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雯是江南大学人文学院的哲学系副教授,当她来到视频教室的时候,心情有点忐忑。她抬眼看去,偌大的教室里,只有最后一排坐着一男一女两个情侣似的学生。她竭力压抑着不是很好的预感,开始调试电脑,立即,大屏幕上出现了她今天要讲的课题:社会转型时期的道德重建与价值回归。
唐雯看了看手表,发现上课的时间已经过了,她环顾四周,走向坐在最后一排的两名学生。那两孩子埋着头在那儿窃窃私语,正陶醉在二人世界之中,见唐雯朝他们走来,不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望着她。
唐雯问:“同学们不知道今天有我的课吗?”
男同学摇摇头。
女同学怯怯地回答:“应该知道吧。”
唐雯点点头,沮丧地转身走向讲台,可当她再次回头的时候,刚才两位学生也不见了。她不禁有些发呆,半分钟以后,她似乎已经努力地控制住了情绪,竟开始对着空空的教室上起课来。
唐雯说道:“同学们,上午好,我们今天要讲的题目是:社会转型时期的道德重建与价值回归。”
这真是太荒唐了。自己竟会对着空空的教室上课,我是不是疯了?
唐雯到底没有坚持下去,她的嘴唇不停地歙动着,很快便泪流满面。她突然把手里的几页讲稿抛向空中,伏在讲台上痛哭起来。
是的,她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她既没有为金钱发愁过,也没有为感情困惑过。一个和睦的家庭,一个爱自己的老公,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她的生活真的像铺满鲜花一样幸福。没想到打击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而且竟然源自一个女知识分子对事业的追求。是社会进步太快了自己未能与时俱进吗?还是这个社会进步得太快以至于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但不管怎么样,你讲的课无人问津,是足以把唐雯这样一个以解惑答疑为职业的中年女性摧毁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雯渐渐地平息下来。她隐忍着叹了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痕,收拾好电脑,离开教室。
与此同时,刚做完笔录的张仲平和徐艺从警察局的大门口走了出来。
徐艺几次想对张仲平说什么,见他铁青着脸,终于没敢说出口。
他随着张仲平匆匆地上车。待车门关上,徐艺也终于鼓起了勇气,他急切地说:“姨父,我当时只想帮着公司省下那笔钱,我没想别的。”
张仲平说:“你真应该想点别的。第一,生命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人性的基本常识和道德底线;第二,左达一死,我们到手的拍卖推荐函很可能变成一张废纸;第三,你同学曾真是记者,如果她纠缠不放,很可能让我们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张仲平突然停住了,徐艺顺着张仲平的视线望去,见曾真正好从公安局里面出来,朝这边望着,很快朝他们的车子走了过来。
张仲平说:“我说什么来着?她就要缠上我们了。”
徐艺看着反光镜问:“那怎么办?”
张仲平说:“你还愣着干吗?开车啊,难道还等着让她来采访你?”
徐艺一脚油门,车在曾真靠近的一瞬间离去。
曾真没想到徐艺他们会这样,脸上掠过诧异的表情,继而变得愤怒。她掏出手机给徐艺打电话:“徐艺你怎么回事?你什么你?你听着,除非你和你姨父接受我的采访,否则,你们会后悔认识我的。”她未等徐艺答话,啪的一下把手机挂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曾真说话声音太高,坐在徐艺旁边的张仲平不可能没听到。徐艺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扭头望着一闪而过的街道,沉默得像一尊石像。
直到走进公司自己的办公室,张仲平脸上的表情才慢慢松弛下来。秘书小叶及时地给他泡好了茶,悄声提醒他,今天是您太太的生日。
张仲平点点头,吩咐小叶,别让任何人来打扰他。小叶刚走,徐艺拎着装有五十万的旅行包就要进来,张仲平视而不见,狠狠地把门摔上了。那摔门的声音实在太响,惹得公司的其他人纷纷抬头,把目光投向吃了闭门羹的徐艺。
徐艺尴尬地僵在那儿,过了好久,这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把那个旅行包扔到桌子底下,拿脚踹了好几下。
在城市另一端的某个黄金地带,有一座气派非凡的写字楼,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就在写字楼的最高几层。
颜若水的办公室很宽大,套间,外面是一个小型会议室,里面才是他的办公室。此刻,他正在上网,看财经方面的一些文章。他的大班台前面是一组真皮沙发,墙上挂着液晶电视。此刻正开着,只是音量开得很小。
余秘书拿着文件夹轻轻敲门进来,请颜若水在一份文件上签字。
“很急吗?”颜若水随口问道,并无多话。
余秘书点点头。
颜若水让她就在那儿等等,埋下头来看文件。
余秘书侧身看电视,颜若水很快看完文件并签了字,抬头递给余秘书,余秘书注意力在电视上,突然现出惊异的表情。
颜若水问:“怎么啦?”
余秘书答道:“哦,没什么,谢谢颜总。”
余秘书离开办公室,颜若水的目光转移到电视上,并用遥控器把音量调大了。
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曾真报道的时事新闻:这里是《都市时间》,今天上午十点左右,有一名男子从胜利大厦坠楼身亡。本台记者已经了解到,死者正是胜利大厦的开发商,宏达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董事长左达,目前还不清楚他跳楼身亡的原因,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我们将对这一事件进行追踪报道。
颜若水关上电视,想了想,伸手刚要去拿大班台上的座机话筒,电话响了。来电话的正是他要找的张仲平。
张仲平在电话里说:“颜总,您好,有件事……得向您汇报……”
颜若水不经意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是说……你开始担心的意外真的出现了?”
“您已经看了新闻了?”
“嗯。说吧,左达是怎么死的?”
“跳楼自杀。”
“他死的可真是时候呀。”
“是是是,好在……东西……左达的拍卖推荐函……我已经拿到了。”
“是吗?那更要看左达是怎么死的了?”
“澳门赌场的人过来追债,左达因为无力偿还高额赌债而跳楼自杀。”
“警方定案了吗?”
“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澳门赌场追债的人已经抓住了,只是……什么时候公布还不知道。”
“你现在在哪儿?”
“在公司,我会按照原来的计划,下午去您那儿。”
“嗯,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建议你还是早点过来,你说呢?”
