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履痕。
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刘随州集》卷三
中唐诗人刘长卿(718—790),宣城人,晚年官至随州刺史,世称“刘随州”。长卿工诗,长于五言,自称“五言长城”。这首诗就是他五言律诗代表作之一。诗题中的“南溪”,在越州鉴湖之南。万历《绍兴府志》卷八《山川志》五:“南溪在鉴湖南,亦若耶支流也。”并引刘长卿此诗为证。长卿曾贬官睦州司马,与浙东诗人交游,此诗当写于这个时期。“道人”,意为学道之人,此特指佛教徒。《大智度论》卷三十六:“如得道者,名为道人。”《景德传灯录》卷九潭州沩山灵祐禅师:“譬如秋水澄渟,清净无为,澹泞无碍,唤他作道人。”诗题一本作“寻南溪常道士”,当为后世传抄简化之误,这是因为诗的尾联有“禅意”二字,与道教徒“道士”的身份不相干。
整首诗写的是沿溪寻找隐居僧人的过程。首联“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履痕”,写一路上所见僧人经行留下的鞋印。经行,佛教语,指坐禅而欲睡眠时,在一定的地方旋绕往来,以防困倦,又为养身疗病。莓苔,即青苔。长满青苔的小路,足见其荒凉偏僻,少有人走,所以僧人履痕清晰可见。首联两句紧紧扣合诗题,“经行”暗示“道人”的身份,“莓苔”渲染幽僻的“隐居”。
颔联写沿溪看到的景色,“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这是客观的静态的景物描写,“依”和“闭”皆为物的形态。渚,水中的小洲。白云依傍着静静的小洲,芳草遮掩着闲寂的寺门,“静”与“闲”既是景物,也是心境。“春草”一本作“芳草”,似更能与“白云”相对仗。
接下来的颈联“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则扣合题目的“寻”,写主观的动态的观照,“看”和“到”都是人的行为。松树的颜色经过雨洗,看上去更加青翠;而随着山路的蜿蜒,竟一直走到溪水的发源地。上一句看雨后的青松,仿佛心灵也受到洗礼;下一句随山走去,无非是任运随缘,而最终追根寻源。“随”字的无心任运,正是禅宗所提倡的参禅态度。这两句很容易使我们想起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到水源”的诗人自然是因“行”而“到”,而“看松色”的诗人未必不是“坐”而“看”之。
一路看下来的景色,如莓苔、白云、静渚、芳草、闲门、松色、水源,无不唤起诗人的幽居之情,如陆时雍评此诗所说:“幽色满抱。”(《唐诗镜》卷二十九)然而直到最后,诗人才找到那位隐居的道人。“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两句可作两重理解:一是常山道人,对着溪花参禅,而默然无语;二是诗人与常山道人相对而坐,面对溪花而参悟禅意,默然忘言。为何将“溪花”与“禅意”联系起来呢?这是因为在常山道人隐居的环境里,唯有这溪花最能唤起禅意的联想,无论是世尊拈花,迦叶微笑,还是灵云见桃花而悟道,法眼见牡丹而知空,抑或是《维摩诘经》中天女散花落于众菩萨身上,花与禅就常常密不可分,这是因为“花”为色相,“禅”为空相,对花参禅,即色即空,难以言喻。结句使我们想起陶渊明的《饮酒》诗:“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相较而言,陶诗的说理色彩更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