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清晨,无雨。
今天我是吃了早餐的,很丰盛,很满足。
漂浮着淡淡植物气息的花园前,老太太坐在轮椅里,膝盖上搭着红黑格毯子,白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成个很显气质的髻,气色相比初见时好了太多,手里捧着一个平板电脑,看得面带微笑,身后一大丛半开的红玫瑰,露水还挂在花叶之上,微风拂过时,她鬓边的发丝轻轻晃动,随手捋一捋,姿态端丽,风情仍在。有相机的话,实在应该拍下这一幕,有故事的女人,魅力从不局限于年龄。
只是很难想象,现在的她在三天前还只是一个躺在病床上,枯竭到接近死亡的人。
老白要跟我讲的,已经讲了,花了好几顿饭的时间。他让我们喊他老白,说白玉糖这个名字太姑娘了,也承载了许多并不愉快的过往,何况他死过一次,旧名字不要也罢,一声老白,亲切又顺口。
今早他跟我讲,说老太太醒了,精神很好,可以相见。
地点放在了花园里,说是老太太要求的,她说睡了太久,想看看真正的天空。
我跟敖炽沿着小路走过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住,礼貌地轻轻咳嗽了几声。
老太太听到,抬头,见我们在面前,笑容慈祥得像看见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子,声音也轻柔,亲切到每个字都仿佛一个细腻的拥抱:“你们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还是这么年轻漂亮,真好。”
一句话便消灭了我们“其实只是陌生人”的距离,如此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牵强尴尬。
我们走到她面前,我重新打量这个我们应该认识但又初次见面的老人,微笑:“你也没多少变化,美人胚子的有效期真长啊。”
在这么个老太太面前,敖炽不知说什么合适,只得附和我道:“好看好看真好看!”
老太太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掩口笑了好一会儿才抱歉道:“对于我曾拿枪对着你的脑门这件事,我表示歉意,请原谅当时我的敌意。”
“不不不,不用道歉,你当时那么做是对的。”敖炽尴尬地摆手,这算什么嘛,实在不必为一个与现实无关的“剧本”道歉,“再说,那一切本就是不存在的。”
老太太摇头:“对我来说是存在的,虽然那是左右先生为了救我而设置的剧本,但那也算我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一切。”
我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平板电脑上:“你在看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么,远远便看见你在微笑。”
“我们的电影啊。”她的表情忽然顽皮起来,朝我挤挤眼睛,把平板递给我,“你看看。”
我跟敖炽只看了两眼便目瞪口呆。
平板里头播放的视频,正是我跟敖炽在阿图拉村外对付那几条蚯蚓怪时的场面,真就跟一场电影无异。
“老白先生真的非常厉害,世上怕再没有第二人能做到将无形的意识导出为完全还原的画面,真实到仿佛是摄像机现场拍摄。”她真心实意地称赞着,又看着我们俩,并竖起了大拇指,“你们也非常厉害,我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看见一条龙,虽然他跟我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书里画的龙不太一样。你好看得多。”
“这……”敖炽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把平板放回到她怀里,又脸红着指着屏幕上的自己,“你自己看看便罢了,可千万别跟别人说!不然,我可能要灭口的!”