“嗯……”张仲平犹豫了一下,马上说,“行,我马上过来。”
颜若水放下电话看看表,镇定了一下,若有所思。
这一边,打完电话的张仲平走出办公室,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已像往日一样淡定,他走进徐艺的办公室,徐艺早已站起来,看着他。
张仲平说:“我估计,左达跳楼的风波马上就要开始了。中午和你姨妈吃不成饭了,颜若水要见我,我现在就去见他。”
徐艺问:“姨妈没手机,我去通知她吗?”
“不用了,姨妈的事情我自己顺道安排,你还是去盯鲁冰吧。徐艺,现在,每个环节都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遇到什么事,多用脑子。”
“嗯。姨父,你是不是觉得……是我害死了左达?”
“我不这么想,你也不要这么想。一个人真的想死,谁也拦不住。对了,稳住你那个记者同学,局面已经够乱的,千万不能让她再进来搅局。千万。”
“我就说采访的事以后再说。”
“不是以后再说,是永远别提了,想办法让她彻底打消采访你我的念头。”
“那……我怎么跟她解释啊?”
“解释什么?需要解释吗?如果需要,也该是你自己来想办法。约鲁冰吃饭了吗?”
“马上约,我就说您有事,您让我代表您请他。”
“嗯,吃饭的时候,他不提,你什么也别露出来。”
张仲平说完转身离去,徐艺不禁有些懊丧。在他印象中,姨父张仲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他不客气过。自己做错什么了?
张仲平刚才之所以犹豫,是因为颜若水让他这会儿去他办公室的提议将打乱他的计划。二十多年来,每年的这一天,张仲平都要在一家叫枫林咖啡厅的地方为唐雯过生日,享受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二人世界。不过,好在枫林咖啡厅就在去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路上,他可以把有些事情先安排一下,否则,还真有点麻烦。
张仲平觉得,生活中总归有太多的不如人意。人的一生不知道要遭遇多少次意外的打击。每次他都告诫自己,天没有塌下来。就是天塌下来了,只要没被当场砸死,就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与办法。所以,他越是遇到什么事,反而越是从容淡定。
张仲平在路边的花店买了花,进到枫林咖啡厅的包厢便忙开了,他用剪下来的玫瑰花摆出了一个心形,心形中间又被张仲平挖出一个小心形,然后有模有样地放上了一盏红心蜡烛,他点燃蜡烛,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他知道这多少有点矫情,但不这样,似乎不足以表达对唐雯的歉意。
接待张仲平的服务员一看就是一个初入社会的小黄毛丫头,她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张仲平忙乎。张仲平忙完,还没来得及自我表扬,她在一边已经兴奋地大加赞赏了:“你可真浪漫。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呀?”
“外面的九朵玫瑰叫爱你久久,中间摆出一颗心叫钟爱一生,里面的蜡烛嘛,就叫一心一意为你燃烧吧。”张仲平拍拍手,望着她一笑,问:“怎么样,好看吗?”
“真好看。是为你女朋友准备的吧?”
“是我女朋友,也是我夫人。”张仲平边说边低头写下了一张纸条,递给服务员说,“我夫人姓唐,她一会儿就会来。她是大学老师,你应该一眼就能认出她来。认不出来也没关系,她会直接到这间包厢里来,到时候,请你把这张纸条交给她。”
服务员收好纸条,笑着答道:“好的,没问题。”
张仲平环顾四周,满意地走出包厢,突然又回身叮嘱道:“对了,别忘了把房间打扫一下。”服务员微笑着说请他放心。
如果唐雯早点来这儿,完全有可能与张仲平碰上。但她今天没坐车,想散散步,以便排遣一下心里涌起的云一般的郁闷。
她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那间空荡荡的选修课教室,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怎么会这样?自己精心准备了半年之久的选修课,怎么会连一个学生也没有?她不是没有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那么糟糕。
路过一家文具店门口时,唐雯无意中扫到了那块竖着的广告牌,白纸红字,上书“跳楼价大甩卖,所有商品一律三‘拆’出售”。她的眼光在广告牌上停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那家文具店。
刚走进文具店就窜出来一个嗑着瓜子的小姑娘,嘴里亲热地叫着阿姨,问她想买点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唐雯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但话说出来还是硬邦邦的:“你们老板是谁?叫他出来,让他自己看看这广告牌是怎么写的。”
小姑娘见形势不对,奇怪地打量了唐雯几眼。
唐雯气不可耐地指着广告牌说道:“你看看,我问你这是什么字?这是‘拆’字,拆迁的‘拆’,拆房子的‘拆’,不是打折的‘折’,打折的‘折’没有一点,知道吗?你们赶紧改过来,附近就有一个小学,这样的错别字,会误人子弟的。”
小姑娘见唐雯气成这样反倒觉得好笑,忍不住奚落道:“阿姨,你没事吧,一个错别字至于让你这么激动吗?”
唐雯见这小姑娘写了错别字还不以为耻,语气更加严厉了几分:“你这是什么话?文具店是学生常来的地方,要是被不认识这个字的小学生看到了,会害人家一辈子当白字先生的,你跟我赶紧把广告牌换掉。”
“好好好。”小姑娘懒得跟唐雯争执,拿着大毛笔把那一竖加粗了,勉强把“拆”字的一点遮住,“这下可以了吧?您老顺心了吧?”
唐雯看了看,还是忍不住说道:“这样看着还是不怎么舒服。为什么不重写一张告示,干净清爽的多好呀?”
唐雯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忍不住了,声音扬起来好几度:“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呀。天不管地不管,你以为你是城管啊?别给脸不要脸的,故意找碴儿还是怎么的?”话音刚落,一大群围观的群众跟着哄笑起来。
唐雯脸上一红:“你个小姑娘怎么这么说话呀?我这不是为你好,为你们店里好吗?你不嫌写错别字丢人现眼呀?”
