,就可以偷懒了。”
“我从不偷懒,唐诗宋词我都能背下来了,但未知还是不识数,账都算不清楚。”浆糊撇撇嘴。
“别这样啊,她是你妹妹啊,你可以教她啊。”我忍住笑,“出去玩吧,我知道你比谁都宝贝未知,你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浆糊吐了吐舌头,扭头跑了出去。
继续洗碗,洗着洗着,突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窥视。
回头,甲乙抱着手臂倚在厨房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孩子都比你懂事,至少知道进来帮我的忙,不像你,永远只在一旁围观。”我转过身去继续干活。
“你们决定去找绡狐眼?”他突然说道。
“九厥跟你说了?”我头也不回道。
“你们在酒庄聊天的时候,我并没有睡着。”
“偷听不是好习惯,不过跟你挺般配。”我的手在泡沫里出没,“既然獠元都找到九厥了,可见绡狐眼是真的被人掉包了。如果他查到与龙族无关,那接下来就只能找我们的麻烦了,总要给天帝一个交代的,不是龙族就是我,经手人只有我们。”
“天帝就没有问题吗?”甲乙冷笑,“说不定是他自己弄丢了,又或者是找个借口对付他老早就看不顺眼的人。”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给他这个机会。”碗碟在我手下哗哗作响,“东海的龙王是敖炽的爷爷,他没有亏待过我们,如今他自身不保,龙族若有什么闪失,敖炽焉能独善其身。既然我们有能力,在事态没有严重化之前去做点什么是最好的。”
“上哪儿找?”甲乙直言,“你们没有任何头绪,连石头是在谁手上出问题的都不知道。万一这块石头已经被毁掉了呢?”
我停住,回头盯着他:“说得这么悲观,好像你知道什么似的。”我擦擦手,转身上下打量他:“我记得当年从春炉身上取回绡狐眼后,你一直不肯给我,直到最后收齐了其余十一块石头,你才不情不愿地交出来。说起来,第一个接触绡狐眼的人是你呀。”
甲乙一笑:“如果我承认确实是我把真的绡狐眼藏起来了,给了你一块假的,你怎么办?”
“你不会这么做。”我笃定地笑了笑。
“为什么这么肯定?”甲乙看着我,“人心难测,你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你会做出这种事,那一定是对我恨之入骨,然后又杀不了我才会借刀杀人。”我仔细看着他的脸,“所以,你有这么恨我吗?”
“谁知道呢。”甲乙耸耸肩,“毕竟你从来没给我发工资。”
我顺手抓起一把泡沫砸到他身上:“滚滚滚,不帮忙就出去!”
“你们到底要去哪儿?”甲乙就是不滚,“像没头苍蝇一样随便乱转?还是花大钱找虫人打探消息?”
“虫人也不是万能的。”我转身继续洗碗,“我得亲自去找个老朋友。”
“老朋友?”甲乙皱眉。
“如果实在找不到春炉身上那块……”
“绡狐跟别的狐妖不一样,原本数量就稀少,如今世上可能一只都没有了。”甲乙不客气地打断我,“你以为你能找到一块新的绡狐眼?”