老太太再次笑出了声:“真是可爱的孩子。放心,传说见到龙的人会得到幸福,我很自私,不会跟任何人分享。”
虽然我不知道这五十年来她经历了什么,但能肯定的是,岁月把当年脆弱到差点留不住性命的小姑娘,磨炼成了一个处变不惊,能做大事的人,她所有的魅力与姿色毫无关系,与她不过对话三两句,已见沉稳大气,坚强隐忍。
“我们所去的阿图拉,真是你的当年?”我坐到她旁边的白色木椅上,眼神跟渴望听故事的孩子没两样。
“除了没有蚯蚓怪。”她又调皮起来,但笑容没有维持太久,当她陷入真正的回忆时,“伤害我们的,也不是什么神焰军,我都不记得他们给自己安了个什么名字,只记得他们把村民们绑在石柱上当靶子消遣时的笑声,记得子弹从我耳畔擦过时的动静。只在那时我相信阿图拉的地下封印了嗜血成性的恶魔,并且确定封印已经失效,恶魔不在地下,在眼前。”她沉默片刻,黯淡下去的眼眸渐渐有了光,“可也在那天,我见到了神,见到了真正的神迹。”
“队长他们真来了?”敖炽接过话来。
她点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任何别的理由,真的只是路见不平。当他们把我从石柱上解下来时,我听到他们欣喜的声音——她还活着。”她低头,像摩挲一个人的脸孔一样抚摸冰凉的屏幕,又说,“隔了五十年,我却依然清楚记得他们每个人的脸,也记得他们对我说过的每句话,连他们的代号都没有忘记。”
“你并没有把那个通讯兵从天台上推下来,对吧。”我猜测着,“这段情节甚至都不在左右的剧本里,是你体内的吞心在作怪,不论之前的剧情如何,它都会带领你走向癫狂,把你拼命想挽回的东西逐一毁灭,让你永不得解脱。”
“或许吧。”她苦笑,“真相是我没有把他们中任何一个从天台上推下来,我也没有像你们见到的那样,在他们的帮助下成为了一个敢拿枪指着别人脑袋的勇敢女孩,队长的确给了我一把枪,也教我如何射击,可那把枪在我手里成了废物,没有射出过一颗子弹,甚至都没有被我从枪套里拿出来过。”她抬头,指着自己,“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成为一个战士。”
我跟敖炽沉默,虽然真相有点泄气,但旁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呢,年纪轻轻的血肉之躯,在侥幸逃脱死亡后还能跳起来手执武器跟恶魔殊死一战的热血场景,多半还是出现在电影里。
“左右说,吞心只对心内深藏内疚的人有作用。”我看着那张叠满岁月痕迹的脸,回想她五十年前的样子,“你为没有勇气拿起枪内疚了这么久?”
一阵风吹过,有点大,有点凉,她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毯子滑下来大半,她伸手去拽却又没抓牢实,毯子滑下去更多,只在这一瞬间,她才露出了年迈的弱势。
敖炽一把抓起毯子给她盖好,并细心地把边角掖进去,防止它再滑下来。
“谢谢。”她拍了拍敖炽的手背。
我大概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不相信她的内疚仅仅只是如此。
“对,我很内疚自己从没有拿起那把枪。”她看向我,缓缓道,“但更内疚的是,我跑了,并且没有回去。”
我皱眉,回想起“剧本”之中,魔化的安泊口口声声说“走了才能活”,以及在我们斩妖除魔后,自我们怀里醒来的安泊也无比懊悔痛苦地说“我没有回来。”,此话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没有接话,安静等待。
“队长他们其实已经同援军联系成功,对方要他们即刻启程去约定的地点,会派飞机来接,不要再为任何事延误时间。但他们推迟了离开的时间,因为敌人卷土重来。他们承担起本与他们毫不相干的生命,以真正的战士的身份,与敌人殊死搏斗。”她每个句子之间的间隙越来越长,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在外头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时刻,我既没有拿起枪加入战斗,也没有跟村子里的老幼妇孺在一起,我偷偷躲到我家的地下室里,那是个密室,除了父母跟我,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父亲当年修建的,初衷只是作为能让他彻底与世隔绝,静下心来作画的画室而已,他心情不好时便躲到里头,调整好了才出来,并且跟我约定,永远不可以把他留给自己的小天地说给外人知道。我自己也很喜欢这间被藏起来的画室,里头被我父亲收拾得十分舒适温馨,虽然没有阳光,但父亲在墙上画了敞开的窗户跟耀眼的向日葵。恐怕他至死都不知道,这个不见天日的房间却在若干年后,留住了他女儿的一条性命。”她说着说着便自嘲般笑出来,“这个房间啊,本该是培养出一个画家的,谁知最后养出来的却只是个可耻的凶手。”
又一阵风吹来,她微微眯起眼睛,揉了揉:“我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跑进这里躲起来,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它冷漠地说,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敌人很难发现你,可如果你放进来的人多了,就一定会露出破绽,你想好了么,确定要冒这个险么?”她又揉眼睛,越揉越红,“我不敢回答,我只是害怕,缩在墙角不敢动弹,对时间也没有了概念,更不知外头是个什么情形。我不知道自己在里头躲藏了多久,直到耳朵里再听不到任何动静,腹中也空到发疼,才悄悄走出来。打开房门时,硝烟跟血腥的味道纠缠在一起,平日里只有花跟懒猫的石阶上,躺着队长的尸体,不论我往左看还是往右看,都是死去的人,每个我都认识,即便他们血肉模糊。”她停顿许久,抬头看向我们,“你们有过全世界都死光了只剩下自己的经历么?那就是五十年前的我唯一的感受。”