“丢人现眼?我看你才丢人现眼呢。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知道这是错别字呀,别人也知道,可别人不说。那是什么?修养。你为我好,为我们店好,我还有我们店,谢谢你。你教第一遍我是不是改了?我改了。改了就可以了嘛。你还在这儿叽叽歪歪、左一句右一句的,干什么啊?阿姨,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不是你觉得好才是好的。看着不清爽我也知道,可是,一张这么大的红纸要几块钱,买颜料又要几块钱,我写好重新挂起来要不要时间?要,那也是要算成本的。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不是参加书法比赛的,这样遮一下可以了。好不好?你放过我,去教育别人好吧?我就怕没人听你瞎掰。”
小姑娘没去当演说家真是可惜了。其实也怪不了她,她刚才还在电话里和男朋友吵架哩,这会儿把气全撒唐雯身上了。她噼里啪啦说完把手里瓜子壳一丢,对围观的群众挥挥手说“散了散了”,便自顾自地走进了文具店。
唐雯被小姑娘彻底击垮了,居然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独自站在那儿,愣愣地看着那个扎眼的广告牌。唐雯压根儿不会想到,自己的窘态居然从一开始就一直被一部单反相机记录着。
大街上堵车,曾真在车内对准唐雯不停地咔嚓咔嚓按着快门。这姑娘,哪儿热闹往哪儿凑,算是当记者的职业病。
坐在副驾驶的同事有点不耐烦地催促曾真:“行了行了,就是普通的口角,你怎么什么事都当新闻啊?咱们还是赶紧回电视台讨论左达跳楼的跟进方案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一般,曾真马上收拾自己的相机:“你们先回台里,我有点儿事。”说着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同事问道:“你去哪儿啊?”
“跟头儿说我去找线索了。”曾真边说边伸手挡了辆的士,火急火燎地打车离开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任性,怎么没等徐艺说一句话就把电话给挂了,她得去3D拍卖公司堵张仲平或徐艺。他们也太欺负人了,竟招呼都不打一个便飞车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什么意思?
算曾真运气好,刚到3D拍卖公司楼下,便碰到了徐艺。徐艺可没想到曾真会追到这儿来,见她没皮没脸地对着自己笑,不禁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倒把什么都给忘了。实际上,他那会儿正一边走向自己的车子一边拨打着张仲平的电话。
张仲平这时已经到了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地下车库,徐艺电话打进来,却没说话。他还以为是地下车库信号不好。他喂了好几声,见徐艺一直没应答,便把手机挂了,先拨了颜若水的电话。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去领导办公室拜访,他都要在楼下报告说自己已经到了,看方不方便上来。他不太愿意在领导办公室碰上别的人,尤其是他那些做拍卖生意的同行。
颜若水的电话占线。那是因为他此刻正在跟鲁冰通着电话。鲁冰是南区法院院长,分管执行局,胜利大厦的案子就是他直接管的。颜若水给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很明确:左达刚跳楼,新闻就铺天盖地而来,卫视台地方台一家接着一家报,这个声势弄得也太浩大了。颜若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他想探探鲁冰的口气,看左达之死到底对胜利大厦的拍卖有没有什么影响。
两个人寒暄了好一阵这才扯到正题上来,鲁冰说关于这件事他也刚知道,下面怎么办要看左达的死会不会牵扯出别的什么事情来,他建议最好是先看看公安局那边怎么说。
就这会儿工夫,两辆检察院的车开进了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地下车库,就停在张仲平车子旁边不远。有个笑话,说有些贪官污吏心理压力比山还大,只要一看到检察院的车子便心发紧腿发软。张仲平绝对不会这样,但看到两辆检察院的车子,心里还是激灵了一下,立即长了一个心眼,连忙躲在车里观察起来。
检察院车上下来几个穿制服的人,径直向东方资产公司专用的电梯口走去。
张仲平确信他们进了电梯,这才把身子坐正了。他看着检察院的车,再次拨了颜若水的电话,这次倒是通了。
颜若水问他是不是到了。张仲平看着检察院的车子,故意说还没有呢,路上有点堵,不过也快了。颜若水奇怪他怎么会打这个电话,让他到了之后直接上楼。
张仲平说:“我……我是说,我现在去单位见你,没什么不合适吧?”
颜若水倒奇怪了,问他有什么不合适的?
颜若水说:“仲平你多虑了,左达已经跳楼了,我们公司下午要开会,那事你不急呀?你不觉得应该马上过来吗?……你等会儿。”颜若水那边可能有了什么情况,却没有挂机,他跟一个女孩的对话便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张仲平耳朵里,“小余,你没看我正在通电话吗?”
电话里传来小余的声音:“颜总,您可能要马上去一下会议室,有几位重要客人要见您。”
颜若水有些不悦:“什么重要的客人,也要等我把电话打完吧?”
小余说:“颜总,是几位检察院的同志要见您,而且很急。”
这边,张仲平紧张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
颜若水问:“检察院的人?你等会儿……张总?喂?”
张仲平说:“喂?颜总,我听着,您是不是有事要忙?”
颜若水说:“哦……对对对……是这样,你还是先别来了,掉头回去。我这会儿不方便,晚上六点左右我给你打电话。”不等张仲平反应,颜若水快速挂断了电话。
张仲平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检察院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颜若水?找他是为了什么事?
张仲平当然找不到答案,他看着检察院的车,把车子熄了火,掏出手机拨打徐艺的电话。他可没想到此刻的徐艺还在跟曾真周旋。
徐艺说:“老同学,你别这样逼我好不好?我姨夫真的不会接受你的采访的,他对你什么也不会说。”
曾真说:“他会的,我跟他聊过了。他说得很好,现在左达死了,我必须找到对左达知根知底还能理解他的人,你姨父就是。”
“你放心,我姨父一定无可奉告。”
“那不行,是他把我的兴趣提起来的,他不能把我放在空中不管,老同学,你应该了解我,我在发给你的信息里说得很明白,我不想重复我的话。”
“那你要采访什么?警方已经证实左达自杀是他自个儿的事,和我们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从刑事案件的角度已经撇清了与你们的干系,可是,从社会事件的角度呢?反正我是不会放过你姨父的,他刚才故意躲我,这是他不对。至少,他也太不懂礼貌了。”
“曾真,这样好不好?我请你吃大餐,替姨父向你赔不是,行不行?”
“赔礼可以,不过不是你,是你姨父。如果他拒绝,我就可以报道左达的死另有隐情,‘自杀现场出现商人张仲平,背后的交易令人费解’,你觉得怎么样?”
“可是,你这是无中生有啊?我们之间哪有什么交易?没有。”
“那我不管,我是记者,记者可以合理假设,可以质疑,不是吗?”
“你?”
徐艺一时语塞,就在这个时候,张仲平的电话拨了进来。
张仲平说:“徐艺,你马上到东方资产公司地下车库来,马上,我在我车上等你。”
“好,姨父您等着,我马上过来。”
徐艺听出了张仲平的着急,知道可能又有事情发生。他一刻也不耽搁地上了车,曾真以为他要开溜,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拉开他另一边的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徐艺又好气又好笑,很是无奈地说:“老同学,你这是干什么?我真有事。”
曾真一脸不以为然:“这会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快走吧。”徐艺还想说什么,曾真直接打断了他:“行了。我不会放过你的,除非让我见你姨父。现在……你还是乖乖地开车吧!”
