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十年来,随着经济发展方向的转变,较之承诺终身雇用的大型企业,越来越多的人更倾向于自由职业和阶段性工作。由此可见,在职业生涯中,动力变得越来越重要。1980年,美国有超过90%的劳动力受雇于他人,而如今美国有超过1/3的劳动力是自由职业者、承包人或者临时工。在新的经济形势下,取得成功的大都是那些通晓如何自主分配时间和精力的人,他们知道如何设定目标、区分任务的轻重缓急和选择推进的项目。研究显示,懂得自我激励的人比同辈人的收入更高,幸福感更强,对自己的家庭、工作和生活的满意度也更高。
自助类书籍和领导力手册往往把自我激励描述为人性的一个稳定特征,或者是我们在下意识地计算付出和回报时的神经反应。但是,科学家说,人的动力要比这复杂得多。动力更像一种技能,类似于读书、写字,可以通过学习和磨炼获得。科学家发现,如果方法得当,人们的自我激励能力会不断得到加强。研究者表示,关键在于,要意识到产生动力的前提是你相信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和外界环境。要想激励自己,你必须先让自己拥有掌控力。
2010年,哥伦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家小组在《认知科学趋势》期刊上发表的一篇文章里写道:“对掌控力的需求是一种生理需求。”如果一个人相信自己能够掌控局面,他就会更加努力,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一般来讲,这种人的自信心更强,能够更快地从挫折中走出来,相信自己是命运的主宰者,寿命往往比同辈人更长。控制这一本能对大脑的发育十分重要,比如,婴儿在学会自己吃饭后,就会拒绝大人给他喂饭,尽管后一种方式能让他更快吃到食物。
做决定是一种证明自己拥有掌控力的方法。“每个选择,不管多么微不足道,都能强化我们的掌控力和自我效能感。”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者写道。哪怕所做的决定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人们也渴望拥有选择的自由。德尔加多在2011年《心理科学》期刊上发表的一篇文章里提到:“在有权选择和无权选择之间,动物和人类都倾向于前者,哪怕得不到任何额外的好处。”
受上述观点的启发,一种关于动力的理论产生了:拥有选择的机会能够给人们带来自治权和自决权,这是动力产生的第一步。在实验中,如果实验对象可以自己做决定,而不是受制于命令,他们将更愿意完成有难度的任务。这就是有线电视公司在为你提供服务之前要问你那么多问题的原因之一。如果你被问想要电子账单还是详细清单,想要购买整套节目还是白金会员节目,是订购家庭票房电视网(HBO)还是娱乐时间电视网的节目,你就更有可能每个月都订购付费节目。只要能够获得掌控力,我们就更愿意与之合作。
“假设你的车被堵在高速公路上,这时你发现了一个出口,即使绕路,你也想从这个出口出去。”德尔加多说,“当我们有能力掌控局面时,大脑会变得兴奋。就像你在高速公路上绕远,但仍然感觉不错,因为一切皆在你的掌控之中。”
对于想要激发自己或者他人动力的人来说,这种理论很有帮助,它为我们提供了把想法转化成行动的简易方法:做出让你拥有掌控力的选择,无论是什么选择。如果你正在处理一堆枯燥无趣的邮件,那么你可以从邮箱里先选择一封邮件并回复。如果你正在完成一项任务,那么你可以先写出结论,或者从制作图表开始,又或者从你感兴趣的任何部分开始。如果你需要和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员工见面,那么你可以主动选择见面的地点。还有,在拨通销售热线之前,先想好你要问的第一个问题。
