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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但愿人长久
——苏轼的处世态度

一、苏轼的“天人之辨”

苏轼的文字中有时候会有一些偏激的话,因为他的人生道路比较曲折。比如《潮州韩文公庙碑》说:

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这是给潮州韩愈庙写的碑文,里面讲到天人之辨。不是哲学上的天人之辨,而是讲人和人之间沟通相处的困难。“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天有时候会降一些天灾,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也遭到毁灭。但是天不会做得太过分,而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一个人有智慧,可以把地位很高的王公欺骗过去,但是你欺骗不了那些小动物。“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有力量的人可以得到天下,但是让一个小人物真心地服从你是很难的。以韩愈为例来说,“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这是韩愈的一个故事,他从潮州回来路过衡山,很想看看衡山的祝融峰。那天正好有大雾,看不到。他默默地在心里祈祷,难得路过这个地方,为什么不让我看看祝融峰的样子。在他的祈祷之下,雾散开了,祝融峰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他说山神大概被感动了。但山神可以感动,皇帝却无法感动,“而不能回宪宗之惑”,唐宪宗还是不原谅他。“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也是韩愈的故事。韩愈到潮州的时候当地人传说海边有一头鳄鱼经常害人,于是他写了《祭鳄鱼文》,说鱼是鱼,人是人,我们互不相关,你还是到大海里面去吧。这篇文章投下去以后,鳄鱼从此不见了。鳄鱼是可以感动的,但是那两位奸臣是感动不了的,他们还是照样诽谤他。“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他得到了潮州人的喜爱,潮州人给他立庙,代代传下去,但他生前一天也不能安于朝廷之上,总是有人和他过不去。“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天是可以感动的,但是对人没有办法。这个天人之辨很有特点。

再看苏轼的《高邮陈直躬处士画雁二首》 。陈直躬是个画家,画了一幅雁鸟,让他题诗。他题的起笔四句是:“野雁见人时,未起意先改。君从何处看,得此无人态?”意思是,没人的时候,雁鸟才会呈现出自由自在的姿态,一旦有人出现,鸟类出于自我防卫的本能,就会有所警觉,怕人去捉它,随时准备飞走,那么它就不是完全自由自在的状态。可是另一方面,画家要画出雁鸟的真态,是必然要去观察的,这就产生了矛盾:因为画家是个人,他一在场,雁鸟的真态便不会展现。画家怎么能看到雁鸟的“无人态”,即没人时的自在姿态呢?在这个关于艺术的悖论里,人是一个破坏性的因素,画家作为一个人的存在,妨碍了自由和真实的展现,把他原来想要看到并表现的对象遮蔽起来。这种意见非常偏激,苏轼有时候心理激愤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想法。

但总的来说,苏轼的人生态度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他一直诉说着自己与“人”难缠、与“天”更为亲近,但对于“人”也并没有那么绝望。实际上,他在恩怨纷繁的纠缠之中体悟出一种处世之道。

二、苏轼的社会身份与时代的特点

我们在考察他的具体人生态度之前,先明确一下他的社会身份。一个人在社会上的存在总是和身份相符,苏轼的社会身份是通过科举考试而出仕的士大夫。

我把这种士大夫叫做“科举士大夫”,相对于更早时期的“门阀士大夫”而言。中国历史上官员身份的性质在唐宋之际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变化,六朝时期的官员身份大都是由血统决定的,那个社会是贵族社会。隋唐科举制度出现,到宋代以后就基本上以考试进入官员的行列了。

这两种士大夫的性质有很大不同。门阀士大夫是贵族,其经济基础是一个很大的庄园,占据某个地方。他当官不光代表自己,他身后还有地域利益,有一部分的经济实力,甚至是军事实力,皇帝对他也要妥协。所以贵族的重要官员有一定的代表性,是一定的地域、经济、政治、军事实力的代表。科举出身的士大夫就没有这种明确的代表性。我们以前经常说,王安石代表中小地主,司马光代表大地主,这是按照他们的言论性质、行为方式分析出来的一种学说,不是事实上有人找他们做代表。科举士大夫是考试出来的,然后由皇帝任命他做官,并按照官僚制度逐级上升,他是朝廷命官,没有别人好叫他做代表。要代表的话,只能说,在老百姓面前代表皇帝,在皇帝面前代表全体老百姓。他不是某一个局部的实力集团的代表,他是公共性的代表,分享的是公共权力,对国家和皇帝负责。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也是对百姓负责,这是和以前贵族士大夫的不同。

