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是阿瓦隆尼亚,也可以是香格里拉,或是柯南·道尔笔下的“失落的世界”。孕育我们如今这枚鹅卵石中原子的大陆如今已经消失在了遥远的时光里。想要回到那里,回到地球的时间深处,我们需要开启一段史诗般的旅行。这段旅行不是需要探险家乘坐直升机又换乘独木舟,戴着黑漆漆的头盔,挥舞着砍刀才能完成的那种实质性的旅行,而是一段想象之旅,建立在这片失落大陆留下的物质与痕迹基础上的想象之旅。
触摸这枚鹅卵石,你就触摸到了代表着阿瓦隆尼亚毁灭的矿物颗粒,经历5亿年的风雨洗礼与洪水摧残,它们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们要通过这些矿物颗粒,追溯阿瓦隆尼亚的景观,或说是一系列景观。它并非亘古不变,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希望尽可能精确地还原它在远古时代的一些细节。这片失落大陆不停地变化、变异、更新。我们如今看到的构成一部分鹅卵石的微小矿物碎片,与其说是鹅卵石的碎片,不如说是大陆千变万化的景观所留下的碎片。比方说,我们可以从特洛伊7座历代城市中各自提取微小的遗存(也可以对现在矗立在被掩埋的遗迹上的现代建筑进行取样)。然后,将这些碎片研磨成细粉。然后,我们给考古学家一把这样的粉末,说:“现在,让这些城市复活吧!”
景观易逝。这个概念可能理解起来有点儿难度,毕竟在我们短暂的一生中,我们所见的地球上的大陆是巨大而永恒的,是所有逝去文明的基石。然而,哪怕是在我们的有生之年,我们也能看到有大量的岩石碎屑堆积在山崖下;走到山崖附近,我们或许还能听到碎石因风或水的作用而从岩壁上剥落的声音。我们也能看到河底的沙子被水流推动,偶尔还会听说村庄被洪水冲垮,而残垣断壁上尽是从数千米外的山涧上游带下来的泥土和巨石。再或者,有些人还会看到火山喷发,目睹火山灰或者熔岩将土地掩埋的场景。
想想看,若是这些变化在极其久远的地质年代中倍增,大陆的面貌将发生怎样巨大的改变?查尔斯·达尔文的导师兼同事查尔斯·莱伊尔(Charles Lyell,亦译查尔斯·赖尔)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创造出了“均变论”(uniformitarianism)这一颇为冗长的术语,来表达他对地质变化的观点,即哪怕是缓慢、微小的变化,经过日积月累,星移斗转,也可以彻底改变一个星球的面貌。为此,莱伊尔主张采用更漫长的地质纪年,而非《圣经》里短短的几千年,来说明地球的地质变化。在这方面,莱伊尔显然要感谢18世纪的天才詹姆斯·赫顿(James Hutton),赫顿看到苏格兰山脉的古老岩层躺在一条更古老的山脉被侵蚀的根部之上时,突然意识到岩层的简单叠加背后是多么久远的时间尺度(“看不到开始的迹象,也看不到结束的预兆”)。
这些维多利亚时代的学者都很有个性,你可能无法从那个时代的肖像画中他们严厉的表情里领悟到他们的精神。例如,莱伊尔在得知达尔文关于珊瑚环礁如何形成的理论时,“高兴得手舞足蹈,做出最疯狂的姿势,他高兴得过了头时就会这么做”。听起来,在山上采集了一天化石之后,和这样的人一起喝杯啤酒是件很有趣的事。
如果莱伊尔知道我们的鹅卵石中,有多少过去失落的世界的残骸被保存了下来,他肯定会高兴得彻夜跳舞。不过,如果他知道他所珍视的“均变论”概念,尽管曾辉煌一时、影响深远,但最终也会显示出它的局限性,那么他可能会有些忧伤,转而将节奏放慢,跳起庄重而深沉的加沃特舞。地球上失落的世界往往与我们现在的世界大相径庭,因此现在并不总是了解过去的可靠钥匙。从一枚小小的鹅卵石中,一窥过去世界的奥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