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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飞星(2)

地下室,不知道多少层,反正我们从厨房的暗门里坐电梯下来起码经过了二十秒,还有,是怎样的变态才会把电梯暗藏在巨大的烤箱里,弄得我进进出出都觉得自己是一块行走中的烤肉。

但出了电梯,便再没有心思纠结烤肉的事,因为眼前的一切立刻让我觉得突然置身某部好莱坞高科技大片的地下实验室之类,弧形的巨大玻璃幕墙后,除了一排我完全不知用途的电子仪器之外,还有一张白色的病床,纹丝不动地悬浮在离地一米高的地方,床底正对的地面上镶嵌着跟别的地板不一样颜色的黑色地砖,灯光下隐隐闪着细碎的光芒。仪器前还坐着一个穿白色毛衣的短发男人,正背对我们在各个显示器跟按键上忙碌。

病床上躺了一个老妇人,白发苍苍,高鼻深目,起码年过六旬,裸露在外的脖子跟手背上青筋尽出,乍眼看去并不像什么养尊处优的太太,但最吸引我目光的,是她左脸颊上一道不算短的伤痕,应该是许久前的旧伤,且永远都不能被时间抹平。

多眼熟的伤。

再看那张垂垂老矣的脸,看久一点,也眼熟。

敖炽指着病床,低声问我:“你看那老太婆,咱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我又走前一步,盯着她看了许久,回头问左右:“她是安泊?阿图拉那个差点死在神焰军手里的孩子?”

敖炽一拍大腿:“是她了!就是她!我说怎么眉眼口鼻那么熟,人老了,轮廓还是在的!”他也回头瞪着左右:“她真是那个长两个头的怪物孩子?”

左右走到我俩中间,神色比之前任何时刻都严肃:“她全名叫安泊·菲尔斯,父亲是英国的一个画家,旅居到T国的阿图拉时,结识了她的母亲,并定居于此。可惜在她十二岁时,父母都在一场恐怖分子制造的意外中丧生。三年后,在阿图拉爆发了一场惨烈的局部冲突,毫无人性的恐怖组织意图血洗整个阿图拉,却受到意外的阻挠,一队秘密潜入T国边境执行任务的军队不知是出于同情弱者的天性,还是出于身为真正的军人的血性,与恐怖组织较量到底,可惜最终因为弹尽粮绝全军覆没,阿图拉村的村民也未得幸免,最终,只有安泊活下来。之后她被送到孤儿院,再后来被一对英国夫妇领养,定居伦敦。”

他描述得异常简单,可每个字在我听来都是惊心动魄,因为每个场景我几乎都亲身经历,就算那只是一场梦。

“不知你们抵达伦敦后,有没有看见一个叫红鱼远洋货运集团打出来的各种广告。”他突然转了话题,“应该很多吧,尤其机场与车站。”

敖炽回想了一下:“好像在机场见到过,广告牌亮得不行,怎么,跟咱们现在聊的事儿有关系?”

“红鱼远洋的创始人,就是安泊。”他的视线穿过玻璃幕墙,落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的老人脸上,笑笑,“没想到对吧,一个从恐怖分子手里捡回一条命的小女孩,几十年后却成了英国最大的几间集团之一的掌舵人。”他顿了顿,看向我们,“离你们‘见到’她那会儿,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五十年,十五岁的少女转眼已成鸡皮鹤发的老人。当年的殊死搏斗与生死一线好像也在这五十年里远得看不见了。”

眼前这个老去的安泊似乎睡得很安稳,心口在被单下平缓而有规律的起伏,眉眼之间没有半分难受,只有倦极又刚好得到一张床的人才有的舒适。拴在她手腕上的表带状物体负责将她的心跳与脉搏投放到身后的某一个显示器上,一切正常。

可我的心跳跟脉搏肯定不正常,我要知道真相。

“那么你告诉我,我跟敖炽是被你们用妖术放到了你们设置好的梦境里,还是被你们错乱了时空,去过了五十年前?”我严肃地看着左右平静的侧脸,“以及意义是什么?我们好歹是不远万里来见你的故人,这样耍弄我们合适?”