我们用做选择的方式证明自己能够控制局面,动力由此产生。重要的并不是我们具体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而是拥有掌控权。正是这种自决权推动我们前进,这也是参与德尔加多实验的人在认为自己拥有掌控权的前提下,愿意反复玩那个游戏的原因。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动力总是那么容易产生,有时候只拥有选择权是不够的。要想真的激励自己,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埃里克·金塔尼利亚在填完表格后,正式成为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员。征兵人员和他握手,并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是我独立决定的唯一一件事,长官。”金塔尼利亚答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勇敢和自信,但他的声音其实是颤抖的,手心也全是汗。握完手,他和那位长官都在各自的裤子上擦了擦手。
当时,金塔尼利亚已经23岁。5年前,他从位于芝加哥以南的一个小镇的高中毕业,那里距离芝加哥约一个小时的车程。他想过读大学,但不知道学什么专业,也不知道毕业后能做什么。说实话,他对很多事都不确定。后来,他在当地上了一所社区大学,拿到了通识教育准学士学位。他想凭借这个文凭在商场的手机店里找一份工作。“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投了10份简历,”他说,“但都石沉大海。”
后来,金塔尼利亚在一家业余爱好用品店做兼职,偶尔为生病或休假的专职司机代班开冷冻车,晚上玩《魔兽世界》打发时间。不过,这样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过更好的生活。他决定向他从高中时就开始约会的女孩求婚,他成功了,并且办了一场精彩的婚礼。不过,他仍然在做原来的工作。后来,他的妻子怀孕了,他又试着给几家手机店投了简历,还获得了一次面试机会。面试前一晚,他和妻子模拟了一下面试情景。
“亲爱的,”妻子对他说,“你必须给他们一个录用你的理由,你要告诉他们你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
面试当天,手机店经理问他为什么想售卖T-Mobile(德国电信的子公司)的手机,他一下子怔住了,说“我不知道”。这是实话,他确实不知道。
几个星期后,金塔尼利亚在一次聚会上见到了一个老同学。那个同学刚刚结束了海军陆战队的基础训练,精神饱满,体重也减轻了约9千克,练就了一身结实的肌肉,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自信,他在聚会上谈笑风生,深受女孩们的喜爱。第二天早上,金塔尼利亚对妻子说,或许他可以考虑去海军陆战队参军。他的妻子和母亲都不赞同,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一天晚上,他坐在餐桌旁,在一张纸的中间画了一条竖线,左边写上“海军陆战队”,右边打算写上他能够想到的其他选择,但结果他只写了一行字:“在业余爱好用品店获得晋升。”
5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他来到圣迭戈海军陆战队新兵训练营,与80个年轻人挤在一个房间里,剃头、验血型、穿上迷彩服,新的生活从此开始。
海军陆战队在过去的235年里一直致力于打造完美的部队,金塔尼利亚参加的2010年新兵训练营为期13周,是一次比较新的尝试。在大多数时候,海军陆战队的训练目标都是将一群鲁莽无知的年轻人塑造成训练有素的士兵。但是,在金塔尼利亚入伍的15年前,53岁的查尔斯·C.克鲁拉克将军晋升为司令——海军陆战队的最高长官,他认为基础训练需要改一改了。“我们见到了太多软弱的报名者,”他对我说,“这里的许多年轻人不仅需要纪律的约束,更要有精神上的蜕变。他们从未当过运动员,从未拥有一份真正的工作,从未做成任何一件事,他们的字典里甚至根本没有‘雄心壮志’这个词,他们的人生只有服从。”
这是个问题,因为海军陆战队越来越需要能够独立做出决策的士兵。作为海军陆战队士兵,他们可以自豪地说自己不同于普通士兵和水手。“我们永远是最先到达、最后离开的队伍,”克鲁拉克说,“我们需要的是主动性极强的人。”在当今世界,这意味着这个队伍的成员无论男女,都能够在索马里和巴格达那样的地方作战。在那里,规则和策略随时会发生改变,海军陆战队队员需要实时地独立做出决策,选择最佳的行动方案。
