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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路镇(2)

我猜,可能是到了。

感觉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几个钟头罢了,还以为是个多偏远崎岖的地方。

一直照着既定路线匀速行进的小舟,分毫不差地停在两块‘浮’在海水之上的石碑前。

两三米高的长方体,灰黑斑驳,古旧有余气势不足,只有刻在上头的八个朱红大字还算醒目——左碑曰”鱼门国界”,右碑曰“擅入无赦”,两碑之间相距三米,过一只舟倒是绰绰有余,但我的交通工具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纹丝不动地留在界碑之外。

我举目四望,茫茫海域除了两块界碑,再无其他。

正疑惑时,远远地,传来一阵水声。

柳叶儿般狭细的乌蓬船,慢悠悠地从界碑后的海水里划过来,船尾竖了支竹竿,挑一盏红纱灯笼,灯笼上落了个大大的‘引’字。船头则立了一个跟这只船一般纤瘦的人影,举一支竹篙,不慌不忙地撑。

凑近了,才看清是个年轻男人,五官倒是清秀干净的,头发也没有奇怪的颜色,乌黑如墨,随意拿了根草带束起,撩到身前,刚刚垂过右边的腰线,身上的大袖白袍半新不旧,松松垮垮,腰带已系到最紧,可还是让人担心这衣裳会不会被风吹落了去,只怪袍子的主人实在太瘦。

所以,这就是来接我的‘狱卒’?

乌篷船在离我一米之遥的地方停下,撑船的男子一脸微笑,恭敬又不谄媚地朝我微一躬身,说:“得知国主今日驾到,属下特来迎接。请上船。”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问:“只是你一个?”

“国主需要几人来迎接?属下这就去召集。”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

“不不,我本以为,好歹是个国门,必有诸多侍卫看守。”我左顾右盼,除了他确实没别人。

男子一笑:“这进来的门,无需看守。国主请上船,离渡头尚有些距离,再耽搁怕就要天黑了,夜路难行,崴了国主的脚便不妙了。”

“好。”我吸了口气,拎起包袱,轻身跃起,自界碑之间,一步落到乌篷船上。

我前脚刚走,送我来的小舟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于海面。

“国主若嫌风大,不如入内一坐。”男子体贴地指了指简陋的船舱,话音未落,他却突然停下撑篙的动作,一脸狐疑地看我,“国主,可有随从相伴?”

“孤身一人,何来随从。”我四下看看,笑,“来服刑的人还带随从,我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男子伸出左手,作数数状:“一……二……三……四。”数罢,他抬头,笃定地看着我:“鱼门关闭时,响了四次,可见国主身畔至少有三人相随。”

鱼门?!它响过么?我回头,刚刚还近在咫尺的两块界碑已失了踪迹,一片白茫浓雾取而代之,从内望去,来时经过的茫茫海域被吞进一团虚无混沌之中,天空,海水,光线,方向,一概被擦除,多看两眼亦是惊心。

这便是“关门”的意思了?!

回过头,界碑后的海域倒一切正常,我定定神,指着自己道:“你且看看,这孑然一身,我能藏三个随从在鞋子里还是头发里?”

男子不再搭腔,只对船身左侧的空气礼貌地喊了一声:“来者是客,也是缘,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自船侧亮起,像有人突然拉亮了一个早早埋伏好的大功率灯泡。

金色大鲸摇头晃脑地现出身形,小眼睛弯成月牙,从空中跃入海水,得意洋洋地绕着乌篷船游动,时不时还喷出一口海水表示它此刻很开心。

阿灯?!

我目瞪口呆。它居然开启隐身模式,一路悄无声息地与我一道来了鱼门国!

不过,还有更惊悚的惊喜——

游了几圈的阿灯忽然立起身子,连打两个喷嚏,硕大的嘴里麻利地滚出两个圆滚滚的小家伙,稳稳落在我身边。

一身睡袍脚踏拖鞋的浆糊,伸懒腰,打呵欠,看到我,很是高兴地喊了声“妈”,然后推了推压在他腿上,歪戴着睡帽,还在憨流口水的未知:“到啦!猪!”

“饭饭没煮好……再睡会儿……”未知砸吧砸吧嘴,换个姿势继续睡。

浆糊抽身出来,跳到一旁,喊:“阿灯!”

大鲸悟性极佳,一道水柱喷下来,把未知淋个透湿。

死丫头尖叫一声弹起来,慌慌回过神,揉揉眼,紧跟着就是一场爆发在兄妹间的自由搏击比赛。

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的意思。

“当我死了吗!”摇摇晃晃的船上,我一手一个,拎住两个小混蛋的后衣领,厉声道,“说!谁让你们来的!”

未知抢答:“我们自己要来的!”

我气结,竭力冷静,继续盘问:“你们如何知道我往这里来?”