这种性质的士大夫在政治上占据主流地位以后,与之相应的道德要求随之也会出现。比如你是国家官员,国家给你发俸禄,因此士大夫靠俸禄维持生活,最好不要经营私人产业。这一点在宋太祖时期强调得非常厉害,官员经商是要被杀的。因为你的性质是国家官员,不是以前那种贵族,只能为国家服务。又比如他要管理一些法律事务,需要判案,判案应该六亲不认。这是违反儒学的,以前的儒学不是这么说的,原始的儒学强调“亲亲”原则,按血缘关系的亲疏来区分待人的态度,是一种以家族制度为起点的道德观念,比如父亲犯了法,儿子就不可以揭发。如果要“大义灭亲”,法律面前六亲不认,这就放弃了以家族制度为起点,转而以一个统一的共同体,即国家为出发点来作道德要求了。

所以,士大夫的性质变化,会引起意识形态、社会文化状态的改变。在那种贵族和科举士大夫并存的时代,比如唐代的后期就会形成一些特殊的现象。我们知道贵族结婚必须门当户对,由此形成一个婚姻集团。婚姻集团在很长的时间里面牢固地掌握政权。但科举士大夫只有一个人,要和这些抱成团的贵族在政治上争夺资源,就出现了朋党政治。起初的朋党政治是对贵族的父子兄弟关系的模仿,依靠师生和同年关系来结党,把师生同年模仿父子兄弟关系。所谓同年就是他们同一年考上的进士,唐代人一直把同年称为兄弟,那时候每年十几个人、二十个人,还记得住,后来人多了,就会编一个同年录。北宋最多的时候有八百来个,少的时候也有三四百个,他们就编同年录。同年录把每个人的家乡、父母和家里面的情况、年岁都记好,人手一册。这种同年兄弟在政治上从唐代后期到北宋的前期一直是抱团的。科举里面的师生和同年几乎一定是政治上的同党。北宋名相寇准,有人拜访他,把名片投进来,他就拿出一本同年录来对照,对得上的请进来,对不上的就不提拔。寇准是太平兴国五年(980)的进士,这一年的进士前前后后七八个人轮流当宰相,整个北宋有几十年的时间就是在一届进士的手上。同年兄弟一定抱成团,这样才可以在政界生存,和贵族集团争夺。

同时,在更低层的人那里,武将,以及一些绿林好汉,他们也结成类似的关系,就叫结义。结义的现象在晚唐、五代的时候达到高潮,《三国演义》小说的故事就在那时逐渐形成,所以它说刘、关、张是结义兄弟。那个时候的社会流行这种做法,如果不结义就没有办法抱成一个团和人家争取资源。人家贵族都是父子兄弟,进士有同年兄弟,连和尚们都有师兄弟,武将怎么办?武将就搞结义兄弟。这种现象在五代时期非常显著,基本上几个节度使前后的武将都是结义的父子和兄弟。我们看欧阳修写《新五代史》就专门列了一个传来批判这种现象。他对此深恶痛绝,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东西莫过于父子兄弟,现在连父子兄弟居然还有假的,那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相信是真的?欧阳修对于这一点非常痛恨,但是在欧阳修自己的政治生涯当中,前前后后也不断得到科举考试同年兄弟的支持,如果没有这些同年兄弟支持,他做不成那么大的事业。

问题在于这套假的父子兄弟关系,等贵族衰落之后,就失去了对抗贵族的积极意义,于是就带来了很大的后果。北宋时候一直有朋党之争,北宋太祖、太宗朝的朋党之争还有一定的意义,功臣是一个党,新上来的进士是一个党,新上来的进士和功臣对抗,有一点政治意义。功臣和进士的争斗结束后,后来的两党之争,你看来看去这两党有什么不同?不同年份的进士,就好像学校里这一届和那一届的学生各自抱成一团,互相吵来吵去。再之后,到了王安石变法发生以后,同年兄弟的同党结束了,就变成支持“新法”的是一个党,反“新法”的是一个党了。同年兄弟里面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这是按照政治态度结党。处于那个时代的人感情上经历了很大的考验,原来同年像兄弟一样,现在同年之间变得你死我活,对于人的心态会产生很大的影响。苏轼恰好撞上这个时代。

苏轼是嘉祐二年(1057)的进士。他这一年的进士,状元叫章衡,福建人。这一年进士里面有一些人物,如曾巩、苏辙、程颢、张载、章惇、曾布、吕惠卿等。曾巩比苏轼大了将近二十岁,但是他的考运不好,一直到这个时候才考上。曾巩是王安石的老朋友,但是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他并不支持,和王安石吵了一个晚上,然后离开了,在外面当地方官,很长时间不回朝廷。他的弟弟曾布是王安石的得力助手,后来宋徽宗的时候当宰相。苏辙和苏轼是同年进士。这一榜里还有哲学史上很有名的两个人物:张载和程颢。吕惠卿是王安石最得力的助手,新法大部分是他设计的,后来王安石搞《三经新义》,也是吕惠卿帮忙的。司马光反对变法,吕惠卿就和司马光反复争论;老宰相韩琦反对“新法”,吕惠卿就公开驳斥韩琦。但吕惠卿后来也和王安石闹翻了。章衡这个状元政治态度不是很明显。程颢开始也是帮王安石变法的,后来反对。曾布、吕惠卿是“新党”,支持变法的。

