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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幽帝(2)

我跟敖炽出门去找过那口锅,但它显然因为自己身份的暴露感到了极大的恐惧与羞辱,跑得无影无踪。罢了,命由性定,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回到不停,已近傍晚,屋子里,端端正正坐着数日不见的霜官,胖三斤刚刚把一杯茉莉花茶放到她面前,见我们回来,他赶紧说:“霜官姑娘等好久了,说是来送酬劳的!”他把最后一句说得特别大声。

我立刻喜上眉梢,热情万丈地迎上去。

霜官微笑着起身,朝我行了个礼,说:“前日老板娘来侯府,恰好侯爷外出,害老板娘白跑一趟,侯爷深感歉意,故遣我赶来,将剩下的一半酬金如数奉上。”

不说还好,说起这事我就生气,解决了丽夜书的事儿之后,我理直气壮地赶去天衣侯府,谁知连大门都没让我进,开门的小丫头说侯爷不在,天大的事也办不了。当时我还想,这藏头藏尾的老家伙怕不是想赖账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就只好把敖炽喊来,夫妻同心,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妖怪的工资不能拖欠。反正那天我悻悻地回了不停,并在回来的路上规划了一百种吊打天衣侯的方法。

“哪里哪里,侯爷太客气了,我跟他都是大忙人,能理解。”我一边笑嘻嘻地说着客气话,一边接过霜官奉上的小锦囊,从里头掏出一张闪闪亮的金笺,跟我之前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除了金额不对。

我还是保持着笑容,把金笺举到霜官面前:“不是说剩下的一半酬金也是五百两么?咋只有三百两?”

霜官微笑:“侯爷说了,若带回那罪魁祸首,方算完整,可领走五百金。可惜老板娘并未带回,故而只能领走三百,此为公道。”

我居然无言以对。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敖炽白我一眼,“一本唱词,两百黄金!”

“闭嘴!”我掐了他一把,把金笺收好,拿出硬装出来的好脸色对霜官道:“三百就三百。你家侯爷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家占呢。”

“放弃一件东西远比捡回它容易,既然一开始就选择放弃,便要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切后果。”霜官笑道,“起初我还怕老板娘为难我,可侯爷说你一定会欣然接受少拿两百金这个后果,因为老板娘活得比许多人都清醒。”

清不清醒我已经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现在浑身肉疼,二百两黄金啊!说扣就扣了啊!这个活在阴暗处的老不死的天衣侯啊!

给了金子,霜官连茶都没有喝一口便告辞而去,我让她代我问候她侯爷全家,包括侯爷他妈。

今天的晚饭又要多吃两碗了,气的!

“有钱拿总好过没钱拿。”胖三斤一边收拾茶杯一边安慰我,“晚上我准备了糖醋排骨,又香又甜又糯,小未知最爱吃的。”

好吧,就当那二百两金子都拿去买了小鱼干儿喂猫了!

“未知跟浆糊还没回来?”我看看天色,不停里只要没有那两只小魔怪在,并且我跟敖炽也没有吵架,就安静得很明显。

敖炽望望门口:“肯定是又跟小伙伴跑去糖画摊了!我听浆糊说过几回,你那丫头已经被糖画摊的老板恨死了,每次去转糖画都能转到一条龙,她不但自己转,还替别人转!糖画摊杀手说的就是她!”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那是咱闺女手气好,我记得你也去转过糖画啊,每次什么都转不到,唯一转到的一次还是个小鸡,你这种才是糖画摊老板的真爱。”

不停附近有条街上全是各种小吃摊,那是小孩子们最爱的地方。未知以前喜欢那里的桂花糖糕,后来又热爱上了转糖画。糖画就是将红糖融成液状,有时糖画摊的老板还会加一些香喷喷的桂花汁或者别的果汁在里头,然后凭借多年功力,以勺子当画笔,舀起糖液往光滑的白玉石板上倒出各种精美的图案,待糖液凝固之后就成了甜脆的糖画,又好看又好吃,小孩子们没有不喜欢的。不过每次你得先转一转糖画摊另一边的竹针,竹针停在哪个图案上,你就能得到相应的糖画,最吸引孩子的,自然是头奖的龙,其次是凤凰,最差的就是桃子跟小鸡……我陪未知去玩过好几次,每次她都能转到一条龙。难道有龙的血统的家伙转糖画也能转到龙?那她爹又该怎么解释?!