她说的,并没有我预想中的惊心动魄曲折离奇,她确实只是跑了,然后没有回来。从密室到战场,可能只有数十米的距离,但如她所说,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
“如果当初我不是一个人躲在里头,结局可能真的不一样。”她泛红的眼眶里终于落出眼泪,她赶紧擦去,却始终擦不干净,“他们之中,本该有人活下来。但我独自跑了,没有给他们机会。”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握住我的手,“我跟队长说过,他们本可以不用留下,可他回答我的,却是总视而不见的话,眼睛拿来有什么用。我们的对话,真实地发生过。可又有什么用呢,我终于还是做了最可耻的那个,视而不见的人。”
我清楚感觉到她的手在剧烈抖动,直到整个人都弯下腰来,用额头抵住我的手背,低声啜泣起来,此刻她捉住的不是我的手,而是那些已经不在人世,也永远不能被触摸到的人。
若不是她,我应该很难原谅这种行为,但面对此时这个把我的手当成某种救赎的老人,责怪与愤怒都无从谈起。唯一的遗憾是,五十年前,我跟敖炽没有出现在阿图拉。
敖炽叹气,蹲下来,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说:“五十年前,你也只有十五岁而已。”
旁人总以为安慰人永远不是敖炽的强项,但这种认知是错的,虽然他安慰人的话永远比不得他骂人的话那么多。
听上去是很惹人生气,可我们又怎能站在高处去指责一个十五岁孩子的懦弱,尤其是这个孩子面对过的不是鲜花糖果玩具,而是真正的子弹,以及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侥幸。
最坏的,最该死的,生生世世不得原谅的,不该是挑起这场杀戮,视人命如玩具的家伙?!
又等了好一阵子,她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她慢慢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松开我的手:“对不起孩子,把你的手都抓红了。”
我甩了甩微微发麻的手,笑笑:“不打紧,哭完舒服多了吧?”
她深呼吸几口,点点头,旋即又问:“你们现在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我最看不起的是恃强凌弱的东西。”敖炽回答,“后来呢?”
“后来……我在阿图拉遍地的尸体里发了整整三天的呆,不吃不喝,最终昏死过去。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她拢了拢头发,又道,“之后我听说的是,队长他们的援军知悉他们的死讯,震怒之下发兵阿图拉,在半路截住了那群以为获得了胜利的恶魔,最终将这群满手鲜血的刽子手全数歼灭,这场战斗也惊动了本国政府,他们迫于压力派出军队,却也只落得个收尸的工作,以及发现了幸存的我。只不过后来出现于报端杂志的内容,变成了政府军成功围剿恐怖分子,队长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从此彻底消失。身体恢复后,我被送到了孤儿院,不久后遇到了我的养父母,随他们定居英国。”说到这里,她发灰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些光彩,“他们是做货运公司起家的,虽然那会儿还只是一个规模很小盈利也不多的小公司,但他们对我非常非常好,尽可能给我最好的生活跟教育,还有真诚的爱护与关心。之后的事便也没什么可讲的了,无非是我继承了他们的事业,并一点一点把它壮大起来。”
后半生只用一句话便概括了,真是个低调的人,我不禁回想起沿途看见的,铺天盖地的广告,“壮大”一项事业,并不会很容易,只是谁能想到那个光彩照人的女强人,在五十年前的小山村里,差点葬送了一生。
命运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又离奇。
“你的产业,为何要取名‘红鱼’?”我顺口问了个问题,“听起来跟个卖海鲜的食品公司一样。”
“你这孩子……”她笑出来,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队长的代号就叫红鱼,我也跟你一样,问过他为何要取这个代号,他说他小时候家在海边,听母亲说,如果谁在水中见到一条全身红色的大鱼,鱼鳍如天马的翅膀,眼睛仿若璀璨的黑宝石,谁就能得到海神的庇护,因为红鱼就是海神的化身,可惜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鱼,但不介意一直怀着这样的希望。还说他打算退役后就回老家,造船钓鱼,继续碰运气,看此生能不能遇到一条红鱼。”
原来,队长就是红鱼,也是她一生都不肯放下的怀念。
我笑:“想不到钢铁一般的汉子,心里还是装着一个温柔的童话。”
“是啊。”她轻轻叹气,“后来我一直试图寻找队长跟他的队友的信息,可他们仿佛从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我能触及到的范围里根本没有一丝他们的痕迹。十几年前,几乎要失掉信心的我,在一堆本来要被扔掉的广告信里看到一间私家侦探社的地址,当时我想的是就再试一次吧。应约而来的,是个年轻轻的中国男子,模样很好看,头发却是银白。”
“私家侦探?”敖炽脱口而出,“左右那老东西不是个三线演员么?”