从3D拍卖公司到东方资产公司并不要多久,徐艺一路加足马力很快就到了。徐艺把车停在张仲平车旁边,和曾真下车向张仲平走去。
张仲平没想到徐艺会把曾真带到这儿来,有些不悦,却也只好打开车门走出去迎接。
曾真大方地先开腔问候:“你好呀,张总,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吧?”
张仲平说:“你好。对不起,请你在徐艺车上等一会儿,我先跟徐艺说几句话。”说完拉着徐艺走开几步:“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徐艺说:“她到公司找你,我正要把她打发走,你就来电话了,她知道我来见你,死活不肯下车。”
张仲平无奈:“还真成了甩不掉的麻烦了。”
徐艺说:“姨父,你先说,什么事情这么急?”
张仲平说:“看见检察院的车了吗?我还没见到颜若水,就发现检察院的车来了,接着颜若水取消了我们的见面,而且电话里我听见他的秘书说到检察院的人要找他……”
“你是说?”徐艺不等张仲平说完,便急切地问到。
“别慌,我只是想知道,检察院的人是来抓人的还是来办事的,所以,让你来帮我盯着点,你得眼睛不眨地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带走了什么人,马上给我打电话。徐艺,这会儿,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担心颜若水出事?”
“颜若水说晚上六点给我电话,我担心……,我有点担心等不到他的电话。”
“那怎么办?”
“按说他应该不会有事,可是,人们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替别人打包票。如果……万一……”
“我明白,姨父放心,我一定盯着。可是,曾真怎么办?可别让她看见抓人的事。”
张仲平回头瞅了一眼徐艺车上的曾真,想了一会儿,对徐艺说:“我本来要去见你姨妈的,看来去不成了。你说得没错,不能让她看见抓人的事,否则,这事马上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这对我们很不利。这样,你在这儿盯着,我负责把她引开。”
“那……请鲁冰吃饭的事呢?”
“改在明天。别忘了。”
说完,张仲平向徐艺的车子走过去,替曾真打开车门,请她下来,说:“听说你急着要见我?走,我们去找个地方。”边说边不容分说地拉着曾真,打开了自己的车门,把她让进了车里。
曾真见他态度那么生硬,不禁有些发愣,但也不便说什么。她刚想朝外面的徐艺瘪瘪嘴,张仲平早已发动汽车,七拐八拐驶出了地下车库。
一路上,张仲平只顾开车,跟曾真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边开车边朝街道两边的商铺张望,终于把车停在了一家手机商城前面,他下车,也不跟曾真打招呼,好像车上没有她这么一个人似的,自顾自地大步流星朝手机商城走去。曾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只好跟着下车,她不知道张仲平来这里干什么。
来手机商城当然是为了买手机。一进手机商城张仲平的脸色便缓和多了。他步子慢下来,等曾真跟上,一起朝一家名牌手机专卖柜台走去,同时对曾真调侃道:“刚才徐艺说你要请我吃饭?我先逛逛街运动运动,等下胃口会好一些。”
曾真脸上略显疑惑,她什么时候跟徐艺说过要请谁吃饭了?她不知道张仲平要搞什么鬼,望他一眼,道:“别说请你吃饭,吃什么都可以,只是拜托你快一点儿,我们做记者的,常常得跟时间赛跑,希望你能理解。”说着,径直走到了另外一个柜台跟前。她不想跟他瞎扯,只希望他买好东西后走人。她已经见识过了,让他东扯西扯起来他会没完没了。
曾真一个转身正好挡住了张仲平的视线,在她身后,唐雯扶着电梯,很快消失在二楼。唐雯来这里当然也是为了买手机。对她来说,今天可真不是一个黄道吉日。先是上课没有一个人,然后是被文具店的小姑娘奚落,赶到与张仲平约会的地点时,见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张纸条。一连串的打击把她的心情弄得真是要多凄苦有多凄苦。因此,即使面对包厢里铺满一桌子的鲜艳玫瑰,她也难以展露出半点惊喜之色。
就在她疲惫地依靠在沙发上没多久,玫瑰花中心的蜡烛燃尽了,灭了,向上飘浮着一小缕青烟,那一会儿,她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如果张仲平在身边,她没准儿真的会扑到他怀里,依靠着他的肩膀,放肆地大哭一场。
她甚至无法给他打电话。长期以来,她过着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两点一线的生活,一切都是那样简单明了,甚至都不知道手机有什么用。她想找张仲平倾诉,当然可以借用咖啡厅里的公用电话,可她怀疑面对旁边站着的服务员,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她没有吃本来应该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午餐,直接奔到了手机商城。
张仲平跟着曾真过来,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小姑娘态度那么生硬。他心烦是肯定的,主要原因当然是左达之死有可能把公司运作了大半年的这一单业务搅得偏离预定的轨道。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曾真,除了她像蚂蝗似的黏着他,随时可能给她添乱之外,她的出现有点让他意乱情迷,因为她与他的初恋情人夏雨长得实在太像了,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像。
理智告诉他,关于后面这一点,完全不能怪曾真,她们不过是长得像而已。
张仲平凑到曾真身边,笑笑说:“不就让你请吃个便饭吗?至于这么紧张吗?没听说过有一句话叫你请客我买单呀?”
曾真说:“什么呀?张总,我找你是为了工作,只要你肯接受我的采访,我赔了血本请你吃法国大餐都没问题。”
张仲平说:“开玩笑呢,别当真呀?我态度是有点生硬,向你道歉。我要和你说的是,我朋友意外跳楼,我心情十分不好,这一点,还希望你能够理解。”
曾真等着张仲平的下文,结果却没了。张仲平已经开始专注于挑选柜台里的手机。
“就这些?怎么不往下说了?”曾真问。
“目前就这些,哦,对了,买手机买什么样的好?”
“我不是导购,是记者。我只想知道,对于左达的死,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说?”
“你是以记者的身份问这问题,还是以私人的名义?”
“有区别吗?”
“当然,媒体是社会公器,记者担负着报道事实和舆论监督的神圣职责,从事的是一种特殊而光荣的社会公职。如果你以记者身份问我,我可是要想清楚以后才能回答,否则,报纸、电台、电视还有网络,都有可能把我的话变相发表出来。我呢,既不想出风头,也不想惹麻烦。”
“也就是说,你拒绝我的采访?”