“我拜访了一些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想知道如何才能更好地教会这些新兵独立思考。”克鲁拉克说,“我们招募的新兵素质不错,但是他们缺乏目标和动力,只想做最少的事。这就像和一堆‘湿袜子’在一起工作,要知道,海军陆战队可不能成为‘湿袜子’。”
克鲁拉克回顾了有关如何教会士兵自我激励的研究。多年前,海军陆战队的研究表明,最成功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都有强烈的“内控制点”,即相信自己的选择能够影响自己的命运。
控制点(locus of control)是20世纪50年代以来心理学领域的一项重要课题。研究者发现,具有内控制点的人通常会把成功或者失败归因于自身,而不是自身以外的因素。一个有着强烈内控制点的学生认为优异的成绩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而不是因为自己天资聪颖。一个有着内控制点的商人会把生意失败归咎为自己不够努力,而不是运气不好。
“内控制点和学业成就、更强的自我激励和社会成熟度、更少的压力和抑郁,以及更长的寿命有关。”一个心理学团队2012年在《管理中的问题与展望》期刊上写道。有内控制点的人往往收入更高,朋友更多,婚姻关系更长久,事业更成功,生活满意度也更高。
相反,有外控制点的人认为自己的生活主要受外部因素的影响。“这与压力大有关,通常认为自己无法应对所处的环境。”该心理学团队写道。
研究表明,通过训练和反馈,一个人的控制点是可以改变的。例如,研究人员在1998年开展了一项实验,让128个五年级学生做一系列有难度的测试。之后,研究人员告诉每个学生他(她)的成绩很好。其中,有一半学生被告知:“可以看出来,你肯定下了很大功夫。”这样的说法激发了他们的内控制点,因为付出多大努力是我们可以自行决定的事情。研究人员夸奖学生很努力,能让他们更加坚信他们对自己和周围的环境有足够的掌控力。
另一半学生则被告知:“你很聪明,这些问题回答得不错。”研究人员夸奖学生聪明,激发了他们的外控制点,因为大多数五年级学生都知道聪明与否不是他们自己能够掌控的。一般来说,小孩子都知道智力是天生的,所以夸奖孩子聪明会让他们更加坚信成功或失败不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
接着,研究人员又让所有学生做了另外3道难度不同的题目。
在第二轮实验中,被夸奖聪明的学生(他们首先考虑的是一些外部因素)把精力更多地放在简单的题目上。尽管被称为聪明的学生,但他们缺乏前进的动力。后来,这些学生说这个实验很没意思。
相反,被夸奖努力的学生(他们受到了鼓励,把该实验看作一种自主的体验)愿意主动解决难题。他们坚持的时间更长,获得的分数也更高。后来,这些学生说他们很享受解题的过程。
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家卡罗尔·德韦克为这项研究提供了帮助。“内控制点是一种可以习得的技能。”她对我说,“大多数人在很小的时候就掌握了它,但是有一些人的自决权因其成长环境或者个人经历而受到抑制,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够在何种程度上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时,训练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因为当认为处于自己可以控制的情境中时,人们的内控制点就会被唤醒,然后开始习惯性地认为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越是这么想,越能真正地掌控自己的人生。”
对克鲁拉克而言,此类研究似乎成了打开如何让新兵学会自我激励这把锁的钥匙。他希望通过重新设计基础训练,促使新兵主动做出选择,让他们能够自发地产生这种冲动。“现在,我们把这种教育称作‘行动优先’,”克鲁拉克对我说,“新兵只要有控制某些局面的体验,就会明白这种感觉有多好。”