她无奈地笑:“大概他真的是一个兴趣广泛的家伙吧,他的确当了演员,不过那是后几年的事了。就我所知,他还当过记者,厨师,作家,对考古也十分在行。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
其实如果你能活到他这把岁数,大概你也能成为一个跨界无压力的天才,因为生命太长太长的话,难免无聊,总要找不同的消遣打发时间,一如米良所说的“越老越小,贪玩。”,也许贪玩是假,寂寞才是真,尤其他好像还是一只单身狗……
“看来你跟他不仅仅是雇主与侦探的关系,很了解他的样子。”我一边脑补老太太说不定是老家伙的红颜知己不然他怎会大费周章救她性命之类的情节,一边问道,“他替你找到了需要的信息?”
她点头:“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找到他们,虽然说‘找到’已经不恰当,起码知道了他们真正的名字,家在哪里,安葬在哪里。唯一觉得遗憾的,是他们因为职务特殊,死后都不能跟他们的同僚一般盖国旗并安息于殉职军人专属的国家墓园。他们是真正的军人,也是活生生的神,但注定被抹掉存在的痕迹。”她又难过起来,喉咙哽咽着,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找到他们时,他们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他们中一大半又都还没来得及成家,顶多还剩下几个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之类的亲戚,日子过得都很平淡,有些甚至不太好,我能送给他们的,只有一张支票,知道这很俗气,但这是唯一可以让我做些什么的办法。队长有个弟弟,跟他很不像,烂酒,好赌,日子过得颇潦倒,快五十多岁时才得了个儿子,未婚妻生下孩子后就离家出走再没回来。孩子在糟糕的岁月里长大,不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还要照顾毫无改观的父亲,但脑子是极聪明的,上学读书很用功,我在学校外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把一个被混混打翻在地的同学扶起来,在明知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还是跟混混们一场恶战,便宜自然没讨到,被打得鼻青脸肿。我将他浑身病痛的父亲安排到当地一间私人疗养院里,再以一间慈善基金会的名义‘资助’这孩子到了英国,给他安排最好的学校和资源,希望他顺利成长。他大学毕业后,进红鱼工作,从最低的职位开始,几年时间便做到了我的副手,表现十分抢眼,是所有人眼中羡慕称赞的青年才俊,经常是财经杂志的封面人物。”
她的讲述停在了这里,抬头深深看了我们一眼:“所以还是活着好,你们看,只要活着,就能遇到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人,生命被各种风景跟曲折填满的感觉,也不是很糟糕。”
“左右那家伙是挺有意思。”我顺势道,“你跟他,算朋友了?”
她笑了:“这一秒前,我同你们讲过的所有话,是否令到你们忘记了我本质上是个生意人?”