各种仪器的光线在左右眼眸中闪烁,他淡淡道:“我是喜欢玩,但我不玩别人。你们昨夜没有时空错乱,也不是做梦。”他转头看向我:“你们帮了大忙,救了安泊的性命。”

我跟敖炽沉默了很久,我们顾不上吃早饭的身体大概还很迟钝,不过是一夜怪梦,哪里又能扯上救人性命?若眼前这个真是安泊,我们连她的存在都不知道,谈何救命?

“你们随我来这边。”他转身朝左边走去,停在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前。

我跟敖炽狐疑地跟过去,发现这扇大门也实在诡异,钥匙孔,门把手,密码锁,视网膜扫描仪,一切你能想到的表示可以开启此门的机关都没有。

左右伸手在门上画了几笔,门开。

“进来吧。”他径直入内。

敖炽进去了又退出来,把这扇门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回来跟我小声道:“内外光滑没有机关,感觉是纯凭意念开关的变态设置,进出的时候快一点,被卡住就完蛋了。”

为何他的关注点总是跟我不一样呢算了,这才是他嘛。

门后是格子,一层又一层哑光银白金属的格子,可以说是铺天盖地地摆在我们面前,高度直达离地十米不止的天花板上,仿佛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横贯整个空间,给你再多时间都不可能数清楚这里有多少个格子。

再仔细看,格子其实更像一个个密闭的金属盒子,每个盒面上还用激光刻印了一串串类似序号之类的字母跟数字。当无数极度简单的线条汇聚成一个貌似无限的庞然大物时,很容易震撼到观者,连视线都不敢太久地放在上头,总觉得再多看一会儿便会陷入黑洞般的迷茫。

这里头除了微凉的空气,没有任何多余的气息可循,干净到与世隔绝。

左右走到左边,抬头,目光锁定头顶上的一个盒子,然后屈起手指,敲门似的在盒盖上敲了三下。

咔,盒盖弹开,从盒子里缓缓滑出一个正方形的空心金属框,上头悬空托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准确说是个没有任何开启途径的,光秃秃的全密封的玻璃球,跟市面上随处可见的会下雪会响音乐的圣诞玻璃球或者占卜摊上常见的水晶球相比,毫无二致,区别只能是它不下雪也不响音乐,也看不见他人的未来。

他拿下玻璃球,金属框自动滑回,盒盖关闭,严丝合缝。

“你家地方挺大啊……”敖炽低下仰得发酸的头,“这里算啥?你的保险库?”

左右走到我们面前,托起手里的玻璃球:“只是一座小型的标本库。”

“标本库?”我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玻璃球上,再次确认它真的不是圣诞玻璃球,因为在里头漂浮的不是美好的雪花,而是一只赤红色的,类似蚯蚓的小虫子,实际身长不超过一厘米,但在玻璃球自带的放大功能下,模样倒是看得无比清楚,虽然像蚯蚓,但比蚯蚓怪很多,因为它生了两个脑袋,凑近再仔细看的话,两个半张开的嘴巴里还生着锯齿般的尖牙,不但骇人,还奇丑无比。好在它体积小,实在不能想象这种东西如果长到恐龙那么大该有多恶心。

不过,这鬼东西看上去居然也莫名地眼熟……尤其那排牙齿,与我跟敖炽在“梦里”解决掉的附身于安泊的怪物非常相似。

“我给这妖物起的名字,吞心。”左右穿过玻璃球的眼神突然变得特别冷,“好在它终于死透了,托你们的福。”

“妖物?”我又看了玻璃球一眼,“它没有自己的名字?还劳烦虫帝你亲自命名?”

“它并非天地造化所出的妖怪,而是人造的。”左右又郑重强调了一遍,“人造的妖怪。”

人造的……妖怪?

我跟敖炽同时皱起了眉头。

“这种妖怪本身非常微小,你们此刻所见已是它吸取能量生长后的状态。”左右晃了晃玻璃球,已经失去生命的东西在里头无奈地摇摆几下,他松了一口气,“被它杀死太容易,杀死它却太难,怕是安泊命不该绝,竟等来了你们。”

我忍住小小的恶心,又多看了这只“人造妖怪”几眼,只余最后一点耐心:“你可以解释了?”