“你看,记者习惯曲解人的意思,先别下结论,作为朋友,我们……完全可以坦诚相待,先告诉我,这个手机你喜欢吗?”
“你给谁买的?女朋友?”
“算是吧。”
“可我,既不知道你女朋友多大,又不知道她的性格特点,我怎么给你当参谋?”
“她……和你差不多,穿衣服的品位也差不多,所以,你说你喜欢,她一定喜欢。”
“如果是我选,我会选这个。”曾真指向身旁的一款手机。
张仲平招呼道:“服务员,这个我要了。两部。”
曾真说:“啊?她要不喜欢,你可别怪我?”
“我相信你的眼光,你等我,我去交钱。”
“等一等,你刚才把我们的话题转移了,现在得绕回来,如果我以私人名义和你谈一谈,可以吗?”
“不可以,必须以朋友的名义。”
“好,就以朋友的名义,请你坦诚面对我好吗?”
“可是,作为朋友,你不应该在我不方便的时候勉强我,你说呢?”
曾真觉得刚绕出来又被张仲平给绕进去了,她刚张口要反驳,这时张仲平的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张仲平朝曾真竖起一根指头,然后接电话:“喂,你好,请问哪位?”
里面传来唐雯的声音:“是我。”
张仲平略显惊愕地说:“老婆?你在用谁的手机打电话?你在哪儿呀?什么,你在手机商场?我也在啊,哎呀,说什么呢?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张仲平边说边让服务员把单子改了,两部改成一部,然后去交钱。一边的曾真看着张仲平的变化,听着他一口一个老婆的,忍不住露出不屑的表情。
张仲平继续打着电话:“好好好,老婆,你消失了几个小时,让我好担心,快告诉我你的准确位置,我马上来找你,好……你等我。”
张仲平挂机,走到柜台拿起手机交给曾真:“拿着。”
曾真问:“喂,你什么意思呀?”
张仲平已经转身准备离开:“送你一个小礼物,没别的意思。请千万别拒绝。现在,我去见我老婆,咱们在这儿拉拉扯扯的,万一被她误解了……是吧?你别多心,就是感谢你。”边说边对曾真挤了挤眼,“况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懂的。”
曾真:“懂什么?喂,喂,你等等……”
张仲平脚步加快,挥手道别:“拜拜。”
张仲平拐过拐角,很快见到了刚从楼梯上下来的唐雯。
紧追过来的曾真也拐过拐角,却看见张仲平已经在和一个中年妇女亲亲热热地说着什么。两个人向曾真的方向走来,曾真只好装作不认识。张仲平拥着唐雯从曾真身边走过,趁唐雯没注意,再次朝曾真挤了一下眼睛。
曾真无奈地看着张仲平和唐雯离开。一想到她又被张仲平甩了,心里那个气呀,不禁对着张仲平远去的背影挥着拳头。
她只得把那气撒在徐艺身上。
徐艺这会儿正坐在车里双眼紧紧盯着东方资产公司的专用电梯,手机响了,他身子一弹,坐起来接电话:“喂,曾真,我姨父够意思吧?”
曾真劈头盖脑地问:“够什么意思呀?徐艺,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还想贿赂我?”
徐艺被弄得一头雾水:“什么什么?什么贿赂你?”
曾真躲避着周围因为自己的大嗓门冷眼看过来的顾客,压低声音把张仲平给她买手机的事说了,然后说道:“我告诉你,徐艺,本小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你姨父他这样做阻止不了我要采访他的决心。你,现在,立刻,马上出现在我面前。要不,我来找你也行,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在东方资产公司那儿?”
徐艺看着检察院的车子,说:“我……没事老待那儿干吗?我……在沿江风光带。”
曾真说:“沿江风光带?在那儿吹风还是找浪漫?行,我马上去找你,不见不散,挂了。”
徐艺说:“喂,曾真曾真。”
徐艺无奈地挂机,看看那两辆警车,又看看东方资产公司的大门,顺手轻轻地打了自己一嘴巴:“撒什么谎呀你?”
徐艺看着手表犹豫着,最终发动汽车,开车离开了地下停车场。
张仲平对唐雯解释为什么中午不能陪她吃饭,跟她说了左达跳楼的事。唐雯虽然能想到,如果没有非常特殊的情况,张仲平是不会爽约的,但她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不禁唏嘘不已,问他现在是不是很麻烦。
张仲平说是有点麻烦,关键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这边左达刚跳楼,那边东方资产公司的颜若水可能又出问题了。
“颜若水出问题和你有关系吗?”唐雯问。
张仲平很少对唐雯说公司里的事,一是生意场上的事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二是他整天在外面处理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常常弄得身心疲惫,回到家里哪还有炒剩饭的精神?但这次不一样。他必须给唐雯一个解释,他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于是,便把左达、颜若水与这单业务的关系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说现在这种情况很可能会让这单业务泡汤。
“事情能解决吗?”唐雯关切地问。
“那要看颜若水能不能在六点钟左右给我打电话,如果……如果等不到他的电话,那就彻底麻烦了。”张仲平实话实说。
“要不……晚上的生日饭就别吃了吧?都怪我,你来手机商城也是帮我来买手机的吧?你的时间耽误不起,要不,我打的回家,你赶紧去找颜若水。”唐雯从来就是一个识大体的女人。
“我这个时候见不到他,他不方便。而如果晚上六点钟他不给我来电话,那就意味着,我如果要见他,可能就得去监狱里找他了。”张仲平自然不会提曾真的事,见唐雯一脸紧张,只好赶紧一笑,搂了搂她,说:“你别紧张,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的意思是说,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能一天之内把我老婆的生日给耽误两次。”
唐雯若有所思地看着张仲平:“你这话才是开玩笑吧?你真的这么在乎我吗?”
张仲平道:“这可不是开玩笑,我不在乎你在乎谁呀?”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张仲平的车跟前,张仲平抢先一步替唐雯拉开了车门,唐雯默默地上了车。她有些欲言又止。毕竟,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学生全体缺课,她有些吃不消。她进而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是不是已经被自己所爱的人抛弃了,因为张仲平尽管解释了自己爽约的原因,却对她今天上课的事情只字未提,没有丝毫的关心。她理解他确实太忙了,可问她一句讲课的情况能花他多少时间?他不问,她也不好主动提,对他小小的不满却怎么也压抑不下去。是的,对人到中年的唐雯来说,事业上的危机已经出现,这使她在对周围的一切顿时敏感起来。
进入沿江风光带,曾真跳下的士到处找徐艺,哪里看得到他车子的影子?打电话给他,他却说他在帮她买水,让他稍等一下,他马上就到。
“买水?你还买花呢!”