“切,我是看人家小本生意,不愿意增加他的成本。”敖炽冷哼,“我出去接他们。”

“不是说好了要锻炼他们的独立能力吗?”我叫住他,“总有一天他们是要离开我们独自生活的。”

敖炽想了想,又坐回来嘟囔:“他们还这么小,何必把他们送去学什么书法跟刺绣,晚几年再说嘛。”

几天前,我把未知跟浆糊送到了位于相思里另一头的宋先生家里,他与他的夫人一道,在自己家开设了一个专教小孩子学习书法与刺绣的“私塾”,宋先生教书法,他的夫人教刺绣,已小有名气,来往于宋家的小孩子络绎不绝。他们的学费收得顶便宜,遇到家里清贫的甚至会免掉,有时候还管孩子一顿午饭,倒是一对厚道人。作为邻居,在好几次听到旁人对宋先生夫妇的称赞,以及看到别家孩子从他们那里学到的技能之后,我考虑了十分钟,决定把整天游手好闲的浆糊跟未知也送他家去。事实证明,两个小东西很快就爱上了这种类似上学的生活,连懒觉都不睡了,总是准时出门,高高兴兴往宋家去。

但敖炽一直是不太赞同的,总说孩子还小,未知又那么调皮,学刺绣免不了要拿针线,戳到手指咋办。我说,你担不担心,她早晚也是要受伤的,凡事要从娃娃抓起,吃过亏才学得乖,再说了,你两个娃也不是普通孩子,早跟着他们的亲妈见过许多次世面了,小小一根绣花针能难倒她?!

敖炽还是不高兴,横竖就是心疼,这个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是亲爹。

我走到敖炽面前,看着他不高兴的脸,说:“你以为我送他们去宋家是为了让他们当书法家或者刺绣达人?”

“不然呢?”他瞪我。

“从出生到现在,他们的生活里有你有我,有赵公子有纸片儿有各种妖怪,有东海龙王有东海龙宫,现在还有胖三斤有信龙有阿灯,听起来好热闹。”我叹了口气,“可你从没意识到,他们的生活其实从来没有突破过‘不停’这座堡垒,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靠自己去接触过不停之外的世界,他们需要年龄相仿的朋友,也需要从现在开始,学习如何与这个世界独立相处。跟人类的学校一样,学习知识与技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面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在家里遇不到的事,以及你对他们的处理方式。”

敖炽愣了愣,没说话。

我蹲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浆糊将来要娶媳妇,未知要嫁人,他们会有自己的世界。我们陪不了一辈子。”

敖炽又沉默许久,看着我,突然说:“未知嫁人那天,我一定会躲在墙角哭的。你不要告诉她。”

我笑出来,喉咙有点哽。

敖炽越发一脸悲色:“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水灵灵的小白菜,一下子就被猪给拱了!”

我捶了他一拳:“有你这么说女儿跟未来女婿的吗!”

“我就是这么个感觉!”

“你才是猪!”

“我是龙。”

“龙里头的猪!”

“那嫁给一头猪的又是什么?”

“你晚上没有肉吃了!”

正斗嘴时,劈里啪啦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过来,挎着小书包的浆糊欢欢喜喜跳进屋来,红扑扑的小脸上都是汗,一下扑到我跟敖炽中间欢呼:“赢啦赢啦,我赢啦!”

“你干什么赢啦?”我嗔怪着给他擦汗,“跑那么快,鬼追你啊!”

“是未知追我啊。”浆糊得意地笑,“她今天跟小蝶她们比谁跑得快,输了,被我笑话了,她不服气,非说我没资格笑话她因为我跑得比她还慢,所以今天下课我们就比比看谁先跑到家,输的那个今晚一块糖醋排骨都不许吃!”

“你们还真是无聊。”敖炽拧了拧他的脸,“你是哥哥,偶尔让让妹妹,不丢人!”

“今天不行。”浆糊撇撇嘴,“糖醋排骨不能让!”

“去去,让三斤叔叔给你洗洗脸,脏得跟流浪猫似的!”我刚要让他走,又把他拉回来,嗅了嗅鼻子,“你身上怎么一股子硫磺味儿?”

浆糊扯起自己的衣裳嗅了嗅,说:“不知道呀,今天整个院子里都是这个味道,小蝶身上特别浓。硫磺是什么呀?”

“回来再跟你说,赶紧去洗脸换衣服!”我戳了戳他的脑袋。

浆糊刚要走,又折回来,打开书包,摸出一张小心叠好的宣纸递给我,说:“这是今天宋老师教我写的,宋老师说我是写得最好的一个!送你们当礼物。我洗脸去啦!”

我打开这份礼物,白净的纸上端端正正写着五个字——家和万事兴。

敖炽拿过去看了半天,红了眼圈:“突然觉得咱家孩子有文化了!”

“他们以前也不是文盲啊!”我忍不住又给了他一拳,这厮到现在都没学会怎么好好夸人。

“我要把咱家浆糊的墨宝裱起来挂床头!不,挂在大门口!”敖炽很兴奋,但很快,莫名的沧桑突然爬到脸上,他看着浆糊跑开的方向,“老婆,我怎么觉得他们出生还是昨天的事?当年连床前明月光都念不好的小浆糊,如今已经会用毛笔写家和万事兴了。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

我笑笑,突然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不是好事吗。”

“只是有点感慨。”他也笑出来,“我的字写得还没有浆糊好看对吧?”

“很难得你能这么客观地评价自己。”

“你知道吧,跟你结婚这么多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老不夸奖我!”