因为变法的发生,同年进士有相当大的一批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政治上有几个人之间敌对得非常厉害。这样的事情,对于人的心理打击很大,所以苏轼会有一种“天人之辨”,有时候觉得“天”比较亲近,“人”不好沟通,难以相处。

三、苏轼的“敌人”

苏轼如何对待人际关系,如何处世,我们接下来一个个看他的“敌人”,看他和这些“敌人”之间相处的关系。

(一)苏轼和程之才

苏轼最早结下的冤家叫程之才。苏轼的母亲姓程,他是苏轼舅舅的儿子,娶了苏轼的姐姐苏八娘。苏八娘到了程家以后日子非常难过,矛盾非常尖锐。按照苏洵的说法是被程家迫害致死,很早就去世了。当时苏洵写了一首自咎的诗 ,就是责备自己,而且和程家绝交。从此,苏程两家绝交几十年。后来苏轼贬去惠州的时候,当时的宰相章惇早年和苏轼是好朋友,清楚这件事情,于是故意派程之才到广东做提点刑狱使,方便他给苏轼吃点苦头。没有想到,两个人见面后非常要好,一起游玩写诗,苏轼和程之才之间的通信,有几十封传了下来。

(二)苏轼和胡宿

第二个就是胡宿。他是欧阳修那一辈人,对苏轼来说是长辈,苏轼和他没有太具体的政治对立,只是在苏辙考科举的时候有过矛盾。嘉祐六年(1061)苏氏兄弟参加“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试,苏辙在对策中激烈地攻击宋仁宗,说他花在后宫的时间太多,当时司马光认为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应该录取为第一名,但是胡宿坚决反对,认为“不逊”。对于胡宿,苏轼兄弟并未记仇,到了元祐年间,他们和胡宿的侄子胡宗愈结成政治上的同盟,关系很好。苏辙有个外孙女,是画家文同的孙女,苏轼称呼她为“小二娘”,把她嫁到了胡家

(三)苏轼和王安石

讲苏轼的“敌人”,从政治上说,最大的政敌自然非王安石莫属。王安石和苏轼之间的矛盾主要是关于“新法”的争论,但政治斗争中难免用到一些手段。苏轼的同年林希写过一部笔记叫做《野史》,里面有这样一段:

王安石恨怒苏轼,欲害之,未有以发。会诏近侍举谏官,谢景温建言:“凡被举官,移台考劾,所举非其人,即坐举者。”人固疑其意有所在也。范镇荐轼,景温即劾轼,向丁父忧归蜀,往还多乘舟载物,货卖私盐等事。安石大喜,以三年八月五日奏上,六日事下八路案问,水行及陆行所历州县,令具所差借兵夫及柁工讯问。卖盐卒无其实,眉州兵夫乃迎候新守,因送轼至京。既无以坐轼,会轼请外,例当作州,巧抑其资,以为杭倅,卒不能害轼。士论无不薄景温云。

此时的林希是替苏轼说话的,讲王安石很不好。“恨怒苏轼,欲害之,未有以发”,说王安石很恼火,苏轼总是反驳他的“新法”,想害他,但是又没有办法。“会诏近侍举谏官”,正好朝廷要推举谏官,王安石的亲家谢景温就提了个建议:“凡被举官,移台考劾,所举非其人,即坐举者。”被推荐的官员,把名单拿到御史台考核一下,如果这个人不合格,推举的人要被连坐。这建议表面似乎有些道理,但人家怀疑谢景温要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苏轼的同乡长辈范镇,推荐苏轼担任谏官。然后谢景温马上调查苏轼,发现有问题了。据说,以前苏洵去世的时候,苏氏兄弟运送苏洵的灵柩回家,在四川和开封之间,来回带了很多的货物,贩卖私盐。北宋的国家官员是不可以做这个生意的,你就算做得很规矩,作为官员也是品德不佳的表现。那么这个说法有没有证据呢?按北宋的制度,御史台其实不需要提供证据,这是御史的特权,叫做“风闻言事”,他只要说“我听说的”就可以提出弹劾。于是王安石看到驱逐苏轼的机会来了,非常开心。熙宁三年(1070)八月五日奏上,第二天就“事下八路案问”。宋代的“路”相当于现在的省那么大,到八个路去查问,经过的州县都去查,询问有没有带货物去贩卖。查下来的结果,没有带盐,但是坐了官家的船。正好朝廷新任命了一位苏轼家乡眉州的地方官,州府派船到外面迎接新官上任,顺便把苏轼一起送出来。这个算是苏轼利用了公家的交通,坐了公船。这个罪名很小,没有办法定一个很重的罪名。但是就因为这一场风波,苏轼不能再待在朝廷里面了,只好申请到外面当地方官。

