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阶层为士人阶层所轻视,在婚姻方面也是如此。大部分士人不愿与商人缔姻,而大部分商人则希望能与士人缔姻。因为从商人方面来说,与士人缔姻有助于改善自己的地位和处境,而且下一代有希望进入统治阶层。当然有时候也会出现例外的情况,这或是出于文人的想象,或是因为士人需要商人的金钱,而在门第方面作出让步。总之,通过商人阶层与士人阶层的缔姻情形,可以看出士商关系的一个侧面,并对商人阶层有更多的了解。
缔姻高门一直是商人阶层的幻想之一。我们看黄粱梦故事的原型《焦湖庙巫》,便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其中的主人公乃是商人,他的梦想是缔姻高门:焦湖庙有一柏枕,或名玉枕,有小坼。时单父县人杨林为贾客,至庙祈求。庙巫谓曰:“君欲好婚否?”林曰:“幸甚!”巫即遣林近枕边,因入坼中。遂见朱门琼室,有赵太尉在其中,即嫁女与林,生六子,皆为秘书郎。历数十年,并无思乡之志。忽如梦觉,犹在枕傍。林怆然久之。(《太平寰宇记》卷一二六)这个故事出自晋干宝的《搜神记》,可见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商人们便已在做着缔姻高门的美梦了。这正是当时门阀社会中极不平等的士商关系的反映。商人们希望通过缔姻高门,获得进入统治阶层的机会;但是“忽如梦觉,犹在枕傍”,他们的愿望就像美梦一样难以实现。
另一篇唐代文言小说《郑绍》,也表现了同样的主题。商人做了一次缔姻高门的美梦,但美梦醒来依旧是两手空空。话说商人郑绍漫步华山脚下,邂逅一高门美丽女子,愿与他结百年之好,对此郑绍既感兴奋又觉惶恐:余一商耳,多游南北,惟利是求,岂敢与簪缨家为眷属也!然遭逢顾遇,谨以为荣,但恐异日为门下之辱。(《太平广记》卷三四五)后来的事实表明,这个高门女子纯属子虚乌有,因而这次艳遇也不过是商人的美梦一场。而商人那引以为荣又惶恐不安的心理,正反映了他们在幻想缔姻高门时的内心矛盾。
不过,当商人阶层的势力增强以后,依赖雄厚的经济实力,有时也能达成他们的美梦。比如,《儒林外史》里的大盐商万雪斋,就凭借自己的经济实力,而与高门缔结了婚姻:去年万家娶媳妇,他媳妇也是个翰林的女儿,万家费了几千两银子娶进来。那日大吹大打,执事灯笼就摆了半街,好不热闹。到第三日,亲家要上门做朝,家里就唱戏,摆酒。(第二三回)在这里起决定作用的是金钱,金钱扯平了门第之间的差异,填平了阶层之间的鸿沟。然而,即使有了经济实力,却还要与士族通婚,这仍反映了商人的自卑感;而那婚礼上的奢华与摆阔,也不过是同样的自卑心理的表现。而且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商人都有能力与高门缔姻的。
虽然不是缔姻高门,但是《儒林外史》里的五河县方家,也同样运用金钱的武器,打开了与士人阶层缔姻的大门:又有一家,是徽州人,姓方,在五河开典当行盐,就冒了籍,要同本地人作姻亲。初时,这余家巷的余家,还和一个老乡绅的虞家,是世世为婚姻的,这两家不肯同方家做亲。后来,这两家出了几个没廉耻不才的人,贪图方家赔赠,娶了他家女儿,彼此做起亲来。(第四四回)在这里起决定作用的同样是金钱,金钱使商人有可能与士人缔姻,并使得士人愿意与商人缔姻。不过即使这样,商人想要缔姻士人的基本愿望,以及这种愿望中所掺杂的自卑心理,也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商人想要缔姻士人,为此而赔出金钱,当然不是为了施舍,而只是为了实际的利益。说到底,是因为士人有可能进入统治阶层,商人通过缔姻士人,有可能得到实际的好处。