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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安泊(5)

房间里充斥着消毒药水的气味,寂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别憋了,想笑就笑出来吧。”斜靠在床头的左右无奈道。

我严肃地盯着他,提醒自己绝对不能笑出来,即便几百年来的第一次重逢完全不是我预想的那个样子——我以为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会是那个跟海报上差不多的绅士,著名演员,以及年纪虽大但颜值从不掉线的虫人君王,但眼前这个人……整个上半身都缠满绷带,右手还固定了夹板吊在胸前,左眼还不知被哪个揍成了熊猫眼,蔫蔫儿地躺在床上。

“对不起,先笑为敬!”敖炽到底是哈哈哈笑出来,边笑边特别同情地说,“你这是走街上被雷劈到沟里了么,怎么狼狈成这样?幸好没毁容,不然还真不敢确定你是谁。”

真的,又想笑又满腹疑惑,堂堂虫帝,麾下何止千万兵将,就算独自在外,以他的本事,哪个能将其伤成这样。

“你……”我上前,轻轻敲了敲他手臂上的夹板,“真受伤啦?”

“你以为这些是特效妆?”他叹气,“左臂骨折,肋骨受损,面部肌肉软组织挫伤。”

我跟敖炽都顾不得笑他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谁干的?”敖炽眼里烧起怒火,拍着心口道,“是哪只鸡又成精了?告诉我们,我们替你出气!”

我觉得吧,如果敖炽不是东海最霸道的龙,他应该早就被他语言伤害过的人打死了。

好在左右不是个冲动的妖怪,都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只说:“不是鸡,是人类,一群自称神焰军的乌合之众。”

又是神焰军?

“好了好了,不跟你玩笑。”敖炽总算正经起来,“你不是来这儿拍戏的?怎么跟那帮人扯上关系?还有,你们剧组的人呢?咱们来时连一台摄像机都没瞧见。”

“剧组里活下来的就我一人。”左右再叹气。

我跟敖炽一愣。

在左右沮丧的眼神和时不时的叹息里,我们逐渐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剧组在抵达阿图拉后的第二天,所有成员便去到阿图拉村西边的神庙遗址取景拍摄,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一天成了他们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几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出现在他们面前,车身绘有火焰标记,以及车上的人个个持有武器,他们拒绝交流,不听解释,抢走他们一切器材和财物,所有人被打到鼻青脸肿不说,还被他们绑到石柱上供他们当枪靶,在这群东西眼里,人命只是可以被他们拿来随意戏弄的玩具,他们一边嘲笑这些异国他乡来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傻子”,一边蒙上眼睛,开始一场“盲眼射击大赛”,看谁闭上眼还能击中“靶子”的头部或者心脏,用子弹最少的人冠军。

左右说,当子弹从他脑袋上擦过去时,他有点后悔——如果他没有封印自己的灵力,被绑起来往死里打的,该是这群不能称之为人的玩意儿。

跟他绑在一起的,是阿图拉村里的一个小姑娘,才十五岁,名叫安泊,专门负责给剧组带路,虽然不是个很爱说话的姑娘,但她对这些和气又有趣的外来人充满了好奇,会因为得到一块巧克力高兴之极,也会趁他们不注意时去偷看镜头,她很喜欢这份差事,不累,还能赚到钱,毕竟这个村子实在算不得富裕。

左右以为安泊会哭,但小姑娘只是皱眉咬牙,全程一声不吭,之前在他们之中有人哀求敌人不要伤害自己时,她都没有任何求饶的意思,从一看到这群混账开始,她眼里就失去了这个年纪应有的稚气。

那时,他拼命挣扎,就算不能挣脱绳索,也希望自己能尽量把安泊挡住,都说人生如戏,要他说,人生怕是比戏还要精彩,从生到死根本不需要几十年那么长。

可安泊还那么年轻。

“比赛”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死去而停止,没有底限的笑声不断传来,他听到安泊惊叫了一声,一颗子弹擦伤了她的脸颊。

同一时间,又一声枪响,却是对面的枪手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

然后便是无数声枪响,震耳欲聋,他在昏过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不远处的地上激扬起的一排尘土,以及那群混账逐一倒下的慌乱的身影,耳边不止有枪声,还有人从远处跑过来的脚步声。

“再醒来时,我就躺在这里,这个样子。”左右自嘲地笑笑,“所以我不介意你们笑话我,事实上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件特别好笑的事。”

“楼下那队人救了你们?”我问,“什么来头?”