为什么呢?苏轼本来应该留在京城继续争论“新法”的,但是有一次司马光见宋神宗的时候谈到苏轼,司马光讲到苏轼怎么好,神宗却冒出一句“苏轼非佳士,卿误知之” 。司马光搞不懂苏轼为什么不好,然后神宗和他讲这件事。虽然这个卖盐没有事实,但是总归坐了公家的船,不好。苏轼通过司马光知道皇帝对他的印象已经坏了,留在京城没什么意思,就到外面当地方官去了。当时按照苏轼的资历是可以做知州的,但却让他去做杭州的通判。王安石用这么一个办法把苏轼赶出了首都。后来苏轼遭受“乌台诗案”,不但旧党的官员上书救他,他的同年进士章惇也为他说话。据说王安石也反对这样做,但没有确实的依据,当时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是反复地给苏轼说话,认为不能够用这个罪名杀苏轼。可能王安礼的行为有利于缓解王、苏两家之间的矛盾。

王、苏的和解发生在元丰七年(1084)苏轼从庐山下来,继续坐船经过石钟山以后到现在的南京,当时王安石退居在那里,两个人见了面。这件事情是宋人津津乐道的,有许多笔记描绘这两大政敌相见的情形。其一致之处,是说苏轼和王安石相见甚欢,两个人非常要好;但是具体的情况,每个人的记载都不一样。我们看陈师道《后山谈丛》的记载,因为他是苏轼的学生,应该还是有点儿可靠。他说:“苏公自黄移汝,过金陵,见王荆公。公曰:‘好个翰林学士,某久以此奉公。’”好一个翰林学士,我早就想你适合当翰林学士。这句话在宋朝是有典故的,据说是南唐的李后主被抓到开封,太祖皇帝善待李后主,拉着李后主的手说好一个翰林学士。王安石把这个话送给苏轼。苏轼听了这个话后给王安石讲了一个故事:

抚州出杖鼓鞚,淮南豪子以厚价购之,而抚人有之,保之已数世矣,不远千里,登门求售。豪子击之,曰无声,遂不售。抚人恨怒,至河上,投之水中,吞吐有声,熟视而叹曰:“你早作声,我不至此。”

这“杖鼓鞚”,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有一个抚州人家里传下来一个杖鼓鞚,淮南的一个有钱人出高价购买,不远千里,到淮南登门求售。淮南人打了一下,打不响,就不买。抚州人只好拿回来,过河的时候把它丢在水里。没想到,它到水里却“吞吐有声”。于是抚州人叹道:“你早作声,我不至此。”这个话有点儿双关了,可能苏轼就是用这样讲笑话的方式和王安石沟通。

(四)苏轼和沈括

苏轼遭受的文字狱最初的起因和沈括有关。苏轼的后辈王铚在《元祐补录》里面讲到:

(沈)括素与苏轼同在馆阁,轼论事与时异,补外。括察访两浙,陛辞,神宗语括曰:“苏轼通判杭州,卿其善遇之。”括至杭,与轼论旧,求手录近诗一通,归则签贴以进,云:“词皆讪怼。”轼闻之,复寄诗刘恕,戏曰:“不忧进了也。”其后李定、舒亶论轼诗置狱,实本于括云。元祐中,轼知杭州,括闲废在润,往来迎谒恭甚。

沈括的年龄跟苏轼相差不大,曾经“同在馆阁”,在史馆做过同事。但“轼论事与时异”,对于政治的见解和王安石不一样,“补外”,到杭州当地方官;沈括则支持“新法”,受到重用。熙宁六年(1073)六月,宋神宗派沈括到浙江去考察“新法”执行得如何,苏轼正好就在那里。本来,神宗嘱咐过沈括,苏轼在杭州,你去了那里要对他好一点。没想到,沈括到了杭州,“与轼论旧,求手录近诗一通”,把苏轼写的诗抄了一通,回去发现了问题,“归则签贴以进”,把诗里面的有些话贴出来,注明意思,进献给神宗皇帝,说“词皆讪怼”,这里面都是讽刺的话。沈括的这个做法,与后来李定等人炮制“乌台诗案”的做法是一致的。

