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简单了解一下西方其他理论。先讲讲“阅读的现象学”。“阅读的现象学”是波兰哲学家罗曼·英伽登(Roman Ingarden)建立的。他认为,文学作品的本文只能提供一个多层次的结构框架,其中留有许多未定点,只有读者一面阅读一面将它具体化的时候,作品的主题意义才逐渐表现出来。读者在逐字逐句阅读一篇作品的时候,头脑里就流动着一连串的语句思维。读者并不是被动地接受作品本文的信息,而是在积极地思考,对语句的接续、意义的展开、情节的推进都不断作出期待、预测和判断。也就是说当我们读一首没有读过的诗的时候,比如说一首七律,我们可以看到它提供给我们五十六个字,五十六个字就是押四个韵,有四联,中间两联的结构、词语要对仗,但我们在阅读的时候就要展开思维的联想。比如说“庄生晓梦迷蝴蝶”,一方面它是用典,是用《庄子·齐物论》里面的典故;但同时我们要想象“梦蝴蝶”那样的情景,设身处地自己如果是庄周,不知道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周,是怎样物化的,就会展开一些相应的联想,然后再去联想“蝴蝶梦”和《锦瑟》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和诗人李商隐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这就要填充很多未定点和空白之处。
阅读的现象学
文学作品的本文只能提供一个多层次的结构框架,其中留有许多未定点,只有读者一面阅读一面将它具体化时,作品的主题意义才逐渐表现出来。读者并非被动地接受作品本文的信息,而是在积极地思考,对语句的接续、意义的展开、情节的推进都不断作出期待、预测和判断
我们再稍微介绍一下“接受美学”(ReceptionAesthetics)。“intertext”是互文,文本的互文性。从这个角度,它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本文不是等于具体的作品。当然我们现在有的时候用“本文”或者“文本”来取代作品,“本文”有的地方也翻译成“文本”,但是据翻译家说正确的翻译应该是“本文”。作品本身显然既不能等同于本文,也不能等同于具体化,而必定处于这两者之间的某个地方,也就是作者和读者之间能够交融的某个地方,能够会心的、知音的、心心相印的地方。德国哲学家沃尔夫岗·伊塞尔(Wolfgang Iser)就在充分承认读者的创作作用的同时,又认为读者的反应无论多么独特,都总是由作品本文激发引导出来的。这还是有限度的,你不能够自由地联想,就像风筝一样飞得再高,也还是有一条线连着的。本文和读者的想象之间就像风筝和线的关系一样,一定是连在一起的。风筝不同于落叶、不同于飘扬的柳絮之处,就在于它不是完全自由的。同样,想象是要受制于本文本身的。所以阅读作品你可以自由地发挥,但是不能够脱离那条线。伊塞尔认为,读者的作用根据历史和个人的不同情况,可以以不同方式来完成,这一事实本身就说明本文的结构允许有不同的完成方式。他提出“暗含的读者”,这个“暗含的读者”用英语来说就是“implicitreader”,即隐藏的读者。伊塞尔认为,作为一个概念,暗含的读者牢牢地植根于本文结构之中,本文的结构规定了有这样一个暗含的读者;他只是一种构想,绝不能同任何真正的读者等同起来。也就是说,它不是现实的读者,实际的读者,而是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它隐藏在作品的本文规定的某个地方。换句话说,“暗含的读者”对作品的理解,就相当于两极之间的联系的某一点上面的那个读者。我们作为阅读者或者解释者,所要追求的目标,就是尽可能靠近这个“暗含的读者”。当然事实上是不可能达到的,因为这个“暗含的读者”实际上就是一种理想的读者。
接受美学
文学作品有两极,一极是艺术的,即作者写出来的本文,另一极是审美的,即读者对本文的具体化或实现。而从这种两极化的观点来看,作品本身显然既不能等同于本文,也不能等同于具体化,而必定处于这两者之间的某个地方。伊塞尔他在充分承认读者的创造作用的同时,又认为读者的反应无论多么独特,都总是由作品本文激发引导出来的
