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我们还是放弃了九厥的酒庄,举家回到不停。
年夜饭前,我们给赵公子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他生前最爱用的刀,最爱翻的三国演义,以及他穿过的围裙,被仔仔细细装到了盒子里,盒子是我以前找金匠定制的首饰盒,又大又重又精致,一直没舍得用。但我觉得只有这个盒子才能配得上我们心里那个人。
盒子埋在了不停的院子里,能照到第一缕阳光的位置,四周没有花草,只种了大葱番茄与豆角之类的,我想,比起花花草草,赵公子应该更喜欢这些。
纸片儿填了第一把土,如今它已经平复了许多,哽咽着说:“傻子,以后你就在这儿,永远守着不停。没事别出来吓唬我。但是如果你出来,我就高兴死了。”
未知还是哭,浆糊搂着妹妹,像个男子汉那样说:“别哭了,大不了以后我煮饭给你吃。你老这么哭,赵公子叔叔会睡不好的!”
“我要吃牛肉面……你不会煮,呜呜呜。”
“我会学啊!”
“里头要放辣椒,青的红的各一半。”
“行,只要你别哭了。我们好好活着,赵公子叔叔才会高兴。”
“嗯。”
我们一群大人站在孩子身后,深深朝这个不是坟墓的坟墓鞠了三个躬。
再一次,谢谢你在我每一次归来时,为我点亮了家里的灯火,送上热气腾腾的面条,谢谢你在我漫长的生命里,用沉默的温柔陪我走过的每一天。
其实我也不知道还要多久,心里空缺的那一块才会真正填补完毕,但活着的人就要做活着的人应该做的事,一蹶不振浑浑度日是对那个为你不顾一切的人最大侮辱。
敖炽把亲手做的大木牌插进土里,上头是浆糊跟未知画上去的一幅盔甲,“家人赵公子的领地,随意踩踏者一辈子单身狗!”——这句话是敖炽写上去的,他说写谁谁谁之墓很土。
这一个月来,只有这件事让我觉得我的敖炽又回来了。
今天的年夜饭稍微有些麻烦,毕竟我们所有人都是厨房绝缘体,敖炽摘菜嫩老不分,炒出来的豌豆尖跟猪草没两样,我蒸的排骨虽然有点咸,但是还能吃,自诩厨艺天才的九厥,硬是把一锅鸡汤熬成了洗锅水,最后,居然是青童一口气做了八个家常菜,味道竟然很好,她说虽然跟赵公子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天天看他煮饭做菜也学了点本事。这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好歹是凑满了一桌,九厥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他带来的酒,甜甜的酒香,他说是新酿的果酒,暖身养颜,销量最高。
喝酒,吃菜,窗外偶尔闪过一片烟火,鞭炮的声音时断时续。
我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这应该是历年我发出去的最贵重的红包,里头装了一个金币,每个金币上都刻了“平安喜乐”四个字。
如果是往年,一个金币足以让这些家伙高兴得满地打滚吧,但今年,大家都少了些兴致,只有青童把金币放到嘴里咬了咬,惊讶地问我:“老板娘,这是真的金子么?”
“她手里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唯有金子一定是真的。”甲乙掂了掂金币,“今年你好大方。”
我把在座所有人环顾一圈,信龙,纸片儿,青童,甲乙,浆糊,未知,还有趴在桌子下吃薯条的阿灯,加上九厥,再与敖炽对视一眼后,我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说:“这个年不热闹,那是一定的,但赵公子从来没有离开过不停,以后也不会。从前我跟敖炽不在的时候,总是他在照应着,所以我希望今后你们也能跟他一样,替我看着这个家。”
甲乙放下酒杯,看向我们:“怎么,你们又要走?”