曾真拿话顶徐艺。她是个急性子,根本不领他的情,她又没说要喝水,这马屁拍得真不是地方,也真不是时候。徐艺平时也不是那种搞不清状况的人,他今天是怎么啦?
没容曾真多想,她的手机又响了,原来是先她回到台里的同事打来的,说左达的妻子找到了,头儿让她马上回去。
曾真只好再次给徐艺打电话,说刚才台里来了电话,急事,得马上走。她没等徐艺说话,马上强调说,她今天无论如何要见他,晚点她会和他联系。这时正好一辆的士过来,她挂了电话,风风火火地打车走了。
徐艺说他去买水了当然是假话,他正加速向沿江风光带赶呢,接了曾真的电话他真是有苦说不出,他甚至怀疑曾真是不是故意在耍他。可是,就算她是故意耍他又怎么样?当你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哪句话不是圣旨呀?你被差遣得屁颠屁颠的那还不是因为你乐意?她要半天不吱声,你还不是更得着急呀?
没办法,徐艺只能连忙掉头又往东方资产管理公司赶,心里急得跟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似的。
一进车库,就发现原来停在那里的两辆检察院的车子没了踪影。徐艺大声叫来保安问发生了什么,懵懂的保安除了摇头什么也不知道。徐艺惊呆了,六神无主地回到车上,脑子里嗡的一声又炸了,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张仲平载着唐雯进了酒楼包厢以后,便坐在沙发上翻看手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服务员进来将菜谱摆在他面前,他竟翻也没翻一下。唐雯见状便随便点了几个菜。
张仲平跟唐雯说自己太累了,得休息一会儿。他建议唐雯也休息一会儿。唐雯摇了摇头。张仲平不再说什么,头一耷,便歪在了沙发上。
他虽然闭上了眼睛,却哪里睡得着?满脑子一会儿是左达摔下来的样子,一会儿是颜若水被戴着手铐押上检察院车子的画面。说实话,一整天,他真的一丝一毫也没想过唐雯的那堂选修课。
唐雯望着身边的丈夫,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早在上选修课之前,也就是大概一个月以前吧,她的情绪便开始有点起伏不定,老觉得心里要么堵堵的,要么空落落的,她多次怀疑是不是传说中的更年期反应已经找上她了。
唐雯正想着自己的心思,包厢门被突然推开了,他们的宝贝女儿张小雨一阵风似的推门进来,妈妈,生日快乐。张仲平从沙发上起来,揉了一下张小雨的头发。张小雨问他们点菜没有?她吃了饭还得赶回学校上晚自习。唐雯出门叫服务员赶紧上菜。
张小雨突然发现了茶几上的新手机,惊呼道:“哇,新手机?500万像素的,太好了,你们太客气了,给我买这么好的手机,谢谢谢谢。”
唐雯大喝一声:“你给我放下。”
张仲平和张小雨被唐雯的喊声吓了一跳。
张小雨说:“妈,你喊什么喊?”
唐雯拿过张小雨手里的手机:“谁说是给你买的手机了?你一个学生要什么手机啊?”
张小雨挺委屈地望着张仲平,说:“爸爸,你看看我妈,我们全班就我和丛珊没有手机,我凭什么不能有手机了?爸,我是不是后妈……”
张小雨经常没大没小地和张仲平唐雯乱开玩笑,这会儿见唐雯脸色不对,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朝张仲平吐吐舌头。
张仲平平时最宠的就是张小雨,便拍拍她的背劝道:“小雨,这是你妈的手机,是她自己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你想要,回头爸爸再给你买。”
张仲平中间那句话放在平时也没什么,这时唐雯听了却特别刺耳,她不禁指责道:“张仲平,孩子都是你给惯坏的,没大没小,像什么样子?什么叫回头给她买?学校有规定你不知道吗?”
张小雨说:“有什么规定啊?学校只是规定上课的时候不能用手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捡破烂的卖菜的都有手机,凭什么我没有?”
张仲平觉得张小雨说得对,想劝劝唐雯:“老婆,你听我说——”
唐雯根本就不买账,手一挥道:“你别说了,小雨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分心。”
张仲平平时做惯了和事佬,只好又转过头来哄张小雨:“小雨,妈妈说的也对,你考上大学之后,爸爸给你买更好的手机。”
张小雨说:“那……这手机借我用几天行不行?就几天。”
张仲平说:“我看行。说好了,就几天。”
唐雯说:“张仲平,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原则?你……你这么下去……得得,我不管了,耽误孩子学习你负责。”
张仲平背着唐雯,看着张小雨直吐舌头做鬼脸。
张小雨一摆手:“好了,我不借了,别因为一个手机影响你们夫妻感情,我可不想成为单亲家庭的受害者。”
唐雯说:“你——”
张仲平说:“好了好了,小雨你也别太瞎胡闹了。今天是你妈生日,你别气着寿星了好不好,会说话吗你?”
张小雨说:“好了好了,我错了,行不行?没劲。哦,蛋糕呢?爸,你也太没劲儿了吧?妈妈过生日,你这做老公的不会连个蛋糕都没买吧?”
张仲平说:“你别乱打棍子好不好,你艺哥昨天就把蛋糕订好了,放心吧,他一会儿就到。”
一不顺心看谁都不顺心,唐雯道:“徐艺这孩子也是,我过生日也来这么晚。”
张仲平忙替徐艺解释:“怨我,怨我,我让他去办事,应该马上就到了。”
张小雨往窗外张望了一下:“不对啊,我看见他的车停在楼下。我还以为他已经上来了呢?”
张仲平说:“徐艺的车在楼下了?”
张小雨说:“对啊,他那破车我还不认识。”说完还特意往窗外指了一指,嘀咕道:“不就停在那儿吗?”
张仲平忙掏出手机,刚要拨打徐艺电话,徐艺已经拎着蛋糕走了进来。
徐艺向唐雯笑道:“姨妈,祝你生日快乐。”说着,快速地看了一眼张仲平。
张小雨接过蛋糕,忙着打开,插蜡烛。
徐艺再次向唐雯赔笑脸:“姨妈,没生我气吧?”