《醒世恒言》卷七《钱秀才错占凤凰俦》里的洞庭西山商人高赞,生了个“美艳异常”的女儿,出于商人阶层的自卑心理,以及改善地位与处境的愿望,他一心要把女儿嫁给士人,而不是自己阶层中的商人。为此他设定了严格的条件,对士人作了严格的挑选:高赞见女儿人物整齐,且又聪明,不肯将他配个平等之人,定要拣个读书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礼厚薄到也不论,若对头好时,就赔些妆奁嫁去,也自情愿。有多少豪门富室,日来求亲的,高赞访得他子弟才不压众,貌不超群,所以不曾许允。后来他终于挑中的,是一个“家世书香”、“饱读诗书,广知今古,更兼一表人才”的秀才钱青,尽管钱青当时已“产微业薄,不幸父母早丧,愈加零替”,而“年当弱冠,无力娶妻”。高赞的“面试”不过两道“考题”,一是“外才”,即外貌长相;二是“内才”,即学问功底:高赞想道:“外才已是美了,不知他学问如何?且请先生和儿子出来相见,盘他一盘,便见有学无学。”考试的结果当然是合格了。而高赞之所以要考其“内才”,便是为了看他有否希望在科举上成功,从而进入统治阶层。后来钱青结婚以后,果然“一举成名”,使高赞的心愿终于实现,而他当初的“投资”也没有白费。
《醒世恒言》卷二十《张廷秀逃生救父》里的那个巨富商人王员外,之所以不顾别人的反对,一心要招赘小木匠的儿子做女婿,也是因为那小伙子会读书,将来有“科甲之分”,会对家庭有好处:王员外因是爱女,要拣个有才貌的女婿。不知说过多少人家,再没有中意的。看见廷秀勤谨读书,到有心就要把他为婿。还恐不能成就,私下询问先生。先生极口称赞二子文章,必然是个大器。王员外见先生赞扬太过,只道是面谀之词,反放心不下,即讨几篇文字,送与相识老学观看,所言与先生相合。心下喜欢,来对浑家商议。徐氏也爱他人材出众,又肯读书,一力撺掇。王员外的主意已定。与那个洞庭西山商人高赞一样,王员外也想要招个有前途的士人女婿,也为此而举行了“摸底考试”。“摸底考试”合格了以后,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自述自己的想法道:常言道:“会嫁嫁对头,不会嫁嫁门楼。”我为这亲事,不知拣过多少子弟,并没有一个入的眼。他虽是小家出身,生得相貌堂堂,人材出众;且又肯读书,做的文字人人都称赞,说他定有科甲之分……如今纵有人笑话,不过是一时;倘后来有些好处,方见我有先见之明。后来,这个女婿果然不负其所望,中了进士做了官,且“官至八座之位”,“子孙科甲不绝”。这个商人的“先见之明”算是证实了,他的“投资”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高赞和王员外都有“先见之明”,既一心要把女儿嫁给士人,又真能发现有前途的“青年才俊”。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商人都能像他们这般幸运,有他们这般的识人能力的。而对于那些没有眼光的商人来说,在与士人缔姻方面遭到失败,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比如,《韩秀才乘乱聘娇妻吴太守怜才主姻簿》里的徽州商人金朝奉,在谣传皇帝将要点秀女时,忙忙地把女儿许给了穷秀才韩子文。后来谣言平息,金朝奉便又“渐渐的懊悔起来”,“不舍得把女儿嫁与穷儒”,因为“那人是个穷儒,我看他满脸饿文,一世也不能够发迹……料想也中不成,教我女儿如何嫁得他?”这时,正巧碰上同为徽州商人的程朝奉,程朝奉竭力劝金朝奉把女儿嫁给自己儿子,“犬子虽则不才,也强如那穷酸饿鬼”,于是金朝奉便思量要悔婚。不料太守帮着韩秀才,把金朝奉给断输了,金朝奉只得把女儿嫁给韩秀才。又不料后来韩秀才“春秋两闱,联登甲第,金家女儿已自做了夫人。丈人思想前情,惭悔无及。若预先知有今日,就是把女儿与他为妾,也情愿了”。可见他的“鼠目寸光”,远比不上高赞和王员外的“先见之明”,这才自讨了这场没趣,得到了一个老大的教训。