“我们从不对任何士兵说你就是天生的领导者,因为‘天生的’意味着自己无法掌控。”克鲁拉克说,“相反,我们告诉他们领导力是可以后天习得的,是努力的结果。我们强迫新兵体验掌控的快感与紧迫感。他们一旦对这种感觉上瘾,就无法自拔。”
对于金塔尼利亚而言,这种训练从他一进军营就开始了。先是漫长的急行军,无休止的仰卧起坐、俯卧撑与步枪操练。教官常常对他大喊大叫。(克鲁拉克对我说:“我们的训练已经成形。”)而且,在训练的过程中,金塔尼利亚还要针对一系列情况强迫自己做出决断和掌控。
例如,在训练的第四周,金塔尼利亚所在的班接到任务去打扫食堂。但是,他们不知道清洁工具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动洗碗机怎么用。大家刚吃完午饭,他们不知道该把剩饭收起来还是倒掉。只要有人向教官寻求建议,教官就会一顿训斥。于是,这个班的新兵开始试着自己做决定。他们把土豆沙拉倒掉,把剩下的汉堡放进冰箱。洗碗机里的洗洁精放多了,结果泡沫漾出来,流到地板上。加上清理泡沫的时间,他们总共花了3.5小时完成打扫食堂的工作。他们误将仍可食用的食物扔掉,不小心关闭了冰激凌冷冻机,还把20多把叉子放错了。不过,在他们完成任务后,教官走到班里个子最小、最害羞的金塔尼利亚身旁说,他已经注意到,在决定把番茄酱放在哪里的时候,金塔尼利亚如何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摆放番茄酱的位置一目了然,食堂里有一个大架子,上面只放着装有番茄酱的瓶子,但这个害羞的士兵还是因为受到表扬而露出了笑容。
“我以不同的理由表扬了大家,所有的赞美都出其不意。”丹尼斯·乔伊中士说道。这位令人生畏的教官带我参观了新兵训练营。他说:“在这里,你永远不会因为做了简单的事情而受到表扬。如果你是运动员,我不会夸你跑得快。只有小个子的人跑得快才会得到肯定,只有害羞的人担当起领导者的重任才会得到认可。如果新兵完成了艰难的任务,我们就会给予赞扬。这样一来,他们将会充满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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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克鲁拉克的改造,在新兵训练营的最后阶段,为期3天的“炼狱”考验成为基础训练的核心。金塔尼利亚对“炼狱”充满了畏惧,他和同寝室的新兵在晚上小声交谈着,其中掺杂了不少谣言以及不靠谱的猜测。比如,有人说在上一年的“炼狱”中,一个新兵失去了胳膊。一个星期二的早晨,“炼狱”开始了,金塔尼利亚和他们班的士兵凌晨2点被叫醒,准备进行长途行军、匍匐前进和80多千米的障碍训练。在长达54个小时的训练里,每个人只能吃两顿饭,负重约14千克。要是能有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士兵们就很满足了,受伤也在意料之中,任何退缩或是落后太多的人都会被淘汰。
在“炼狱”考验中,新兵还需要完成一项名为“蒂默曼中士之塘”的任务。“敌人已经用化学药品污染了这片区域,”一位教官一边大吼,一边指着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坑,“你们必须穿上全套装备、戴上防毒面具从里面走过去,如果摔倒就不合格,必须重新开始。在坑里停留时间超过60分钟也不合格,必须重新开始。没有队长的口头指令不得擅自行动,听到指令才能行动,否则不合格,必须重新开始。”
金塔尼利亚所在班的士兵围成一圈,准备使用他们在基础训练中学过的技能。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一名新兵问。
“成功走过这个大坑。”其中一人答道。
另一个新兵指着带有绳子的木板问:“我们怎么使用这些木板?”
有人说:“我们可以一块接一块地把它们连在一起。”这时,队长发布指令,围成一圈的士兵立刻解散,一起在坑边检验这个提议是否可行。他们站在一块木板上向前走,同时拖着剩下的木板,但是,所有人都失去了平衡。于是,士兵们又围成一圈,一个人问:“绳子该怎么用?”