“你自己夸奖自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外援。”

“你……”敖炽突然收起跟我斗嘴的心,看向门外,“未知怎么还没回来?”

是不太对劲,以这小丫头的脚力,就算用滚的也该滚回来了。

出门,街上行人不多不少,每个忙着回家吃饭的人里,没有哪个是未知。

糕饼店,糖画摊,所有未知爱去的地方都没有她的踪影,她不是那种一声不吭就改变计划的孩子,既然她决定了跟浆糊赛跑,就一定会完成这件事之后,再去干别的。宋家位于相思里另一端的末尾,跟不停刚好摆在一条直路的两端,顶多五六百米的距离,很近。而我跟敖炽几乎将灵力提升到最高点,却也捕捉不到未知的任何气息。

未知丢了?!

我们迅速回到不停,要浆糊把下课后的所有事情全部跟我们讲一遍。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们以宋家为起点往家里跑,我们一起出发,小蝶还给我们发令,说要当裁判呢。我一口气就跑回来了。”浆糊一口气说完,不加掩饰的担心霸占了他脸上的每块肌肉,“未知真的不见啦?”

我点头。

“我去找!”浆糊扭头就跑。

敖炽一把拎住他的后衣领:“从现在起,你留在不停哪里都不许去。我跟你妈会去找。”

“不要!”浆糊不妥协地踢着腿,“妹妹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见的,我要负责的!”

你们也知道,浆糊很少管未知叫妹妹。但许多时候,称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一直在那个位置上,从未被挪动。

“这件事并不是你的责任。”我把浆糊解救下来,轻轻摁住他的肩膀,“如果你一定要为这件事尽点力,就留在不停跟三斤叔叔一起把晚饭准备好,等我们把未知找回来,你再把所有的糖醋排骨都给她吃。如何?”

浆糊想了想,伸出小手指:“你们把她带回来,我以后都不跟她争糖醋排骨!说定了!”

我点头,慎重地跟他拉了勾。

胖三斤问我:“附近都找过了?”

“连公用的茅厕都没放过。”敖炽皱眉。

“不光是用眼睛找的吧?”胖三斤又问。

“我们今天耗费的灵力,足够小妖怪们修炼五十年。”我坦白道。

总是一副欢乐脸的胖三斤第一次严肃起来:“如此,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小未知已经不在你二人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了,二是她还在附近,只是被‘藏起来’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敖炽没好气道,又对我说,“我再出去找找!”

“我跟你一起。”我把浆糊推到胖三斤身边,“替我看好这一只。”

胖三斤在我们身后喊:“去找找聂大人吧,人多好办事!官府经常处理拐卖孩童的案子,很有经验!”

敖炽听了,愤愤回头:“你孩子才被拐卖呢!娘娘腔!”

胖三斤一脸无辜:“我是好意……”

暮色渐浓,相思里的蚂蚁洞都被我们搜索过几遍了,未知依然下落不明,我们问了未知可能经过的每条路线上的路人与摊贩,都说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小姑娘。未知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消失在回家的五百米距离之内。

站在人烟渐稀的街头,敖炽的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焦躁与暴怒,他只是特别坚定地问我:“咱家闺女不是那么容易被拐卖的吧?她可是我敖炽的女儿呢。”

丢了女儿的父亲,需要支持,哪怕只是口头上的。

“当然不会。”我握紧他的手,未知跟浆糊原本就不是普通孩子,他们成长的速度,尤其是心智这块,根本不能拿正常标准来衡量,一块糖就想骗走未知是绝对不可能的,十块也不行。但是,如果她不是被拐走,而是真的被“有心人”绑走了呢?她虽然会飞会吐火,但始终还是个武力值低下的孩子,她还没有对抗刻意的险恶的能力。

我急,我慌,可我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跟敖炽说我已经无法控制地脑补到未知被坏人抓去塞进炉子里炼丹的场面。

轰隆!一声闷雷又在头顶炸开,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蝶?”敖炽突然说,“浆糊说,小蝶要当他们的裁判,那么她就是最后见到未知的人?”

我们都认识小蝶,她是宋氏夫妇的独生女,七八岁的年纪,早在我把未知送去学习之前,她们便常在一起玩耍,小蝶还来过不停,跟未知浆糊一起捉蜻蜓,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像个小姐姐一样照顾着他们。

我跟敖炽立刻再次往宋家赶去,之所以说再次,是因为之前我们已经去过一次,宋先生说未知他们下课后就离开,并没有返回,还很着急地表示要出门帮我们一起找,但被我们婉拒了,那宋先生虽写得一手好书法,奈何一介文弱书生,去也是白去。更重要的是,宋先生受了伤,左脸颊上青一块紫一块,他说走路不小心撞树上了……唉。

我跟敖炽跑得比风都快,眨眼间已在宋家门口。 llUFt7yPXnNsJ8kW7qwOFvq5uyR2XTgHblN2R9jCWJ1IZyWWiYwJ4yI5uCl+ImX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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