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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

“怎么回事?”唐雯把手里的衣物往箱子里一扔,说话声音都变了。

张仲平不得不先装傻:“什么怎么回事?”唐雯终于忍不住了:“张仲平你装什么傻呀?一会儿是‘亲爱的’,一会儿是‘衣服没白脱’,你跟这个曾真到底什么关系?你整天在外面都搞些什么鬼?”

张仲平把自己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哎呀,老婆、夫人,你误会了,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首先,这亲爱的,是现在社会上的流行称呼,外面的人一张口都这么叫。原来称男的为‘师傅’,那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时代;后来称男的为‘先生’,那是知识分子吃香的时代。女的呢?原来称‘阿姨’,那是为了跟师傅相配;后来称‘女士’,那是为了跟‘先生’相配;再后来,男的叫‘帅哥’,女的叫‘小姐’。可是这几年,叫小姐等于骂人,所以,现在不管男的女的,都兴叫‘亲爱的’,相当于‘喂’的意思。你不信?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小雨。”

唐雯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行,就算是这样,那衣服没白脱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过裸奔吗?为了毛毛的事她报复我,让我裸奔去给她买冰激淋,不然一切免谈。”

“啊?她居然想让你裸奔?她怎么能这样?”

“‘80后’就这么疯狂,跟我们这代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不按常理出牌,很有个性。不过,后来我也理解了,你想,已经定了的选题,一次两次三次地被撤下来,能不窝火吗?我能怎么办?只好牺牲我自己,成全所有人了。”

唐雯听到这里总算暗喑舒了一口气,感慨道:“这曾真也太强悍了。徐艺为她动过心,幸亏找的是辛然,如果是她,徐艺哪是她的对手呀?”

张仲平边点头边“嗯”了一声。

没想到他这一声“嗯”反而又引起了唐雯的注意:“曾真真是这样的人吗?徐艺不会这么没眼光吧?张仲平,这故事有点离奇呀,不会是你编的吧?”

张仲平有点儿恼火了,道:“你怎么这么疑神疑鬼呀?我要跟她有什么事,我会当着你的面直接给她打电话?我打电话的时候会把电话免提开着,让你听得一清二楚?得了得了,你把机票退了,我带你去见她,让你自己去见识见识。”

“真的?”

“真的。”

张仲平一脸严肃,倒让唐雯放下心来,她一笑,说:“好了好了,我能不相信你吗?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这记者还真不能得罪,你干脆再约她一下,问她到底要什么?想干吗?你就放点血,就当是花钱买平安吧。”张仲平点点头,他不想再谈曾真的事,怕一句话说得不对又被唐雯揪住不放。

唐雯说:“还有,丛林今天出差了,我明天去北京,这俩孩子怎么办?”

“你是怎么想的?”

“明天是周末,华媚没日没夜地在外面打牌,珊珊回家如果见不着爸也见不着妈,会挺失落的。要不,你把她接咱们家来,辛苦一下,给她们做顿好吃的。再跟她们好好谈一谈,你口才好,我很有信心,行不行?”

张仲平说:“行行行,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晚上再去找下刘校长,给他送点东西,跟他再沟通一下,托他在丛珊、小雨和赵老师之间做做和事佬,顺便把被他没收的手机拿回来。你在外面出差,没手机不行。”

唐雯说:“就是你,都说了中学生不准用手机,就你惯着她,惯出事来了吧?”

张仲平说:“两码事,而且两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唐雯说:“没有因果关系也有别的关系,小雨要是没手机,不就摄不了像吗?”

张仲平说:“好了好了,你都要出远门了,咱们就别争这个了。另外,既然是去拜访导师,礼物还是要准备的,我一并买了。”

唐雯说好。张仲平吃了饭出门,购物、找校长沟通拿手机,几件事顺顺当当地办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张小雨还得去学校上半天课,唐雯让她一定找丛珊过来吃午饭,张小雨听说是张仲平亲自下厨,高兴得一蹦老高,让唐雯心里好一阵发酸。

张仲平驾车送唐雯去机场,经过收费站,打开车窗,伸手接过递过来的收费卡,发现收费员正是江小璐。江小璐忙打招呼:“呀,张总。哦,嫂子。”

张仲平和唐雯忙说:“你好你好。”唐雯问她:“怎么就上班了?毛毛出院了吗?”江小璐说:“没有,我妈照顾着,你们这是去机场吗?”张仲平说:“是呀,送你嫂子去趟北京。”江小璐说:“那行,请你们系好安全带。”

提醒别人系好安全带是江小璐的一个习惯。

等张仲平驾车经过收费站,上了高速公路,唐雯说:“小孩刚做手术就上班了,这江小璐,也够不容易的。”

张仲平说:“是呀。”

唐雯说:“她老公叫邓大伟吧?好像也死了三四年了吧?干吗还不找人嫁了呀?”

张仲平说:“是呀。”

唐雯说:“什么是呀是呀?你是不是走神了?”

张仲平说:“是呀……哦哦哦,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徐艺的事。如果他执意要走,我强行留着他,是不是也不太好?”

“你的思维倒是跳得快。徐艺是我外甥,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把他当外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该尽的责任也尽到了。”

“是呀,他要是下了非走不可的决心,我要不同意,他反而会怨恨我,怪我挡了他的财路。”

“他会这么想吗?”

“我没想到他要跳槽,他不是也在跳槽吗?这件事情让我想了很多,人心隔肚皮,你对别人好,他会怎么想,你还真不知道。”

“看来,这事对你打击不小,至少……你挺在意的。”

“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在意呢?但也不全是。还是那句话,徐艺尽管也做了几年拍卖,我看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水有多深。不过,我又一想,尽管江湖险恶,也许还得让他亲自去闯一闯。闯出来了,是他的造化,闯不出来,他回来,我再收留他也不迟,他反而也会安心安意。相反,如果我硬留着他,他心里总以为我不给他机会,会很有芥蒂,我跟他相处起来,也会别别扭扭。再说了,徐艺这孩子性格犟,他要做什么事,拦也拦不住。”

“是呀,你这姨父当的……真不容易,谢谢你了。”

“我可不是为了讨你的谢。”

“知道知道。我到机场后给他打电话,让他赶紧找你谈。”

“好吧。”

虽然是周末,徐艺和辛然却也没有休息,他们用公司名称核准单在人才市场报了名,租了个摊位,徐艺说他得挑一批业务员。现在工作不好找,每个摊位上都围着一大群人,没多久他们就收了一大摞报名表。两人没等招聘会开完便回到了新公司。

徐艺让辛然把男的和年龄大的扔到一边,把那些年轻漂亮女孩的报名表留下来。辛然觉得奇怪,问:“你要招那么多女孩子干吗?开夜总会呀?”

徐艺说:“谁开夜总会呀?我是让她们做业务员。辛然,你以为把拍卖公司的牌子往门口一挂,拍卖业务就会自己找上门来呀?拍卖公司属于中介服务机构,是联通买卖双方的桥梁,对我们来说,卖方更重要,也就是说得先有业务。业务是怎么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是拉来的,我们要招的女孩子,就是干这个的。”

辛然说:“拉业务也不一定要全挑这些长得像妖精一样的女孩子吧?太妩媚了吧?”

徐艺说:“不是妖精,是气质。现在社会经济的最大特点是什么?是注意力,是眼球经济。想一想,想一想。什么,你想不出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会想不出来?那我问你,现在当官的、有钱的,是男的多还是女的多?”

“那还用说,当然男的多。”

“那……男的都喜欢什么?我是问他们……都……喜欢什么?共性的东西?”

“徐艺,别跟我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是想组建一个红粉兵团,说雅一点是公关小姐,说俗一点儿你是投男人之所好,搞性贿赂。”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没那个意思。我怎么会有这个意思呢?一个公司得有形象、有气质,我们公司的名字叫什么?叫时代阳光,因此,它的形象它的气质就应该充满阳光,有时代气息。我找的女孩子都是阳光的、清纯的,能让客人眼睛一亮的。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女孩子到外面去办事,一定会所向披靡,会比男的吃香、顶事。”

“根据你的经验?你有多少经验呀?”

