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
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柳河东集》卷四十二
达摩西来,扫灭文字,以心传心,教外别传。不过,禅宗六祖慧能用《金刚经》语证入文字,荷泽神会禅师有“藉教悟宗”之说,可见研习经教仍是禅家日用功夫之一。中唐诗人柳宗元(773—819)的这首《晨诣超师院读禅经》就叙写了“藉教悟宗”的全过程。
诗人晨起,先是“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参禅礼佛之心,至诚至洁。贝叶书,代指禅经,古时佛经多写在贝多罗树叶上,所以有此称呼。“闲持贝叶书”二句,写出诗人读经之心态,安闲容与。“真源了无取”四句,是诗人读禅经后的思考,为何世人无取于真源,每逐于妄迹?如何才能修得圆成佛性?诗人读经至此,真妄佛理,盘桓于心,堕入理障,无由得脱。
这时,诗人偶然行至超师禅院,在长满青苔、翠竹环抱的静静的庭宇里,猛然发现另一番境界。无须概念说明,无须逻辑推理,诗人在以“平常心”观照世界的那一瞬间,体会到禅的真理。“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这两句诗不仅在写景上能传造化之妙,而且表达了诗人触目会心的体验。青松经过清晨雾露的洗沐,在初日的照耀下苍翠欲滴,这不就是去妄迹而取真源的“佛法大意”的形象体现吗?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当诗人用直觉感受去扪摸世界时,才顿然感到语言文字虚妄,终于因指而见月,遗经而得道。所以最后“澹然离言说”,得到一种“悟悦”的满足。诗人的“悟悦”不只是通过雾沐青松的形象得到对禅经所言真妄佛理的觉认,而且是一种对语言文字的虚幻性的了悟。“迷人向文字中求,悟人向心而觉”(《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因此他的“悟悦”不须“言说”,而“心自足”。
在柳宗元的佛理诗中,这首诗可以说达到了最高峰,因为他已经明了“经是文字纸墨,文字纸墨性空,何处有灵验”的根本禅理(《越州大珠慧海和尚语》),已有舍筏登岸、见月亡指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