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某城,某年。
华丽的宅院里,中年夫妇哆嗦着跪在他面前,怀里紧紧护着那不到十岁的幼子,呜咽着哀求:“我二人老来得子,就这一根独苗,您大发慈悲,放过我们一家吧!他不是有意攻击您的!”
他站在窗边,身上的衣裳,手中的镰刀,与天上的弯月一个颜色,右腹上,一道被撕裂的伤口还在渗血。
沾满泥土的布袋歪在他脚下,敞开的袋口里,露出一堆森森白骨。
“他活着,就是你们的幸福?”宽大的斗笠下,他黝黑的眼睛微微张开,镰刀反射出的光,移到那目光呆滞的孩子脸上。
“犬子就是我二人的一切!”夫妇俩赶忙回答,“好汉,您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宅子里的所有财宝都是您的!只求您千万不要伤害犬子!”
他看着这对可怜的夫妇,摇摇头,蹲下来,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孩子的脸,问:“你们很喜欢骗人,对不对?”
莫名其妙的问题,夫妇二人对看一眼,把孩子抱得更紧了。
“你们是谁?”他又问。
“我……我姓吴,三代都做珠宝生意,十年前得子,取名小宝,一家和睦至今……我们是正当人家,从不作奸犯科!”丈夫语无伦次地回答。
他叹口气,站起身,摇头:“错。”
雪亮的刀尖,指向那孩子。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屋子里炸开。
暗红的血,沿着地板缓缓扩散。
他将那布袋拎起来,把白骨哗啦一下倒在那对伤心欲绝的夫妇面前,冷冷道:“这些被吃掉的,又是谁呢。”
他看了看那对几近崩溃的男女,再次举起了手里的镰刀……
大雨倾盆的后院里,有人拿石头砌成了一个神龛,里头供奉着一尊石像,圆脸长须,面容慈祥,手捧如意。神龛旁的石碑上,端正刻着“福神庇佑”四个字。
“福神……”他冷笑一声,手起刀落,将那神龛与石碑击个粉碎。
大约是用力太猛,右腹上的伤口裂开来,他用力捂住,快步走出了宅子。
大雨之中,他很很想走快一些,身体终于还是不肯配合,意识也越来越糊涂,眼前的夜色与市井,全部化成了缭乱的光。果然还是老了吗,居然被偷袭成功。
倒下去的瞬间,他摇晃的视线里,依稀走来一个女人的影子,白瓷似的脸,晚霞般颜色的旗袍……
翌日清晨,吴家的下人发现了倒在偏厅里的夫妇,二人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呼吸亦正常,只是在二人面前的地板上,一堆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肉,淹在发黑的血水里……
偷偷地,我走了,偷偷地,我又回来了。
离开中国的时候还是寒冬,如今,头顶上的树叶渐渐泛起黄气,我与敖炽走在帝都的某条小街上,在渐起的秋意里,往不远处那间杂货铺快步而去。
不停四人组变成两人组的原因,只因为一条短信。
从那片遥远荒僻的戈壁滩出来之后,我居然收到了赵公子的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速归!
出门前,我曾在留言里斩钉截铁定了规矩,如果不是杀人放火烧房子的大事,谁也不准电我短我!赵公子他们极听话,这么久了,愣是没联系过我一次。看来,不停有麻烦了?!
几乎是在收到短信的同时,我期盼已久的千钟黍的提示也出现了——九曲玲珑天子地。
“天子地”,我们所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地方,就是那座历史悠长,曾有天子齐集,也见证了帝制覆灭的古都。
如今我们已有九块石头在手,离“交货”时间亦越来越近,断然不能有任何闪失与耽搁,可我的不停也不能不管,权衡之下,我本打算让敖炽他们仨先滚回不停,可他死也不准我一个人上帝都,于是只好一半对一半,我们俩去帝都找石头,九厥甲乙先回不停,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没事就不用联系了。
于是,我跟敖炽没有赶在夏日的尾巴上回到忘川,反而顶着落叶,来到这座北方的大城。
我去帝都的次数很少,而这座城市留给我的印象,每一次也都是相同的。一环又一环的路,一座又一座的桥,足以绕晕我的头,当然,烤鸭还是可爱的。不过,要从如此巨大的一座城池里,去找“九曲玲珑”这么一个抽象的不知是人还是地点的玩意儿,实在高难。所以结果就是,我的钱包又一次大出血,喂饱了那些可恨的虫人!每次找虫人出面找线索时,我都要下很大的决心,因为这些家伙的收费实在太昂贵了,而且每个季度都在涨价!所以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快速致富的方法不是抢银行,是打劫虫人!哼!