真的快忘了……初见她时只是个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病人,再见她时又是个为不堪的过去内疚到在我们面前啜泣的老太太,可不管她是大难不死的病人,还是满心懊悔的老太太,她最重要的身份,却是一间大集团的女掌门,叱咤商海,不让须眉。
“从左右先生替我找出他们的底细开始,我便对他刮目相看。同时也十分欣赏他的博学多识,以及跟他年纪不相符的,对生命的认识与智慧。跟他聊天时,我总错觉面前坐的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一个年纪与见识比我还大得多的老人。你们也知道的,我这样身份的人,其实很难有一个可以坐下来无所不谈的对象。他算一个。”这本该是个令人欣慰的事,但她随即话锋一转,“可生意人,始终只能跟生意人做‘朋友’,我们在无话不谈的同时,我付给了他远超过他人想象的报酬,他的侦探社所有日常开支都由我负担,当厨师时我为他找到最便宜最好的原材料供货商,当作家时我买下他大部分书,当演员时我是剧组最大的赞助商。这样,你们还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我跟敖炽交换了一下眼神,敖炽小声嘀咕:“听起来像个被大佬包养的小白脸……”
“哈哈哈。”她听到了,笑了好久才说,“我跟他都是优秀的生意人,我们都明白用付出来换取收获,才是世间最稳当的关系。我付出金钱,换来的收获不止是跟他谈天说地,还有他在我得不到他人帮助时,能人所不能,帮我脱离困境。人跟人之间的战斗,不止是在阿图拉,哪里都有。尤其做到我这个阶段的人,很多人羡慕崇拜,但更多人会怕我讨厌我,甚至希望我消失。能平安活到这把岁数,他帮忙很多。不过我给出去的钱也不少,哈哈。”笑过,她又补充一句,“我们就是优质金钱关系下的合作伙伴,这么定义比较贴切。”
有意思,友谊这一项下居然有了另一个分支,大概只有历过生死的她,跟老得成了精的左右才当得起。
“说来你认识左右也有十几年了。”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试探道,“你就不觉得他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么?”
“我知道他不是人类啊。”她十分干脆地回答,“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属于哪个物种。”
倒是没想到她如此直接,也没想到左右居然会连这个也让她知道。
“你……就没什么别的想法?”敖炽诧异地问她,“没有怕过?”
“我五十年前已见过世上最可怕的存在。”她嘴角微微扬起,“世界又不是人类专属,所以不是人类又有什么稀奇。你们不也很可爱么。”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不是人人都可以走到很远的地方了吧,胸襟与见识,大概是唯一能与不友好的命运相抗衡的武器。
我蹲到她面前,露出十分灿烂的笑脸,并伸出手托住自己下巴故意摆出“我是一朵花”的幼稚造型:“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非常可爱。虽然我年岁也比你大很多,但我接受你拿孩子来称呼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也能成为十分优质的金钱关系下的伙伴!事实上我也是个做生意的,开过甜品店,开过旅店,还卖过茶叶,除了经常资金不够,别的都挺好!我特别喜欢黄金,有空我们一起研究呗!”
我也是本性难移……
敖炽拽了我一下,白眼道:“丢人不丢人!说的跟我没本事养不起你似的!”
“闪开!”我甩开他的手,“别打扰生意人跟生意人之间的高层谈话!”
“你看你那个样子,恨不得跪下来叫干妈是怎么着?”
“便宜总不能让左右一个人占了吧!来都来了!”
“……”
老太太终于露出了今天最开心的笑容,慈爱地看着我们,说:“那个……我是听得懂中文的,左右教过我。”
啊,有点尴尬。
我哈哈笑着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我意思是,多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是一件好事。”
“嗯,我也这么认为。”老太太赞同地点头,反过来拉住我跟敖炽的手,认真地看着我们,“谢谢你们对我的善意,不论是在‘剧本’里,还是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
“不用特别感谢,其实我们也是顺便。”敖炽最受不了别人一本正经的感激,十分不自在。
天气不知几时变差了,几滴雨落下来。
“回去吧。”我说。
“好。”她伸了个懒腰,“回去吧。”
敖炽去推轮椅,还是一脸的不自在。
如果不是下雨,其实我也不希望这么快回去,留在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跟两个老孩子谈起过往的悲伤与此刻的释然,总好过回到身后钢筋水泥的房子里去面对一些新的问题。
敖炽的不自在,并不都来自于她毫不掩饰的夸奖与感激。
今天来见她之前,老白跟我们说,凶手抓到了。
我问,是她生意上的敌手?
老白摇头,说,是她的副手,最被她看好以及信任的人。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