另一个人说:“用来提拉木板。”他建议把木板放在左右两侧,所有人排成一排,左右脚分别踩在两侧的木板上,用绳子提拉着木板向前走,就像站在雪橇上。
所有人戴着防毒面具站在木板上,队长在最前面喊“左”,士兵们就一起抬左脚并把左侧木板向前拖动一点儿;队长喊“右”,他们就一起抬右脚并拖动右侧木板向前走。然而,10分钟后,问题出现了,有的人抬起木板的速度过快,还有的人步子迈得太大,再加上所有人都戴着防毒面具,根本听不清队长的指令。他们已经走了一段路,来不及回头。可是,如果以这个速度前进,可能要花好几个小时才能穿过大坑。士兵们开始大叫着互相示意停下脚步。
队长下令停下来,隔着防毒面具对排在他身后的士兵吼道:“看我的肩膀。”队长先耸左肩,再耸右肩,这样一来,站在他后面的士兵就能够根据队长耸肩的节奏和他保持步调一致。但这个方法的唯一问题在于,它违反了一项基本规则,即没有队长的口头指令不得擅自行动。可是,戴着防毒面具,士兵们真的什么都听不见。队长不得已只能一边耸肩,一边摆动手臂,同时大吼着发出指令。起初没有人能跟上,队长只好大声唱起一首在急行军时学过的歌曲。站在队长后面的士兵隐约能够听见他唱的是什么歌,就跟着队长一起唱,第三个人也跟着唱起来。最后,所有的人都边唱边耸肩和摆臂。28分钟后,他们越过了大坑。
“从技术上讲,我们可以要求他们重来,因为他们没有听到队长的口头指令就贸然行动。”一位教官后来对我说,“但是,这项训练的关键在于,我们知道新兵们戴上面具后什么都听不见,要想越过大坑,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出某种变通方案。我们想让他们意识到,不能只知道服从命令,还要学会掌控局面和独立解决问题。”
时间又过去了24个小时,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挑战后,金塔尼利亚和其他新兵进入了“炼狱”考验的最后阶段。他们将要攀爬一个又长又陡的山坡,这被称为“死神”考验。“在攀登的过程中,不能互相帮助。”克鲁拉克说,“我过去见过这样的场景,新兵从山坡上滚下去,没有同伴的帮助,落在后面。”
当时,金塔尼利亚已经连续行军两天,睡眠时间不足4个小时,面无表情,手上布满了提水桶穿越障碍物时留下的水疱和伤口。“有些人在山坡上吐了,”他告诉我,“还有的人胳膊上绑着绷带。”当爬坡时,新兵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走路踉踉跄跄,行动就像慢动作回放,几乎是原地踏步。于是,士兵们决定手挽手前进,以免有人从斜坡上滑下去。
“你为什么来这儿?”金塔尼利亚的同伴气喘吁吁地问他,这是他们在行军过程中习得的问答方式。他们的教官说过,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应该相互以“为什么”来提问。
金塔尼利亚回答:“成为海军陆战队的一员,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一周前,他的妻子生下了女儿佐伊。他得到许可,可以和妻子通话5分钟。在进入新兵训练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这是他唯一一次与外界联络。他如果最后能通过“炼狱”考验,就可以和家人见面了。
金塔尼利亚的教官对他说过,如果他把一项艰巨的任务和他在意的选择联系起来,这个任务就会变得简单一些,这就是他们要以“为什么”提问彼此的原因。把任务转化成有意义的决定,动力就会随之产生。
太阳刚下山,这些新兵登上了山顶,蹒跚着走到一片插着旗杆的空地上,站在那儿。没错,他们成功了,“炼狱”考验结束了。一位教官走过来,把带有鹰、地球和锚的海军陆战队徽章一一交到士兵们的手上——他们成了真正的海军陆战队队员。
“或许你们以为新兵训练营里只有怒吼和搏斗,”金塔尼利亚对我说,“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它能让你学会如何做到自认为无法完成的事情,这确实是一种精神上的蜕变。”