“听阿珺他们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去。我想去问清楚,可他们一看到我就什么都不说了。”浆糊戳戳未知,“对吧,那天你也听见了。”

“是呀妈妈,我还去问了爸爸,可爸爸说是我们听错了。”未知撅撅嘴,“爸爸不知道他一说谎就会脸红么,上次他把我的零食藏起来自己偷吃,我去问他,他也是脸红。”

闻言,身后的男子噗哧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然后呢?”我赶紧打断未知,外人面前,家丑不宜多讲。

“然后我们都很不高兴。”浆糊说,指指水里的阿灯,“再然后我问阿灯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跟你一起走。阿灯好像能听懂我的话,拼命点头呢。再然后,今天一早,爸爸出门之后,阿灯就把我们吞进肚子了……”

我几乎都忘了,龙王事件后,被吓坏的阿灯便一直留在我们的寝宫,并自动自发地留在两个小家伙身边,同吃同住。虽然它把我们从外头带来的各种口味的薯片全吃了,一片也没给敖炽留,他也没有赶它走,只说,身为龙王坐骑,胆子又那么小,如今老家伙出了事,没人会照应它,索性就留下吧,不然等老家伙醒转康复想到处走走,万一这家伙不见了,岂不麻烦。

我听说阿灯与龙王相伴多年,主仆之情深厚,敖炽留下它,更多的是爱屋及乌的心情吧,这家伙,永远口不对心,嘴里老家伙老头子老不死的叫着,心里却比谁都盼着他寿比南山平平安安呢。

但,踩死我都没想到,好心的收留,最后却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那个,他们不该在这里,如何将他们送回?”我转过身,理智地问那个一直抿嘴笑着的男人。

男子为难但坚决地摇摇头:“鱼门入,龙门出。但凡自鱼门而入者,除一年一度龙门开启之日,恐没有其他离开的机会。”

“龙门就是这里的出口?一年只开一次?”我心下一沉,“上次开启是几时?”

“照咱这儿的农历来算,除夕夜,龙门开。”男子又扳起指头数数,“国主来的正好,还有接近一年时间。”

“妈!别送我们走!”浆糊绞起眉毛,一屁股坐下来耍赖,“我不想再住龙宫。那里的人又怕我,又要骂我。”

“骂你?”我一愣。

“嗯。”浆糊点头,“我听到他们背着我喊我小妖孽。妈,妖孽不是一个好词儿吧?”

“就是,我也不走。”未知一把抱住我的腿,“我喜欢不停,喜欢赵公子叔叔跟纸片儿阿姨,我不喜欢龙宫,不喜欢龙宫里的人,除了曾祖父。妈,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暗自叹气,蹲下来,把两个家伙揽到怀里:“你们这样跑出来,你爸会急死的。”

“我们给爸爸留言了。”浆糊认真道,“我在纸上画了一片海,画了阿灯和我和未知,还在海对面画了妈妈你,未知还写了个‘找’字,但不知写对没有。反正爸爸会懂吧?”

“当然写对啦!我比你有文化!”

“去去!到现在都以为三七二十八的才是文盲!”

我哭笑不得。

浆糊对数字的悟性超乎寻常,可对文字似乎不太擅长,到现在,连他自己的名字都写得很不熟练,未知好一点,起码会背诵床前明月光,也能写一些简单的字了。但这些都不该成为他们离家出走的辅助啊!

“你们走了,留爸爸一个人,他会孤单!”我板起脸道。

“爸爸身边有那么多人呢!”未知把睡帽顶端垂下来的毛球拨到一旁,“可妈妈你只有一个人。”

“就是。”浆糊点头,“比例相差太远了。不过加上我们,就有四个啦!”

大多数时候,两个小魔怪都只晓得给我找麻烦,所以,偶尔的懂事与体贴随随便便就能击中我的心。没有他们,我就是一个人,他们来了,便是一个家。只是可怜了敖炽,我都能想象到他发现孩子不见之后的歇斯底里了……

“国主,既然两位小爷来了,便是缘分,与其纠结如何返回,不如随遇而安。一年并不长。”男子诚恳地说。

我起身,笑了笑:“我如今担心的,不是我们的安危。你可知这两个小魔怪的行为,可能会把东海最暴力的龙引来,届时不安全的,恐怕是你们鱼门国。”

“真正的龙,永远不可能突破鱼门而入。国主请宽心。”男子微笑,“时间不早,不如启程?”

我微一皱眉,点点头:“走吧。”

他刚一动竹篙,我又不死心地望了望那方被称为“鱼门”的入口,他似是觉察到我的心思,笑道:“国主,莫要动什么心思。若要强行突破,任你有天高的本事,一入混沌,都是有去无回。”

“所以,这是个很完美的监狱?!”我知道他没有夸张,这个男人极有分寸,也正因为他太有分寸,我看不透他。

他没有回答,只意味深长地笑笑。

竹篙在他手里熟练地变换方向,乌篷船稳稳当当地划过清幽碧蓝的海水,笔直向前。

我揽着两个小家伙,坐在船头,叮嘱他们不许胡闹,保持安静。阿灯一会儿在水里,一会儿飞到空中,新奇地打量眼前的世界。 ABtjis3lCmvy3Hnr9yh5tyMH0I/T/arMm8DMdZKzj+FDkDHzLHS/VkJsinhFAwj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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