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才知道阿图拉不是没有居民,而是全部集中在村尾的地下室里,老老少少足有上百口人。每个人在看到陌生人时,都会本能地露出惊恐的表情。
安泊说,从神焰军第一次报复性攻击后,士兵们便要他们全部迁入地下室。
难怪男孩的母亲那么焦急愤怒,调皮的孩子耐不住寂寞,总想跑出来玩,可他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不是游乐场,而是一个随时会吞掉生命的战场。
“不杀掉我们跟士兵,他们不会收手。”安泊说话的时候,手总是时不时去摸一下别在腰间的手枪,生怕它不见。
“那群当兵的教你用的枪?”我问她。
她沉默片刻,点头:“我害怕手无寸铁。”
这不该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说的话,这个年纪的她们,应该为期末考试发愁,应该讨论学校里哪个男生最好看,应该穿着新买的花裙子跟同学去看电影。
但在世界的这个部分,以上都不能被成全,她需要思考的只有一件事,怎样才能不被杀掉。
“你的英文讲得很好。”我称赞她,“有你当翻译,你们这里的人终于不用把我们夫妻当坏人了。”
“我父亲是英国人,画家,喜欢这里的风景就留下来了,娶了我妈妈。”短暂的回忆让她的表情柔和了些,又从衣领里拽出一条银链子,上头挂着一块清亮澄澈的琥珀,“这是他送给我妈妈的结婚礼物,说琥珀是他前世为她掉的眼泪,几亿年都没有消失,现在终于可以还她了。”
平时若有人跟我这么说,我只会觉得好肉麻赶紧住嘴,可安泊说的时候,我倒希望她一直说下去,从死亡线上逃出来的孩子,太难露出幸福的表情。
“难怪你叫安泊。”英文里的amber就是琥珀的意思,我看着她手里的链子,“真好看。你妈妈把它送给你当礼物了?”
“十二岁时的生日礼物。”安泊把项链塞回去,“第二天,他们去很远的地方买种子跟布匹,就再没回来。我听村里的人说,他们坐的车被发现时,已经烧成了光架子,剩下的部分都是弹孔,不远处的地上留着一个显眼的火焰标记。那段时间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任何罪过的人,说死掉就死掉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你相信世上有恶魔吗?”她突然问我。
我反问:“你信么?”
“阿图拉外头的神庙下,就锁着恶魔。”她眼神恍惚起来,“若能把恶魔放出来,不知道能不能杀掉另外的恶魔。”
“靠恶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有点心疼她。
“那靠什么可以?神?”她回头看了看左右住的小楼,“你知道莱特先生他们来拍的电影叫什么名字么?”
我摇头。
“神迹。”她笑了笑,捋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莱特先生是个好人,我们被当成靶子时,他拼命想挡住我。”
傻孩子,那是应该的,反正他死不了,多挨几颗子弹没什么。
我把这句话咽回肚子,说:“那些军人更是好人,没有他们‘管闲事’,你们都回不来。”
“对,他们也是好人。”她收回目光,看着脚下的小路,“但世上没有神。”
我落在她身后,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一颗不安的心。
士兵们按照他们的计划,再一次给这座与他们本无关联的村落布置防线,我看见他们拿着地图在村子里进进出出,走走停停,敖炽叼了一根野草坐在花台上,懒洋洋地看着忙碌的他们,而他们也只把敖炽当成一个无关紧要但需要被保护的闲人,虽然不太想搭理他,但也警告他从现在开始不要踏出村子一步,外头埋了地雷。
敖炽对他们的好意只是哼一声,很讨打的样子,好在人家没工夫同他计较。
我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他问:“那丫头干嘛去了?”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轮班出来巡视,光靠那些士兵不够的。”我说,“非常时期,天知道那群王八蛋在憋什么坏主意,人都到了,偏停在对面不过来。”
“所以我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在想啥。”敖炽不耐烦道,“需要巡视吗?需要埋地雷吗?需要这么紧张吗?我们在这儿啊!”
不论出自正义感还是对那群人形畜生的厌恶,我们跟左右提出过帮忙的意愿,敖炽的原话是,你们大家坐下来安心吃个晚饭,都不用一顿饭的时间,不该出现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左右拒绝,说东海孽龙出手向来没轻重,万一怒气攻心发个大招,该死的肯定死了,不该死的也危险,毕竟此地地势广阔,说一阵风能刮过三百里也不夸张,一条龙的破坏力太大。真要出手,也得先把这里的无辜者,包括那群士兵在内,送到安全地带之后才行。
“你说几百年没见,他怎么就变得跟娘们儿似的磨磨叽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怎么就破坏力太大了??”敖炽越说越气,“还能有比我出手更快速便捷的方法吗?早点解决了咱们也好早点回去办正事啊!”
我想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你当年一澡成名的黑历史被太多人诟病,我们身边这些都是脆弱的血肉之躯,不说你这种等级的大咖,就算妖怪们一次普通的攻击都足以让他们半死不活。”
“那怎么办?就算我出手,要把上百人迅速带走,也得分好几次,而且我怕他们都没到安全地方就被我英俊的原形帅死了。”敖炽翻了个白眼,“实在不行,做个结界把他们圈起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这总够了吧?”
“当初无藏青霜以寒气伤我,你以真元为我疗伤,别以为我不知道从那之后,你的身子一直没有完全恢复。”我盯着他,坦白道,“而我现在的状况你也很清楚,经过这么多事之后,我们的灵力大不如前,造结界这种活儿,损耗太大,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敖炽一愣,旋即撸起袖子鼓起肌肉给我看:“你说我身体没康复?”
我打开他的胳膊,又把他的手拽过来,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不要胡乱拼命,我们还要走很远的。”
敖炽没作声,只把我的手抓紧了些。
傍晚的光线落在我们身上,擦掉一切会引起争执的可能,路过的懒猫懒懒看了我们一眼,花台里的花摇摆着,眼前画一般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