在基础训练中,物质回报是很少的,海军陆战队也一样。新兵们的起薪是每年17 616美元,却有着很高的职业满意度。美国每年约有4万名新兵接受基础训练,目前已改变了几百万人的生活——他们也曾像金塔尼利亚一样,缺少方向感和动力,做不了自己生活的主人。自从克鲁拉克改革了新兵训练营,海军陆战队新兵的录取率和他们的表现都提高了20%以上。调查显示,在基础训练期间,新兵的平均内控制点水平显著提升。德尔加多的实验让我们开始理解动力,海军陆战队则教会我们如何让自主性不强的人产生动力,并进一步佐证了以下观点:如果给人们机会体验掌控力,让他们试着独立做出决定,他们就能产生意志力;只要养成独立做出决定的习惯,他们自然就会产生动力。
此外,想更好地激励自己,我们还要懂得,自己所做的选择不仅是掌控力的表现,更是对自己的价值和目标的肯定,这就是新兵以“为什么”相互提问的原因——这体现了如何把小任务和大志向联系在一起。
20世纪90年代开展了一系列有关养老院的研究,上述观点的重要性从中可见一斑。研究者想要弄清楚为什么有些老年人在养老院变得容光焕发,而有些老年人的体质和脑力却迅速衰退。研究者指出,两者之间的一个重要区别是,容光焕发的老人能够对养老院里严格的时间表、固定的食谱,以及各种死板的规定做出反抗。
一些研究者将这些老人称为“反叛者”,因为他们的很多决定都是对现状的反抗之举。例如,在圣菲的一家养老院里,有一群老人喜欢在吃饭时相互交换食物,倾向于按自己的意愿吃饭,而不是顺从地吃工作人员盛给自己的饭菜。一位老人对研究者说,他“宁愿吃自己选择的哪怕差一点儿的饭菜,也不愿意吃工作人员发给他的美味蛋糕”。
在小石城的一家养老院里,一些老人违反规定,私自布置卧室,改变家具的摆放位置。衣柜本来紧贴着墙壁,老人们却找来撬棍把衣柜挪开。为此,管理员还召集他们开了一次会,对他们说没有必要自己改造房间,如果需要帮助,会有工作人员为他们提供服务。这些老人却表示,他们不需要任何帮助,也不需要任何许可,他们会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
从整体上看,这些小小的反抗之举实在微不足道,但是,这显示了他们内心强大的力量,证明他们仍然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这些“反叛者”平均每天走的路是养老院里其他老人的两倍,吃的饭也比其他老人多大约1/3。他们还能更好地遵从医嘱,按时吃药,去健身房运动,与家人、朋友保持联系。这些老人刚到养老院时,和同龄人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健康问题,但是在住进养老院之后,他们变得更健康,幸福感和积极性更强,也更爱动脑筋了。
“要么做出决定,证明自己仍能掌控人生,要么抱着等待死亡的心态,两者的区别就在于此。”明尼苏达大学老年病学家罗莎莉·凯恩说,“吃不吃蛋糕并不重要,但如果你拒绝吃别人给你的蛋糕,那就意味着你可以掌控局面。”这些“反叛者”之所以容光焕发,是因为他们知道如何获得掌控力。就像在“炼狱”考验中一样,金塔尼利亚和他的同伴学着自己做出决定,穿越了大坑,也是凭借这种掌控力。
换句话说,最能够让人产生动力的方法有两个:一是确信局面在自己的掌控中;二是给自己的行动赋予更大的意义。选择去海军陆战队可以成为一种对女儿表达爱的方式,选择在养老院发起“抗争”可以让人容光焕发。当我们养成一种心理习惯——把任务转化成有意义的选择,确信自己能够掌控人生时,内控制点就会产生。
2010年,金塔尼利亚完成了新兵训练营的任务,在海军陆战队服役3年后退伍。他感到自己终于做好了迎接真正生活的准备,他找到了新工作。但令他失望的是,同事之间缺乏友情,几乎没有前进的方向。于是,2015年,他再次入伍。“我想念那种鼓舞人心的感觉,它让我相信自己无所不能;我也想念那些人,他们激励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薇奥拉·菲利普是曾经的汽车配件大亨罗伯特的妻子,也是一个善于自我激励的人。薇奥拉患有先天性白化病,体内无法分泌酪氨酸酶——一种合成黑色素的关键酶,因此她的皮肤、头发和眼睛都缺乏黑色素,视力很差,近乎失明。在阅读时,她要离书很近并且借助放大镜才能看见。“即使这样,这个世界上也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像她这么坚毅的人。”她的女儿罗克珊告诉我,“她什么都能做到。”