“对于内心深处始终埋藏着后悔与内疚的人,吞心的存在是致命的。”他将手收回去,玻璃球刚好挨到他的心口,“这个妖怪一旦进入人体,受害者会渐渐变得多眠,但一开始并不会很夸张,顶多以为是自己太疲劳的缘故,不碍事。而吞心也借由这段时间‘驻扎’到受害者的心脏里,再经过一段足够的‘磨合’期,大概只需要两周时间,吞心与受害者的身体完全契合之后,受害者便会一睡不醒,所有意识都会消失,只剩下这生最令其后悔内疚的画面,仿佛永不结束的噩梦,在吞心妖力的驱使下循环反复地折磨受害者,若无外力阻断,受害者的心脏便会一直成为吞心的养分供给方,直到彻底枯竭,最后整个心脏缩小成核桃般大,受害者自然也在绵延不断的痛苦中渐渐死去,可以说死得非常不痛快,也非常不舒服。”

“真是人造的妖怪?”敖炽厌恶地瞥了玻璃球一眼,“制造它的人图什么?杀人不见血?”

“制造它的人,或许只是享受仿佛造物主的满足,使用它的人,才是为了杀人不见血。”

玻璃球在左右手中悬浮起来,我总觉得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愤怒,如果不是为了保留“标本”,他应该是想狠狠把玻璃球砸到地上,再抬脚把里头的玩意儿踩到四分五裂,可他是虫帝,世间最老的妖怪,不能辱没了自己的身份跟年岁。有一瞬间,我居然还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点点力所不能及的挫败,虽然只是一瞬间。

“说来说去,我们昨夜‘抵达’的地方,不也还是安泊的一场梦,虽然是噩梦。”我脑海中关于阿图拉的种种画面,至今清晰,真实度临场感又的确不像一场梦。

“已经不算是她的梦了。”左右摇摇头,走回去把玻璃球重新送进金属盒子里关起来,“是经过我干预的世界。”

“能不能说人话?我们这一大早的,早餐都没吃,得个完整答案有那么难?”敖炽急得抓头发,幸好发量大,秃不了。

左右转身回到我们面前,神情自若,想再从他眼底察觉稍纵即逝的情绪,已是不可能,他又恢复成那个滴水不漏的老家伙。

“安泊经历的噩梦,看似吞心一手促成,实则也是她心中往事作祟,在她无休止的噩梦里,她只会不断重复当年让她后悔至死的行为,一边痛苦着,一边却又无法停止,身体里仿佛住进了两个灵魂,互相撕扯折磨。最可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这只是一只住在她心脏里的妖怪制造出的梦境。只能任凭自己沉沦在多年前的困境中,每走一步都是绝望,直到坠入地狱。”左右指了指门口,“出去吧。”

我们赶紧跟出去,答案不能只听一半。

金属门重新关闭,左右走到玻璃幕墙前,看着里头的一切:“所以为了救她,首先要做的,便是干预吞心给她写出来的‘剧本’,她不能是一个身体里藏着怪物的人,忘恩负义,杀人不眨眼,最起码我要尽量纠正被吞心歪曲的过去,所以我也制造了我的剧本,然后将‘一切本应该如此’的情景画面完整送到她的意识中,以此阻断吞心的妖力,也暂时将她从炼狱般的噩梦中解救出来。”他顿了顿,看我们一眼,“我给她的剧本是怎样,你们最清楚不过。只不过你们见到的,是我根据你们的加入又重新编撰过的,比如一定要给你们一个机场,一个有意思的导游跟胆小势利的司机,还要给你们安排一队代表邪恶势力的‘神焰军’,以及受伤的我自己,我对细节的要求已经严格到连一个小道具都不能马虎。务必不能引起你们的怀疑。”他转看敖炽,微笑道,“还记得你在堆满尸体的大坑边捡到的彩色铅笔吧,你还把它们收到了背包里。”

敖炽当然会记得,而我也知道他当时会这样做,不外是出于一个也有孩子的父亲的柔软悲悯的心。可再一想到这令人悲伤愤怒的一幕居然是老家伙创造的,目的仅仅是不让我们察觉这一切只是个并不存在于现实的“剧本”,我心头便莫名火起,管他是年岁可能比我还大的老妖怪,还是妖力高深模样出众的虫帝,现在我只想动手把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使劲摁到玻璃上反复摩擦!