不过,在熙宁六年,有关“新法”的争论所引起的动荡刚刚过去,朝廷好不容易获得一点平静,神宗皇帝也不愿意马上再生事端,所以没有追究。苏轼听说了这件事,“复寄诗刘恕”,给他的朋友刘恕写诗的时候,开玩笑说:“不忧进了也。”这回我不担心别人进给皇帝了,因为刘恕不会告发他的。沈括是第一个指出苏轼诗歌包含讽刺朝政之意,试图从政治上加以打击的人。从他的立场来说,这样告发苏轼也不是全无道理,因为苏轼确实在反对他所支持的政策,要说“罪证”,那是白纸黑字,非常明确的。而且,当时杭州出版了苏轼的诗集,后来李定等人就用出版的诗集作为罪证。从前持不同政见的人非议朝政,只在私下的场合进行表达,传播不会很广,但现在有了印刷出版,这文字一出版,影响就大了,对当时政策的执行就会造成障碍。沈括是个科学家,对出版技术的发展很关心,我国历史上对“活字印刷”的最早记载,就出自他的笔下。显然,沈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所以告发。

但是据王铚的记载,后来“元祐中,轼知杭州,括闲废在润,往来迎谒恭甚”,他们的关系看来改善了。

(五)苏轼和李定

对苏轼伤害最大的“敌人”是李定。李定字资深,在王安石变法那一年担任御史。当时很多御史都反对变法,王安石不得不清洗御史台,再找支持“新法”的人当御史,就提拔李定。他为王安石做了很大的贡献,不断弹劾反对“新法”的人。元丰二年(1079),王安石已经下台了,当时御史台的长官蔡确升任执政官,李定继任御史台的长官,然后马上弹劾苏轼。六月初弹劾,六月下旬发令去抓捕,苏轼这个时候在湖州,当场被逮捕,押到御史台,由李定负责审讯。关于这件事有一个很难得的资料,当时另外一个官员叫做苏颂,因为另一件事情也被押在御史台,他有一句诗写到“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 。说我北面的一间房子里关着湖州知州,遭遇很惨,又是骂又是侮辱,通宵不让他睡。湖州知州就是苏轼。但是也有资料说,李定因为审苏轼,而审得佩服起来,说苏轼“虽三十年所作文字诗句,引证经传,随问即答,无一字差舛。诚天下之奇才也”

在苏轼和王安石和解以后,元丰八年(1085)到登州做知州,做了五天,马上进京,经过青州碰到了李定。这个时候苏轼给他旧党的朋友滕元发写了一封信,里面讲到,“青州资深,相见极欢,今日赴其盛会也” 。可见他们也和解了。

顺便提到“乌台诗案”发生时的执政官蔡确,神宗死后,蔡确从宰相位置下来了,到安州做地方官,当时心里不舒服,去安州一个叫车盖亭的地方游玩,写了几首诗。诗里面贬低武则天,被人告发,说这是在讽刺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这件事情把蔡确搞得很惨,后来被贬到岭南,一直没有放回来,死在那里。这叫“车盖亭诗案”,发生在元祐四年(1089),苏轼正好要离开朝廷去杭州,临行前给太皇太后写了一封《论行遣蔡确札子》 ,明确反对文字狱。他说蔡确可能确实有讽刺,但是人家写了两首诗,你把他贬到岭南,这样不对。可以让皇帝下命令追究,太皇太后再下命令免予追究,这样表示皇帝对于讽刺太皇太后是重视的,而太皇太后又是宽容的。这个办法最好,但是太皇太后没有听他的。太皇太后恨死蔡确了,甚至说如果司马光还活着的话,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人骂我。

(六)苏轼和司马光

接下来我们看司马光。应该说,苏轼与司马光并不是政敌,但也产生过矛盾。苏轼的前半辈子和司马光的关系非常密切,司马光一做宰相马上起用苏轼,究其原因,一方面他们政见相近,另一方面也由于苏轼可以起到很特别的作用。这个特别的作用,后来由“新党”的章惇道出:

元祐初,司马光作相,用苏轼掌制,所以能鼓动四方,安得斯人而用之?

