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别墅呢?豪宅呢?两间破草房真的好意思叫国!主!府!邸!吗!
我收起雨伞,瞠目结舌地站在一座快断掉的拿烂木板搭成的小桥上,身后那块勉强被称为庭院的区域里,野草长得比两个小鬼都高,走进来时,未知还踩到一条小蛇的尾巴,她没事,蛇却吓得跳起来,还骂了一句粗话,然后跑掉了……围绕庭院的矮土墙是深褐色的,看起来还比较坚固,就是隐隐有股子牛粪味,圆形的大门开在正东面,不过进门时,我一推,半扇门就毫不犹豫地塌了。
我的世界在崩坏……
一只青蛙从桥下的泥塘里跳到桥上,瞟我一眼,又自顾自去抓蚊子吃了。雨停后,蚊子特别多,而且特别好客,我啪一声拍到脸上,第五只了。
两间拿朽木与茅草薄瓦筑成的四方屋在风里吱吱嘎嘎地响,我生怕脚步重一点,就能给它们震成废墟。其中一间大屋还是两层,掉了漆的红木柱子虚弱地在高处围绕出一个凉亭式的小楼,大屋的门楣上,还歪歪斜斜地挂了个黑底白字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国主府。
我的尊严也在崩坏——如果牌匾上头没有那么多小鸟的便便,我的感觉可能会好一点点。
堂堂国主府邸呀……
来时路上,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很穷的地方嘛,人民生活还是很滋润的嘛,平民尚有高楼华宅,我一国之主却要屈居烂茅屋,这地方,怕比杜工部当年的草堂还不如呢,真让人伤感。
“许久不来,此处又荒凉了。”胖三斤走下桥,往泥塘里扔了个石子儿,惹来一片不满的蛙声,他笑道,“大约是入水口又被淤泥堵塞,疏通之后自当重见水流,老板娘,闲暇时坐于塘边,看鱼戏莲叶,清波映月,也是桩美事呢。”
呸!我看不到鱼!看不到莲花!只有污浊的淤泥和高冷的青蛙!
我垮着脸往前走,胖三斤完全不在意我的情绪,很开心地向我逐一介绍此地的设施以及使用指南——
“老板娘啊,主屋就这一间,兼备了大厅卧室书房,无区域划分,一目了然,茅厕与浴房均建于主屋后的小竹林里,三两步的路程,若您嫌夜里来回不方便,回头我给您买个便桶,但每天早晨您得自己负责倾倒及清洗。”
您跟我来,主屋的北墙是存放所有文本手札的地方,您看这整面墙上全是用上好的木料打造的书架,虽有些乱,有些积灰,还有些蜘蛛网,稍微整理一下即可,您得空时尽管翻阅,便于您尽快了解咱这里的历史。这边就是床了,有一只床脚被老鼠啃缺了,不过我已拿砖头垫好,只要不刻意蹦跳,一时半刻不会垮掉的。床上的被褥我也提前预备了新的,查验数次,未发现一只跳蚤,您一家三口大可放心享用。这边是通往顶楼的楼梯,您小心些,有一格楼梯被前任国主踩出了一个洞,还没来得及补上。顶楼是专供您欣赏风景,吟诗作对,品茗谈心等所用,故四面无墙,只有竹帘遮蔽,冬暖夏凉,啊,这竹帘怎的长绿毛了,一定是近日太潮湿……
厨房就是主屋旁边这座了,里头除了炉灶炊具,还有我的卧房,您无需讶异,属下历来以厨房为家,以烹饪为乐。平日里两位小主人就不要随便进来了,火烫刀利,伤了他们的细皮嫩肉便不妙了。
总之,您在这里一切与衣食住行有关的事务都由属下一手打理,您有相关吩咐但说无妨,属下自当尽力去办。但此类事务之外的事,属下概不参与。您……”
“好了,我知道了。”我站在一堆破旧的家具里,伸手挡住胖三斤喋喋不休的嘴,“明早,大扫除。现在,去做饭。”
“是!”胖三斤赶忙奔厨房去了。
我走到那一整面墙的书架前,各种线装古籍以及卷轴乱七八糟地堆在里头,我随手抽出离我最近的一本《鱼门国志》,拂去上头的蛛网,忍住腾起的灰尘,翻开扉页,泛黄的宣纸上,有人留下四行隶书——
东居国主西居官,天衣侯人独坐南。
四坊同筑乌川上,不跃龙门不知险。
我念了几遍,再往后翻,又是聊聊数字——“鱼门国疆界起止:测而未准。鱼门国百姓数量:测而未准。鱼门国立国之日:(空白)。鱼门国建国之君:(空白)。”
再翻,每一页都是相同内容,看得我燥郁。这样的记录也好意思叫“国志”?!通篇不都一个意思,不就是有关鱼门国的一切都是空白都是说不准么!太不负责了!
正气哼哼地把书扔回去,楼梯上便传来浆糊幸灾乐祸的喊声:“妈!未知掉洞里啦!哈哈哈!”
这笨丫头……不是说了楼梯上有个洞吗!不过,浆糊你那一串哈哈哈是几个意思?!
我气冲冲地往楼梯走,真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两个毫无手足之情的家伙了。
此刻最开心的,怕是在泥塘里打滚的阿灯了,我也无法解释一头金光闪烁的鲸,东海龙王的坐骑,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把自己涂成个泥丸子,看来,它已经选好了卧室,只是泥塘里的原住民不高兴了,不知怎么在拿蛙语骂它呢,反正整个泥塘里呱呱呱闹个不停,荒凉之气一扫而空。
教训完两个小鬼,我走出屋,也不管门口那张藤椅有没有散架的可能,一屁股坐下去,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四周已没有什么好欣赏的,若没有我们入住添了人气,这儿直接就能拍一部“荒宅鬼影”之类的片子。抬头看看天,雨后的夜空透了一抹黛青,几片薄云纱一样飘过,月亮也羞怯怯地露了半个脸,跟我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月夜都没有不同,不知外头那帮家伙,与我见到的,是否是同一轮月色,敖炽是不是正因为丢了孩子在抓狂骂人,赵公子是不是正打着呵欠读三国,纸片儿有没有把不停的大门关好,甲乙跟九厥有没有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脑子一闲下来,便情不自禁想到这些,我没有陷入所谓的思乡愁绪,只不过,牵挂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
我到了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地方,这里与我想象的大不相同,我没有任何“进入了奇怪空间”的不适感,哪怕这里的时间好像滞后千年,男男女女,市井生活,一切一切又都无比正常自然。可就是这种“正常”,勾动了我意识深处的不安。经验告诉我,越风平浪静的地方,越能带来致命的“惊喜”。
噗通!
泥塘里的阿灯又欢脱地跳起来再落下去,淤泥溅得到处都是,咒骂它的青蛙也成了玩具,被它用尾巴扫到半空,又拿脑袋去顶,技术还很好,几个回合青蛙都没落地。屋子里又传出未知跟浆糊的吵闹声,不知道两个冤家又在抢什么,旁边的厨房里灯火明亮,袅袅饭香从锅铲相碰的声音里飘出来。
听着这些动静,感觉又不是那么坏了。
我靠到椅背上,深呼吸,左手捏住心口的“怒面龙王”。
既来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