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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已经被砍了好几刀，但也没搞清楚跟我动手的到底是什么物种，看起来是一具骷髅，可力气却大得惊人，行动速度又快如闪电，前一秒还在你左侧，下一秒就闪到你右边，握在手里的也不是普通的刀，长长白白的一片，像被削尖的骨头，每一次挥舞都带出一股森寒之气，即便没有挨着我的身体，也能感觉到一股划破皮肉般的疼痛，论速度力气武器，我都占不到便宜，这些从密林里窜出来的骷髅军跟杀红了眼一样，刀刀都要取我跟敖炽的性命。
我唯一的武器是头发化的细绳，我不能跟它们硬拼，只能在无数骨刀砍向我时找缝隙闪身，然后瞅准离我最近的一个脖子，准确说是白森森的颈骨，将钢丝般粗细的绳子套上去，然后使出浑身力气死命绞下去，然后就是咔嚓一声，骷髅头落地时，整个骨架也散了，一缕腐臭的黑烟从斑驳的白骨里钻出去。这是它们唯一的弱点了，可是我只有一个人，一条绳，它们有上百只。起初我试过用法术化出上百条绳子去绞死它们，但完全不奏效，分散的绳子根本不够力气，没几下就被它们的刀斩断，想一波带走是不可能了，这种玩意儿看来只能逐一用蛮力收拾，所以基本上我弄散一个，身上就少不了要挨一刀。我想就算这一仗我捡回一条命，身上的旗袍也不能穿了吧，好可惜，那么贵重又实用的衣裳。
一半杀我，一半杀他，敖炽几乎被埋在骷髅与刀光里了，我急得要死，这边却又被围地水泄不通，寸步难移。我听到敖炽的怒吼，然后是好几具骷髅四分五裂地飞出来，各种形状的白骨落了一地都是。真元不济的他，使不出大招，我在拼杀的间隙看见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这就是无藏青霜信奉的“效率”，这个王八孙子！
只在这个时候，我后悔当初没有认真学上几招可以直接团灭敌人的大杀招，除了用自己的头发巩固河堤，或者用头发变成绳子绑这个绑那个之外，我还会干什么？什么都不会！多年前起码还会拎着一把剑跟枯叶之流斩杀敌人，可现在，睡觉比修炼多，拿筷子比拿刀剑多，看小说比看秘籍多，在超市里挑三拣四的本事比杀敌突围强百倍，此刻眼见我最重要的人危在旦夕，我却连靠近他都做不到。
丑陋的骷髅头在我面前晃动不止，骨刀再砍到我身上时，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透过缭乱的场面，我看到无藏青霜横抱着手臂，风轻云淡地立于战圈之外，一切似乎尽在掌握，他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动手。
这就是我的敌人，北海龙族的王。
如果今天我跟敖炽都交待在这里，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还真是不甘心呢。
可我手上的力气真是越来越小了，好几次都弄不断骷髅兵的脖子，还白白挨了两刀，我要是吃了午饭会不会厉害一点？
我去，那把刀离我的头好近，劈下来了劈下来了，往哪边闪都躲不过了呀！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家伙从天而降，硬生生地朝我扑过来，我被撞得头晕眼花倒地不起，只听到耳边传来混乱地铿锵之声，像是刀锋砍在金属上的声音。
“老板娘你还活着吧？”赵公子的声音从我身上传来。
诶？为什么是我的身上？
我睁开眼，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我把赵公子穿自己身上了？
骷髅兵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一个个见我跌倒在地，仿佛得了天大的良机，举刀就是一阵乱砍，我双手挡在脸前，只听锵锵锵几声，好几把骨刀一分为二，弹开了去，其中半把还直接削断了一个倒霉骷髅的脖子。
我趁势爬起来，身上多了一副盔甲，却并不觉沉重。
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穿上这副“无伤甲”！
但现在没时间说话，好不容易得了援兵，我立刻踹翻一个骷髅，顺势夺走它手中的骨刀，反手就断掉它兄弟的脑袋，然后切瓜砍菜般一路杀下去，有赵公子保护，我杀得痛快且无后顾之忧。片刻之间，困住我的敌军已经在我脚下堆成了一片白骨山。