张仲平抢在唐雯面前道:“不生气不生气,好好的生日生什么气呀?来,徐艺,坐我这儿,今天谁敢让寿星不高兴,我就和谁没完,重重地打他屁股,是不是小雨?”
张小雨把蜡烛插好之后,对着张仲平挤眉弄眼。
唐雯的表情有些舒缓,气氛开始好了起来。
张仲平伏在徐艺耳边说:“怎么样,是不是真抓人了?”
徐艺迟疑了一下:“姨父……”
张仲平紧张地问:“真是颜若水?”
徐艺呐呐道:“姨父,对不起,我……中间有点事出去了一下,可回来的时候,检察院的车已经不见了,我……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抓了人,也不知道是谁被抓走了。”
张仲平啪的一下拍了桌子,生气地看着徐艺:“徐艺,你是干什么吃的?谁让你离开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你怎么当儿戏?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出接着一出,你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啊?”
唐雯和张小雨都被吓了一跳,唐雯从桌子后面拉扯张仲平,劝道:“仲平,怎么了?快坐下,好好说。”
张小雨也帮腔道:“爸,谁要让我妈过不好生日,我和他没完,重重地打他屁股。”
张仲平冷静下来:“也是,我这是怎么啦?对不起徐艺,我不该冲你发脾气,可是……”张仲平后面的话没说,今天,他对徐艺的表现真的十分不满,想不到盯着两辆车子这么简单的事,他居然都办不好。他今天是怎么了?还是我自己太紧张了?
徐艺赶紧把曾真要见他的事说了。
张仲平听了之后表示理解,他伸手在徐艺肩膀上拍了拍,表示歉意。又歉意地对唐雯一笑,道:“对不起老婆,是我不好,我错了。好了好了,我们别再谈公事了,再大的事,也要等给你过了生日以后再说。小雨,蜡烛点好了吗?可以熄灯了吧?”
张小雨说:“可以了。”转身把房间的灯关上,烛光中每个人的表情各异。
唐雯许愿后吹灭了蜡烛,掌声中大家唱起生日歌。
唐雯也是满怀歉意,张仲平的脾气虽然一晃就过去了,她却深深地理解了他的压力,再拿自己的儿女情长要求他,实在有些过分,她把刀子递给张仲平,说:“你来帮我切蛋糕吧。”
张仲平接过刀子开始切蛋糕,边切边偷偷看着手表。
唐雯忍不住问:“仲平,你是不是着急等那个电话?”
张仲平掩饰地一笑,道:“没事,不是说好了不谈公事吗?”
徐艺提议道:“姨父,要不,我们主动给颜总打个电话吧?”
张仲平停下手里的刀,说:“真要有事,这个电话反倒不能主动打过去了。”
唐雯问:“为什么?不就打一个电话吗?谁主动还不是一样的?”
徐艺又道:“是呀姨父,我们和东方资产管理公司有业务往来,给颜总打个电话很正常。”
张仲平思考几秒后决定,与其向唐雯与徐艺一一解释,不如就打个电话吧。颜若水接了电话要是觉得他沉不住气,也只能由着他想了。张仲平掏出手机拨号,对方电话里传来已关机的电脑提示音。
“关机了?”唐雯问。
“是不是电池没电了?”徐艺也问。
“颜若水从来不关机。”张仲平说,他觉得自己的心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唐雯帮忙出主意:“打办公室电话看看?”
张仲平拨通了颜若水办公室的座机,没人接听。
张仲平平静了一下,换上笑脸,把手机放在唐雯面前:“不想了,电话归你保管,绝不谈工作了,给我老婆过生日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我专职负责分蛋糕”。
张仲平故作平静地把蛋糕分给大家,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张仲平正用刀端着蛋糕,心中一惊:“一定是他,老婆,你帮我接,沾点你的喜气,快接。”
唐雯说:“如果是坏消息呢?那你是怕经受不了打击,还是算我给你带来了霉运?”
张仲平说:“别乱说。让你接你就接吧,我相信一定会是好消息。”
唐雯看了一下彩屏上的显示,道:“奇怪,上面怎么没显示电话号码?”
张仲平让她别管那么多,快接电话。
唐雯接电话:“喂,是不是颜总?怎么不说话?喂、喂、喂……哦,对,我是她太太,对不起,他正好有点事,你等一下……”她捂着电话对张仲平说:“一个女的,她说她是江法官。”
张仲平接过手机,先捂着手机,说:“江法官?哎呀,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他本能地转过身去接电话,“江法官吗?您好您好,对不起对不起。没事没事,我……一小时后过来,行吗?好好好,不好意思呀。”说着挂断了电话。
唐雯忙问怎么回事?
张仲平解释说,是东区法院的江法官,本来约好了今晚打麻将的。事一多,给忘了。
唐雯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这才道:“你是在答应她的时候,忘了我过生日的事,还是为了我过生日,忘了陪人打麻将的事?”
张仲平一笑,说:“看你这话绕的。当然是忘了陪人打麻将的事。”
唐雯说:“现在怎么办?你不吃蛋糕了?不吃饭了?”
张仲平说:“吃呀,不过得稍微快点儿。”
唐雯说:“等下……江法官那儿,能不能让徐艺替你去?”
张仲平摇头否定:“不行。东区法院是我自己亲自管的,徐艺不认识她。对吧,徐艺?”
徐艺连忙帮腔说:“对对对。姨妈,如果别人主动约我们打麻将,是好事,八成会有业务给我们做。”
唐雯说:“是吧?”
张仲平说:“是。刚才我不该让你接电话,人家好像都有点生气了。”
唐雯说:“生气?不会吧,我听她的声音挺温柔的呀。”
张仲平说:“这些在场面上混的人,不会溢于言表的。你不知道,徐艺知道,这帮孙子,可难伺候了。”
徐艺又连忙说:“是是是,男的都是大爷,女的都是姑奶奶。”
张仲平才吃了几口饭便说要走。“这帮人,我可怠慢不起。”张仲平故意开玩笑道,“这些姑奶奶,老婆过个生日都不得消停。徐艺,我就不管了,你负责把你姨妈送回家啊!”
徐艺点头应允。
张仲平亲了唐雯额头一下:“老婆,再次对你说对不起,再次祝你生日快乐。”
张仲平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对徐艺说:“如果我没记错,你在市检察院有个同学吧?”