意谓司马光要在神宗皇帝尸骨未寒的时候全面取消“新法”,推行与之相反的政策,其发布的诏令文诰必须巧妙措辞,所以起用苏轼这样的一个人,他善于作文,而且文章被大家所喜爱,这样才有利于政策的推行。确实,苏轼在这方面为司马光的“相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众所周知,元祐初年的苏轼与司马光之间也发生了一些矛盾,那主要是因为对“免役法”的意见不同。当时苏轼给他的朋友杨绘写信诉说了这一点:

昔之君子,唯荆是师;今之君子,唯温是随。所随不同,其为随一也。老弟与温相知至深,始终无间,然多不随耳。

这里的“荆”和“温”就分指王安石、司马光。以前大家都听王安石的,现在大家都听司马光的,这都不好,所以苏轼和司马光经常唱反调。之后司马光生气了,想把他赶走,不过司马光马上去世了,所以苏轼又留下来了。

不管怎么样,苏轼和司马光的关系还是比他和王安石的关系要好得多,司马光去世的时候,朝廷特意任命苏轼写《司马温公行状》,这个行状写得很长。苏轼之后的“敌人”是司马光的那些学生。司马光本人活着的时候有一些事情可以和他争论沟通,他未必不能改变;但是死了以后就麻烦了,那些继承他遗志的弟子完全照搬司马光这一套,一切东西都成了凝固不变的。这个时候苏轼不肯放弃自己的主张,只好和司马光的继承者不断地争论。历史上把元祐时期的朝臣争议叫做“洛蜀党争”,这其实是名不符实的。“洛蜀党争”的意思是苏轼、苏辙一伙为“蜀党”,因为他们是四川人;而程颐是洛阳人,程的一伙就叫做“洛党”。实际上程颐的官很小,和二苏不能比,真正和他们敌对的是当时刘安世、刘挚、朱光庭这些人。这些人主要继承司马光。至于所谓的“蜀党”,是政敌给他们起的名称,有时候也叫“川党”。究其实情,虽然苏轼、苏辙确实有些党羽,但里面并没有四川人。“苏门四学士”没有一个四川人。同朝的四川人政见比较一致的倒也有,范百禄、吕陶这两个比较明显,是四川人,支持苏轼。但是这两个人的资格都比苏轼老,不能说是党羽。跟苏轼的政见非常一致,也被指责为二苏之同党的,是常州人胡宗愈。因为苏轼在常州买地安家,算是半个常州人,勉强也可以说他们是老乡了。胡宗愈要当执政官的时候,引起了刘安世的反对。刘安世有一个集子《尽言集》传下来,里面反对胡宗愈出任执政官的奏章连续地上,有二十几封。反正他每天上一封,只要太后太皇不批准就继续上,理由是胡宗愈是二苏的党羽。

(七)苏轼和刘安世

刘安世是司马光最忠实的弟子,元祐年间给苏轼带来不少麻烦,但苏轼最后成功沟通的人,也是刘安世。在宋哲宗绍圣、元符时期,“新党”主政,刘安世也被贬到岭南,而且不断地给他换地方,一会儿叫他到英州,一会儿到梅州,一会儿到化州,移来移去,想把他移死。但是刘安世是个硬汉子,虽然日子非常难过,却顽强地活着,一直活到宋徽宗的时候从南方把他放回来。这个时候苏轼也从海南岛回来,在江西碰到了。北宋的一个和尚惠洪写的《冷斋夜话》有一段记载:

东坡自海南至虔上,以水涸,不可舟,逗留月余……尝要刘器之(刘安世)同参玉版和尚。器之每倦山行,闻见玉版,欣然从之。至廉泉寺,烧笋而食。器之觉笋味胜,问此笋何名,东坡曰:“即玉版也。此老师善说法,要能令人得禅悦之味。”于是器之乃悟其戏,为大笑。东坡亦悦。

因为刘安世喜欢参禅,苏轼就跟他开了这么个玩笑。他们之前的矛盾通过这个玩笑一笔勾销了,这是最成功的一次沟通。

刘安世长寿,一直活到宣和七年(1125),晚年有弟子给他记了一个语录,叫做《元城语录》。这本语录对于苏轼评价很高,他说:“东坡立朝大节极可观。才高意广,惟己之是信。在元丰则不容于元丰,人欲杀之;在元祐则虽与老先生(司马光)议论,亦有不合处。非随时上下人也。” 这个评价还是很公正的。

(八)苏轼和章惇

章惇是“新党”中继王安石以后最具实权的人物。苏轼的最大政敌当然是王安石,但王是他的长辈,章惇才是同辈,而且一起考上了嘉祐二年(1057)的进士 ,所以两人亦友亦敌,可以说纠缠了一生,最后也和解了。

章惇在宋哲宗时期执掌朝政,把苏轼流放到了海南岛。南宋的陆游在《老学庵笔记》里说,他发现章惇贬逐元祐大臣,有个规律,苏子瞻贬到儋州,苏子由贬到雷州,刘莘老(刘挚)贬到新州,“皆戏取其字之偏旁也。时相之忍忮如此” 。这个是章惇的恶作剧。陆游是“新党”陆佃的后代,他这样说应该不算偏见。