伊塞尔提出“暗含的读 i者mp”li(cdite rr eimadpelirzi)te L的es概er,念,指出:“作为一个概念,暗含的读者牢牢地植根于本文结构之中。他只是一种构想,绝不能同任何真正的读者等同起来。”(The Actof Reading: A Theory of Aesthetic Response)
另一个提倡“接受美学”的学者是罗伯特·姚斯(Hans Robert Jauss),他在《试论接受美学》中,主要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待文学的接受问题,也就是各时代的读者怎样理解和鉴赏文学作品。作品之所以有未定性,他认为不光是由于本文结构的问题,还由于时代变迁造成的隔阂。英伽登讲的本文的未定性是在于本文的结构,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去填充它,具体实现它。但姚斯认为本文所具有的未定性不光是本文结构的原因,还在于时代变迁造成的隔阂,这有点像伽达默尔的“理解的历史性”的观点。由于过去时代和后代的读者具有不同的历史背景和期待水平,便必然形成阐释的差距,也就是理解的历史性的问题。研究文学应设法了解作品的接受过程,即重建当时读者的期待水平,然后考察这个水平与各时代读者水平之间的逐步变迁,以及这种变迁对作品接受方面的影响。他的“接受美学”的观点对十多年间的中国古代文学学术研究的影响是非常大的,现在我们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很多题目,叫某某接受史、某某的接受研究,其实我们不客气地说,有的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有的说某个诗人的接受史,实际上就是把历代诗话里面关于这个作家的评价一条一条罗列出来,然后串上两三句话,叙述一下某某认为陶渊明的诗是怎样,某某又认为陶渊明怎样,我觉得这类研究是比较低层次的。要进行接受史的研究,一定要考察文学作品在接受过程中,也就是说各个阶段所呈现出来的面貌。我们要考虑到这个读者的期待水平与各个时代读者水平之间的逐步变迁,我们要探讨的是这样一个读者的水平、期待水平。比如说杜甫,唐代人期待他,是“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是从文章的角度去期待他;宋代人认为杜子美的诗“善陈时事,律切精深”,从“善陈时事”的角度去期待他;明代人又怎么期待他呢?可能就是“一饭不忘君”这一类的忠义的角度。每个时代对杜甫的期待不同。比如说抗日战争时期,冯至写《杜甫传》,他有一个期待就是通过《杜甫传》的书写,来鼓励国人爱国。所以姚斯还提倡阅读过程中接受者的主动参与,他说:“审美经验不仅仅是在作为‘自由的创造’的生产性这方面表现出来。”也就是说不光是从作者这方面表现出来,“而且也能从‘自由的接受’的接受性方面表现出来”。这句话很重要。这里两个“自由”,一个是作者自由的创造,另外一个是读者的自由的接受,这两个方面形成了一个作品的审美的完成。没有读者的接受,光有作者自由的创造,那本文还是不能够实现的,也就是作者在那里唱独角戏,没有人能够理解他,没有人能够欣赏他,没有人能够接受他,创造也就失去价值,所以本文的意义都是要通过读者的解读才能够实现。
姚斯主要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待文学的接受问题,认为作品之所以具有未定性不仅由于本文结构,还由于时代变迁造成的隔阂。研究文学应设法了解作品的接受过程,即重建当时读者的期待水平,然后考察这个水平与各时代读者水平之间的逐步变迁以及这种变迁对作品接受方面的影响。这种文学史不像过去的文学史那样,以作者、影响或流派为中心,而是集中考察文学作品在接受过程各个历史阶段所呈现出来的面貌。( Toward an Aesthetic ofReception )
