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王右丞集笺注》卷十三
王维的诗特别善于描写空山静夜中的轻动微响,如“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等。而这首《鸟鸣涧》更以极为宁静的背景下的几声鸟语营造了一个充满禅意诗情的境界。
这是一个闲散无事之人眼中的世界,空旷山林中的桂树,在万籁无声的静夜飘坠几片花瓣,明月穿破云层,清辉洒落疏林,惊醒枝头的栖鸟,几声清脆的鸟鸣在山涧中回响。这究竟是动还是静?是喧还是寂?如果说是动的话,那么,不把心与境一同沉入深深的静,如何能体验得到桂花的飘落?如果说是喧,那么,鸟鸣空谷就不应该产生如此“夜静春山空”的感觉。白居易《琵琶行》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说法,而王维描写的此情此景,却是“此时有声胜无声”。正是几声鸟语才表达了比无声更沉静的意境。如果说它是静吧,那无言的月出、无声的月光竟至惊醒沉睡的山鸟,一“惊”字,又该是怎样一种激烈的动和喧?动静相形,喧寂相衬,这就是诗人从禅宗那里借鉴来的艺术辩证法。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静穆的观照和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两元,也是‘禅’的心灵状态。”(《美学散步》)同时,动静相形也是宴坐静观的“禅”所必然带来的艺术思维方式。
诗中的“人闲”是指诗人之闲,因闲而远离尘嚣,超越功利,进入一种安宁而绝不激动的心灵状态,也就是禅宗的“寂照”状态。此时,诗人的心虚静如空谷,澄澈如空潭,所谓“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因而捕捉到大千世界的极细微的动静喧寂。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诗中写了鸟的惊动和鸣叫,但给人的感觉仍是“动中的极静”,难怪明人胡应麟称此诗,“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诗薮》内编卷六)。
顺便指出,诗中的“桂花”因在春景中出现历来使人们感到困惑,有人认为这是诗人的败笔,有人考证有一种桂树春季开花。其实,如果站在禅学的立场来看,这不过是诗人的“妙观逸想”而已,和他的“雪中芭蕉”一样,借春天的桂花来表明超时空的万法平等的禅理。沈括《梦溪笔谈》指出:“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予家所藏摩诘画《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