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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身后传来钱姐的声音：“喂喂，你们去哪儿呀？饭还吃不吃呀！”
没工夫跟她解释，连道别都不需要。
一行人飞速上了车，我嘱咐赵公子跟甲乙把两个小鬼抱好。
敖炽调转车头，飞快朝来路驶去。
并没有什么人追来，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我们的车顺利前行，只要过了这片树林，前头就是那条通往公路的岔道。
“老板娘，现在可以说说发生什么事了么？”赵公子忍不住问道，“鸣鹿山庄那些人是不是有问题？”
“你见过一堆人在一起光吃饭不说话的么？”甲乙冷冷道，“那些人可能根本不是我们的邻居。”
“啊？”青童不解，“不是我们的邻居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啊？那个马主任也太大意了啊，都不调查清楚就把人往这里领，还把饭钱都付了。”
“马主任……”我看着后视镜里不断倒退的道路，“他太普通太寻常了。”
“一个社区小主任，能有多不寻常。”敖炽专注地看着前方，“刚刚被我训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我皱眉：“越普通的人，越不会被怀疑。”
“怀疑？”敖炽不解，“那小子除了工作能力不怎样之外，没什么可疑啊。”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危险。”我坦白道，“其实一走进鸣鹿山庄我心里就不太舒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我……啊！”
我突然失声喊了出来，旋即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右手掌。
“怎么了？”敖炽一脚急刹。
“我的手……”我额头上迅速渗出了冷汗，刺骨的疼痛伴着麻痹的感觉，从我的掌心一波一波涌出来，再看我的手掌，一层白霜包住了我的手指，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朝下延伸，转眼已经到了我的手腕。
“老板娘你的手怎么了！”青童惊呼出来。
赵公子立刻就要跳下车来我这边。
“我没事你们别动也别下车！”我大声命令。
敖炽脸色骤然严峻，双手抓住我的右手，很快，一道炽热的气流从他的双手涌入我的身体，我看见金蓝赤三色相缠的光华在他的双手间闪动。
这……这是敖炽的真元？！他居然想都不想就用自己的真元为我驱散这层不知因何而起的白霜？
这简直是不要命了，一层诡异的白霜罢了，我用我自己的力量应该也能压制住。
可我不敢说话，怕他分神。
窗外飘过稀疏的雪花，慢条斯理地从玻璃上划过，这应该是今年的第一场冬雪，本来所有人都应该为它欢呼雀跃，但此刻车内只得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敖炽，默契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连浆糊未知都抿紧了嘴唇，缩在赵公子跟甲乙怀里，不安地望着父母。
敖炽带来的灼热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一团火紧紧裹住了我的右手，凶猛地抵抗着什么东西。
豆大的汗珠从敖炽额头上冒出来，我咬牙瞪着他，跟火母的生死一战他是忘干净了吧，他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到从前也忘记了吧？
一分钟，五分钟，在我度秒如年的时候，掌上的白霜渐渐融化，从手腕到指尖，终于消失成一缕清气。
敖炽松了口大气，放下我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事了。”
“需要这样吗？”我看着他略苍白的脸色，“这种妖术我自己可以解决。”
“你解决不了。”他双眉紧锁，隐有怒意，“根本不是妖术。”
我一愣。
他的目光一直留在我的手上，即便已经安然无恙：“这是龙伤。”
“龙伤？”我从来没从他口中听到过这样一个词。
“我的海蓝真火也是龙伤。四海龙族有各自擅长的攻击方法。如果刚才我不出手替你疗伤，按照过往的案例，那层白霜很快就会跑遍你全身，然后把你化作一滩冰水。”他看向窗外，雪花踪迹杳然，只有缕缕似雾似烟的白气游魂似的冒出来，两侧的树林在风里悉悉索索，诡秘如梦境。
我脑子里突然嗡一声响。
“我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被你们龙族攻击了？”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