小时候,薇奥拉虽然只是眼睛而不是大脑有问题,但她所在的学校还是想让她去“特殊班级”。她拒绝离开她的好朋友所在的班级,最终管理人员妥协了。中学毕业后,她考上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并向学校提出申请,希望校方能安排人为她朗读教材,学校同意了。大二那年,她遇到了罗伯特。罗伯特不久后辍学,为当地的一家福特经销商提供洗车和添加润滑油的服务,他还劝说薇奥拉退学,但她委婉地拒绝了。薇奥拉最终拿到了学位,并在大学毕业4个月后,于1950年12月与罗伯特结婚。
他们生了6个孩子,罗伯特经营着他的汽车配件王国,薇奥拉则负责照顾家庭。一家人有个例行的晨会,用表格列出每个孩子当天需要完成的任务;每周五晚上会做例行检查,每个人还要为自己制定下一周的目标。“爸爸妈妈就像同一个豆荚里的两颗豌豆,两个人都干劲儿十足。”罗克珊说,“妈妈没有因为身体残疾而松懈,我想这也是爸爸出现问题后她的日子如此难过的原因。”
罗伯特突然变冷漠后,薇奥拉集中精力照顾他,还请了护士帮罗伯特锻炼身体。此外,薇奥拉与他的弟弟共同成立一个委员会,负责管理和出售罗伯特的所有公司。没过多久,薇奥拉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罗伯特——这个和她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男人,曾经极其讲究,充满活力,会在去杂货店的路上停下来和遇到的每个人聊天的人,现在每天只是呆坐在电视机对面的椅子上,一动不动。薇奥拉为此感到很痛苦,“他不和我说话”,她在法庭上说。当时,他们因为罗伯特神经损伤所产生的保险赔付问题向法院提起了诉讼。“我不管做什么似乎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我每天像保姆一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我猜你们也会称我为保姆。”
有好几年她顾影自怜,后来,由自怜变成愤怒,再由愤怒变成忙碌。如果罗伯特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动力,她就会强迫他振作起来,重新融入周围的环境。薇奥拉开始不停地向罗伯特提问。当做午饭时,她会要求他做出各种选择,比如要三明治还是汤?要生菜还是西红柿?要火腿还是火鸡?要蛋黄酱吗?要冰水还是果汁?其实,一开始她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因为心烦,想让他开口说话。
没想到,几个月后罗伯特似乎不再那么沉默了。他偶尔会和薇奥拉开玩笑,或者给她讲讲电视上正在播放的节目。有一天,薇奥拉强迫他做了很多决定,比如想吃什么、想在哪张桌子上吃饭、想听什么音乐。就在那天晚上,罗伯特开始说话了,还提到了他们刚结婚时发生的一件趣事:当时下着暴雨,而他们被反锁在门外。他很随意地讲着这件事,当说到他当时还想撬开窗户时,他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来,薇奥拉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笑。不过,几分钟后他恢复原样,对着电视,陷入沉默。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经过薇奥拉不懈的努力,曾经的那个罗伯特似乎回来了。每当罗伯特展现出哪怕一点儿曾经的样子时,薇奥拉都会祝贺、鼓励和奖励他。罗伯特每年都会去新奥尔良的诊所复查一次,在南美之行结束后的第七个年头,神经学家施特鲁布博士看出了他的变化。“他能够向护士们问好,聊聊孩子的事。”施特鲁布博士说,“他还会主动和我交谈,询问我的兴趣爱好,以及开车回家走哪条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换作别人,这样的表现不足为奇,但对于罗伯特,这就像突然有人打开灯一样引人注意。”