不过,就在昨天,一条陌生号码居给我发来一条短信,里头只有一个地址,但末尾的几个字,让我跟敖炽的士气瞬间高涨起来——九曲玲珑,身在此处。
但这肯定不是虫人发来的。
不管这是好心人的帮忙,还是阴谋的陷阱,我跟敖炽都毫不犹豫地往那个地址奔去。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站在了这条很小很小的街上,里头的铺子挨挨挤挤,连车都开不进去,只能步行。
渐渐地,一个潦草的店招进入我们的视线,上头“九曲玲珑”四个字清晰可见。走近一看,有这么个风雅名字的店铺,居然只是个卖针头线脑生活用品之类的杂货铺。虽然名字跟卖相不搭调,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喜悦之心,因为,刚一靠近这里,千钟黍就妥妥儿地发热了!
“小心些。”敖炽提醒一句,拉着我的手进了店门。
确实,这一切顺利地让我都不敢相信,这不是一个美好的陷阱。
狭小的店铺里,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老太太,正背对着我们擦着货架,口里还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我咳嗽了一声,老太太这才转过身来,一见到我们,上下打量几眼,便朝着那挂着蓝布门帘的里屋喊了一声:“他们来了!”说罢,她转过身,朝我们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我分明看到了一双处变不惊,老而不糊涂的眼睛,她应该知道我们不是人类。当然,我们知道,她也不是。还没进她的铺子,妖气已扑面而来。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谁在等我们?”我笑问。
“一看便知。”老太太做了个请的姿势。
“装神弄鬼。”敖炽把我拽到后面,皱着眉头走向那门帘,一把掀开。
我探头一看,里头不过是一间靠墙而放的小床,半开的窗户下,一个细皮嫩肉,五官出众的少年蜷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睡梦中都紧张似的,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的边缘,口里却反复喃喃:“死神……死神来了……他不会放过我们……”
死神?!难不成这次的石头里,封印的是一位“死神”?
但是据我所知,天界从无这个“职称”。三界之中,天界之神仙,地界之人类与各生物,非人界之妖魔灵魅,但凡亡灵,皆由冥界之王统一掌管,而死神这个“职务”,只在冥王之下设有四方死神,与天界毫无关系。
我们走进去,发现这间小屋里除了这少年之外,并无他人,房间里的陈设也极简单,只有一张床,不过,一个靠在墙角的,又大又鼓的布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浓郁之极的妖气从袋子里不断涌出,我判断,那袋子里至少装了上百只妖物!
这间屋子,顿时陷入了绝对的诡异。
“这孩子,叫李白。”一个轻轻细细的声音,突然从我们俩背后冒了出来,“既然不停的老板娘夫妇都来了,我就可以放心动手了。”
我跟敖炽猛一回头,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着了一身叫不出式样的白色长袍,幽灵般出现在空气里,一张白玉雕成的脸,清清楚楚地挂在我们面前。
注意,我不是在比喻,是在陈述事实,这男人的脸根本不是正常的人脸,就是一张拿白玉仔细雕出来的,工艺品般的脸,眉是眉,眼是眼,线条还万分的灵动完美。如果他不动不说话,完全可以摆到任何一个珠宝展上当极品人像玉雕。
他脸上唯一的颜色,便只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了,灯光之下,幽潭般的眸子还隐隐流转出彩虹般的光。
“是你把我们引来这里的?”我定定神,看着这个他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的怪人。
“去年我曾路过你家旅店,不过观察一番后,没有进去。”玉脸人答非所问,“昨夜,我在店外遇到一只虫人,闲聊几句,方知你们来了帝都,心下大喜,真是上天赐的好机缘,再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咦?这是我又一次被虫人给出卖的节奏吧?闲聊几句就把雇主我给抖了出来,要是这怪人是我死对头,我岂不是随时死不瞑目?!我发誓,回头一定要狠狠处理那些大嘴巴的虫人!
“合适的人选?”敖炽镇定地问,“你想让我们干什么?”
“你们来了,李白就可以死了。”
玉脸人伸出右手,一把雪亮的镰刀赫然出现,仿若一弯会致人死地的冷月,在他手中闪着寒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