“不是不是,我是说,辛然,我们说得俗一点儿吧,这个社会,有点声色犬马的意思。有个段子怎么说的,说男人不流氓,生理不正常,女人不犯贱,身体有缺陷。这既是一种人性,也是一种社会流行病,咱们做生意,就得利用人的本性。”

“徐艺,我就是怕你搞歪门邪道。”

“怎么会?我只是在招聘业务员,我会给她们任务,完成了任务再给她们高额奖金和提成,至于她们怎么完成任务,跟不跟别人一边谈人生理想一边搞潜规则,我不管。那是她们八小时以外的事,我甚至可以下发文件明令禁止她们这样做。”

“可是——”

“可是什么?没什么可是的。辛然,我只是一个穷小子,我们为开公司凑到的钱只够维持几个月,在这几个月里我要是赚不到钱,我们就得从这栋气派的写字楼里滚蛋,我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如果你爸爸肯帮我,我们自然用不着费尽心思到外面去找业务、找生意,业务、生意会排着队找我们。现在是这种情况吗?不是。我得完全靠我的本事取得成功,否则,我怕你爸真的会看不起我。”

这番话是徐艺想了好久才说的,公司只能有一个灵魂,那就是他自己,他指望的是辛然背后的社会关系,而不是她具体在公司做什么事,更不是对他指手画脚。他比辛然更清楚,开公司可不是过家家,商场是残酷的,一切有用的手段都用上还不一定成功,如果不用,那肯定会失败,他得让辛然有这个心理准备。

辛然本能地觉得徐艺说的话有点味道不对,却不知道该怎样反驳。徐艺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说:“辛然,其实我是一个很自卑的人,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因为你条件太好了,你天生就是过那种养尊处优生活的人,这次我是奋力一搏,如果我失败了,我可能将没有脸面跟你在一起,现在你告诉我,你想让我成为失败者吗?”

辛然说:“徐艺你听我说,我认为你完全没必要自卑,你很优秀你知道吗?至于成功还是失败,每个人的标准并不一样。听了你这番话,我倒是觉得,对于办公司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得重新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了一种赌性,我们……要不要这么去赌呀?”

“辛然你怎么啦?你现在赶紧告诉我,你……是不是退缩了?”

“不是。”

“辛然你听我说,如果你没拿定主意,你得早点告诉我。你不能一边鼓励我,一边自己打退堂鼓。否则,我就是想回头,也回不了啦。”

“不是不是。一开始,你跟我说,开拍卖公司很简单,你在外面拿业务,我负责管理内务,有什么事商商量量的,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你知道吗?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是很多人理想的生活。我也不能免俗,我也想。”

“只要我们努力,这样的生活指日可待。可是,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你出面。而且,公司要做大,总不能开成夫妻店吧?我们得找人帮我们赚钱,你说呢?”

“这当然没问题。我担心的是,你们男人的赌性都这么大吧?”

“这我可不知道。但我想,一点儿赌性都没有的男人,一定是一个平庸的男人。你会爱一个平庸的人吗?你难道不希望我成功,不希望我发财吗?”

“我都希望数钱数到手抽筋,我能不希望你发财吗?问题是,发财要看怎么个发法。如果发财的方式不对,我们就是赚到了再多的钱,也是不会幸福的。这可能也是我爸爸担心的。”

“这我同意,你也不要把我徐艺看成是一个为了发财不择手段的人。但是,另外一方面,开公司不是过家家,必须以盈利为目的。对于一个办公司的人来说,如果成功不是发财,那是什么?我觉得这个问题没必要再争了,业务员是一定要进的。我们需要帮手。”

“关键是你要找怎样的帮手。徐艺,别的事儿都可以依你,这件事……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为什么?”

“因为……因为……徐艺,你非得让我把话说出来以显得我小气是吧?好吧,那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人家不放心你嘛。你长得这么帅,你找的那些丫头,又一个比一个漂亮,你不惹她们,她们也会惹你,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你让我拿那些白骨精怎么办?”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找她们是让她们替我赚钱的,不会像那些没素质的老板,总是先聘后姘,连兔崽子都不如,尽吃窝边草。”

“不,我不同意,我不能冒这个险。”

“傻瓜,我整天在你眼皮底下,我即使有那个贼心,有那个贼胆,我也没那个机会呀,你就放心吧。”

“我不。”

徐艺见辛然把女孩子的小性子都使出来了,嘟着嘴背过身去,一副不理人的样子,觉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既不想跟她闹僵,又不想被她牵着鼻子,便笑笑说:“你这么在乎我,我当然很高兴,要不这样,我们不要争了,就听你的,这些女孩子暂时不招了,第一场拍卖会,先从礼仪公司请人。”

“对呀,你如果用得顺手,可以把她们从礼仪公司挖过来嘛,还不用每月付工资,要给你省多少成本呀。”

“这是个办法,但是,那个张小洁,我可一定要进,她是学美术的,我们搞艺术品拍卖,需要这么一个人。”

“可是,她也是这里面最漂亮的。”

“漂亮有什么不好呀?在眼球经济时代,女员工的漂亮程度,跟公司的实力是成正比的。”

“你这是什么奇谈怪论?”

“辛然,我爱你,我已经让步了。你不会让我一个人都不招吧?你难道真的要开夫妻店呀?我跟你说,我们这种新公司,如果不是在最好的写字楼里,如果连员工都没有几个,谁敢把几百万几千万的业务给你做?人家说不定还怕你携款潜逃呢。”

“啊,你一直跟我说是搞艺术品拍卖,其实你心里惦记着的还是法院和资产公司的业务,对不对?”

“没必要瞒你,如果我不做法院和资产公司的业务,我那么急着出来干吗?实话跟你说吧,如果我们把宝押在艺术品拍卖会上,我们就是在赌博。但是,如果我们下定决心要做法院和资产公司的业务,我真敢跟你打赌,用不了一年,也许只要半年、两三个月,我们只要抓住一个大单,就会一夜暴富,真让你数钱数到手抽筋。”

“既然如此,那我们何必还要做艺术品拍卖呢?干脆一开始就一门心思做法院和资产公司的业务不行吗?”

“这个我想过了,不行。这做生意呀,就像打仗一样,必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做艺术品拍卖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以内,把场面做大,把声势做大,就相当于花钱打广告,一场拍卖会下来,我们就有品牌了,就有知名度了,就可以向法院和资产公司进军了。”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办公司还真不是一时冲动,有板有眼的,嗯,小伙子,我对你越来越有信心了。”

“什么时候你爸要这么说就好了。辛然,你知道吗?办公司,我离不开你的支持和帮助。这样吧,不如我们简单分一下工,你主要负责艺术品拍卖,我呢,还得把主要精力放在法院和资产管理公司。你现在就打电话给张小洁,让她过来面试。由你来面试,你总该放心了吧?”

“你也太急了吧?公司执照不是还没办下来吗?”

“执照一下来我就要开第一场拍卖会了,在这之前,我要把一切准备工作统统做好。”

“你认为你姨父一定会放你走?”

“辛然,你的支持,会给我无穷无尽的力量。至于我姨父,我想不会有问题。你想呀,我的办公场地租好了,我的人找好了,我的执照……很快就要办好了,我的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能不同意吗?他不同意有用吗?没用。因为我跟他之间不存在人身依附关系。放心吧,亲爱的老板娘,历史车轮必将滚滚向前,谁也阻挡不了。辛然和徐艺的黄金组合,必将开启拍卖行业的新时代。”

“徐艺,我喜欢你现在这种朝气蓬勃的样子。你说,我们要不要打开窗户,向全世界大声宣布这个伟大的消息?”

“嘘,低调低调。低调求生存,闷声发大财。”

“那,为了庆祝这个伟大的时刻,至少,你得亲我一下。”

“没问题,十下都没问题。”

徐艺的手机响了,是唐雯打来的,她说她去北京了,说张仲平中午会在家里为小雨做饭,让他抓紧时间去跟他谈谈开公司的事。等徐艺挂了电话,辛然说:“是呀,我们这儿紧锣密鼓的,再不跟姨父说,太说不过去了。”

徐艺说:“姨妈这个安排用了心思,在家里谈事比在办公室里谈气氛好多了,我估计,姨妈已经做通了姨父的工作。这样,我们先统一一下口径,就说我们办拍卖公司就是为了做艺术品拍卖,没别的。千万不能说漏了嘴。”

“你姨父会相信吗?他会跟你说,如果只是想做艺术品拍卖,你犯不着自立门户,完全可以用3D拍卖公司的牌子做,最多让你单独核算就是了。”

“他不会这么说的。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我,一定会做这个顺水人情。我那样说,只是给他面子。这人哪,都是这样,你给他面子,他就会给你台阶,你放心吧,我觉得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我们先面试张小洁,再去见你姨父。”

(二)

早自习刚完,赵老师便来到了班上,讲了这个星期班上存在的几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说的是这个月年级评优的事,说咱们班落选让她很痛心,作为班主任,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向同学们道歉。可是,我们班的个别同学,是不是也有责任呢?遇到一点点小事,恨不得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生怕别人不知道。试问,这样的同学,还有没有一点点集体荣誉感呀?!

