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三斤一大早便叫醒了所有人,今天的核心任务,是打扫修葺伟大的国主府邸。
胖三斤,浆糊,未知,还有阿灯,一个都不能少,胖三斤负责疏通淤泥修补房屋,浆糊负责喷水直到泥塘变回水塘,未知则吐火清理掉所有野草但要小心别烧到房子,阿灯就把大家清理出来的杂物驮出去扔掉,完美的团队!
至于我,早早就出了门,表面理由是我发现府邸之中没有文房四宝我得亲自去买,内心独白是老板娘要是肯乖乖做家务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再说,做家务也是珍贵的锻炼,理应把机会让给下一代。我是亲妈,谢谢。
今天的天气好了很多,蓝天白云的,隐隐有阳光照下来,温柔不刺眼。
我从相思里悠悠闲闲地走出来,边走边记路,这里转弯,那里直行。白天看这个地方,才更觉得自己真实地活在千年之前,不论道路建筑还是行人车马,无不在证明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于现代的“古代社会”。忙着开铺的店主,支起炉灶卖烧饼的小贩,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羞羞怯怯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边表演功夫一边兜售金创药的江湖汉子,一切一切都鲜活地摆在我面前。
大家都是正常的,不正常的那个是我。我这一身旗袍,一路上不知引来多少异样的目光。可我真不打算换下来,原因你们也知道,如此珍贵的琉璃姽蚕丝,耐寒驱热能屈能伸并自带清洁功能,穿多久都不脏不烂,有什么衣裳能比它更好!而且,它曾陪我刀山火海贴身相伴,我既穿了它进来,就要穿着它离开。最重要的是,它很显身材!
我问了好几个路人,才寻到一家字画店。出门时胖三斤给我一个荷包,里头放了几十个铜钱与几小块碎银子,并一再叮嘱我买东西要还价,钱要省着花。我又觉得我是有史以来最寒碜的“国主”了……
付钱给字画店老板时,我顺口问道:“老板,听说去西坊,走蟾宫路是最快的?”
老板一听就连连摆手:“姑娘,如今可不敢往那儿走啊!你新来此处,不知凶险哪!”
“哦?怎么个凶险法儿?”我故作茫然,“我曾见过那条路呢,又大又直又漂亮,怎么就不能走呢?”
老板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看你照顾我生意,不妨同你直说,那是条吃人不眨眼的鬼道呢!这一年来,好几十号人因它遭殃,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不如死哪!”
“您说详细些。”我佯装受到了惊吓。
“邪祟的怪病呀!”老板转过身去,指着自己的后脑勺,“咱们只得一个后脑勺吧?”
“当然,难道还有人长两个么。”我脱口而出。
“可不就是两个!”老板转过身,抽过一张纸,举起毛笔在上头随便画了个男人的背影,然后举起来,“你看,人就变成了这样!背面看是背面,正面看还是背面,且不能行动,终日躺在床上,只晓得发出‘累累累’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寒。大夫瞧过病,道士驱过邪,没一个奏效。连唐家这样的大户也无计可施,神医术士,仙丹灵药,用了无数也救不了唐夫人的独子。”
“唐家?”我想了想,“您说的,可是与鲁家齐名的,善于筑路铺桥的唐家?”
“不然还有哪个。”老板摇头,“可怜啊,多俊俏风流的小郎君,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唐家一生行善,却要落个无子送终的下场。再看那鲁家,如今也只得一个疯汉。唉,真真是好人未得好报。”
“走过蟾宫路的人都中招了?”我脑补了一下一个人前后都是背面的怪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
“也不是所有走过去的人都这样了,不然何止几十个受害者。”老板猜测道,“也许那路下妖怪是随意选人加害,遇到的只怪自己时运低。反正,如今是再没有人敢从蟾宫路上过了,谁不怕惹祸上身。姑娘你也不要想着去试运气了,万一怎样,你这辈子也就毁了。”
“您放心,我才不敢呢。”我赶紧表明态度,“不过昨夜我瞧见一个光头道士在蟾宫路上开坛做法,很是威风的样子,有他念咒施法,蟾宫路的妖怪应该会被降伏了吧。”
“你说木道长?”老板翻了个白眼,“喝酒吃肉他就行,降妖伏魔没见过几回。他若有能耐,怎会三次施法都镇不住妖孽。他也就是替人解签占卦排八字什么的还算准,这才被不少人奉为活神仙。至于这样凶险的事,千万别指望他。”
“原来如此,明白明白。”
“您看,光说闲话去了,您还需要些什么?”
“都买齐了,下回再来光顾。”
“好嘞,下次一定再来啊!啊,话说姑娘你穿的这一身衣裳怪好看的,哪家衣肆买的啊,我想给我娘子买一件。”
“这是我老家的裁缝做的,恐怕这里的衣肆都买不到。告辞告辞!”
