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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幽帝(1)

幽帝,由乌云沐赤雷而生,落地生根,非妖物,反得仙灵之气。得其允许入内者,可避天劫,效用等同长生引。然幽帝一生只可挡九次天劫,数满则亡。此物难说成因,只当上天有好生之德。有缘得其庇护之妖物,当珍惜今后,慈悲生灵。

女人在收拾好的行囊上打了最后一个结,这个结她打得很慢,仿佛想打一辈子。

男人站在窗口,焦急与期待在脸上交替而现,月光透过窗户纸,贴在上头的红囍字还像新的一样。

“我们成亲还不满一月……”女人声音很小。

男人好像根本没听到,只看着窗外,头也不回地问:“收拾好了么?”

女人低头,不说话,细白的手指在包袱上揉来揉去。

男人回头,不解地看她:“我问你收拾好了么?”

她把鼓鼓的行囊抱在膝盖上,舍不得交出去。

“嘱你准备的黄酒与干肉都放进去了没有?”他的注意力里完全没有这个女人的存在,见她沉默不语,他走过去,伸手抓住行囊。

“都……都妥当了。”女人也抓住行囊,紧紧地,很怕被他夺走似的。

当男人感受到从行囊上传来的阻力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什么,把散出的心思收回来,放在眼前的妻子上。

“你不是答应了的么?”他蹲下来,轻抚着妻子的脸。

她垂着头:“我不想答应,我后悔了。”

“阿藤……”他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我也是没有法子,我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着想,娘亲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我不会放弃任何救治她的机会。”

她抬头,杏核大眼里满是不安与悲伤:“乌川尽头是禁地,没有人知道那里是怎样的,大家都说没有人能活着从那儿回来!”

“不是说过么,我并非去乌川尽头,只是去鬼针岛。”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向往,“罗武他们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断不会错的。有他们作伴同行,阿藤你大可放心,罗武可是有功夫的。”

“此人终日醉心于玄术丹药,病了也不肯去见大夫,委实让人无法放心。”她柳眉微皱,“你被他三言两语说动了心思,当真相信那个吉凶未卜的地方藏着让凡人成仙的法子?这样的故事,连小孩子都不信……”

他突然生气了,一把拽过行囊,用行动打断了她。

她被拉了个趔趄,差点从床沿上摔下来。

“我意已决。”他站起身,绝决得像个陌生人。

眼泪终是流了出来,她还是坐在床沿上,红着眼睛望着将尽的烛火,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只一句:“你走吧。”

咚咚咚!有人敲门,喊着他的名字。

他将沉重的行囊挎到肩上,连一个回头都没有,决然走出房间。

烛火燃尽,女人的脸隐入黑暗。

没有月色只有黑云的夜晚,有人满怀欣喜奔向远方,有人独守空房彻夜不眠。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窗户上的囍字被揭了下来,她靠在冰凉的窗口,梦呓般低吟。

“你要我替你找铁果?”一大早的,我盯着眼前这个身高不超过一米,还是个驼背的老头,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传说中一千年都未必开一次花,一万年都未必结一次果的铁果?”

老头点头。

“你拿那东西干啥?”敖炽一边砸核桃一边瞪他,“又不能吃又不好玩,人家找这玩意儿是拿来炼兵器的,你这把岁数,风都能吹倒,还想玩暴力?”

老头沧桑的老脸被他说得通红,攥在手里的我家的名片被揉成了另一张老脸,但依然很坚决:“我要找铁果!你们不是专门替人找东西的店么?”

“大爷,你大概弄错了一点点。”我喝了一口茶,“我们不停只替人寻找遗失物,并非赏金猎人,不是你让我们去找什么我们就去找什么。这铁果,是传说中只生活于地底深处的铁骨兽的食物,数量稀少,生长环境隐蔽且恶劣,只有铁骨兽能寻到,许多人莫说见过这种植物,连铁骨兽都不知什么模样,所以,这肯定不是大爷您的遗失物吧。”

被我这么一说,老头的驼背更弯了,看起来像只快死的虾。

“我若得了铁果,纵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让它离我而去。”老头的嘴唇颤抖着,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咚咚咚地朝我们磕头,“求二位帮老朽这个忙!此恩此德必当铭刻于心,今后必为两位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别别!”敖炽赶紧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就你这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还为我们鞍前马后?你一不小心嗝儿屁了我们还得替你办后事呢!”

老头的小短腿在空中乱踢着,大声争辩道:“我烧了一辈子的饭!我烧的饭煮的菜都是一等一的美味,从不会烧焦!”

话音未落,在门外晒被子的胖三斤扯起嗓子喊了一声:“大爷,这技能我也有!您换一个呗!”

“我……”老头的脸都憋到发紫了,最终颓然地垂下头,“我不会别的了。”

敖炽把他放回地上,说:“都这把年纪了,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回去享享天伦之乐是正经。走吧。”

老头摇头:“我没有天伦之乐,我一个人,一条命。”

我放下茶杯,问他:“你究竟找铁果来干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一阵隆隆雷声,初夏五月,最近总是打雷。

老头突然哆嗦了一下,脸色变得特别难看,嚅嗫道:“我……我就是急需它,我有一种病,只有它能治得好。”

啪!我重重扣下茶杯的盖子,厉声道:“你这妖怪,还不说实话!”

老头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摆手否认:“不不不,我不是妖怪你弄错了!”