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扫了丛珊几眼,惹得其他同学也朝她看。张小雨和丛珊期待的道歉不仅没有等到,反而等来了一顿没点名的批评,这让两个孩子很是愤愤不平。其实这事得怪刘校长,昨天他已经答应了张仲平,说一早就去做赵老师的工作,不承想他和张仲平分手后就去和电视台的朋友喝酒去了,这酒喝得时间有点长,量有点高,第二天起晚了,没来得及与赵老师沟通。

赵老师走后,丛珊对张小雨说:“你听听,那个死变态都说了些什么?她打人的事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反而在班上含沙射影,说我没有集体荣誉感,这样的人配做老师吗?真是气死我了。”

张小雨附和说:“是呀,她怎么能这样?”

丛珊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难道那一巴掌我就让她白打了?”

张小雨说:“那你想怎么办?”

丛珊说:“节目为什么还没播出来?我给那记者……曾真……打电话,她老不接,我得去电视台找她,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陪不陪我去?”

张小雨说:“这叫什么话?当然去了。我们上午不上课了,这就去,完了去我家吃午饭。”

确实,从昨天晚上开始,丛珊一直就在给曾真打电话,曾真开始不知道是谁,接了,跟丛珊解释说,她们负责做节目,能不能安排播出是总编室的事。丛珊不依不饶,让她去催总编室。她只好答应,没想到今天早晨她又来电话催,曾真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又不好直接回绝她,怕伤害了她。另外一方面,这事要是处理得不太好,现在这帮小屁孩,可不是吃素的,说不定就给你弄点什么别的事出来。

张仲平刚把唐雯送走,开车行驶在返城的高速公路上,手机响了,是曾真。他把车子停在临时泊车区,油滑地说道:“喂,曾真呀,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每次我准备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的电话就进来了呢?”

曾真昨天吃了他买的冰激凌,已经觉得他不那么讨厌了,便说:“是吗?怎么证明你正准备给我打电话呢?”

张仲平说:“如果我们心里都有一头大大的灵敏的犀牛,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曾真说:“滑头。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先说。”

“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因为我要跟你说的事,太惊险、太刺激,只有当着你的面说才能绘声绘色出效果。现在你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好吧,我先说,还是那件事,那个丛珊,一直在给我打电话,那架势有点不依不饶的。我得提醒你,别惹出什么事情来。”

“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事儿,这孩子是有点特别,比一般的孩子要叛逆,她要是认为自己有道理,我怕她会一条道走到黑,怎么办?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要不然,你帮忙帮到底,今天中午我会在家里给那两个小祖宗做午饭,可不可以请你也过来,我们一起做她俩的工作?”

“好呀,可是,我去你们家?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别把自己当外人行吗?你可是帮我大忙的人,我请你吃饭怎么就不行?我看谁敢说什么?”

“哈哈,这么说来,请我到你家里吃饭,级别还不低啊?”

“待遇也不低,是我亲自下厨,我可告诉你,我做的菜不是一般的好吃,是非常非常好吃,怎么样,算我求你了?”

“这态度还差不多。好吧,我来你们家。我们要先告诉她们两个吗?”

“你来的事儿还是先别说吧。你在台里还是在家里?在台里?好。这样,我先去买菜,然后去台里接你。”

张仲平从江小璐上班的收费站出高速公路的时候,朝她上班的窗口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她,心想她可能下班了。外面响起轰隆隆的雷声,天空中乌云密布,看样子要下雨了。

没想到刚出收费站不久,张仲平便发现江小璐站在马路边上,朝来车的方向张望,当她终于看到张仲平的车子时,不停地朝他挥手拦车。张仲平看见了,放慢车速,靠边停在她身边,江小璐开门上车。

张仲平问:“你怎么在这儿?”

江小璐说:“等你呀。”

“有事啊?”

“是呀,请你捎我回城。”

“几点了?”

“怎么?今天是周末,你还有别的事儿呀?”

“对呀,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先送你,是去医院还是去你家?”

“去我家吧。”

张仲平开车进入江小璐住的小区,外面暴雨如注。张仲平找了个露天车位把车停了,他没有熄火,雨刮器快速地刮着车窗。张仲平望了一眼江小璐,江小璐迎着他的目光,望着他,张仲平把目光收回,望着前方。他是希望她下车的,见她没动,也不好催她,便说:“哎呀,这么大的雨。”

江小璐说:“是呀,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你车上不是有伞吗?你送我一下吧。”

张仲平说:“我把伞送给你就是了。”

江小璐说:“你等下不是要去办事吗?没有伞怎么行?怎么,你不敢送我还是不愿意送我?”

张仲平说:“哪儿的话?等一等。”他把车子熄了火,拿伞先了下车,绕到江小璐这一边,拉开车门,替她打着伞,快步向宿舍楼走去,他和她隔得挺开的。

上楼,江小璐把房间门打开,张仲平拎着湿淋淋的雨伞站在门外说:“我得走了。”江小璐说:“等一等,我拿条毛巾给你擦擦。”江小璐把张仲平拉进屋,顺势关上了门,从里屋拿出一条干干净净的毛巾,说:“你看你,头和大半边身子都淋湿了。”张仲平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走了啊。”江小璐说:“你急什么呀?”张仲平说:“我还有事。”江小璐说:“我知道你有事,可是,事情是办不完的,我……我我不想让你这么快就走。”江小璐用手试探性地去碰张仲平的胳膊,张仲平侧身躲开了。

江小璐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你说怪不怪,我们每次见面都下雨。”

张仲平说:“是吗?我倒没注意。”

“而且,每次都弄得你一身湿漉漉的,你这人呀,光知道照顾我,你就不能让我……也湿一次身吗?”

“小璐,你说什么呀?哦,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没想到江小璐从后背把转身离开的张仲平紧紧地抱住了。

张仲平吃了一惊:“小璐……”

江小璐说:“我不让你走。”

“别闹别闹。”

“你干吗要这么心急火燎地离开?你害怕我是不是?”

“我怕你什么呀?”

“你怕我勾引你,你怕我缠着你。”

“小璐你说什么呀?没有的事儿。”

“你还不承认,你都不敢面对我。你转过来面对着我说。”

张仲平费力地扳开江小璐的手,转过身子,望着她,说:“我们……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现在都什么社会、什么时代了,谁在乎这个?”

“我在乎。我不能做对不起邓大伟的事。”

“邓大伟邓大伟,邓大伟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三四年了。他是一个好人,他自己上了天堂,难道希望他的老婆独守空房、孤枕难眠?”

“不,我们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你不是一直觉得欠他的吗?你把欠他的还给他,由我来代收,行吗?不行?为什么不行?我知道你心理有个坎,这个坎迈过去就是了。我知道这样做会对不起……教授、嫂子,但我们可以小心一点儿,不让她知道,不伤着她。”

“别说了,小璐。”

“我不说你怎么明白我的心思?这些年,你一直默默地关心着我,把我对你最初的怨恨慢慢地化解掉,到最后,我才发现,我是那样地依赖你,有什么事,只要跟你说,心里就踏实。你不讲任何价钱地帮助我,你敢说仅仅只是还邓大伟的账而求得心理的平衡吗?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小璐,我……”

“我知道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我没想到过要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是想报答你。”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张仲平,你是根木头呀?你还要我怎么说?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我也有需要。这几年,也有人追求我,也有人骚扰我,我从来没有动过心,我就喜欢你,我把这身子给你留着,你要把它怎么样就怎么样,除此之外,我不会找你要任何东西,不要你的钱、不要的物、不要你的家庭,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小璐小璐,这太疯狂了,可疯狂的背后却常常是毁灭。我们必须克制我们贪婪的欲望,因为它会破坏很多美好的东西,你……你这样,我都不敢见你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贱,太没有廉耻了?”