在研究动力如何在大脑中发挥作用时,神经学家越来越确信,像罗伯特这种失去动力的人并没有失去自我激励的能力,与之相反,他们变得冷漠是因为某种情感障碍。法国研究者哈比卜发现,他研究过的几乎所有患者都存在某种奇怪的情感疏离问题。一位变冷漠的女性对他说,她的父亲过世时,她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一位男性说自己因为情感障碍,再也没有拥抱妻子和孩子的冲动。哈比卜问这些患者,他们的生活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是否为此感到难过。他们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也没有其他任何感觉。
神经学家认为,情感麻木就是这些人失去动力的原因。至于哈比卜的患者,则是因为纹状体损伤导致他们无法感受到掌控力带来的喜悦。他们的动力进入“休眠”状态,因为他们忘记了做选择的感觉有多好。另外,还有一种情况:他们从未体验过自主做决定的感觉。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他们没有做选择的机会,或是因为他们进入养老院后忘记了自主做决定的感觉。
上述理论让我们懂得如何增强自己和他人的内控制点。当别人主动做事、自我激励时,当婴儿想自己吃饭时,当孩子表现大胆又固执己见时,当学生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把事情做好时,我们都应该向他们表示祝贺,并做出鼓励和奖励。
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一直推崇自我激励,终有一天我们会发现,年幼的孩子不想穿鞋,年老的父母撬动了衣柜,少年开始漠视规则……但是,人的内控制点却在这一过程中强大起来,大脑也在这一过程中体验并记住了掌控力带来的那种美好感受。如果我们不去尝试自主做决定,不给自己的叛逆行为以情感鼓励,我们的自我激励能力就会消退。
另外,我们需要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有意义的。当着手完成一项新任务或是面对一项自己不喜欢的任务时,我们应该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求自己爬上这座山?为什么强迫自己不看电视?为什么回复这封邮件或者满足某位同事看似无关紧要的请求如此重要?
当我们开始问为什么时,那些不起眼的任务就会成为组合在一起且更有意义的项目、目标和价值。我们能够感受到小任务给我们带来的巨大情感回报,因为它意味着我们做出了有意义的选择,以及我们真正地掌控了自己的人生。当我们意识到回复邮件或者帮助同事虽然看起来可能没有那么重要,但它们是我们主动选择去做和想要完成的事时,动力就产生了。换句话说,我们之所以选择去做某些事,是因为我们相信它们能够产生更大的价值。而且,比起当下的任务,它们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情感回报。动力正是源自这种主动的选择。
2010年,薇奥拉与丈夫的南美之行结束后的第22个年头,她被确诊患有卵巢癌,两年后,她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她与病魔斗争的每一天,罗伯特都陪伴在她身边,早上扶她下床,晚上提醒她吃药;为了帮薇奥拉减轻痛苦,罗伯特会问她各种问题;在她十分虚弱的时候,他会喂她吃饭。薇奥拉去世后,罗伯特在她的空床边坐了好多天。孩子们担心他再次陷入沉默,便建议他去一次新奥尔良的诊所,或许那位神经内科医生能够帮助他避免萎靡不振的情况。
罗伯特回答说他不需要看医生,他待在家里不出门并不是因为再次陷入冷漠,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回顾他和薇奥拉62年的婚姻。薇奥拉帮助他构建了他的人生,接着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然后她帮助他重新开始他的人生。罗伯特对孩子们说,他想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薇奥拉的敬意。一周后,他走出家门,吃了早午饭,然后照顾他的孙辈。两年后,也就是2014年,罗伯特去世了。讣告中写道:“他充满活力,直至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