敖炽叹了口气,蹲下来敲了敲这个惊慌失措的家伙:“亲,你自己现形了都不知道吗?一把年纪还这么不经吓……”

敖炽的手指敲出了几声闷闷的金属声,驼背老头不知去向,我们面前只有一口铁锅,没错,就是百姓家中最常见的那种炒菜的铁锅,唯一的区别是它比它的同类们多长出了一对人类的手脚,并且它会说话。

“啊?!”它诧异地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发出一阵惊叫,居然就这样抱着头飞快地跑了出去,一口撒腿就跑的铁锅,场面真是又诡异又滑稽。

敖炽望着它迅速消失的背影,啧啧道:“这年月,连一口锅都能修成人形了……”

“妖怪无处不在,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打个呵欠,“这家伙看起来老,其实修为尚浅,被人一吓就露原形。不过我好奇它找铁果干嘛,那玩意儿只在铸造兵器时有用处,它不过是一口锅,看起来毫无武力值……”

轰!突然又是一声炸雷,声音之大,把我都惊了一惊。

其实窗外的天气并不是太糟糕,有几朵乌云,但微不足道,雷声虽不断,却并不见落雨。最近的天气好像一直是这样。

“你觉不觉得这雷声不正常?”我走到窗口,抬头看天。

敖炽走到我身边,举目远眺,又一声炸雷在天际劈开,隐隐伴有几道闪电。

“赤雷?!”我跟敖炽异口同声道。

我长长吁了口气,说:“又不知是哪些妖怪要过天劫了,难怪最近总见小妖异动。你看咱们院子里那条会骂脏话的蛇都躲起来了。”

我跟敖炽眼中的“赤雷”,是人类看不见的,那种近乎血色的“红”,只是一道若隐若现的气,一旦天起旱雷,闪电之中又见此红气,基本就可断定为“天劫”——世间每个妖怪一生中总要遇到一次的“命坎”,躲得过捱得住,你的身份才算是得到了“认可”,可以有资格继续活下去。通常修炼五百年以上的妖物才有过天劫的一日,许多小妖怪甚至都等不到老天出手的那天,便因为各种原因夭折。我将“天劫”视为一只妖怪的期末考试,跨过去,你就是一只合格的大妖怪,有能力走到足够强大的前方,跨不过去,便只有灰飞烟灭一条路,如果你们还记得梁宇栋,便该知道这是一个对妖怪严格到残酷的世界,哪怕是修行千年的银杏树,不管内里有多少悲天悯人的曲折,拿不到长生引,跨不过天劫,也只有一个结果。

敖炽皱眉:“总不会是那口锅要过天劫,铁果是它的长生引,所以必须找到?”他马上又摇头:“那口看起来很没用的锅怎么看都不像超过五百年修行的样子,该不会只是个神经病吧?”

我白他一眼:“五百年很长?对一棵树来说,五百年可能只够它拥有独立而清醒的意识,对一只狐狸来说,五百年可能仅仅只够它变成一个女子,当然,也有一些妖怪,可能只要一百年修炼就能呼风唤雨。每只妖怪都有个体差异,时间并不能说明什么。”

“那如果那口锅真要过天劫,我们不帮它,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敖炽挑眉,“你不是一贯悲天悯人么?”

“它都跑了,我怎么帮?”我叹气,“即便我们帮它去找铁果,也未必保证一定能找到,铁骨兽可不是街边的猫狗,你想见就能见。就算找到,也未必能赶上最后的期限。过不过得去,只能看它自己的造化。”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的花草簌簌作响,天上的云朵也跑得快起来,雷声是暂时止住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过天劫。”敖炽看着天空,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我愣了愣。对,我在这世上何止存活了千万年,但从没有动过一次与“天劫”有关的感受,据说,每只妖怪在过天劫之前,身体自然就会意识到这件事,甚至能清楚知道自己离那一刻还有多少天。天劫这件事就像埋在每个妖怪的DNA里的一个按钮,一到时间就会自行启动。

可我身体里的“按钮”,至今都没有动静,我从未觉察到任何来自“天劫”的危险。

“咋啦?你还盼着我被雷劈是不?”我用力踩了他一脚,“是不是盼着我被劈死然后你好讨个小老婆!”

“我就只有这一双人字拖!这破地方只有布鞋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愤怒地指着自己的脚,“还小老婆……我敖炽真要讨小老婆,根本不用等到你挂掉!”

“那你跟我扯什么天劫!”

“你不是树妖吗!”

“那又怎样!”

“当然不怎样!我就是说说!”敖炽气哼哼地转过头,“天劫算个屁,横竖都有我给你顶着,要劈也是先劈我。等我挂了你才好去勾搭小鲜肉,哼!”

“滚!我喜欢吃腊肉。”

“真的?骗人没肉吃。”

然后,这场架就再也吵不下去了。我相信敖炽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不管他的神态表情有多么的不靠谱,如果真有一天,老天爷不想放过我了,千刀万剑,他都会给我挡下来。

我根本不怕天劫,我怕的,是敖炽的孤注一掷。

正因我知道天劫的厉害,知道妖怪跟人类一样,有太多不能舍弃的东西,这么多年来,我帮过不少妖怪寻找它们需要的长生引,有很多成功了,也有很多失败了,但我还是尽力去做,毕竟,不论妖怪还是人类,想活下去的本能都是一样的。 S4BZaxOS4m35ACHXlbjrMSHVQVD1Qpk0Ur5LkwXbu/ge3VujzCoGIphRCcyccK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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