好累，我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过猛在瑟瑟发抖。
但是不能停啊，我扑到敖炽那边，挥刀让最后十来个骷髅兵身首异处。
敖炽的手上腿上肩膀上全是刀伤，幸好脸上还安稳，没破相。
我喘着粗气把他拉起来：“没死吧？我把骷髅都干掉了！”
“你……你怎么穿着赵公子？”敖炽气喘吁吁地盯着我，一脚踢开落在自己腿上的半副骨架。
“老板娘的头差点被砍掉了！”赵公子心有余悸道。
“是啊，幸亏他来了。”我刚一开口，心却突然悬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走不出去。”甲乙冷静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一回头，正迎上未知哭花了的脸：“妈！你跟爸爸怎么受伤了！”
浆糊扑到我们面前，想哭又不敢哭，委屈地看着我们道：“为什么他们要伤害你们？我刚才远远看见那些骷髅在打你们，我要帮忙，青童把我抱得死死的。”
我感激地跟青童说：“谢谢你了。”
“肯定不能让他过来，他一个孩子去了也是送死。”青童生气地看着站在对面的无藏青霜，小声问我，“他是首领吗？虽然他在笑，但我觉得他有杀气……”
首领？！对啊，我差点忘了我们只是解决了小兵，“首领”还在前方慈祥地看着我们呢。
咫尺之外的无藏青霜叹了口气：“还以为这些强盗们已经够用了，没想到还是不堪一击，看来活着的时候也不够厉害，活该被砍头呢。”
强盗？！
“据说柳刀遗址里埋着古时的强盗，你把他们挖出来当你的杀手？”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也是我挑这里的原因之一呀。我此次来人界，并没有带我北海的军队，事实上我觉得还没有这个必要。毕竟我常年与不喘气的东西打交道，操纵起来也容易。以我的计算，如果不是这副盔甲半路杀出，你们俩现在已经支离破碎了。”他遗憾地耸耸肩，“不过没关系，不影响大局。”
“老板娘，他到底是什么人？”赵公子问，“我从没见过此人，为何他要你跟敖大爷支离破碎？”
“北海龙王，无藏青霜。”我冷看着他，“你是怕带你自己的军队出来，那股汇聚在一起的龙族的气息会被敖炽察觉，你就不好下手暗算了对吧。”
“有效率的人，要懂得就地取材。”他笑。
“被你拿小巴运来的二十个人呢？”我质问道，“他们一个个只知道吃饭，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此处人烟稀少，不比市区，我跟你们长居人界的家伙不同，毕竟从北海那么干净的地方出来，身上的气息尤为明显，在我出手之前，我希望这些人类可以帮我掩饰片刻。他们都是我随便找的路人，用了点法子让他们听我的话罢了。”他笑道，“其实我是真心想为你们一家办一场有趣的烧烤聚会，据说人类罪犯被处决前，官方都会让他们高高兴兴吃顿好的。可惜还是大意了，几盘冷菜跟人类的沉默让你们看出了破绽。不然你们吃饱再走，我也心安一些。”
我已经不想去痛骂他轻描淡写的谋杀，我只在乎两个字——“全家”，他刚刚说的的确是全家，我没有听错。
“为什么出不去？”我扭头问甲乙。
“这一片地方都被施了法，我们一直往前走，连弯都没转，但最后却走回了起点。”甲乙看着无藏青霜，“此人不除，我们无法离开。”
一直沉默的敖炽突然爆吼出来：“无藏青霜！你敢动我的孩子一根汗毛，我要你北海天翻地覆，尸骨成山！”
“北海早就尸骨成山了。”无藏青霜微笑，“难道你们打扫清洁的时候只清除大垃圾，小的就不管了？树妖，你扫地时也不会这样吧？”
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死，在他口里只是打扫垃圾这样的小事。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个人动杀心。
那个“全家”太伤害我了，我跟敖炽吃多少苦挨多少刀都不打紧，但只要一想到未知跟浆糊也成了他的目标，我就按捺不住了，还是这么小的孩子，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说杀就杀。北海龙王，你到底长了怎样的一颗心？！
“我要的，是这一家四口的性命。”他扫视着在场的每个人，“其他人就不要胡闹了，我处理完这件事，自然放你们走。”
“我都不认识你！凭啥你想杀谁就杀谁！”青童一步跨到我身前，伸出两臂挡住我，“你敢对老板娘出手，我就咬死你！”