宋徽宗上台后,章惇因为起初反对宋徽宗当皇帝,所以宋徽宗把他贬到苏辙贬过的那个地方(雷州),而当时苏轼从海南岛回来了。南宋笔记《云麓漫钞》有记载:

东坡先生既得自便,以建中靖国元年(1101)六月还次京口,时章子厚丞相有海康之行,其子援,尚留京口,以书抵先生……先生得书大喜,顾谓其子叔党曰:“斯文,司马子长之流也。”命从者伸楮和墨,书以答之:“某顿首致平学士:某自仪真得暑毒,困卧如昏醉中,到京口,自太守以下皆不能见,茫然不知致平在此。辱书,乃渐醒悟。伏读来教,感叹不已。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增损也。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但以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

这里的“丞相”就是章惇,他的儿子叫章援,苏轼给章援回信,表达了对章惇的关心。

以上,像程之才、沈括、王安石、李定、刘安世、章惇,最后苏轼跟他们都和解,他这个人沟通能力还是比较强。从这里可以看到他的处世态度,虽然“敌人”很多,但他不断地努力,把“敌人”变为朋友。

(九)苏轼和吕惠卿

苏轼从来没有试图与之沟通的,大概只有吕惠卿。吕惠卿是嘉祐二年的同年进士,却是苏轼兄弟最憎恨的一个人。司马光当了宰相以后要改变王安石的政策,这当然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外交方面先稳定下来,不要和外边有战争,才能着手改变内政。吕惠卿这个时候在延安,知道司马光要干什么,为了阻止司马光改变内政,就擅自攻击西夏,想挑起战争,好让你去忙外患。当然西夏也不客气了,搞得司马光非常为难。当时司马光对吕惠卿十分恼火,情愿对外割地赔款,也要贬掉吕惠卿。但这样一来,历史上会记载,你司马光元祐更化是以屈辱外交为前提的!像司马光那样一个追求名声完美的人,被吕惠卿这么设计一下,心里当然是恨透了。毫无疑问,支持司马光改变政策的人,也都恨吕惠卿。当时要起草贬谪吕惠卿的制书,那天苏轼不上班,但是苏轼听说后放出口风,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刽子手,今天才有机会杀一个人。于是那天值班的人称病回家,把起草制书的机会让给苏轼。苏轼来顶班,马上起草贬谪吕惠卿的制书:

吕惠卿以斗筲之才,挟穿窬之智,谄事宰辅,同升庙堂。乐祸而贪功,好兵而喜杀,以聚敛为仁义,以法律为诗书。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输之政,自同商贾;手实之祸,下及鸡豚。苟可蠧国以害民,率皆攘臂而称首……

这是苏轼一生骂人最厉害的一篇文章,完全是深恶痛绝的口吻。

苏轼、苏辙被贬的时候,连执政的章惇、蔡卞心里也清楚,吕惠卿是不能当广东地方官的,吕惠卿到广东去的话,二苏就没有活路了。吕惠卿申请当地方官,可以去北方和湖南,广东不能去,否则要出人命。大概吕惠卿是苏轼兄弟认定的一个真正敌人,而且同时代的人也都了解这一点。我们在众多记载中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和解的迹象,不过也看不到这种敌意与哪一件私事相关,其敌对之情都围绕政见而生。按理说,吕惠卿起初不过是王安石的助手,但二苏似乎倾向于认为,王安石是被吕惠卿教坏的,然后吕又背叛了王。

四、苏轼的处世态度

我们最后读一首著名的东坡词,这首词可以反映他处世的态度: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熙宁九年(1076)中秋节,喝醉酒以后,想念弟弟苏辙而作。

赏析此词有一个前提,就是须了解中国传统关于“谪仙”的说法。仙人本来在天上(或在海中仙山),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而被谪居人间。这样的人当然与凡人有所不同,如果是女性,应该特别美貌,是男性的话就才华横溢,而无论是男是女,气质上都超尘脱俗,多少留着些仙人的气息。这当然是令人向往的,但是另一方面,他们既是“谪仙”,那就多少具有跟世俗不合的倾向,在这个世界显得另类,可能被向往而不易被认同,所以大抵不可能生活得幸福安宁。唐代李白有诗云:“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 这东方朔在汉代就是以“滑稽”闻名的,比较另类,所谓“世人不识”,就是不容易获得认同。当然最有名的“谪仙”是李白本人,他一到长安,就被贺知章称为“谪仙人也”。那是指他的天才,绝非凡人所能有。从此,这个称号几乎就专归了李白,直到苏轼出世,人们才意识到:又一个“谪仙”来了。我们的祖先就是以这种特有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天才的尊重。