“不是,怎么会?”

“你就是这样想我也不管,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就让我不顾廉耻地贱一回,行不行?仲平、仲平……”

张仲平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推开江小璐接电话。电话是曾真打来的,她说:“喂,你到哪儿了?”张仲平有点结舌地说:“我……我……”曾真说:“你在外面办事吧?要不然,你别来接我了,你把你们家的地址发给我,我直接打的去吧。”张仲平说好的好的,连忙挂了手机。

江小璐用一种委屈、怨艾的眼神望着张仲平,沮丧地说:“原来你在外面已经有人了?她是谁?!”

(三)

丛珊和张小雨从雨中跑到传达室,拿着曾真的名片跟传达员说话。传达员说你们找曾真呀?她不在台里,刚出去了,没走多久。丛珊说那……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给她打个电话?传达员说他这里只有内线电话,帮不了这个忙。

张小雨对丛珊说:“要不,还是先去我们家吧。我妈说我爸在家里给我们做饭,哇,好久没吃过我爸做的菜了,想起来就口水直流。”见丛珊皱着眉头不说话,张小雨说:“丛珊,别闷闷不乐了,回去我们再给曾记者打电话,先约好时间,行吗?”见丛珊没吱声,张小雨一边拉她往外走一边说:“我告诉你,我爸做的菜可好吃了。我妈做的菜就不行,难吃死了。不过,我爸不让我说。”丛珊说:“那你爸挺虚伪的。”张小雨说:“我爸虚伪?才不呢。我爸说会不会做菜是天生的,他说做菜要有想象力,还要有爱心,我基本上同意他的观点。”丛珊说:“你这个小变态,你怕是有恋父情结吧?”张小雨说:“恋父情结就恋父情结,难道你不爱你老爸呀?喂,要不然,咱们把这事跟我爸说说吧,他也许能帮到我们。”丛珊说:“是吗?讨厌,这雨怎么越下越大啦?要不,我们打个的吧,你带钱没有?”张小雨说:“带了,走吧。”

两个人冲到大街上挥手拦的士,全是满载,好不容易开过来一辆,突然从后边蹿出三四个成年人,抢在他们前面挤上了车,开了车就走。丛珊朝远去的的士做一个污辱的手势,大喊:“什么素质呀?”张小雨连忙拉着她去一个临街的铺面避雨。

张仲平从江小璐家里出来以后,就近在她那个小区的菜市场买了菜,刚到家里不久,门铃响了。张仲平过去开门,原来是曾真已经到了。

曾真问:“怎么,你一个人在家?”

张仲平说:“是呀,你不敢进来呀?”

曾真说:“有什么不敢的?难不成你会吃了我?”

也就前后脚的工夫,徐艺开着车进入了张仲平家的小区。辛然问:“你姨父怎么样,是不是像你姨妈一样好打交道?”徐艺说:“还行吧,你马上就会知道。”辛然说:“真的不用先跟他打个电话吗?”徐艺说:“不用,他在家里,那是他的车。我有钥匙,到目前为止,我应该还算是回家吧。”

徐艺停好车,拿伞、下车、绕过车头,到另一边接辛然。

外面暴雨如注,张仲平和曾真在厨房里一边准备饭菜一边聊天。张仲平说:“昨天你电话里说的那两句话,真的就像扔了两颗炸弹,把我们两个一下就炸蒙了。”

曾真说:“呀?不会吧?真是对不起,我平时说话一直口无遮拦的,我也没想到那会儿你在家里。不过,那应该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吧?你要说的惊险刺激的事,就是这个?”

“嗯。”

“我觉得这事挺无聊的,有损我在你老婆心目中的形象。你要是在电话里说了这事,我绝对不会来你家。要是碰上她,那会多尴尬呀。”

“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我刚才没表述清楚,我……我从内心里来讲,没有任何批评你的意思。”

“你只是太害怕你老婆大人误会了,为此,你不惜让我背黑锅,对不对?”

“没有呀,我怎么会让你背黑锅?没有没有。曾真,其实,我……我一直……”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谈正经事吧,我不想接丛珊的电话,是因为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她说。第一,我不想敷衍她,她也不好敷衍;第二,我怕如果告诉她我们台播不了,她会找别的台,或者干脆把那段视频挂到网上去。现在微博的力量,并不比随便哪家电视台差。”

“对对对,我觉得,咱们中国就应该把网络给关喽,太不安全了。”

“对坏人不安全,对好人就不一样了,如果不是网络,毛毛的病怎么办?”

“也是噢。”

“丛珊的事情很简单,她们的心结还没有解开。我倒觉得她俩挺可爱的。孩子其实没错,是咱们的教育出了问题,总想在教室里把孩子管得规规矩矩,然后让他们到社会上开拓创新。现在的学生只能永远对老师说‘Yes’,不能说‘No’,这本身就是咱们传统教育的偏颇,学校和社会老是脱节是不行的。还有你们家长……喂,你看着我干吗?”

“听教育部长讲话啊。”

“得了,我不说了。”

“说吧说吧,没看见我正如饥似渴地洗耳恭听吗?”

“那你……不准那样直瞪瞪地看着我。”

“这个很难。嗯,好吧好吧,我用三分之一的眼光看着你,呶,这样……这样……行吗?”说着张仲平转过头故意滑稽地用斜视看曾真。曾真被他逗笑了,憋都憋不住:“讨厌。你还想不想让人家说呀?”

张仲平说:“好好好,你说你说,小家伙们应该快来了。”

曾真说:“我觉得,你们对孩子不能说不用心,但恕我直言,用得有点不是地方,干涉太多,不是放下家长的架子与她们平等沟通,而是自觉或不自觉地站在校方的立场对其实行管教,就想使用强制力逼其就范,顺着你们为他们设计好的路子走。你们这样搞,我担心她们会产生严重的逆反心理。”

“嗯。”

“这件事情的核心问题得先分清谁是谁非,不能让丛珊觉得受了委屈,她要是想不通,我真的怕她会寻找别的渠道去发泄。”

张仲平点点头说:“嗯,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你还别说,我觉得你看问题还挺深刻的。我是这样想的,你跟她们年龄很接近,应该更容易理解她们,你看这样好不好?等她们来了,以你为主,我敲边鼓,咱们平等地、开诚布公地跟她们好好聊聊,怎么样?”

“这么相信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那我就试试吧。我觉得,这人呀,关键是要被尊重,特别是她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是最要面子的。”

“有道理有道理。哦,现在我要炒菜了,你先到客厅里去看看电视。”

“怎么,你怕我偷学你的手艺呀?”

“不是,炒菜时油烟味很重的,我怕你受不了。”

“如果我想看看张大老板在厨房里居家男人的风采呢?也不行呀?”

“那就更不行了。”

“为什么?”

“我怕你会爱上我。”

曾真一愣,但很快回嘴道:“我爱上你?下辈子吧。”

张仲平说:“你要赖着不走也行,我得帮你围上围裙。”张仲平说着拿起一个围裙帮曾真围着。他没料到,就在这当口,徐艺和辛然开门走了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张仲平的手好巧不巧正环绕在曾真腰上。

张仲平没觉得什么,跟徐艺和辛然打了个招呼,便退回到厨房里去忙了,让曾真到客厅里去休息。

徐艺阴阳怪气地对从厨房里出来的曾真说道:“对不起,好像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辛然拉了一下徐艺,对曾真一笑,说:“师姐,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徐艺说:“更没想到是这种场面。”

曾真有点哭笑不得地说:“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

徐艺说:“误会?误会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呀。”

曾真说:“是这样,丛珊和张小雨出了点状况,你姨父请我来给她们做做思想工作,我不想一个人在客厅里待着,想在厨房里给你姨父帮点忙,他给我系围裙,然后你们就进来了,就这样。”

徐艺说:“是的是的,曾真你别太敏感了,也无须解释。”

就在这个时候,曾真的手机响了,原来是台里的同事,说有任务,要她马上回台里。曾真说好的好的,挂了电话便朝门外走去。

徐艺说:“别走呀,曾真,你不等丛珊和张小雨回来做思想工作了?喂,曾真……喂,姨父,曾真她要走了……”