正因为士人的前途变化莫定,所以对于想要缔姻士人的商人来说,像高赞和王员外那样的“先见之明”,便尤其显得重要了。不过,正如金朝奉的场合所表明的那样,并不是每个商人都具有这种能力的。因此,这种抉择和决定的困难,也便成了对于商人的“自由意志”的严峻考验。毋宁说,大部分商人都是凡夫俗子,都不免会犯“鼠目寸光”的毛病。正如同上小说所说的:如今世人一肚皮势利念头。见一个人新中了举人、进士,生得女儿,便有人抢来定他为媳;生得男儿,便有人捱来许他为婿。万一官卑禄薄,一旦夭亡,仍旧是个穷公子、穷小姐,此时懊悔,已自迟了。尽有贫苦的书生,向富贵人家求婚,便笑他阴沟洞里思量天鹅肉吃。忽然青年高第,然后大家懊悔起来,不怨怅自己没有眼睛,便嗟叹女儿无福消受。这也是一个基本的人生教训:跟着潮流走,总是会落在后头;走在潮流前头,才能成为弄潮儿。可是要走在潮流前头,也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小说家奉劝商人们,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女儿嫁给穷书生再说;这就好比买彩票,不管胜率大小,总有中奖的希望和可能:说话的,你又差了。天下好人也有穷到底的,难道一个个为官不成?俗语道得好:“赊得不如现得。”何如把女儿嫁了一个富翁,且享此目前的快活?看官有所不知,就是会择婿的,也都要跟着命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却毕竟不如嫁了个读书人,到底不是个没望头的。不过小说家说起来容易,商人要下决心就难了:万一女婿真是个“穷到底”的,那女儿的一生也就跟着完了!因此,这种抉择和决定的困难,便始终会困扰着商人们。
可是,有时候即使商人听了小说家的话,不顾一切地要把女儿嫁给士人,却还是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其他的意外。如《醉醒石》第四回《秉松筠烈女流芳图丽质痴儿受祸》里的程翁,是个“常在衢处等府采判木植,商贩浙西、南直地方”的木商,对于自己的阶层抱有强烈的自卑感,因此一心想要与士人缔姻:且自道是个贾竖,不深于文墨,极爱文墨之士,家中喜积些书画。儿女自小就请先生教学,故此菊英便也知书,识字,能写……只才艺也是姬人领袖。程翁夫妇常道:“我这女儿,定不作俗子之妻。”……先为程式娶了一个儒家之女,又要为女儿择一儒家之男。他亲自选中的女婿,是同里张秀才的一个儿子,“生得眉目疏秀,举止端雅,极聪明,却又极肯读书,只是家事极甚清寒”,“程翁见了他人品,访知他才学,要将女儿把他”。本来他也许会像高赞和王员外一样,靠“先见之明”获得乘龙快婿,不料却节外生枝,冒出一个青阳大户,家道极富,田连阡陌,硬要讲究“门当户对”,把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硬塞给他做女婿,而且以五百两银子聘金为诱饵。程翁忠于他缔姻士人的理想,绝不做“一肚皮势利念头”的小人,因此断然拒绝了大户的请求。而那个大户还是纠缠不休,一直闹到官府那儿。可程翁仍是坚贞不屈,结果“拖来扭去,程翁一时气激痰塞,倒在地下。里边妻子女媳,一齐出来,灌汤灌水。程翁刚挣得两句道:‘吾女不幸,为势家逼胁。我死,吾儿死守吾言,我九泉瞑目。’言罢,痰又涌来,一时气绝”,竟为了与士人缔姻的理想,不惜与大户和官府抗争,为此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写《韩秀才乘乱聘娇妻吴太守怜才主姻簿》的小说家若知道了,一定也会大受感动,大为感慨吧!