无藏青霜轻蔑地笑了一声。
“王八蛋！”敖炽暴呵一声，冲到我们所有人前面，双掌一击，海蓝真火喷涌而出，直扑无藏青霜。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在玩命，而且无藏青霜应该比毕方火母厉害得多。
无藏青霜伸开两臂，漂浮而起，顺势朝后一退，一道白光自他指尖挥出，在面前形成了一面无形的盾牌，海蓝真火一触上去便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火势便越来越小，力量仿佛被这面盾牌抵消了一般。
敖炽脸色一变，突然喷出一口血来，腿一软，单膝跪地，撑在地上的双臂剧烈地颤抖着。
雪上加霜的身体，终于到极限了……
无藏青霜静静地看着他，抬起右掌，一团雪光在他掌心旋转变化，最后成了一把刀的形状。
“不能再留你了，真的。”
并没有实体的刀划破了空气，带着火焰形的光迹执行着此生唯一一次的使命，那就是穿透眼前这东海孽龙的心脏，以及击溃他的灵魂，让他“干干净净”地消失在这块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地。
我是怎么冲到他们之间，赶在这把夺命刀扎进敖炽心口之前狠狠抱住敖炽，把自己的脊背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刀锋之下的，其实我根本记不得了。这一瞬间，我的记忆是空白的，连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所有的举动都是彻底的不顾后果的本能。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身体比敖炽强点，就算被一把刀扎中了，应该也能抢救过来，但是敖炽不行，那一刀下去，他必定回不来了。
世上有什么事情，会比敖炽永远的离开更可怕。
我把他抱得太紧了，我感觉到他在用力推开我，也听到了他愤怒的嘶吼，但我怎么可能松手，一点都不可能。
在我的身体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时，我的背脊上也同时响起了类似爆炸的巨响。
轰！
不疼，但是身体依然像被穿透了一样，莫名地寒冷。
我觉得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敖炽在前面，他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他的表情我也看不清，只看到他离我越来越远。
无数晶亮的碎片在我身体周围飞旋，带着绮丽的光影，它们交错铺垫，形成了一条不知尽头的通道，一个人影，慢慢走向另一端，一边走，一边对我挥手。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模糊的剪影，是个男人吧，瘦瘦的。
什么东西会碎得这么好看，每块碎片都像星星一样亮。
我重重扑倒在地上，耳畔传来的不知是浆糊还是未知的尖叫——
“赵公子叔叔！”
我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赵公子？！
猛地爬起来，低头一看，身上哪里还有盔甲的影子，四周只有一地亮闪闪的白色碎片。
凌乱的声音猛然撞进我的脑子——
我唯一想知道的，是那个朱七夕的样子。
饿了吧，我去给你们煮面。
只要我在这儿，不停就会好好的，谁来破坏它我都不允许。
我……我怎么忘记了赵公子在我身上，我呆呆看着一地碎片。
有人搂住了我的肩膀，敖炽焦急地吼我：“你怎么样了？受伤没有？”
我扭过头看他，松了口气：“你没死就好。”说罢，我又转回头，趴在地上一块一块地捡着碎片，边捡边喊：“敖炽你快来帮忙，赵公子掉了一地都是，赶紧把他捡回来，回去我把他重新拼好！上次也是这样，他被撞得七零八落，是我把他拼好的。”
可是，碎片在一片一片地消失。
我疯了一样去捡，指尖被地上的碎石戳破也不觉得疼，可是，不论我动作多快，也无法阻止它们的离开。
敖炽拉住我：“不要再捡了！”
敖炽的大吼终于拉回了我的神智，我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突然明白，我无法再拼回一个完整的赵公子了。
北海龙王赤裸裸的杀机，落到谁身上都没有挽回的余地。