他眼里只是剧本,可我跟敖炽给出去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心意,真是可恶。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想拿我的脸去撞玻璃或者拿烟灰缸砸我的头,”他真是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的好眼睛,“但是,你们先不忙生气。”

行,反正这里也没有烟灰缸,我可以暂且不砸他的头,只等他的下文。

“我的剧本只能部分纠正被吞心制造出来的错误的情节,例如我不论怎么改,吞心还是会在那个世界里控制安泊的意识跟身体,制造出不同的恶果。剧本只是剧本,情节进展多少都会随着演员的临场发挥而改变。但无论最后的情节变成怎样,吞心一定会现身把安泊的心魔扩散到无限大。唯有在吞心现身时斩杀它,现实中那条虫子才会脱离心脏,一命呜呼。然而,只有当你们以为这一切都是真实时,吞心才有被杀死的机会。”他吁了口气,“在你们之前,我们也试过让有杀妖之力的成员进去,可我们没预料到的是,但凡进去的人如果早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被制造出来的虚幻世界,那么就算他顺利走到剧本末尾,遇到了吞心露出真容的那一刻,也无法用任何方式杀死它,打出去的拳头,砍出去的刀,使出去的法术,碰到的最终都是虚无。而我们在短时间内能找到的合适人选全部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若找不知原委的人来,又担心对方实力不够,消灭不了吞心不说反伤了自己甚至丢掉性命,毕竟在‘认知真实’的情况下,敌我双方给彼此造成的伤害都是真实的。我们前后选了好几人,都失败了。”

“等一下。”敖炽想了半天,“你意思是,为了让不同的人进去,你反复重置了好几次‘剧本’?可那妖怪是智障么?它会察觉不到自己一手操纵的世界突然换了样子,任由你来编写剧情?”

左右笑笑:“这便是它唯一的弱点。虽是妖,毕竟人造,比不得天然之物灵气聪慧,而我其实也是以它制造的剧情为基础,只需在关键处修改一些走向,它根本察觉不到。而每一次的重置,对它,以及安泊而言,都是第一次。”

我指着里头的病床道:“照你所说,她一睡不醒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你如何得知吞心给她制造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她说梦话给你听不成?”

“梦话……”左右笑看我的样子像老师在看一个不成材的学生,“其实,我们妖怪天生的能力,跟如今的科技,不冲突的。”

我跟敖炽面面相觑,妖怪跟科技……两个词放到一起就像把大象跟拖鞋放到一起那么不协调。

他朝里头那个一直背对我们忙碌的男人努努嘴:“我不光要庆幸你们的加入,还要庆幸我们有如此优秀的技术支持。如果没有他制造出可以将安泊的意识成像导出的仪器,我还真不好写我的剧本。”说罢,他又指了指男人身旁的一台跟普通笔记本电脑没两样的玩意儿,“就是那个,有了它,我们可以将任何人在睡眠中的意识导出为完整的画面,包括你们俩的。”

“这不是赤裸裸的偷窥么……”我冷哼一声,又问,“那我们床底下那个鬼东西又是什么?”

“也是妖力与科技的结合体。”左右笑道,“将你们跟安泊‘链接’起来的唯一工具,科技的部分就不跟你们解释了,反正你们也不懂,不过那些游动的白丝你们应该有印象吧?那便真是妖怪了,只生在连理树之间的小妖怪,叫牵丝的。听说过吧?”

“牵丝?”我不是很确定,“传说中可通两人心意的妖怪?”

“正是。”左右点头,“不过数量不多了,如今这世界,树木越来越少,连理树就更难找了。幸好所托非人,到底是给找回来了。若没有它们,大事难成啊。”

一直沉默的敖炽突然将我扯到一旁,说:“我怎么想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画面,昨晚咱们睡着之后,有人不但把老太婆抬到我们床下,还让那些看起来黏答答的小妖怪爬到我们的头上,然后把它们的身体拉得跟拉面一样长,再钻到老太婆的脑袋里,然后借着什么狗屁科技的力量,把无辜的我们塞到根本与我们无关的战斗里?!是这样没错吧?”