“北海是龙域里最冷的地方，越接近龙宫越冷，北海之外的家伙一旦擅入其疆界，本身又没什么大本事的，不用多久就会被冻死。就连我们东西南海的人过去，也觉得苦寒难忍，那种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你的血肉跟灵魂里涌出的天寒地冻，会让人失去所有求生的意念。所以除了公事之外，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去他那个鬼地方。我从小就讨厌他，不喜欢他来东海，每次他来过东海，我们龙宫花圃里种的植物总是会莫名其妙枯死，甚至连烧菜时用的火也不及平时那么旺，总是差了口气。总之非常讨厌。”他用力扭动车钥匙，发动机发出异常的嘶吼，他再点火，还是不行，试了四次都没用。
“都下车。”他果断拉开车门，“有人不想让我们走了。”
一下车，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刚刚还好好的黑色车子，竟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色——一层厚厚的霜让它变了颜色。
每个人的呼吸都变成了浓重的白气，四周的温度降到了发指的地步。
“甲乙叔叔，我冷。”未知像考拉一样紧紧挂在甲乙怀里，身子微微哆嗦。
甲乙没说话，脱了外套裹住她。
浆糊阻止了要把自己外套给他的赵公子，挺直了身子说：“我不冷，不用给我加衣裳。”
唯一没有不适感的只有青童，当僵尸的好处就在这里了，不冷不热不痛不饿，但神经粗大如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妥，脸上没了笑容，只盯着道路前方说：“老板娘，这条路的尽头不妥当。”
浓重的白气拥聚在道路的尽头，以迅速弥漫的姿态朝我们袭来，别说车子发动不了，就算能开，那样的能见度也是不可能再前进的。
我拉住敖炽的胳膊：“无藏青霜？”
马主任，手真凉啊——马主任……我攥了攥拳头。
敖炽没答话，突然现了原形，大声道：“我们走！”
没时间再问，所有人迅速爬上他的脊背，他呼啸而起，然而起飞还不到十米就发生了意外，在运输模式上没出过纰漏的敖炽重重跌了下来，幸好高度不足加上落到路旁的枯草地里，众人都没有受伤。
恢复人形的敖炽苍白着一张脸坐起来，怒骂道：“谁长胖了！”
“你还有心思瞎说？”我扶住他的胳膊，“怎样，还能不能走？”
我不知道刚刚他为我损耗了多少真元，只知道如果他连飞都飞不起来的话，那事情就很麻烦了。
“我没事。”他勉强站起来，望着四周不断增加，几乎连天空都要遮住的白气，“他在附近，我来对付。你们立刻离开。”
听罢，我回头以最严厉的口吻命令：“你们三个，立刻带浆糊跟未知离开，回不停带上纸片儿跟信龙，让阿灯带你们去九厥的酒庄里暂住。他酒庄的地址我抄在一张火锅外卖的名片上，扔在大厅的名片盒里，你们自己翻出来。”
“老板娘……”青童觉得事态的严重超出了她的想象，不知所措地搓着自己的衣角。
“立刻走！”我横眉竖目，几乎用恶狠狠的语气在呵斥了。
赵公子立刻抱起浆糊，甲乙把未知抱得更紧了些，扭头对其他人说：“跟我走。”
难得两个小娃不哭不闹，未知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始终没哭出来，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如临大敌的父母离他们越来越远。
实话是，他们哭闹出来我还好受点，倒是这小小年纪的隐忍与懂事把我的心扎了一下。
“你留下来做什么！”敖炽推开我，“跟他们一起走！”
“你现在可没能力赶我走。”我站到他身边，“他既然大老远来了，我也得跟他问个好不是。”
敖炽咬牙，无奈道：“他跟我们对付过的任何一个敌人都不一样。”
“不一样？”我冷笑，“他头上长圣诞树么？”
“因为仇恨愤怒杀人的家伙，很可怕。可还有一些人，他杀你却不是因为恨你，这才是最可怕的。”敖炽警惕地打量四周，“无藏青霜是第二种。”
说罢，他的身子突然一晃，腿一软坐到地上，嘴唇跟脸都苍白如纸。
我什么都不怕，我最怕的，是突然缠上敖炽的，不可扭转的虚弱。
“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敖炽赶在我之前阻止了我可能会说的一切担心他的话，“我绝对不会让谁毁掉我们的生活，谁都不行。”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点头：“好。”
此刻，白气已是遮天蔽日，我连四周的树林都看不清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这样的句子居然在这个时候形象起来。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清脆的车铃声，在这样的情景下尤其诡异。