张仲平从厨房里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怎么啦?徐艺,曾真去哪儿了?你跟她说什么了?”没等徐艺回答,便拉开门,朝楼下去追曾真。

曾真急匆匆地下楼,冲到雨中,这才想起没跟张仲平打招呼,觉得自己有点没礼貌,又觉得这事有点滑稽,一时呆立在雨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张仲平紧跟着急匆匆地下楼,见曾真杵在雨中,忙冲到她身边把雨伞撑到她头顶上。张仲平问她怎么回事,曾真说台里来了电话,得赶回去,顺便把徐艺的误会也说了。张仲平说:“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曾真说:“是的,我猛然想到,我是不能就这么走了,否则,这黑锅就算是背上了。雨就是下得再大,也洗不清。”张仲平说:“先别说那么多,赶紧回屋吧。瞧你,浑身都湿透了,这会生病的。”

一辆的士朝他们站的地方驶过来。张仲平本能地扭头望了一眼,看不清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张仲平一手举着伞,一手紧搂着曾真往回走。的士里面坐着的是江小璐。张仲平从她那儿走掉之后,她内心的小火苗并没有熄灭,她越来越想知道张仲平外面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在家里怎么也待不住了,她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不到他家看个究竟她死不了心。当她真的看到张仲平与曾真在一起的时候,竟一下子怔住了。

的士司机问道:“是这里吧?”江小璐呆呆地望着张仲平和曾真紧靠在一起的背影,似乎没有听见的士司机的话。的士司机望一眼江小璐,又望一眼张仲平和曾真紧靠在一起上楼的背影,忍不住多嘴多舌道:“怎么,你老公呀?”江小璐道:“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的士司机讨了个没趣,有点同情也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不是,我是问你,你干吗不跟着冲进去?”江小璐说:“叫你闭嘴你没听见呀,放心,我会付你双倍的钱。”

张仲平刚下楼,留在屋里的辛然便忍不住埋怨徐艺:“我说让你先打个招呼吧?你不听。”徐艺说:“谁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曾真呀?再说了,我们实在是没有说什么呀?她这人怎么能……我是说……她也太敏感了吧?”辛然问:“现在怎么办?”徐艺说:“我们有什么怎么办的?是看他们怎么办。不过,也好呀……”辛然问:“好什么?”徐艺说:“哼,你不觉得,这时跟姨父谈我出去的事,他将不得不同意吗?”辛然问:“嗯,你什么意思呀?”

两个人同时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徐艺把一个指头竖在嘴上,两个人转身朝向虚掩着的门。很快,张仲平和曾真从外面进来了。张仲平对曾真说:“快点,去把头发吹干,我给你找套干净衣服换上。”曾真说:“不用了。”张仲平说:“听话。你要是病了,我怎么跟你舅交代?”说着把曾真推进主卧室,他找了一套唐雯的衣服给曾真,回到厨房洗了一大块生姜,切了用砂锅熬着。

徐艺望望厨房又望望关上了门的主卧,压低嗓子问辛然:“曾真他舅是谁?”辛然说:“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听口气,应该是你姨父的好朋友。”徐艺说:“不可能,他们两个还是通过我认识的,而且认识还没几天。”

不久,曾真穿着一身唐雯的衣服从主卧出来了。

辛然望着曾真笑笑,说:“真合适,师姐,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曾真回应一笑,道:“小师妹,这个时候这么表扬我,不合适吧?你觉得呢,徐艺?”徐艺也一笑,道:“合适合适,是挺好看的。”

曾真收起笑容,在徐艺和辛然脸上扫了一眼,说:“我不怕多此一举,是这样,我带了录音笔,现在,我们三人六面,哦,不,还有张总……”她把张仲平从厨房里请了出来,继续说,“我们四人,锣对锣鼓对鼓地把刚才的事情解释清楚,你们两位,要有什么疑问,尽管当面提,我一五一十地给你们做解释,然后,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就此了结。”

徐艺说:“曾真,你这是何必?我们……我和辛然,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对吧,辛然?”

辛然一边点头一边说:“对对对。”

张仲平说:“我同意曾真的意见,徐艺呀,你姨妈今天刚去北京,我希望这会儿就把这件事说清楚,也就是说,我不希望今后还要因为这件事,再向你姨妈做什么解释。”

徐艺说:“姨父,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跟姨妈提一个字,辛然也是,对吧,辛然?”

曾真说:“不是向你姨妈说不说的问题,而是……我跟你姨父压根儿就没什么事儿。”

徐艺说:“是没什么事儿呀,你说,咱们这几个人,谁说有事了?辛然说了吗?没有。我说了吗?也没有。这不就齐了吗?你还要三人六面四人八面地说什么呀?还要录音?”

“那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是怎么说的,曾真,我们同学了四年,你不能冤枉我,说我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吧?你这样做,真有点小题大做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好,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都这么想,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她的手机再次响起,原来是台里的同事在催她。曾真挂了电话,对众人说:“不好意思,台里临时有任务,我得赶回去。”

徐艺说:“你不在这儿吃饭了吗?”

曾真说:“不了。张总,丛珊和张小雨的事,要不……我们再约吧?”

张仲平说:“还是一起吃饭吧,饭菜很快能做好,丛珊和小雨应该也快回来了。”

曾真说:“真的没时间了。哦,借你太太的衣服,我洗好以后再还给你。”说完就要朝外走,张仲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等等,我给你熬了姜汤,你得喝了以后再走。”曾真说:“不用了。”张仲平说:“不行,你必须喝了以后才能走。”徐艺说:“这个时候打不到的士,要不然,我开车送你去。”辛然说:“是呀,我跟徐艺一起送你。”曾真说:“那好吧。姜汤应该好了吧?”张仲平说:“差不多了。”说罢转身欲进厨房,这时门铃响起,张仲平说:“一定是小雨回来了,这家伙,又忘了带钥匙。徐艺,你开下门。”

徐艺上前几步把门打开,却是江小璐。

大家都望着她。

江小璐说:“呀,家里这么多客人呀?”

张仲平问:“小璐?你……你怎么来了?”

江小璐说:“你刚才把伞拉在我那儿了,我特意给你送过来。哦,曾记者,你也在这儿呀?”

曾真说:“是呀,不过,我马上就要走了。”

江小璐说:“哦,是吗?”

曾真说:“是的。张总,姜汤熬好了吗?”

张仲平说:“应该好了,你进来喝吧。”

曾真跟着张仲平进了厨房,想想,还是把门给虚掩上了。张仲平把熬好的姜汤倒在碗里,端在嘴边轻轻地吹着。说:“你淋了雨,得驱驱寒气。”

曾真接过那碗汤,望着张仲平,忍不住笑了。张仲平说:“望着我干吗?还笑得这么诡异,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曾真说:“是呀。是有话要问你,不过,这可是一个很八卦的问题哟。”

张仲平说:“没事,你问吧。”

曾真说:“那是一把什么珍贵的伞呀?害得人家冒着倾盆大雨帮你送过来?”

张仲平说:“这个……有时间我再慢慢跟你说,现在,你赶快趁热把汤喝了吧。”

(四)

北京没下雨,天气晴朗。

唐雯夹杂在旅客中间向出囗走去,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她回头一看,竟是黎教授,不禁惊喜道:“啊,黎教授,怎么会是您呀?您不会是……”黎教授笑眯眯地望着她说:“对,我当然是专程来接你的,不过,我可没买花。本来想买的,可是,我有点害羞,哈哈,机场的人实在太多了。”唐雯说:“这……这怎么好意思?这太不好意思了。”黎教授要去拉唐雯的行李箱,被唐雯挡住了,但黎教授执拗地坚持着,唐雯便把行李箱交给了他。

黎教授带着唐雯向停车场走去,笑着对她说:“时间过得真快呀,我们有一年没见面了吧?刚才我一直担心是不是还能认出你来,没想到你风采依然,不,应该说更有魅力了。”

唐雯说:“黎教授您过奖了,学生实在不敢当。”她犹豫着要不要把带来的礼物先交给他。

上车之后黎教授说:“好呀好呀,小唐,上次在上海开会,你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从那以后,我可是经常跟你……神交呀,告诉我,你想不想成为我的学生呀?”

