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多奇状,秀出傍前楹。
亭午收彩翠,夕阳照分明。
吾师住其下,禅坐证无生。
结庐就嵌窟,翦竹通径行。
谈空对樵叟,授法与山精。
日暮方辞去,田园归冶城。
——《孟浩然集》卷一
盛中唐山水诗中往往不自觉地流露出禅味,比如孟浩然“樵子暗相失,草虫寒不闻”就被清人王士禛标举为“妙谛微言,与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等无差别”(《带经堂诗话》卷三)的例句之一。而孟氏《晚泊浔阳望庐山》“东林精舍近,日暮坐闻钟”的结尾,也被评论者赞誉为“一片空灵”(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卷四)。
孟浩然(689—740)是与王维齐名的盛唐山水田园诗人。他这首《游明禅师西山兰若》诗,同样也是诗禅交融的佳作。
诗的开头两句写西山之奇状,不仅秀拔特出,而且紧靠兰若(佛寺)的前楹。由此可知,这西山犹如一堵巨大的画屏耸立寺前,寺中人直接可开门见山或开窗见山。接下来两句写,从亭午到傍晚,西山的画屏随着时间而变换,光影也随之变幻,亭午后翠绿色渐收,夕阳为之抹上鲜明的橙黄。当然,景物光影的变化也暗示诗人几乎整日流连于此。
在这如画屏的西山之下,明禅师就成日地趺坐在楹前,一心修证无生之禅。所谓“无生”,也就是“无起”,心不因外境而起。诚如《大宝积经》卷五十佛说:“无所见者,名为无生。言无生者,是为无起。言无起者,名无所照。”由此可知,明禅师虽每日居住在画屏之下,却视而不见,观而不照,山之奇状、彩翠以及夕阳诸般景象,完全不能诱发他的游赏之情。这就是卧轮禅师偈中所说:“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一念净心不向外攀缘尘境,由禅坐的行为而证无生之佛性。
诗中进一步描写明禅师兰若的环境:就石窟岩洞而搭建的草庐,在竹丛中砍伐出来的小径,幽僻无人,远离世俗。这样的环境选择与其追求无生佛性的目标是一致的。但是明禅师并非只求一己之证悟,还欲以慈悲心肠普度众生,无论是偶逢的打柴人,还是西山的精怪,皆与之谈空说法,欲其同证无生。所谓山精,无非是西山的顽石。然而,东晋名僧竺道生曾为了证明“一阐提皆当成佛”,在苏州虎丘山聚石说法,竟使顽石点头。“授法与山精”的明禅师正有同样的志愿、毅力和道行。
而诗人孟浩然显然也深深沉浸于西山兰若的禅境之中,流连忘返,“日暮方辞去,田园归冶城”。诗之结尾离开寺院,却没有一般诗人重归世俗环境时的惆怅和遗憾。因为兰若之游,仿佛经历了一次心灵的洗礼,至此时,田园也好,城市也罢,在诗人看来都无有差别,皆是诗人对之心念不起的外境。所以明末清初的李邺嗣评价说:“即如唐人妙诗若《游明禅师西山兰若》诗,此亦孟襄阳之禅也,而不得耑(专)谓之诗。”(《杲堂文钞》卷二《慰弘禅师集天竺语诗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