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悟道

悟道偈

释志勤

三十年来寻剑客，

几逢落叶几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至如今更不疑。

——《景德传灯录》卷十一

灵云志勤禅师（生卒年不详）本是福州长溪人，出家后游方到湖南大沩山，因见桃花而悟道，写下这首诗偈，并得到老师灵祐禅师（771—853）的认可。

根据偈中的描写，志勤三十年来一直在寻找剑客。剑客本是指精通剑术的侠客，在中晚唐民间社会中，多有剑客行侠的传说。然而一个出家人，孜孜不倦地寻找“剑客”，到底是为什么呢？原来，所谓“剑客”，只是一个比喻的说法，志勤其实是在寻找一个手持佛法利剑的禅宗大师，希望能彻底斩断自己情识见解、诸种烦恼之根。这三十年来，心中的烦恼如同一颗未死的种子，虽然年年都会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枯萎，却总是在春天不断抽出新枝。最终，不是棒喝如雷、机锋似剑的禅师，而是风姿绰约、色泽鲜妍的桃花充当了斩断他一切情识烦恼的“剑客”角色。

那么我们要追问：为什么桃花能使志勤大彻大悟呢？

据《维摩诘经·观众生品》的描述，维摩诘居士和文殊菩萨向天人大众说法，说到半途，维摩诘丈室中有一天女出来散花。大弟子众认为花不净，想把身上的花瓣抖落，谁知却拂之不去。大菩萨们则已断绝一切分别想，花对于他们来说不垢不净，心中湛然不动，花瓣沾身自然坠落。这就是所谓“结习未尽，花着身耳；结习尽者，花不着也”。志勤见桃花而悟道，或许就因为在那一刻进入不垢不净的无分别想的境界。

“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在对大自然的观赏中来获得对佛性的体认，是禅宗的主要证悟途径之一。或许志勤从桃花自由自在的开放中已体悟到“法身”和“般若”的无处不在。

水流花开，鸟飞叶落，本身都是无意识、无目的、无思虑的，也就是“无心”的。而这“无心”，正是禅宗解脱烦恼的灵丹妙药。所以黄庭坚的诗说：“灵云一笑见桃花，三十年来始到家。从此春风春雨后，乱随流水到天涯。”（《题王居士所藏王友画桃杏花二首》之一）或许志勤正是从桃花开落漂流的命运中，觉悟到无心任运、随缘自足的行为方式，从而返回自己的心灵家园。

也许志勤最可能觉悟到的是佛性的永恒，如他上堂演法时所说：“且观四时草木，叶落花开，何况尘劫来天人七趣，地水火风，成坏轮转，因果将尽，三恶道苦，毛发不添减，唯根蒂神识常存。”（《景德传灯录》卷十一）因此，要超脱三界轮回，必须守护自己的根蒂神识。可以想见，志勤在看桃花的瞬间，便意识到永恒，于是超越时空因果，超越一切有无分别，从落叶抽枝的情识见解中彻底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