唐雯说:“想,当然想了。”

黎教授说:“有多想?哦,一般情况下,我的博士研究生是很难考的,但你不同,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一切由我来运作。”

“哦?什么条件呀?”

“我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理智的成年人,我们就不拐弯抹角了。我的条件是……”黎教授把一个精美的信封放在唐雯手上。唐雯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把钥匙:“黎教授,您……这是……什么意思呀?”

“这是我家的钥匙,我夫人出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不,我不明白。”

“在你上学期间,只要你能和我住在一起,你只要在考试时走走过场,就能成为我的学生,我在教委有好几个选题,我们可以共同研究。”

“不,黎教授,你可能找错人了。我不能接受您这样的条件。”

“不能接受?为什么?”

“是的,我想读您的博士,非常非常想。但我决不会以这种潜规则的方式成为您的弟子和情人,我觉得这是对我们两个人的共同污辱。”

“可是,我们通了那么多邮件,我很欣赏你,我真的以为我们神交已久。”

“在那些邮件里,我表达了对您的尊重与敬仰,如果被您误解为那是一种儿女私情的抒发,我只能表示遗憾。我想,我没必要进城了,您还是靠边把我放下,我自己打车回机场吧。”

“这是什么话?要回机场也是我开车送你。可是,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非常确定。”

“唉,怎么会这样?你知道,在高速公路上想掉头,也不容易。”

“所以,一开始就不能搭错车、选错路。”

“不,小唐,我不是一个固执的人,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我确实不甘心,我原以为我给你带来的是一份惊喜。要知道,如果我跟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提同样的条件,她们不知道该多么欢呼雀跃。可我就喜欢你,喜欢你的气质和学术素养。告诉我,是不是我这种方式太愚蠢了?你一下子接受不了?要不然,我们慢慢来?”

“不,恰恰相反,我很感谢您的坦率。如果慢慢来,情况可能更糟糕,说不定会搞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可是……现在这种事情也不算什么吧?我知道你老公是商人,听说做得还很成功,我不是挑拨你们夫妻间的关系哟,你有多相信他不是那种一有钱就变坏的男人?不是那种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人?”

“是的,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或者说,我愿意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当然,他是不是真的就不是那样的人,可能也很难说。”

“对呀,我们周围这样的人还少吗?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是那样的人,你有必要坚持吗?那不是太吃亏了吗?”

“但做人要有原则,为了这个原则,就是吃亏,我也认了。”

“可是——”

“您不用再跟我说了。飞机上那份免费的午餐让我有点不舒服,我希望在我呕吐之前,您能让我下车,免得把您的车弄脏了。”

黎教授还是坚持着把唐雯送到了机场,他问唐雯:“我是不是太让你失望了?”唐雯懒得说话,摇了摇头,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黎教授又问:“你不会把我当成是一个坏人吧?”

唐雯再次摇了摇头,她心想,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是的,已经没有关系了。她突然想马上回到家里。但今天的票已经没有了,她买了明天最早的航班机票,准备在机场酒店住下后再给张仲平打电话。

喝完了姜汤,曾真急着要走,徐艺要开车送她,辛然说要跟徐艺一起送。只有江小璐最尴尬,那个送伞的理由显得幼稚而可笑,她如果赖在张仲平家,毫无疑问将继续成为在场几个人内心里取笑的对象,说不定还会引起张仲平的反感,于是提出能不能请徐艺顺道也送她一下。张仲平出来留她吃了饭再走,江小璐说:“不了。”她只当他是客气,她说她要急着去医院看孩子,改下次吧。

辛然坐在徐艺旁边,后排坐着曾真和江小璐,大家都不怎么说话。车子在城市中穿行,雨慢慢地小了。还是江小璐先打破了沉默,说:“曾记者,小孩输血的事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哪天我坐东,请您和张总。”曾真说:“不用了,要感谢,你就好好感谢张总吧。”江小璐说:“那是一定要请的,徐艺、辛然,到时候你们也一起来呀。”徐艺和辛然互相之间望一眼,笑笑说:“别客气,到时候再说吧。”江小璐说:“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呀,我快到了,我就在这儿下车吧。”曾真说:“要不然,我也在这儿下吧?”徐艺不同意,说:“曾真你等一下,我……我们不可能把你扔到半路上,再说,我还有件事要求你呢。”

江小璐下车之后,徐艺继续开车送曾真,把自己要出来办公司的事情说了,并告诉她,他开业时将举办一场艺术品拍卖会,问她到时候能不能在电视上做下宣传。

徐艺跟曾真说这些不无夸耀之意,曾真却很认真地听了,她说:“你要做的艺术品拍卖会如果是纯商业性质的,我们栏目是不怎么好报道的,除非能够跟公益事业或者某个社会事件挂起钩来。”

徐艺点点头,说:“这我得好好想一想,你也可以帮我出出主意呀。”

曾真说:“老同学的事,没问题。另外,你如果要做广告,我可以帮你约广告部主任,看能不能给你最大的折扣。”

徐艺说:“好呀,太好了。”

曾真下车以后徐艺说:“你发现没有,今天曾真跟我说话,再也不像原来那么傲气了。”

辛然说:“是吗?这我可发现不了,因为我没见过她原来和你说话的样子。”

徐艺看了她一眼,说:“也是。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曾真跟你姨父、还有江小璐,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觉得他们的关系正常吗?”

“从我姨妈的立场上来说,我希望他们的关系正常。可是,怎么说呢?也许我们亲眼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而我们没有看到的,也不一定就不存在。”

“这话说得有点玄,基本上等于什么也没说。我是问你,如果你姨父跟她们中的一个或者两个都有关系,你会认为正常吗?”

“喂,我们干吗要讨论这个问题呀?烦人,真无聊。”

辛然奇怪地看了徐艺一眼,问:“你怎么啦?有点反应过激吧?”

徐艺说:“哦,现在我满脑子都是新公司的事。这场雨下得好呀,我知道该跟姨父怎么谈了。我想他会接受我的一切条件。”

徐艺和辛然重新回到家里的时候,张小雨和丛珊已经到了,正在在客厅里看电视,徐艺把辛然跟她们两个做了介绍,自己进到了厨房里,想利用这个机会跟张仲平谈一谈。

张仲平一边忙乎一边对徐艺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有点着急,对你态度也不是很好,你的事,你姨妈已经跟我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我把公司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无偿赠送给你,你愿意留下来吗?”

“姨父,我……值不了那个价。”徐艺说着,把厨房里的门关上,继续说:“出来办公司,实际上,是辛然的意思,我……不好拒绝她。”

“明白了。从公司的发展角度来看,我需要你,应该把你留下,但你想谋求个人事业的发展,而且似乎已经下了决心,我也就不强留你了。”

“谢谢您。”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姨妈。”

“谢谢您,也谢谢姨妈。”

这时张仲平的手机响了,看一下号码,说:“巧了,你姨妈的电话。”他摁下通话键接电话:“老婆,怎么样,到了?你安顿下来了?见着导师了吗?”

唐雯犹豫再三还是先撒了谎:“没……没有……还没有。飞机晚点了,先给你报个平安,你在干吗?跟珊珊、小雨谈过了吗?”

张仲平说:“还没呢。我现在还在做饭,准备下午带小雨、珊珊去做做拓展运动,跟她们边玩边聊吧。哎呀,周末嘛,就让他们放松放松。哦,对了,我现在正跟徐艺谈。”

唐雯说:“徐艺已经不是孩子了,你们好好谈吧。”

张仲平吧:“你放心吧,他要走的事,我已经同意了,他现在就在我旁边,你要不要跟他说话?”

唐雯说:“我就不说了,你们的事情我也不懂。”

张仲平说:“那好,办完了事,你在北京好好玩几天,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吧,有我呢。”

唐雯说:“那就辛苦你了。”

张仲平挂完电话,看着徐艺说:“徐艺,我能这么爽快地让你走,真跟你姨妈有关。这点你务必要记住。”

徐艺说:“姨妈那儿我知道该怎么做,姨父,您就放心吧。”

张仲平说:“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再怎么说我还是你姨父,能帮你我一定会帮你,这样吧,只要你保证不挖公司的墙脚……”

“不,姨父,这您不用担心,我怎么会做那种事?不会,当然不会,绝对不会,您放心。”

“那就好。哦,顺便问一下,你跟辛然认识多久了?”