不过,程翁宁死不屈的壮烈行为,固然反映了他人品的可敬,但其实也反映了他自卑感的深重。正因为他具有强烈的自卑感,所以才会有强烈的缔姻士人的愿望,所以才会这么地不顾一切。这种对于士人的忠心不二,自然容易赢得士人的欢心,所以作者也一再称道他:“一诺死生持,相期共不移。视他反覆子,千古愧须眉。”虽然称道的是他的人品,但其实也是肯定他对士人的忠心。
正因为商人阶层一心想要缔姻士人阶层,因此有时候他们也会看不起自己阶层,不愿与本阶层的人缔姻。比如前述的高赞便是如此,“不肯将他配个平等之人”,所谓“平等之人”,也就是本阶层的人。又如前述的程翁也是如此,他的女儿“定不作俗子之妻”,所谓“俗子”,也就是本阶层之子吧?
《醒世恒言》卷十四《闹樊楼多情周胜仙》里周胜仙之父周大郎,是一个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之所以竭力反对女儿与范二郎的婚事,便是因为范二郎家只是个开酒店的(尽管这个酒店也不小了),而他有意要攀更高的门第:周妈妈与周大郎说知上件事。周大郎问了,妈妈道:“定了也。”周大郎听说,双眼圆睁,看着妈妈骂道:“打脊老贱人,得谁言语,擅便说亲!他高杀也只是个开酒店的。我女儿怕没大户人家对亲,却许着他?你倒了志气,干出这等事,也不怕人笑话!”周大郎所说的“大户人家”,恐怕不一定仅指士人阶层家庭,但当是包括士人阶层家庭在内的。他对同辈商人家庭的轻视,显示了他骨子里自卑感的深重。
《醒世恒言》卷三二《黄秀才缴灵玉马坠》里的女主角韩玉娥,乃是徽州商人韩翁之女,一见搭船的书生黄生,便一往情深地爱上了他。不过在她浪漫而热烈的恋爱里,也夹杂有一种看不起自己阶层、想要改变自己身份的念头在内:我生长贾家,耻为贩夫贩妇,若与此生得偕伉俪,岂非至愿?后来黄生果然科举及第,韩玉娥终于得遂所愿,改变了自己的身份,成了一个士大夫的妻子。由此也可看出,商人阶层的自卑心理是如何地洗磨不去,连这么一场浪漫恋爱也染上了它的痕迹。
一边是对于自己阶层的轻视,一边就是对于士人阶层的自卑了。《二刻拍案惊奇》卷二九《赠芝麻识破假形撷草药巧谐真偶》里的浙江商人蒋生,“专一在湖广、江西地方做生意”,“年纪二十多岁,生得仪容俊美,眉目动人”,在外地看中一个美丽的小姐,自认相貌人才都尚般配,只除了小姐仕宦人家的门第为自己所远远不及以外:他是个仕宦人家,我是个商贾,又是外乡。虽是未许下丈夫,料不是我想得着的。若只论起一双的面庞,却该做一对才不亏了人。怎生得氤氲大使做一个主便好!后来他有机会见到小姐,也还是很自卑地声明:“又是经商之人,不习儒业,只恐有玷门风。”可见其自卑心理之深。他后来能够得到那个小姐,还是靠了超自然因素的帮忙(在后来《型世言》第三八回《妖术巧合良缘蒋郎终偕伉俪》里,那个小姐的门第索性也被改为商人,这样就避免了门第方面的障碍了)。
也正因为同样的自卑的原因,使《警世通言》卷二三《乐小舍拼生觅偶》里的商人子弟乐小舍的婚姻遇到了障碍。乐家“祖上七辈衣冠,近因家道消乏,移在钱塘门外居住,开个杂色货铺子”,是个由士转商的家庭。而乐和的恋人喜顺娘的家庭,恰好相反,是由富人初入仕途的小官僚家庭。于是在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之间,竟然产生了门第方面的障碍。乐和的父亲认为自己的家庭配不上对方,所以断然拒绝了乐和想要缔姻喜家的要求:(乐和)回家对母亲说,要央媒与喜顺娘议亲。那安妈妈是妇道家,不知高低,便向乐公撺掇其事。乐公道:“姻亲一节,须要门当户对。我家虽曾有七辈衣冠,见今衰微,经纪营活。喜将仕名门富室,他的女儿,怕没有人求允,肯与我家对亲?若央媒往说,反取其笑。”乐和见父亲不允,又教母亲央求母舅去说合。安三老所言,与乐公一般。而长辈们想要为乐和议亲的,都是“同般生意人家”的女儿,可见商人阶层在此事上的自卑感之深。后来,由于乐和与喜顺娘有了一段历险,才使双方父母答应了他们的婚事;而喜家答应婚事的理由之一,便也是乐家祖上“七辈衣冠”的光荣史,可见门第观念仍是起作用的。两人成婚以后,作为补笔,写了乐和复成为衣冠中人:“喜将仕见乐和聪明,延名师在家,教他读书。后来连科及第。”遂使得这段婚姻在门第上也完美无憾了。