我抱着一堆东西跳出来,心想字画店的生意一定不好,不然老板也不会这么话痨。但,不虚此行。
外头的阳光越来越大,我走过一个小摊,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啃边想,把所有得到的线索归纳一下,基本就是专管修路的鲁家很倒霉,不但独子变成疯汉,修的最后一条路还出了问题,连累了一大群人变成两面都是背影的怪物,其中还包括了鲁家同行的独子……被害者究竟是被随机选中,还是彼此有什么联系呢?最关键的是,路下并没有妖,那又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左想右想,东走西绕,一抬头,居然走到蟾宫路前。
相比其他街道,蟾宫路两旁的商铺屋舍,显然是清冷了许多,这条路闹妖怪,连带两旁的居民都不敢常住,更别提在这儿做生意了。啧啧,地段这么好,着实可惜。不知有没有人打算出售商铺,这时候入手肯定价格很低吧,回头料理了“妖怪”,地价必然蹭蹭地涨啊!回头得去打听打听,养成良好的投资习惯才是称职的老板娘,哦也。
不过,那一圈人围在路头干嘛?!旁边还停了一乘银顶大轿。
我上前挤进去一瞅,哎呀可不得了啦,鲁疯子被人打成鲁猪头了,口鼻流血地躺在地上,傻呆呆地望天。几个虎背熊腰的轿夫挽着袖子站在一旁,拳头上还沾着血。轿夫旁边,立了一位年过四旬的夫人,眉目秀丽且见英气,年轻时必是美人,着一身银底刺绣牡丹袍,黑发挽成堕马髻,再插一支金凤飞天步摇,处处富贵。
她冷看着鲁疯子,全不顾围观者的讶异目光,一字一句问道:“你仍是不肯开口么?”
鲁疯子砸吧砸吧嘴,既不喊疼也不爬起来,继续望天。
贵妇一步上前,像纯爷们儿一样揪住鲁疯子的衣襟,一把将他拉得坐起来,咬牙切齿道:“我爹一早劝诫过你们,此地土软且近水,断不能筑路,你鲁家一意孤行,害你们自己也就罢了,缘何要连累我唐家!我且再问你一次,当年你爹究竟用了什么歪门邪道,引来妖魔作祟,说!”
鲁疯子痴痴地看着她,突然笑起来,拍着手道:“小蚊子!小蚊子!”
贵妇一怔。
“小蚊子!小蚊子!”鲁疯子还在拍手。
贵妇回过神来,狠狠赏他一记耳光,又用力把他掼回地上,起身指着他厉声道:“鲁正,我不管你真疯假疯,三日之后我再来,若你仍不开口,休怪我将你抽筋断骨!我章儿若有三长两短,定要拿你血祭!今日各位都可为我做一见证,我唐稳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真是一位爷们儿的贵妇人啊,连名字都这么爷们儿!我猜,她就是传说中的唐夫人?致力于道桥事业的女子,果然比阁楼绣花的闺秀们气场强大呢。
说罢,唐夫人转身上轿离去。
围观群众也议论着渐次散去。
“唐夫人怕是急昏了头吧,谁都知道鲁疯子疯了三十年,她还来管他问话?”
“你自然不急,又不是你儿子变了怪物!不过问就问嘛,何必动手打人。鲁疯子也怪可怜的。”
“也不知打坏了没,若真打死也就罢了,半死不活最麻烦。”
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人关注鲁疯子的生死。
我上前将鲁疯子扶起来,说:“能走?随我看大夫去。”
他偏不走,又滑下去,定定地坐着,喃喃道:“路镇没有啦……”。
“你说什么?”我蹲下来,“再说一次。”
他突然又拍起手来,然后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路镇没有啦!坏掉啦!坏掉啦!”
路镇?!我只听过纸镇,为了让书写时固定纸张而诞生的工具。路镇是什么?!没人跟我讲过。
“路镇是啥,你说。”我又问。
他直勾勾地瞪着我,又咧嘴笑:“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话音未落,一道鲜血从他的头侧淌下来,他眼睛一翻,咚一声倒了下去。
唉哟,那唐夫人下手也太重了,打人莫打头啊……
就在这瞬间,我分明觉得有个什么东西从身边窜了过去,只是感觉,我没有看到任何活物,连只蚂蚁都没有,但,我肯定那是个活物,速度还很快,并且,是朝着唐夫人离开的方向。
空气里,隐隐浮起一丝愤怒的气味。
我左右环顾,迅速在路人中筛选,最后选中一个头戴斗笠,腰挎佩剑的高个灰衣男人,果断上前抓住他,将荷包整个塞到他手里,快速说道:“快送这个疯子去看大夫!你肯定背得动他吧!我有事先走!荷包里是医药费与感谢金,不够的话去相思里找胖三斤要。送去哪家医馆记得给这儿附近的人留个口信,省得我乱找!”
从头到尾,我连这家伙的脸都没看清,便风驰电掣朝唐夫人那边追去。
扬起的尘土里,男人捧着我的荷包,看看鲁疯子,又看看窜得比兔子还快的我,斗笠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