“来这里执行任务的别国军队。”左右道,“不过他们的任务并不包括保护当地人民,事实上他们早就可以离开。只是……那天逃了一个畜生。”

“他们怕神焰军回来报复?”我想了想,“你这段遭遇,比电影还电影,也算遂了你想当影帝的心了。”

“我这辈子都不想当这样的影帝。”左右扭头看向窗外,“做妖怪这么多年,早以为事事看透,心如止水,人也好妖也罢,生离死别爱恨情仇都不过是时间长河里的小水花。却不曾想当自己面对恶毒丑陋之物却无还手之力时,心下竟还是躲不过愤怒与恐惧。我身为虫帝尚且如此,那些真正的血肉凡人在引颈受戮时的感受,便更是不堪了。”

我跟敖炽都没说话,心里却绝了再跟他开玩笑的心思。

“为何封印自己?”我问他。

“因为我在休假。”左右回过头,嘴角微扬,“做一个完全的人类,体验不同的人生,无需面对铺天盖地的消息与秘密,不被任何‘买卖’打扰,是我以为的最好的休息方式。”

敖炽打量他身上的各处伤痕,撇撇嘴:“即便封印了灵力,你也做不成完全的人类,因为你死不了,所有子弹打你头上都死不了。”

“可是疼啊!”左右提高了声音,“肉体受到每一处打击都会造成真实的伤害!就算痊愈时间比人类快,还是疼啊!”

“你吼也没用,不是你自己要封印的么。”我替他倒了杯水,“你封了自己多久?”

会自我封印的妖怪也不止他一个,的确有些想当人间隐者的妖怪,为了彻底杜绝被识破身份的可能,甘愿封印灵力,放弃一切妖怪的特权。但是,你想要多少“安静”,就得拿多少危险去交换,现在的左右就是例子。

“十年。”他左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情绪平复下来,“幸好,你们来了。”

敖炽不客气道:“我们来是找你要报酬的,没打算帮你干别的。”

他笑笑:“两个问题,终于想好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一种等待开奖结果的急切心情迅速窜遍心脏。

“如何才能进到万妖之源,西溟幽海?”

“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刑王寒荒恢复正常?”

都是脱口而出的,可我没想到敖炽问的竟是这个问题,自己的家人亲朋尚是危机重重,他心头却还记挂着一条来自无名间的龙的托付,答应了的事就要做,这方面敖炽总是可靠的,所以我总是庆幸在身边的从不是别人,是他。

左右沉思片刻,说:“你们的问题,我需要时间。”

“多久?”我追问,“晚一天知道,我们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就多一天的危险。”

“我给不了确切的时间。”他看着我们急得发红的脸,“你们的问题太大了,即便由我亲自出手去找答案,也不是朝夕能办到。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天下没有我得不到的答案。”

“可我们不能等太久……”

“你们只能等。”

他此刻的神情,便又是数百年前那个恍若仙人,用年轻外表装起沧桑的灵魂,拒绝让你看透心思的虫帝了。

不远万里,曲曲折折,吃了十斤土不说,连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都遇上了,得来的结果却还是一个“等”,不得不承认心情瞬间低落许多,但,好歹又有了一定点值得期待的希望。

“你有什么愿望?”我没有忘记他当年说过的“规矩”。

“不急。”他说,“本想的是故人重逢,又在这景色奇丽壮阔之地,怎么也要把酒言欢一番,却害你们连一顿安生饭都吃不上。”他脸上有真诚的歉意。

敖炽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你没烧坏脑袋吧?你发神经把自己封印了,我们俩可没干这蠢事,来都来了,顺手把你带回伦敦吃顿好饭很难?”

“你们就没想过,为何我在这里将近一个月了,却从没跟外界联络过?”他突然道,“这里所有通讯都被切断了,在你们来之前,阿图拉已经经历过两次攻击。逃走的家伙并没有感激上苍让自己捡回一条命,而是把更多的凶手带到阿图拉寻仇,这群人杀人如麻,睚眦必报,不荡平阿图拉是不会罢休的。”

我朝窗外望了望,说:“可这里不像是被攻击过两次的样子。”

“楼下那群士兵很厉害,论战术论攻击力,不是乌合之众能比。”他笑笑,“你们来时一定没有注意到村子外头的弹坑跟用过的陷阱,听说前两拨敌人已经尸骨无存了,村子后头还停着从他们手里缴来的车辆,还有武器。”他顿了顿,笑容渐淡,“但以寡敌众,终难持久。他们也是血肉之躯,虽然得了两次胜利,也受伤不轻。神焰军以为阿图拉的人只是待宰羔羊,以为随便派点人就能为所欲为,谁知这只羊会咬人,我猜,如果还有下一次攻击,他们不会再掉以轻心。”

我收回目光,耸耸肩:“肯定不会。因为我们来时……”

话音未落,房门被打开,安泊出现在门口,站在离我们一米远的地方:“哨兵看见他们了,人数很多,就在林子对面,可是没有往这里来。” 7pxYcWB910rfW3vrmptNYRIw0ysJm+J/4bATlmOKuMnYNMEgSEKI6h44Qqy2pN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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