也正因为同样的自卑的原因,《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五《韩侍郎婢作夫人顾提控掾居郎署》里的那个徽州商人,才会在缔姻问题上那么大拍官吏的马屁。他听说韩侍郎要娶个偏房,便为了“贪个纱帽往来”,而“反赔嫁装”地把义女嫁了出去:元来徽州人有个僻性,是乌纱帽、红绣鞋,一生只这两件不争银子,其余诸事悭吝了。听见说个韩侍郎娶妾,先自软摊了半边,自夸梦兆有准,巴不得就成了……徽商认做自己女儿,不争财物,反赔嫁装,只贪个纱帽往来,便自心满意足……徽商受了,增添嫁事,自己穿了大服,大吹大擂,将爱娘送下官船上来……那徽商认作干爷,兀自往来不绝。这个徽商的心理,与《儒林外史》里的万雪斋和方盐商等原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商人阶层想要缔姻士人阶层,而士人阶层却未必想缔姻商人阶层。不过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比如士人过于贫穷,便是一个缔姻商人的理由。如《韩秀才乘乱聘娇妻吴太守怜才主姻簿》里的韩秀才,虽然也未尝不想缔姻高门,也未必把商人放在眼里:吾辈若有寸进,怕没有名门旧族来结丝萝?这一个富商,又非大家,直恁稀罕!但因为他一贫如洗,连“一样儒家女儿”也不愿嫁他,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愿意与商人家缔姻。他当时的私心,除了知道商女生得漂亮外,也是因为又“动火”了商人家的一点“妻财”(而那些甘愿与万雪斋和方家之类盐商家结亲的人,就更是为了贪图他们的钱财了)。
而当士人过于贫穷,商人又异常豪富时,就连士人自己也会出现不般配的自卑感了。比如《黄秀才缴灵玉马坠》里的黄生,尽管“原是阀阅名门”,自己又“学富五车,才倾八斗,同辈之中,推为才子”,但因为“父母早丧,家道零落”,自己一时也穷困无聊,所以当邂逅并爱上商女时,也对婚姻是否能成就表示悲观,因为他自认为配不上对方:小娘子乃尊翁之爱女,小生逆旅贫儒,即使通媒尊翁,未必肯从。其心理与上述商人的自卑心理正可谓处于两个极端,显示了士商之间一种微妙的平衡与抗争。
另一种例外,是士商儿女私相恋爱,已经“做出事来”,做父母的不得不予以追认。如《喻世明言》卷四《闲云庵阮三偿冤债》里的陈太常,累官至殿前太常,只生一女玉兰,太常视若宝贝,对其婚姻期望甚高:那陈太常常与夫人说:“我位至大臣,家私万贯,止生得这个女儿,况有才貌,若不寻个名目相称的对头,枉居朝中大臣之位。”便唤官媒婆分付道:“我家小姐年长,要选良姻,须是三般全的方可来说:一要当朝将相之子,二要才貌相当,三要名登黄甲。有此三者,立赘为婿;如少一件,枉自劳力。”结果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的女儿却爱上了商人子弟阮三,并且还怀上了他的孩子。陈太常至此地步也无他法,只得与阮员外家往来起来。好在后来外孙“连科及第,中了头甲状元”,也走上了科举成名之路,总算弥补了他的一点遗憾。这样的士商缔姻,恐怕是极个别的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