一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不慌不忙地从白气里穿出来，走一截就摁一串车铃。
我干脆盘腿坐在敖炽旁边，两个人镇定地看着这个渐渐清晰起来的人影。
嘎吱一声，自行车停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马主任扶了扶他的眼镜，奇怪地看着我们：“沙女士，我到处找你们，这大冷的天儿，跑这里来干啥？”
“你那鸣鹿山庄里也冷呀。”我仰起头微笑，“难为马主任这么冷的天儿还要满世界找我们。哦不对，该喊你无藏青霜主任？”
敖炽冷晲着他：“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因为你总是活得跟个鬼一样，你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一次？好歹是北海龙王，就不能要点脸？搞这些小把戏你还不如直接上门来砍我，大家都节约点时间不好么？”
听罢，他笑出来，从自行车上下来，慢条斯理地把车子架好，站在离我们三步开外的地方，像长辈注视淘气的孩子一样，温和又无奈地说：“敖炽，你的脾气从小到大都没有改过，虽然很多人都讨厌你，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对你一点厌恶都没有，在我眼里，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马主任的身体突然晃了晃，眼神也定住了，然后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我清楚听到他脑袋磕在地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浓浓的白霜，幽灵一样爬满了他的全身，须臾之间便将他弄成了一个雪白的人形，呼号的寒风里，人形迅速地融化着，很快就成了一滩胡乱流动的水。
黑袍在风里飞扬，连翻飞的衣角都透着如刀的锋利，几缕银丝埋在长过腰间的黑发里，附着细碎的银光，无藏青霜还是老样子，站在哪里都像一场华丽的噩梦。
他半眯着细长的眼睛，对地上那滩水迹看都懒得看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堆可以被随便丢弃的废物。
在这个家伙眼中，人命如草芥吧。
“他是别人家的儿子，丈夫，甚至可能是个父亲，你身为龙王，随便霸占他人躯体，利用完后连个全尸都不留，过分了。”我一点都不掩饰语气中的鄙视与厌恶，血脉里的愤怒蠢蠢欲动，也许只要他再多说一句过分的话，我就要与他兵戎相见，誓不罢休。
“我对他的性命没有兴趣，不过是借一下他的身份跟人界的家伙们打交道而已，毕竟我几乎不踏足人界，找个现成的身份才能更有效率地工作。只怪人类是一种太虚弱的生物，我从他的身躯一离开，这具肉体就无法再支撑下去，如果他够强大，顶多就是感冒一场，不会丢掉性命。所以，我并没有杀他。”无藏青霜若无其事地笑笑，“比如你，我都用出我的真本事了，你也没有化成一滩水，这不就证明你比普通人都强，所以才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么。”他顿了顿，又笑道：“何况人界如此拥挤，我替他们消减几个，也是好事一件。”
我真想像个泼妇一样用世上所有恶毒的词来回敬他，但我得冷静，这种人，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对手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不能说一句废话。
“这么说来，你也挺虚弱的。”我微笑，“你暗算我，是因为你害怕敖炽。”
“哦？”无藏青霜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这话很有意思。”
“你不过是利用我来消耗敖炽的真元，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被敖炽击败了。”此刻我额头上肯定清楚写上了“我看不起你”几个字。
他哈哈笑出来，说：“在妖怪里，你算是反应比较快的。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用各种恶毒的词语骂我是无耻小人，但我不生气。在你眼里我是小人，但在我眼里，这叫做效率。我的每一场仗，都要经过严格的计算，胜率太低的话，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一击即中才是我无藏青霜的爱好。”