未知一听,赶忙抓住我的胳膊:“妈,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要暂时离开不停一阵子。”敖炽说道,“去哪里你们不要问,只要知道我们是去办些很重要的事就可以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我又看了九厥一眼:“我们不在的时候,九厥会留在不停,你们互相督促,不要忘记交电费水费网费,防火防盗防贼,不停里的一砖一瓦都不能少,想来白吃白喝的人直接叉出去,自己人都不行。青童你记得把店里剩下的所有酒类、茶叶包括零食都做个详细的记录,平日里若有谁来找我,让九厥去接待,如果他不在,你将访客登记在册,回头告诉他就行,他会处理。”
“哦……”青童点点头,又道,“可是老板娘,能不能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啊?我好想知道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不能。”我断然拒绝,“你们谁都不许跟来。”
“为什么呀?”纸片儿急急道,“你又要把我们扔下不管吗!”
“你们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我来管你们。”我严肃起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对这个世界,你们的经验还不太够,尤其是新来的帮工们。”我转头看向信龙:“你们两兄弟继续安心练太极吧,虽然你们看起来并不是太有用处,但还是感谢你们在鱼门国时给我的小帮助,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做完家务事之后想出去玩也可以,只是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责,不要太晚回来。”
“明白了。”信龙点点头,“我们做家务也很可以的,太极的原理可以融会贯通到许多事物里,比如拖地擦桌子晒被子。”
“哦,你们真厉害。”我给他们鼓掌,“但是打碎东西的话会从你们工资里扣。”
信龙不吱声了。
“纸片儿,”我把它拈起来放在手心里,“现在,帮工里就数你资历最老了,你比他们都熟悉不停,所以你也得照看着他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要成天总想着到处乱跑乱玩了。”我看着这个在不停里生活了数年的小纸人儿,认真道:“拜托了。”
纸片儿垂下脑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啰,我还能怎样。那傻子不在了,但不停里还是永远有人等你们回来的。自己小心。”
“懂事。”我点点头,“回头一定给你涨工资。”
“别闹了,这里有工资这种东西吗?”纸片儿耸肩,“反正我没见过。”
我把汤盆的盖子拿过来,把纸片儿扣在下头:“反正你也不吃饭,睡一会儿吧,接下来的会议你不用参加了。”
然后随便它在盖子下怎么抗议,我都听不到。
这时,未知怯怯地扯了扯我的衣角:“妈,你也不带我跟浆糊吗?”
浆糊没说话,但急切地看着我跟敖炽,希望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我摸了摸未知的脑袋:“你们不是说过最喜欢跟九厥干爹一起玩吗,而且这么久没有看到他,你们不如多陪陪他,毕竟他没有老婆没有孩子,一个老男神也是蛮寂寞的。”
九厥狠狠瞪了我一眼。
“可是你跟爸爸没有我们陪,不是也很寂寞吗……”小丫头撅起嘴。
“傻姑娘,其实我跟你妈要去再度一次蜜月,所以不能带着你跟浆糊。”敖炽把她抱到怀里,笑眯眯地说,“你们跟去的话,就会变成两个巨大的电灯泡,很可怕的。”
“蜜月只能两个人去吗?”未知还是不高兴,“我又不会发亮,怎么变电灯泡!”
“等你长大了,嫁人了,你会跟爸妈一样,跟着你的丈夫一起出去周游列国,那会儿你就明白为啥爸妈不带你们去了。”敖炽捏了捏未知的鼻子,“跟浆糊一起乖乖呆在家里,爸妈答应你,给你带很多没见过没吃过的礼物回来!好不好?”
“很多礼物吗?”未知抬头。
“当然。”敖炽跟她拉勾,“你爸爸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过……西瓜明明被你吃光了,你说是浆糊吃的。”未知认真地盯着他,“爸爸,崽对你很失望啊。”
“嘿!你这小崽子跟谁学的!九厥是不是你教的!”
“关我啥事。小朋友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席间终于爆发出一阵难得的笑声,年夜饭渐渐有了年夜饭的样子。
零点钟声敲响时,我们所有人围坐一堂,闭上眼,在倒数声里许了各自的愿望。
我的愿望是,生生世世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