再说说什么是“读者反应批评”(Reader-ResponseCriticism),这个是美国批评家斯坦利·费希(Stanley E.Fish)提出来的。他提出一种“感受派文体学”,认为文学不是白纸黑字的书本,而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体验,意义也并非可以从作品里单独抽取出来的一种实体,而是读者对作品本文的认识。这一点他和赫施不同,赫施认为意思就是一种客体,他当历史是一种历史的存在。费希认为读者对本文的认识,随着读者认识的差异而变化不定。因此费希宣称“本文的客观性只是一种幻想”。我们后面要讲“同一性的幻想”,就是作者和读者之间达到了一种所谓“同一性”,而实际上在读者反应批评理论看来只是一种幻想。由此看来,他是把批评注意的中心由文学作品的意义和内容逐渐转向读者的主观反应。他的这个观点,我们的文学批评可能是难以全部接受的,我们要有保留地接受。他就是走向另外一个方面了。西方学者有时候就是二元式的,从一个极端走到另外一个极端,追求一种片面的深刻。中国的学者更多主张一种包容、一种融合,就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样的一种综合性思维。费希的“读者反应批评”过分地强调了读者的主观反应,基本上把作者抛开了。甚至20世纪罗兰·巴特曾经说过“上帝死了”(“作者死了”),19世纪、20世纪初的文学批评,作者就是上帝,一切文学批评应该围绕作者来进行,但是罗兰·巴特说“上帝死了”(“作者死了”),那么后来读者就成了中心了,就是作者没有权利来干预读者对你的任意解读。
读者反应批评
文学不是白纸黑字的书本,而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体验,意义也并非可以从作品里单独抽取出来的一种实体,而是读者对作品本文的认识,并且随着读者认识的差异而变化不定,本文的客观性只是一种幻想。批评注意的中心由文学作品的意义和内容渐渐转向读者的主观反应。(Literaturein the Reader: AffectiveStylistics)
大卫· 布莱奇(David Bleich)认为“主观性是每一个人认识事物的条件”。他认为人的认识不能脱离人的意图和目的,主观性是每一个人认识事物的条件,但人的认识不能脱离人的意图和目的。所以处于同一社会中的人互相商榷,共同决定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无意义的以及意义究竟是什么。他这个观点对“读者反应批评理论”作了一些补充限制,没有把个人夸大到极端。读者也应该和在同一个社会中的人互相商榷、讨论,来阅读、来看什么有意义、什么没有意义,以及文本的意义是什么。这样同一个社会中的人,就是费希和布莱奇都爱使用的一种概念,叫作“阐释共同体”(interpretation community)。“community”是联合体、共同体。其实这种阐释共同体,我们现在也可以叫作“学术共同体”。由于有了这个“学术共同体”或者“阐释共同体”,对于主观性来说,就构成了一种客观的限制和保障。也就是说你的主观性不可以无边无际,而是要得到大家的认可,得到共同体的一致公认,“阐释共同体”就构成了一种客观的保证。你提出一种新的观点大家认可你,你的解读虽然是你个人的反应,但你这个个人的反应得到大家的承认,大家不认为你是疯子,这样你就算成功了。如果你的主观性过分膨胀,完全不管一切社会中的人、一个阐释共同体所定的原则,那么你的主观性会遭到大家的口诛笔伐。“读者反应批评”是通过阐释共同体来限制它的无边无际的主观性。我们写论文也是如此,在创新的同时,也要注意学术的基本的阐释共同体能否接受你的观点。所以说怎样把主观和客观结合起来,怎样理解伽达默尔的历史性和赫施的历史性,我们应该多多思考,怎样走一条更好的道路。
人的认识不能脱离人的意图和目的,所以处于同一社会中的人互相商榷,共同决定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无意义的以及意义究竟是什么。( Subjective Criticism )
费希和布莱奇都爱使用“阐释共同体”的术语。对于主观性来说,阐释共同体就构成了一种客观的限制
“读者反应批评”是通过阐释共同体来限制它的无边无际的主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