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吃饭啦!我煮了牛肉面!”
赵公子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喊我。
窗口的阳光太刺眼,我半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问:“几点了就吃饭啊。”
“管他几点呢,你不饿吗?”他手里端着的大碗冒着热气,“你闻闻,香不香?我加了秘制的酱料,牛肉炖得又软又糯。”
好香啊,真的好香,我咽着口水坐起来,伸手就去端那碗面。
可是差了一点,手指扑了个空。
赵公子退了一步。
“你退什么退啊?”我奇怪地看着他,“想把我的面端到哪里去!”
赵公子不说话,又退一步。
我生气了,下床去拽他。
区区两步距离,我越不过去,眼看着他不断往后退,直到退进金色的阳光里,高大的身躯融化成斑斓的光点。
“无论如何要按时吃饭啊,老板娘!”
他的声音在远处回荡。
“赵公子!”
我大喊着睁开眼睛,心跳如雷。
雪白柔和的帐顶,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丝被,古朴雅致的雕花木床……不不,这绝对不是我的床。
扭头,敖炽坐在床边,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胳膊上缠了绷带,脑袋也没能幸免,厚厚的绷带上隐隐透着血渍,脸上贴了四个创口贴,损伤惨重。
我要起来,被他摁住:“别乱动,你可能受了内伤。”
除了浑身的酸痛感,以及心口有点闷之外,倒不觉得有哪里不妥。
“我没事。”我拿开他的手坐起来,皱眉端详着他,“怎么搞成这样……”
“放心,还是死不了。大家都没事。”他摸摸我的脸,却毫无往日“大爷我就是命硬谁也奈何不了我哈哈哈”的标配神情,每个字都说得平稳沉静。
“赵公子……”我抓住他,突然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在撕扯,“我梦见赵公子了,他端了牛肉面给我吃。”
敖炽咬咬牙:“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赵公子回不来了,不光是你,我们所有人都要尽快接受这个现实。”
我当然知道他回不来了,我亲眼看着他替我挡住了本该我来承受的一击,然后粉身碎骨,连一片遗骸都没留下,消失得彻彻底底。
“以后,没有人给我们煮面吃了。”我垂下头,一直流不出来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丝被上。
以我粉身碎骨,佑你一世无伤……但我从没想过这个人会是我。
我们总是以为在一起的时间还很多,总以为还有用不尽的明天,但谁会知道,所谓明天,说不到就不到了。
呜呜呜~
忍不住的哭声从床下传出来。
我一愣,探头去看,敖炽脚边的地上,纸片儿蜷成一团,抱着膝盖哭得不能自已。
它怎么来了……我忍住难受,附身摸了摸它的脑袋:“纸片儿……”
它还是哭,小身子哭得湿透了。
“那枚硬币抛错了。”它抽噎着,“要是去的人是我,赵公子就没事了。”它自顾自地说着,“可……可要去的是我,老板娘就死了吧……呜呜呜,为什么要有这样的选择,你们都活着不行吗!”
世事没有“要是”,也没有“如果”,如果赵公子不替我挡住无藏青霜,也许我跟他都会没事,因为我身边还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怒面龙王,可就算赵公子知道,他就不会冲上来了吗,他会眼睁睁看我受袭然后去赌那百分之五十我能被别人救下来的几率?他是赵公子,所以他绝对不会。换成我,生死关头,我也赌不起,也不能赌,因为那是我在乎的人的性命,容不得半点“不尽全力”。
道理我都懂,但我无法去遏制所有悲伤,毕竟,我们失去了一个亲人。
“哭吧,使劲哭,哭够了你就会慢慢好起来。”我收回手,深吸了口气。
纸片儿哇哇大哭。
敖炽看着脚下的它,叹息:“我已经让九厥把吹风机准备好了,它爱怎么哭都可以。”
九厥?!
我四下环顾:“这是九厥的酒庄?”
“不然呢,还有谁家有我家这般清净雅致。”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多日未见的九厥端着一个瓷杯走进来。
“喝。”他把杯子递给我,“里头化了一颗百花甘露丸,化瘀去伤,理气润肺,最适合你这种没摔死的家伙。一滴都别剩,这可是海棠女仙送我的生日礼物,天界的家伙们受了伤,少不得要吃这个,很珍贵的。”
我接过杯子,淡玫瑰色的液体在杯中缓缓荡漾,清香萦绕。
“神仙的药?”我看着这个老朋友,苦笑,“可我是妖怪啊。”
“让你喝就喝,哪来这么多废话。”九厥皱眉。
我一口喝尽,身体里清凉一片。
九厥拿回杯子,摇头道:“你们瞧瞧,我不在你们身边,一个个就搞成这个鬼样子。”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可是他不给我机会,只把我摁回床上,盖好被子。
“现在什么都不要问,不要说。”他的手掌覆在我的额头上,湖蓝色的头发在灯光里闪着梦一般旖旎的光泽,“睡吧,睡醒了就好。”
温柔的体温从我冰凉的额头上扩散开去,很舒服。
“你也去休息。你的伤比她还重。”他拍了拍敖炽的肩膀,“守着她她的伤也不会好得快一点。”
“我就在这儿。”敖炽不动,“哪儿也不去。”
九厥无奈,也不再劝他,只在出去前说:“两个小的你们不用担心,我守着他们。”
跟九厥的重逢,没有拥抱,没有问候,只有实在的关怀与不需要废话的默契。
记得以前我同敖炽说过,如果我们有什么三长两短,唯九厥可以托付。
室内一片寂静,放在木桌上的青铜兽头炉里细烟如丝,馨香宁神。
纸片儿大概是哭累了,趴在敖炽的脚背上睡着了。
敖炽也是累了,趴在床边睡着了。
我看着他的睡脸,不知他正遭遇怎样的梦境,睡着了都不肯松开眉头。
我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那一簇簇永远泛着幽深紫光的黑发在我指尖滑动,曾经我无数次嘲笑他的头发像钢丝一样硬,就跟他的脾气一样,不屈服,不认输。
在许多不知情的人眼里,这个睡着的男人简直就是命运的宠儿,尊贵的地位,强悍的身躯,为所欲为的能力,还有爱他的妻子与儿女,他的际遇幸福得发光。
但他在地城流过的泪,为所有他在乎的人承受过的伤,所有不肯说出口的柔软与悲恸,别人永远看不到。
只有我。
龙族亡于迦楼罗——这就是无藏青霜要杀掉他的理由。
短短七个字,好大一个罪状。
既然只有我能看到敖炽不为人知的所有,那么也只有我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容不得他人半分杀心,任何理由都不行。
我睡不着,轻轻起身,下床,拖过被子盖到敖炽身上,蹑手蹑脚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