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鹿山庄不算小,主楼前的空地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正前方搭了一个临时的台子,竖着一架麦克风,台前摆了几十把椅子,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在高处飘飞,写的是“光明社区首届居民联谊大会”,台子上还摆了一瓶塑料假花跟几盘水果,整个场面十分简陋土气。
“房间都打扫干净了。”钱姐点了点我们的人数,从口袋里摸出三把钥匙,一把一把塞给我们,“夫妻俩跟孩子住301那间套房,两个小伙子住302标间,姑娘住303单间。男人们先把行李拿上去吧,放好以后到饭厅吃饭,饭厅在一楼,就那边。”她熟练地安排着一切,然后带着我跟青童还有两个小鬼往另一边走去。
坐在一楼饭厅里吃喝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二十来个人,男女老少都有,饭厅里没有几个人说话,只有杯碗碰撞的声音,没有暖气的地方,大家只好拼命吃喝制造热量。
我低声跟青童说:“你虽然不用吃饭,但也可以装装样子吃几口吧?”
青童点点头:“好的,其实我也可以吃饭的,我只是没有饥饿的感觉而已,体会不到你们吃饭的乐趣。”
“所以我才愿意收留你啊,省粮食。”我朝她挤挤眼睛。
“来来,午饭刚吃一半,你们也坐下吃,反正你们的餐费都付过了。”钱姐热情地把我们领到一张无人的圆桌前,转身过去先替我盛了一大盆热汤过来,“我熬的红枣排骨汤,补气暖身。那边有菜有饭,你们要吃啥自己去拿。”
话音未落,两个饿坏了的小家伙已经急不可耐地跑过去。
“我这儿的饭菜好吃着哩。”钱姐搓搓手,“你们吃着,一会儿我再来。”
我喊住她,朝四周望望:“小马主任怎么不在啊?他可是主办人呢。”
“他来了呀,刚刚还在饭厅呢。”钱姐左右看看,“可能上厕所去了吧。”
正说着,马主任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呀,沙女士你们来啦!”他一溜小跑地过来,抓住我的手握了握,“这边修路,不好走,还担心你们找不到呢。”
握住我的手比冰还冷,我本能地抽回手,手心竟有些刺刺的疼,我笑看着他:“马主任,衣服是不是穿得太少了些,手真凉啊。”
他一愣,旋即尴尬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去洗了个手,卫生间没热水。”说罢他又四下看看,问:“您先生跟两个表弟也来了吧?我可是照你的回复按人头付的食宿费。”
“他们去楼上放行李了。”我笑道,“为了我们,马主任也是操碎心了呀。”
“就怕招待不周啊,回头咱们社区回访的时候,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啊,多谢了。”他做了个拜托的姿势,“下午三点,在外头有个简短的仪式,我知道天冷,所以我就随便讲两句话,你们每个人再自我介绍一下,都是光明社区的邻居,以后再见面就是朋友了,最后我给大家拍两张集体照回去交差就行,剩下的时间你们就自由活动,明天下午咱们就结束行程回家去。”
我扭头看了看身后那些从没见过面的邻居,他们依然不慌不忙地吃饭喝汤,除了嘴里吧唧吧唧的声音,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看起来,邻居们都不是很爱讲话呢。”我撇撇嘴。
“妈,我拿了番茄炒鸡蛋和青椒肉丝!”未知从一旁冒出来,把两盘菜放到桌上,浆糊跟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一盆米饭放下来。
他们拿来的食物已经没有热气,我跟两个小鬼说:“冬天不能吃太凉的,放在外头的饭菜很容易凉,你们不要偷懒拿现成的,要自己拿碗盘去保温的锅子里盛。”
两个小鬼面面相觑,未知摸了摸盘子,又摸了摸饭盆,奇怪地说:“不对啊,我刚刚就是从那边的大锅里盛出来的呀,端过来的时候还是热的呢!”
“我也是从保温桶里舀的饭呀,我端过来的时候还很烫呢。”浆糊认真地摸了摸饭盆,一脸不解。
“哦?”我低头看了看钱姐给我舀的汤,不知几时,这盆刚刚还热气腾腾的汤已经成了冰凉的一片,连薄薄的油花都半凝固起来。
钱姐抢在我前头喊出来:“见了鬼啦,这滚烫滚烫的,咋突然凉了!”她边嘀咕边端起汤盆,不好意思地跟我说:“我去给你们换盆热的,这鬼天气!”
其实我想跟她说,天气再冷,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一盆热汤变成凉水。
“好奇怪啊……是不是风太大了呀。”马主任看了看没关严实的窗户,赶忙走过去把所有窗户都关死,“你们先吃着,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取暖器什么的。”
转身出门的他,差点跟敖炽撞个满怀,他赶紧让到一旁:“对不起对不起,走得急了没留神,您是沙女士的先生?”
敖炽瞟了他两眼,说:“你是那个马主任?”
“是是,上回来没见着您。”他扶了扶快掉下来的眼镜,“这次你们全家都来,我很高兴啊,感谢你们对我工作的支持!”
敖炽脸一沉:“不是我说你,要搞什么联谊会也选个好点的地方,这破农家乐又远,条件又不咋地,房间里一股子霉味。”
“是是,我第一次举办这种活动,没有什么经验,而且组织上经费有限,您多包涵,下次一定找个好地方,对不起对不起。”马主任一个劲儿的解释道歉。
“哪还有下次,真是的。”敖炽哼了一声,撇下他朝我这边走过来。
“饿死了饿死了,开饭了?”敖炽一屁股坐到我身旁,盯着桌子,“怎么一道热菜都没有?”
跟在他后头的甲乙跟赵公子也坐下来,赵公子摸了摸盘子,皱眉道:“都是凉的,这主人是怎么回事,大冬天的怎能让客人吃冷食。”
“是热的呀,可我们一拿过来就凉了。”未知说。
“哪会这么快就凉掉!”敖炽扭了扭她的鼻子,“小朋友不许乱说话。”
“是真的呀!”浆糊赶紧作证。
“好了好了,管它冷的热的,我吃两口再说,饿得不行了。”敖炽随手拿起筷子,夹了一把肉丝就要往嘴里放。
我拉住了他的手,把筷子夺下来扔回桌上。
“干啥?”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认真地看着在座的每个人,镇定地说:“回家吧,不要留在这里。”
所有人都很诧异,青童问:“为啥呀?这里很好玩啊。”
敖炽摸了摸我的额头:“没事吧你,说要来的是你,说要走又是你,我凳子都还没坐热呢。”
只有赵公子永远不会质疑我的决定,起身道:“老板娘说不留,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们走吧。”
甲乙皱着眉头,说:“二十个人在吃饭,没有一个人说话。”
粗枝大叶的敖炽朝身后看去,其他人仍然在吃饭,好像吃饭就是他们人生中唯一一件重要的事,身边来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们都视而不见。
“我去拿行李。”敖炽起身。
我拉住他:“车钥匙在身上么?”
“在。”
“别管行李了,走吧。”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甚至是恐惧,最可怕的,是我居然会“恐惧”,意识里有个正在逃跑的人,眼看可以逃生的道路就在前方,而追捕的人也在咫尺。
多少风浪与古怪都经历过,我会受伤,会悲痛,会担忧,但从没有这种深刻的畏惧,我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地方,一刻都不能多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