“这个……也可以说认识很久了,也可以说刚认识。”

“那她……父亲母亲是干什么的?”

“她妈妈已经去世了,她爸爸……好像,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啦?”

“你的事把鲁冰都惊动了,他特意找到我,希望我做你的工作,让你不要从公司出来,说是为了辛然。”

“啊?有这事?”

“嗯。不管辛然跟鲁冰是什么关系,有一点我还是要提醒你,跟咱们打交道的……一些人……可都是一把把双刃剑,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呀,明白吗?”

徐艺应声得干脆:“我明白。”

张仲平说:“明白就好。好了,别的就不用说了。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同行了。你开业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去给你捧场送花篮。”

徐艺说:“我们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做艺术品拍卖,我准备把开业典礼和第一场艺术品拍卖会放在一起做,到时候我亲自给您给姨妈送请帖。”

“好呀,艺术品拍卖不好做,但真做起来了也是前途无量,不像拍法院的东西、资产公司的东西那么复杂,你要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看能不能一起想办法。”

“好的。”

“那行,星期一你去公司办手续吧。”

“好的。”

这时,张小雨在客厅里叫:“爸,好了没有哇?肚子都饿瘪了。”她起身冲到厨房,先是哇的一声,然后叫道:“好香呀。”

张仲平说:“别哇了,端菜,准备碗筷吃饭了。”

张小雨说:“艺哥,端菜,准备碗筷吃饭了。”

徐艺忙说:“好好好,我来我来。”

(五)

在台里加了一下午的班,换来了一个晚上的轻闲。曾真宅在家里在电脑上看电视剧,手机放在电脑旁边。她的眼睛虽然盯着屏幕,却老是不能被带着入戏。她的思绪飘忽着,满脑子竟都是跟张仲平有关的一切。

最刺激的还是买冰激凌的事,他真的就那样半裸着气喘吁吁地跑了大半条街,提前半分钟把一大袋冰激凌交到了她手里。最近的便是给她熬姜汤的事。父母早年去了美国,这么多年以来,很少有人这样对她嘘寒问暖。

曾真看了看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没有任何动静。她这是在等他的电话吗?临别之前倒是说了再联系的,但并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曾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暗中期盼着他的电话,她鼻子里哼一声,嗔怪道:“还心里有大大的灵敏的犀牛呢?怎么不来电话?我再给你五分钟,不,三分钟。”

她按快进键,电脑屏幕上的韩剧快速往前闪动。又突然停住。可惜的是,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对自己不满了,你这是怎么啦?他小孩的事,他不着急,你着什么急呀?

一晚上没有等到张仲平电话的曾真睡得晚起得早,新的一天被一种莫名的烦躁情绪控制着,一大早来到电视台栏目组,赶紧找选题想让自己忙起来,她让她的同伴一起去香水河文物一条街。

同事一边整理着采访器材一边问她:“怎么突然又对文物感兴趣了?”

曾真说:“现在艺术品收藏是热点,股市靠不住,很多人转入艺术品投资,关注度一定很高。”

对文物关注度很高的还有颜若水和祁雨。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颜若水一边看着青瓷茶会所里摆设的东西,一边随意地翻着一本过期的香港某拍卖行的宣传册,突然产生了某种灵感,他对祁雨说:“明天早晨我们去一趟香水河文物市场,看在那儿能不能找到一点儿有用的东西。”

祁雨撇嘴说:“文物市场没什么真东西。”

颜若水说:“什么叫真的?什么叫假的?由谁说了算?”

祁雨不解地望着他。

颜若水说:“我是说,你这会所里摆的东西,张仲平也许看不上了,我要帮他准备一两件了。”

祁雨说:“你是说,我这里的东西都是假的?那你还让我卖这么贵?”

颜若水说:“我可没说你这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我只是说,咱们得替张仲平准备一点儿值钱的东西了,这个,与真假无关,明白吗?”

颜若水也没管祁雨是否明白,拍拍祁雨的头笑着离去了,只让她明天早起。

祁雨看着颜若水的背影居然有几分痴迷。小姨子是姐夫的半边天,作为颜若水的小姨子,祁雨心里想做他的整边天,人是一种情感复杂的动物。祁雨当然是爱自己姐姐的,爱得深了,甚至有点爱屋及乌,更何况姐姐远在万里之遥的加拿大?她甚至时常有一种代替姐姐替她在颜若水那里做一些什么的冲动,只可惜颜若水是个谦谦君子,她没有勇气在他面前造次,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悲哀。

文物市场上熙熙攘攘。

颜若水和祁雨夹杂在人群之中,颜若水不时蹲下来看看、问问,又摆摆手起身离开。

与此同时,曾真和她的几个同事也正在文化市场的二楼正逮着人采访。曾真问:“老板请问一下,你卖的这些东西是真的吗?”

地摊老板说:“当然是真的。”

“那……再请问一下,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

“有些是祖上传下来的,有些嘛,是地底下挖出来的。”

“这些都是文物吗?”

“是文物是文物。”

曾真谢过,又找了一个买家模样的老先生。曾真问:“老先生您好,您常来这儿吗?”

老先生说:“是呀,没事就来转转。”

“那您觉得这儿的东西怎么样?”

“真东西不多,不如以前了。”

“是吗?可是,我看这里这么多人,看起来买卖蛮兴旺的呀。”

“有一句俗话,叫世人买假不买真。”

“呀,不会吧,还有人知假买假?”

“是呀,知假卖假和知假买假,在古玩市场是最常见不过的事。”

“这怎么讲呀?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儿?”

老先生很健谈,他把曾真从挡路的过道拉到一边,说:“跟你这么说吧,古玩古玩,有人重一个古字,有人重一个玩字,对后面一种人来说,不管真的假的,中意、好玩、喜欢,就行。”

曾真说:“可是,假的当真的卖,那不是骗人吗?”

“骗人?在这个行当里,被人骗叫吃药。有骗人的就有被骗的,你今天被骗了,明天就不会被骗了,不仅不会被骗,还会去骗别人。你要是一次又一次地被骗,算你活该,为什么呢?你傻呀,你不长记性呀。”

“那……这样骗来骗去的,有什么意思?”

“太有意思了。俗话说,无利不早起。俗话还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古玩市场呀,就是咱们这社会的缩影。咱们这社会,有偷的、有抢的、有巧取豪夺的、有坑蒙拐骗的。你说是不是呀?”

“那……这样的市场,不是太乱七八糟了吗?”

“非也,就说这骗吧,骗得到算人家有本事,你有本事你也可以不上当呀。”

“老先生,你说话……挺有意思的,谢谢你哟。”

这时候颜若水和祁雨正好从三楼转到了二楼。一边的男同事见曾真愣在那儿,催促道:“发什么愣呀,曾真?走呀。”

曾真说:“我突然觉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特郁闷。”

女同事说:“有什么郁闷的?你也太多愁善感了吧?”

男同事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

曾真说:“讨厌。”

曾真一行往前走,看到了颜若水,递过话筒,颜若水摆摆手,离开了。他有点失望,径直从二楼下到一楼,很快便从文物市场出来了,在大街上走着。

有个河南老头儿蹿了上来,超出颜若水小半步,半退着跟着他朝前走。河南人冲他笑笑,道:“老板老板,你好老板,我注意老板很久了。我看老板像个会家子,我那里有几件好东西,不知道老板肯不肯赏光去看一下?”

颜若水摇头道:“没兴趣。”

河南老头儿说:“老板看都没看怎么会没兴趣?东西就在对面招待所。老板去看一下嘛,就当是散步,去看一下嘛。”

颜若水问:“在对面招待所?”

河南老头儿说:“是呀,老板开车来的吧?车就停在招待所的院子里吧?耽误不了老板几分钟。”

祁雨说:“对面招待所里经常能出点惊喜,去看看吧!”