不等我回答,左右已然点头:“虽不中,亦不远,只是牵丝在连接你们的时候并不像一根拉面,其实是很美的会发光的白丝线般的样子。”

够了,我根本不在乎昨晚爬我们头上的是拉面还是丝线,我只想更完整地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虽然这事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们千里迢迢来找你,不是为了替你杀妖怪。”我说,“若我们中途变卦去了别处,你又当如何?”

“给她准备葬礼。”左右认真道,“从把她接来到现在,已经耗去太多时间,其实我已经不太抱希望。直到那天米良跟我说,你们去了我的家,我突然又觉得也许安泊命不该绝。你们跟我数百年不见,完全不知我如今境况,一个千年树妖,一个东海孽龙,论硬功夫,一万个吞心也不是你们的对手,除掉这种等级的敌人,简直万无一失。所以我立即着手准备,包括让米良立即过来当一下茉莉,以及在你们可能吃喝的任何食物里加入足够剂量的能让你们这种强壮的老家伙安睡一夜的特制药物,还好,一切如我所愿。”

米良……茉莉?!

我说这妇人怎么细心周到得让我心生好感,一点破绽都没有,原来是米良这个家伙!当年初次见面就对他评价不错,只是没想到这家伙不但给钱爽快,扮起女人来也是非常到位,哼。

“特制药物……你非要把蒙汗药说得这么清新吗?”敖炽揉了揉脖子,愤怒道,“我说我怎么脖子这么僵硬,你给我们吃了几斤药才把我们放倒的?蒙汗药过量会影响神经系统甚至会引发老年痴呆!你们懂不懂生命的宝贵?”

左右擦了擦额头,虽然那儿并没有汗水:“那个……根据我亲眼所见,你的脖子会僵硬,是因为你睡相太差,踢被子两次,从枕头上滑下来三次,所以,你现在的情况不是药物中毒,是落枕。”

这个我信左右……踢被子什么的还算轻的,有一回差点把我踢下床去。不过这种事暴露人前真的非常丢脸,我赶紧插话道:“好了好了,我现在不跟你计较你坑我们的事,反正妖怪我们也替你解决了,里头老太太也没事了。那么可以谈谈我们的事了吧?”

“西溟幽海的位置。”左右脱口而出。

我一愣,其实是每当听到这四个字,我的心脏便会不由自主地收紧,呼吸都会停顿一下。

“昨夜你们在阿图拉对‘我’说的话,我是记得的。”他笑了笑,“只是这个问题,我现在暂时答不到你。”

“连你都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的失望,“可你之前说的是你只需要一点时间,天下没有你得不到的答案。”

他无奈地看着我,耸耸肩:“那个不算是我啊。”

突然没了力气,一直在支撑我身体与灵魂并让我努力活得一如既往的某个东西,瞬间抽离出去,眼前一切都模糊起来,脑子里嗡嗡乱响,连空空的胃也凑热闹地疼起来。

感觉即将倒地时,敖炽及时搂住我,让我紧靠着他缓缓坐下来。

“多大点事?!他不知道,总有人知道,你着什么急,真没出息。”他轻轻擦我额头上的冷汗,嗔怪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气馁,横在面前天大的难题似乎只是一加一等于几的小事。

这条龙啊,会因为买回丑到死的花衬衫兴高采烈,会因为吃不到西瓜失望,会因为我称赞他人颜值生气,从不掩饰情绪,唯独在我不争气时,他会收起一切凡人应有的模样,活得像个可以满足你一切愿望的神,坚定沉着,言出必行,不论是那双紧握住你不许你再下坠的手,还是那张不以为然一切困难都是个屁的脸,都是让你重新活过来的理由。

视线渐渐恢复正常,脑子也清醒过来,我调匀呼吸,重新站起来。

“没事了?”敖炽不确定,所以不松手。

我摇摇头:“没事了。不吃早餐是不对的,容易低血糖。”

“妖怪是不会有低血糖的。”从头到尾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我从倒下到起来的左右,脸上一点歉意都没有,“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为何你们如此执着要找到西溟幽海,但我确实要坦白同你们说明,即便身为虫人之首,号称无所不知的虫帝,也会遇到不易寻找答案的难题。”他沉默片刻,忽然向我们伸出一只手来,“合作如何?只为这个问题的答案。”