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有这种痛彻心骨的感觉了，见过太多生死，但我身边的人从未真正离开过。
未知在哭，浆糊在哭，青童一脸悲色地喊着赵公子的名字，甲乙像根木桩一样戳在那里，安静地连呼吸都慢了。
我突然间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种撕心裂肺，紧紧抓住敖炽的手，身体止不住地抖动，但是我没有哭，眼泪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远处，无藏青霜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面有痛苦之色。
甲乙慢慢走到我身旁，淡淡道：“他的刀被赵公子反弹回去了，也是挺倒霉的。”
说着，他拿脚尖挑起地上的一把骨刀，握在手里，一步一步朝无藏青霜走去。
我一把拉住他，咬牙道：“你干什么！”
“以后没人给我做饭了，我很生气。”甲乙甩开我的手，“我只想用我的方法表达我的愤怒。”
“你不是他的对手。”敖炽吼道，“就算他受伤，也是无藏青霜。”
那头，无藏青霜站起来，吁了口气：“还真是很疼。”他抬头看向甲乙：“怎么，年轻人，你打算杀了我替那副盔甲报仇？”
“你不准去！”敖炽一把将他拽回来。
甲乙一言不发，刀柄被他攥得咯咯响。
无藏青霜脸上没有任何畏惧之情，笑看着我们每一个人，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或许你曾帮过许多人救过许多人，但你始终没有明白，不论妖怪还是人类，能力都是有限的，你们只能如蝼蚁一般安安分分地寄生于这片人类的世界，不要妄图去改变什么，也不要总说靠努力去改变命运的傻话，命运于你们而言，是用来顺服的。”
我的牙齿快咬碎了，脑子一片混乱。
无藏青霜的身体慢慢离开地面，黑色的袍子像乌云一样漂浮在白气之中，闪电般刺眼的光芒突然从他身躯内爆发而出，一条身量巨大，鳞甲如镜的黑龙吐着白气，盘旋半空，银色的双眼仿佛装进了整个宇宙的冰天雪地，冷冷看着下头每个人。
血从敖炽的每道伤口里不断流出，他起身，抬头看着空中气势如虹的黑龙。
“如果你们一家爽快些，就不会连累旁人。”无藏青霜的声音像雷一样响亮，“谁都应该活着，哪怕一只蚂蚁，一只蟑螂，唯独你，敖炽，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敖炽的双眼突然涨得通红，一道弯曲的血印从双眉之间凸显而出，他夺过甲乙手中的刀，一跃而起，对准无藏青霜的身体猛砍下去。
无藏青霜一闪，哗啦一下，骨刀仍在他的背脊上砍出一道血肉模糊的大口子，龙血如雨落下，然而敖炽也被拂过的尾巴狠狠打到地上，换作旁人，只怕早已骨骼尽断四分五裂，然而敖炽却像完全感觉不到伤口一样，杀红了眼般跳起来，竟不顾一切化回原形，与无藏青霜缠斗到一起，北海的龙与东海的龙都动了以命相搏的杀心，霎时间只见空中乌云翻动，异光闪耀，一紫一黑两个庞然大物打得山摇地动。
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能力去平息这样一场战斗。
只在刚刚的一刹那，我觉得敖炽好像不是敖炽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给了他如此疯狂的反攻，只知道以他本来的状况，可能连跑步都跑不动了。
狂风四起，沙土高扬，在我第二次被迷了眼睛之后，敖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我眼睁睁地看着无藏青霜将龙爪抠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狠狠将他掼到地上。
地面像地震一样摇晃了一下。
无藏青霜稳稳地站着，将敖炽死死踩在脚下，他只要再多用一点力气，敖炽的脖子就会断开吧。
对不起，我至今都不知道我们究竟犯了怎样的罪过才抵得上这样的杀戮，我最抱歉的就是赵公子了，他用尽所有救下来的两条命，大概又要交待出去了。
我不怕死，就怕死得太憋屈，纵然我只是一只武力值不足的树妖，但我也想试试拉着敌人一起下地狱的痛快。最起码，我要我的孩子活下去。
我回头对青童跟甲乙道：“一会儿，捂上两个娃的眼睛。”
我的命运，从不是用来顺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