敖炽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冷冷道：“你费尽心思，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来证明我不是一条‘真正的’龙，如今你目的达到了，但是我也要告诉你，你要对我怎么样，冲我来就是，但如果你敢对我的老婆孩子出手……你是知道的，我就算不是真正的龙，但至少也有一半龙血，而且我不要命的程度，是你计算不出的。”
他笑笑，伸手撩动身侧的一缕白气，说：“我替你们选的地方还不错吧，空旷优美，待到春夏之日，这里必是山花灿烂，绿树成荫。”
我跟敖炽对视一眼，内心呵呵一声，瞧这话说的，是替我们选好葬身之地了？！
这就太自负了，身为一个自由惯了的妖怪，就算我有寿终之日，要躺那儿也该是我自己说了算，哪里轮到他来指手画脚。
“你既然这么喜欢计算，难道就没算到我们这次可能根本不会到这里来。”我环顾四周，“你费尽心思演的戏，岂不是浪费了。”
“如果马主任不能把你们请来，也无所谓的。”他狡黠一笑，“因为以后还会有李经理、张女士或者王阿姨来请你们，不一定是邻居联谊会了，可能是亲子游园会，或者某家新餐馆的免费招待券，总有一款让你们心动。”
他还真闲，一次骗不了，还有二三四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我心里气得要死，这条龙的品格简直侮辱了他的颜值！
“你这个人太婆妈了。”敖炽不屑道，“我要取谁的命，直接上门拿人头，你却只敢借他人皮囊，连哄带骗，简直跟个老娘们儿一样！”
无藏青霜笑而不语。
见他一身胸有成竹的沉着，我突然想到，以无藏青霜的风格，他断然不会做任何浪费时间的事，看样子他一早就来到人界，却并不急于向我们下手，只借用一个马主任的身份，在丝毫不会引起我们怀疑的情况下让我们主动来到鸣鹿山庄，再利用我削弱敖炽，看起来确实是非常多此一举，他明明可以装扮成任何一个路人在任何地方暗算我，甚至在不停里都可以，然后在敖炽为我疗伤之后下手，但他偏偏要大费周章把我们引到这个荒僻之地才动手，除非他在顾忌着什么？
“一个人，或者二十个人死掉，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一下子死去几百几千甚至上万人，我的效率会受到影响。”他似乎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毫不避讳地说，“虽然我不在乎人界丢掉多少性命，但天界那帮家伙的面子，我还是要给一点的。虽然他们现在对人间疾苦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干涉，可毕竟他们号称是人界的守护者，事情闹大了，他们少不得要来龙域找麻烦，我实在没那个心思应付。”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怕在人多的地方下手会殃及无辜，毕竟他要对付的，是孽龙与树妖，生死之战，不论哪一方出手都是大招，若是在不停开站，说不定方圆百里都一夜废墟，突然间闹出这么大的事，少不得惊动天界诸位大佬，好歹是他们庇佑的地盘，又是被异族如此糟践，不去找他谈人生也很难吧，“原来你怕天界找你麻烦。”敖炽冷笑，“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效率，还是为了效率。”无藏青霜坦然道，“我此生不曾怕过什么，只想恪尽职守，替龙域清除一切不该存在的垃圾。”
敖炽挑眉：“你说的垃圾一定包括我了？”
无藏青霜笑容顿失，冷冷道：“你是龙族的耻辱，以及危险，连你的父亲，也曾令家族蒙羞。”
这种话，会让敖炽杀人不眨眼的。
我紧紧拽住他，低声说：“别生气，那会影响判断力。”
敖炽一言不发。
“敖炽，”无藏青霜像个真正的帝王一样，高高在上地宣布，“我今天，代表四海龙族处决你。”
处决……这个关于死亡的如此义正辞严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让我心惊肉跳。一个跟我握握手就能把我推向死亡线的家伙，现在是我真正的敌人……
“处决？”敖炽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你得给我一个实在的罪名，混乱血统，桀骜不驯，还是从来不给你面子？”
无藏青霜沉默片刻，说：“鱼皮书曰，龙族亡于迦楼罗。”
“什么？”敖炽一头雾水。
迦楼罗……龙族亡于迦楼罗……鱼皮书又是什么？这就是他处心积虑要除掉敖炽的真正原因？
“我说过，我对你没有憎恨。但是，我的职责是维护龙域的干净。”
他的眸子像覆上了一层霜，多看两眼都会死无全尸。
周遭影影绰绰的密林里，有东西逼近，数量还不少。
看来已经没时间跟他继续谈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