敖炽警惕地瞪着他的手:“你又玩什么把戏?合作?要找西溟幽海的是我们,你利用我们这事也不跟你算账了,当我们做好事不留名,你不知道我们要的答案也罢了,只是莫再说些胡话耽误我们时间。”

“我们回去吧,顺便吃个早饭。”我重重打开左右的手,算是对他欺骗我们的报复,然后挽着敖炽便走。面对这个心思成谜的老家伙,我已经没有耐心跟好奇心再去深究他到底在干些什么了,既然此路不通,便该尽早启程,换个方向前进。伦敦之行,就当是上天注定要我们顺便救一个陌生人性命的插曲。

“我们也在找西溟幽海。”

身后传来的一句话,有效地阻止了我跟敖炽离开的脚步。

回头,左右揉着被我打红的手,强颜欢笑:“合作是真心诚意的,不是胡话。”

我走回到他面前,半信半疑道:“你也在找西溟幽海?”

“不是我,是我们。”他纠正,“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你们以为救了安泊只是凑巧做了件好事,却不知道这件事多多少少跟西溟幽海也有关联吧?”

刚刚才从身体里被抽离的力气突然都回来了,眼前所有都亮起来,哪怕让它们亮起来的只是一个未经确认的小希望。

“你把话说明白。”我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不想遗漏他任何一个表情。

左右扭头看向玻璃幕墙内,说:“说起来便话长了。”

“再长也要说!”敖炽忍不住攥起拳头,但凡左右下一句话还说不到主题,不光敖炽要揍他,我也会帮忙。

左右笑笑:“我今天说的话够多了,其他的,换个人跟你们讲吧。”

换个人?

“我想,你们应该还记得他的。”左右轻轻叩了叩玻璃。

一直背对着我们忙碌不休的男人举起手,做了个“知道了”的手势,然后又在他的键盘上敲打了下,方才起身走到一旁,按动开关打开玻璃幕墙的出口,不慌不忙地走出来。

“想不到又在伦敦碰面了,老板娘,看起来还是很年轻貌美呢。”面目英俊的年轻男子,在白色毛衣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干净温柔,他对我伸出手,又看了敖炽一眼,“东海孽龙也长大了啊,一只成天胡闹的小肥龙也能长到如此俊俏强壮,实在意料之外。”

顾不得接他的话,我跟敖炽死死瞪着他,在脑中飞快地寻找一切与他有关的记忆。

是他吧?那时的不停还是一座小旅店,敖炽因为龙珠受损,以一条小肥龙的形态天天在不停里捣乱,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日,眨眼也过去好几年了。

可我又不太确定的原因,是这个男人跟我们认识的其他妖怪相比,存在感实在不算高,从来到离开,只不过是留下了一个故事,然后便杳无音讯,从不与我们联络,我们也从未再提起过他。

他见我们俩一直在发愣,笑出来,竟上前轻轻抱住我,说:“多谢当年你给了我一个身体,质量很好,至今有效。”

我由得他拥抱自己,又愣了几秒方才说出话来:“嗯,只要远离火源,你这个身体可以使用很久。”

离开很久的记忆完整回到眼前,数年前的一个傍晚,我目送一个男妖怪跟一个女妖怪在夕阳里肩并肩离开了不停,女妖怪是一只已经不吸血的血妖,男妖怪更有趣,大概是我认识的妖怪里本尊最滑稽的一个——一颗巧克力。

没记错的话,他叫自己白玉糖?!

敖炽回过神来,毫不客气地把他从我身上拽开:“握个手就算了吧,抱这么久还不撒手是等着挨揍还是挨揍呢?”

他笑看着敖炽,揉了揉鼻子:“你模样虽跟从前不同,但脾气一点都没变。”他顿了顿,站到我们中间,忽然很用力地握住了我跟敖炽的手,眼中闪烁着喜悦与庆幸,“你们能来,真是感激上天。”

握住我们的手很激动,很热,还有点发抖。

“你怎么跟这老东西混在一起?”我朝左右努努嘴。

他松开手,说:“要不,一起吃个早饭?”

吃就吃啊,只怕这顿早饭,才是一切的开始? Kksrq9C1nIuMqCj3mR2dvlfKWMYuZCFrrR6XEBuy4k1CRHdlhHPKOPHOQhtnLM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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