至于苏轼自己,肯定也接受这样的说法,他在不少作品中暗示或明说自己是“谪仙”,就像这首《水调歌头》,一开头就以“谪仙”的口吻,向他原来的居所“青天”提问,想知道如今的天上是什么岁月,仿佛一个离家的游子询问家乡的消息。“我欲乘风归去”,这“归”之一字就非“谪仙”不能道,而“乘风归去”的飘然洒脱,也符合人们对于“谪仙”的一般想法:他总有一天会厌离人间,回到天上去。因为他在人间是另类,遭遇不会很如意,他的宿命是“归去”,这不单是一种绝妙的解脱,也是对使他不如意者的轻蔑和嘲弄:就让你们枉自折腾去吧,我飘然归去,你们伤害不到。

一个富有才华的人应该得到的尊重,如果在人间失去,那就一定会由老天来补偿。所以,苏轼越是颠沛流离,人们便越相信他是“谪仙”。后来他被贬谪黄州,世间便产生了他白日仙去的传闻,这传闻令神宗皇帝也深深为之叹息 。毕竟,他知道苏轼是天才,这样的天才世间不常有,而居然出现在自己领导的时代,是无论如何应该珍惜的。类似的传闻在苏轼身后也被多次“证实”,宋徽宗把苏轼列入“元祐奸党”,禁毁苏轼的作品,但被他迷信的一位道士,却自称神游天宫,看到奎宿在跟上帝说话,而这位奎宿就是“本朝之臣苏轼也” 。这道士不会不知道宋徽宗的政策,但他更明白,自己装神弄鬼要博得别人相信,最好搬出苏轼来,因为大家早就知道苏轼“乘风归去”,一定是在天上做神仙。

可是,苏轼的词意却从这里开始转折,他对“归去”的意义发生了质疑。天上虽有琼楼玉宇,似乎令人向往,但毫无人间烟火,那也就是一片凄清寒冷,若“归去”那里,恐怕也只成个顾影自怜的寂寞仙子。所以他得出的结论是:还不如留在人间。对于这一点,宋人也有传说云,神宗皇帝读到了这一句,大为放心道:“苏轼终是爱君。” 他把不愿“乘风归去”、愿意留在人间的苏轼,理解为留恋君主。

这当然也不完全是自作多情,因为类似的表达法,在诗歌史上也是蔚为传统的,如谢灵运诗云:“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 杜甫诗云:“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意谓自己本来可以潇洒江海、逍遥世外,只因为留恋君主,才决心投入政治,做个忠义的人。苏轼自己在另一首词中也说:“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 虽然说的是“老去”而不是“仙去”,但“爱君”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清代的评论家刘熙载还专门把这几句跟“我欲乘风归去”等句对比,说不如后者写得含蓄 。看来,他对《水调歌头》词意的理解,与传说中的宋神宗的看法相近。

不过,苏轼说的明明是“人间”,这“人间”当然不是只有君主一人的。他用“人间”跟“天上”对比,说明“人间”的范围很大。词是因想念苏辙而作的,关于“天上”“人间”的这番思量和讨论,首先是用来安慰苏辙:这人间的生活虽然不尽如意,但天上也并非完美,而且可能情况更糟,相比之下,不如留在人间。所以,“人间”的含义首先应就具体的人生境遇而言,就眼前兄弟相离,互相思念而不能见面的生活情状而言,如果可以由此联想到君臣关系,那么也可以进一步推广到所有人世生活。

下阕写月光的移转,写象征团圆的月亮照着无眠的离人,还是发挥题中“兼怀子由”之意,也接续着“人间”的话题。留在人间就会有分离,这就是不如意、不完美之一证,但是苏轼的词意到这里又发生一转:“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世生活的本来状态就是不如意、不完美的,从来如此,也会永远如此。不但不该厌弃,正当细细品尝这人生原本的滋味。所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决心不去做那寂寞的神仙,情愿永远留在世间,跟弟弟共看明月,即便是在分离的两地一起看相同的明月。

这是一位不肯“归去”的“谪仙”,他愿意永留人间,陪伴他的兄弟,陪伴君主,陪伴所有的世人。我们从这里听见了“谪仙”的心声,他是如此留恋人世,尽管有许多不平,尽管人世间有许多人给予他的只是打击和伤害,他依然深爱这个人间,而为人世的生活唱出衷心的赞歌。 zVq6E+IO4KAVH4RSXwhhJDVDfsew/r67qCPTHIAHEKMM9qXUjpo5fUjo4S+FIy/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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