“绡狐眼是绡狐死后眼睛所化,身为石头不会腐烂变质,只要它们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很可能就会有别的绡狐眼存在。”我顿了顿,“如果世上真的连一块绡狐眼都没有,那么我只能往西溟幽海去了。万妖之源,绡狐故乡,总不能连那里都没有吧。”
“西溟幽海……”甲乙冷冷道,“那可不是街头的超市,你以为随便搜搜地图就能找到吗。”
“再难找我们也会找的。”我回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不定在西溟幽海,我还能遇到我的祖辈呢,毕竟那里是妖怪们最初的发源地。”
甲乙没再搭话,走出厨房之前,他又回头道:“你们这趟旅行,应该很精彩。”
“谢了,你把不停给我照顾好,我们会更精彩。”我朝他眨眨眼。
他走出了厨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说来这家伙跟在我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可我到现在都很难猜中他的心思,你以为对他的样貌已经很熟了,可转念一想,连他的眼睛都没看见过,又哪里算得上看见了全貌?他这个人也总是这样,就在你身边,但又远得不得了。
但能确定的是,他对我从无恶意。
真是矛盾呢。
洗完碗,又出去陪他们放了一会儿烟火,最后把两个困得不行的小家伙抱上楼睡觉,我跟敖炽才找到时间收拾行李。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唯一需要收拾的,只有我们的心情。
没多久,有人敲门。
开门,九厥手里捏着一个银色的现代便携酒壶,在我们面前晃了晃:“这个送给你们。”
我接过来,晃了晃,正要打开,九厥却阻止了我。
“给你们逃命用的。”他狡黠一笑,“可别随便打开,很贵的。”
“不就是一瓶酒。”敖炽不屑道,“就你一个白吃白喝的汉子,还能给我们什么好东西。”
“呵呵呵呵,我就不计较你对我肤浅的了解了。”九厥颇为自得,“我用十八种珍贵原料酿成的宝贝,你以为是拿来给你吐槽的吗?多亏了它,我才能把无藏青霜放倒,把你们及时带走。”
他这样一说,我才隐约记起自己昏过去前,好像是看见正往我们这边走的无藏青霜突然倒在地上。
“这酒的香味对受伤的家伙有奇效,入鼻即倒,普通人睡个三四天算短的,无藏青霜这样的人物四五个钟头跑不了。你跟敖炽也是大半天才醒呢。”他拍拍我的肩,“好好收着吧,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不过记住啊,只对受伤的对象有效。”
我盯着手里的酒壶:“你这个酒……跟麻醉剂没两样吧?”
“我费了老大力气才从天界医官那儿搞来的,他们给倒霉鬼治病疗伤时都用这个,就是为了防止伤者因为疼痛阻碍治疗。我要了一瓶回来加以改良,把药效融到酒香里,用起来更方便了。除了我,再没有谁这么有想法了。”九厥大言不惭,继而又警告,“闻闻就好了,千万别喝,不然可能睡到身上长蘑菇都醒不来。”
敖炽奇怪地盯着他:“我不明白一个正经人为啥把这种蒙汗药一样的东西随时揣在身上。”
“因为我是个跑路比打架多的神仙呀!”九厥比了个剪刀手,“不像你,动不动就跟人拼命,也亏得你命大,不然我家老板娘不知道守寡多少次了。”
敖炽作势要揍他,被他一把挡住拳头,严肃道:“我认真的,你们现在面临什么麻烦大家心里都有数,玩笑是要开的,但命只有一条,希望你好好留着。我不想我最爱的女人跟孩子伤心。”
敖炽放下手,眉毛一扬:“只要我还没死,你就永远不可能是最爱他们的人。”
我笑看着九厥:“以后你一定要当着你未婚妻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不然我就不爱你了。”
九厥撇撇嘴,突然,他走到我俩面前,伸手一把揽住了我们,在我们中间沉声道:“可能最难的时候到了,此去不管结局如何,都要平安归来。天大的事都不要自己扛,你们背后是有援军的。”
我跟敖炽没说话,三人就这样沉默但坚定地抱作一团。
“我再不济也是天界的神仙,不停和两个小娃我都会替你们看好,有我在,谁也动不得他们。”九厥深吸了口气,直起身子看着我们,“你们也要遵守我们的约定,不论去到哪里,必须同我保持联络。我不管你用手机还是别的工具,总之超过一周没有消息的话,我就把浆糊未知送去庙里当小和尚小尼姑。”
我揉了揉眼睛,哭笑不得:“你这算什么威胁?”
“让你们失去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资格,够不够狠?!”他冷哼一声。
“其实送去庙里也可以啊,还管饭,光头还省洗发水。”
“是啊,也不耽误读书,我们还能少操心。”
我跟敖炽小声交换着意见。
然后就是九厥抓起拖鞋揍我们的场面了,以下省略五百字的鸡飞狗跳。
但是,他的话我每个字都记住了,认识他这么多年,我们之间已经不是朋友二字可以容纳的,没有血缘也可以是亲人。所有互相依傍,同舟共济的日子,不仅是过去,以后也一样,围炉饮茶,嬉笑怒骂,沧海桑田,天涯相伴,你所希望的所有和我们有关的未来,一定会是你希望的样子,我不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