颜若水和祁雨跟着那个老头儿往招待所方向走去。

河南老头儿的房间在招待所的一楼。三人间,一张铺空着,另外一张铺的被子没有叠,还有一张铺上躺着一个人,河南老头儿说:“我儿子,留在房里看东西,怕不安全。”

颜若水没说话,河南老头儿一巴掌把他儿子拍了起来。儿子一边揉眼睛一边撅着屁股趴在床底下窸窸窣窣地翻东西。颜若水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拖出了一个纸箱,箱子的空隙处塞满了废报纸和马粪纸。他们要给颜若水看的东西用一块薄薄的毛毯裹着。河南老头儿慢慢地把它打开,小心地拎着,往颜若水怀里塞。

祁雨一把挡住颜若水的手:“别动,他往你怀里塞,你一伸手,他再故意把手一松,东西摔了算谁的?”

河南老头儿摇头笑着说:“我们乡下人没那么不厚道。不过,这越加证明我看人的眼光不错,你们夫妻二人肯定都是行家,常来是吧?没关系,我把东西搁在茶几上行吧?不怕您不识货。”

河南老头儿把手里的东西摆在茶几上,放稳,是一尊青瓷莲花尊,颜若水眼看着确实搁稳了,再凑过去,慢慢地看。

颜若水仔细端详着这青瓷莲花尊,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青瓷茶会所翻阅到的香港拍卖会的图录,你说巧不巧,画册里面那一尊青瓷莲花尊跟这尊几乎一模一样,但见它造型典雅、形态优美,用来装饰的莲瓣纹,与器形巧妙结合,融为一体,釉色葱翠,釉层均匀,浑厚滋润,如冰似玉。颜若水记得很清楚,画册上标的参考价可是五百万港币。

颜若水更加认真地看着,最后抬头看了祁雨一眼。祁雨趁那河南老头儿不注意,朝颜若水点了点头。

河南老头儿说:“怎么样?真正的越窑青瓷,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

颜若水抬起身,鼻子里哼了一声,对那莲花尊再也没有望上一眼,他说:“你就这么个东西?还有没有别的?”

儿子看了他父亲一眼,河南老头儿赶紧把他拨到一边:“没有了,不瞒您说,我们又不是专门做这一行的,要不是家里遇到了一点急事……”

颜若水装模作样地对祁雨说:“我们走吧。”

河南老头儿急了,道:“等等,老板,是还有件东西,只是——”

颜若水说:“怎么?担心品相不好,拿不出手吧?”

河南老头儿说:“老板哪里话?本来不是行家,我是懒得拿出来,我看老板您真是行家,这件东西,肯定跟您有缘。”

河南老头儿边说边把东西拿了出来,颜若水发现那是一副五言对联,用薄薄的塑料纸裹着。河南老头儿展开对联,只见上联是“岂能尽如人意”,下联是“但求无愧我心”没有上款,落款是石庵。

颜若水仔细地看着,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思量着,装裱的绫子是旧的,屋漏痕也不像是做出来的,这纸张也是自然陈旧的那种灰白,不像茶叶水染的,也不像烟熏的,好像还是原裱,心里不禁有些激动。但他还是把自己的两只手轻轻地一松,让那副对联自己卷了起来,仍然躺在那张空着的床铺上。

河南老头儿凑近他道:“怎么样?不错吧?百分之百的旧东西。”

颜若水说:“不是你们祖传的了?”

河南老头儿嘿嘿一笑,摸着脑袋说:“这个不是,但这个作者是我们河南的一个得道高僧,听说跟少林寺还有点渊源。”

颜若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抬起右手的食指,不经意地指了指那一尊莲花尊,说:“还是给这个开个价吧?”

河南父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做爹的两眼直瞪瞪地望着颜若水伸出了一只手掌:“五万。”

颜若水往门口走了半步。

祁雨说:“你也真敢开价。”

河南老头儿嘿嘿一笑:“请行家还价。”

颜若水指着青瓷莲花尊:“这个,加上那副对联,我出三千。”

儿子忍不住叫道:“三千?不可能啰。”

颜若水并不看他,斜视着河南老头儿说:“怎么样?出手吗?”

河南老头儿也是一个劲地摇头:“太便宜了,我要六千。”

祁雨摇了摇头。

河南老头儿说:“四千。”

祁雨说:“三千二百元。一口价,要不我们马上走。”

儿子又嚷起来:“三千二百元?亏血本了。”

颜若水只看着河南老头儿说:“中,就打包,不中,你刚才说的缘分也就只能到这儿了。”

父子俩再次对望一眼,好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中中中,哎呀老板,俺赔血本了,跳楼价了。”

颜若水说:“你们以前是卖菜的吧?帮我包好。”

颜若水指点着他们将东西包好,然后示意祁雨买单,祁雨掏出钱包,将百元大钞一张一张点给他们。河南老头儿接过钱,大拇指放到嘴边呸地吐一口,又把钱点了一遍。颜若水问:“是不是假钱呀?”

河南老头儿说:“老板开玩笑。”

颜若水说:“做生意的时候我从来不开玩笑。我说,你还是看清楚了,等我们一出这个门,咱们双方可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河南老头儿就真的把钱拿出来,对着光一张一张地照了一遍,嘿嘿一笑:“不错不错。”

颜若水对河南老头儿的儿子说:“帮我拿到院子里去。”河南老头儿的儿子说“行”,此外不再多说一句话,他把那尊青瓷莲花尊仍旧用旧毯子、马粪纸和废报纸包着,塞回到那只纸箱子里去,把它放进了汽车后备箱。

颜若水手里拿着那副对联,刚要和祁雨上车,看着走进去的河南老头儿的儿子,小声对祁雨说:“我刚才瞟了床底下一眼,下面好像还有一只纸箱子,我担心……”

祁雨说:“明白,我去办。”

祁雨转身进了刚才那个房间,曲起一根手指在门上敲了敲,两父子正用河南话说着什么,看到祁雨转身回来,不禁愣住了。

祁雨径直走到床边,翘翘一只脚,指着床底下说:“里面那个纸箱里,是不是还有一件青瓷莲花尊呀?拿出来看看吧。”

河南老头儿说:“没有了没有了。”

祁雨说:“既然你知道我们是行家,就别跟我藏着掖着了,叫你拿你就拿吧。”

河南老头儿把手里的钞票放进包里,不解地望着祁雨:“老板娘您这是?”

祁雨说:“放心吧,拿出来,如果是,我买了,一千块钱,一口价。”

河南老头儿看着儿子。

祁雨说:“你别担心,刚才已经两清了,你还怕我反悔不成?”

河南人老头儿他儿子从床下拉出纸箱,真的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青瓷莲花尊,他疑惑不解地看着祁雨。祁雨看都没看,便数了一千块钱递给他。他收好钱,殷勤地说:“老板娘,我是帮你放在茶几上,还是放车里?”

祁雨说:“不用了。”

祁雨拿起青瓷莲花尊,捧在手里看着,有点爱不释手的样子,她最后摇摇头,走到卫生间,一松手,青瓷莲花尊跌落在地上,砰的一下摔得粉碎。

河南老头儿捂着自己的钱包惊讶地看着祁雨。

祁雨说:“这种一模一样的东西,不会有第三只了吧?”

河南老头儿拼命地摇头:“真没了,多少钱都没了。”

祁雨说:“别紧张,我只是希望我买的那尊青瓷是唯一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祁雨弯下腰捡起一块瓷片,将瓷片拿给河南老头儿看看,然后又将它扔回到那一堆碎片中间,说:“这也是你们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

两个河南人茫然地看着他。

祁雨说:“把服务员叫来,让她打扫一下,你不是说家里有急事吗?赶紧回去,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忘记刚才被摔碎的那只花瓶,明白了吗?”

两个河南人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祁雨说:“让你当回行家,那副对联的作者叫石庵,可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他叫刘墉。宰相刘罗锅,电视里跟和珅斗来斗去的那个,知道了吧?”

河南老头儿:“哦,是他呀。我知道我知道,电视里见过。”他讨好地对祁雨笑笑,道:“不知道老板娘能不能赏一张名片?”

祁雨说:“不能,记住了,我没有从你这儿买过任何东西,咱们不认识,明白我的意思吗?”

两个河南人只好互相望着笑笑,连声说:“是是是。”

祁雨从房间里出来向停车场的小车走去,开车离去。

河南儿子从窗户看着祁雨离去:“这俩人,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要买?”

河南老头儿说:“城里人弯弯绕绕多,谁整得明白?” fOe5rMT8y5tiWBJrtb6gKfBN7oUSBgYXOaEj7fh9C/7NZ5bUyaH4+QXc3x5HHY1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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