徐艺说:“是,大学上下铺兄弟,叫马鸣。姨父,你是说……”
张仲平点头道:“对,你最好通过他侧面了解一下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艺说:“我明白了。”
张仲平叮嘱道:“你要注意分寸,行,我走了。”说完就离开了。
剩下的三个人仿佛都还在揣摩刚刚那个不明不白的电话,气氛不禁有些沉闷。
张小雨举杯打破了冷场,说:“妈妈,再次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永远长的像我姐。”
唐雯笑了:“看你嘴这么甜,行,手机可以借给你几天。就三天吧。”
张小雨高兴地说:“真的?谢谢妈妈……”
张小雨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过手机,背上书包道:“妈,我先走了,我去丛珊家玩玩,给她看看手机,很快就回去。”
唐雯说:“你刚才不是说要急着赶回学校上晚自习吗?”
张小雨说,“这不情况起了变化吗?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我爸不也是?”唐雯还要说什么,张小雨已经出门了,唐雯只得摇了摇头。
四个人的晚餐只剩下两个人,唐雯心里头不禁觉得有点怪怪的,她让徐艺去跟服务员商量一下,看看还没上的菜能不能退了。一会儿徐艺回来了,说行,这酒楼管理挺规范的。唐雯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把让她纠结的问题提了出来,唐雯说:“徐艺,刚才来电话的江法官,你见过吗?”
徐艺摇了摇头。
唐雯叹了口气:“你看这生日过的。”
徐艺安慰道:“做生意就这样,她主动跟姨父来电话,证明有戏。姨妈你想呀,拍卖公司又不止咱们一家,要不盯紧点,早没我们什么事了。姨父这是身不由己,你可别往心里去。”
张仲平刚下楼便把电话回拨了过去。给他打电话的女人当然不是什么江法官,只是因为是唐雯接的电活,胡乱给自己添了个名头而已,以向唐雯表明她找张仲平不过是为了公事。
这个名叫江小璐的女人平时很懂事知趣,一般从不在下班时间给他打电话,更不会随便冒充自己是什么法官。她这样做,一定是碰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果然,她接到他的电话,知道他已经方便了,便忍不住在电话里哭了起来:“我在幸福路路口,孩子病了,可我又打不到车,呜呜呜。”
张仲平开车直奔幸福路口而去。
到了那儿,已经华灯初上,但他还是很快便看见了站在马路边上的江小璐。
江小璐上车后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老婆接的电话,我……”
张仲平摇着头说:“你该直接说,就是不该说自己是法官。”
江小璐说:“对不起。我……有点心虚,我是想,你们公司打交道最多的不就是法官吗?我以为……”
张仲平打断她说:“不错。可你不知道,我的助手徐艺是我老婆的外甥,所有的法官他几乎都认识。”
江小璐说:“呀?那……是不是你老婆怀疑你了?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可是,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
张仲平见江小璐不停地自责,不好再说什么,转而安慰她,说没事没事,让她快说孩子怎么了?
江小璐说:“高烧,持续两天了,吃药也不退。我妈急死了,可我实在打不到车,只能给你打电话。”
张仲平说:“孩子在哪儿呢?”
“乡下,离城里四十多公里。”
张仲平下意识地重复一遍:“四十多公里?”
江小璐怕张仲平为难:“要不,你帮我打上车,你就别去了。”
张仲平看着手表:“孩子病了我怎么能不去?发烧不能耽误,你快系上安全带……”
张仲平帮江小璐绑好安全带,一踩油门往城郊赶去。
经过收费站时,江小璐从后座上拿起一张报纸盖在脸上,从报纸下面害羞地偷看着张仲平。张仲平回望她一眼,笑一笑,没说什么。这里是江小璐上班的地方,她不想让那些同事认出来,因为这个时候孤男寡女的开车出城,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她每次和张仲平见面都是偷偷的,生怕让他不方便。
刚出收费站江小璐便把那张报纸扔了,她呆呆地望着被远光灯划破的黑夜,悠悠地说:“我觉得对不起孩子,毛毛身体这样,其实是我造成的,怀他的时候心情不好,老失眠,吃了很多安眠药,大夫说,他那先天性心脏病,很可能就是受安眠药的影响,想到这些,我就后悔得要命。我当时真不该那么固执,让孩子跟着受这么多苦。”
张仲平说:“你这么说,我心里很沉重。”
“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多,你也别多想。”
“能不多想吗?其实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很内疚,小璐,你听我说——”
“别说,你不欠我的,所以,你再也别提这事儿,否则,我以后永远不求你了。”
“好吧,小璐你也要记住,你的事永远是我的事,好吗?”
江小璐点头没说话,张仲平伸出右手拍了一下江小璐的手,很快想把手收回来,可是,江小璐却一把抓住了张仲平的手,看着窗外。
江小璐说:“下雨了。”
张仲平说:“是啊?这雨下得有点突然,还挺大。”说完顺势把手抽出来打开了雨刷。
江小璐只好尴尬地收回手,没有回头,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泛起晶莹的泪光。
电视台的人经常时空错乱,一切都围绕着新闻事件或其他电视节目转。
被一个电话召回电视台的曾真此刻非常纠结,她那个小组拍回来的片子被剪得七零八落。她一边吃着盒饭一边指着左达跳楼的画面,忍不住跟审片的头儿争执:“为什么把那段给剪掉了?”
头儿说:“我还要问你呢,你让摄像师拍左达那双死人的手有什么意义?电视剧特写呀?”
曾真说:“这我要加评论的,‘每个人降生的时候都紧握双拳,因为他想抓住世间的一切。人死的时候两手张开,因为一切都从他手里滑落了’。这不是为了引发观众思考吗?干吗播出时把它给剪了?”
头儿说:“曾真,你搞清楚了,咱们做的是时事新闻,用不着那么煽情、那么过度阐释,懂吗?”
曾真的犟脾气上来了:“这是煽情吗?这是过度阐释吗?这是生活的哲理。再说了,时事新闻怎么啦?就非得一个面孔、一种腔调?还有,你不觉得吗?左达的那只手在说话?”
头儿说:“一只死人的手在说话?你以为是拍恐怖电影呀?曾真,你是不是有点儿——”
曾真气不打一处来:“你想说我是神经过敏还是走火入魔?”
头儿说:“我可没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曾真说:“头儿,你说我们怎么办,我们又不能做成法制节目,不这么说怎么办?这不,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左达的前妻,她又拒不接受采访,你说这节目还做得下去吗?”
头儿说:“我们已经做了新闻报道,如果没有好的创意,结束它,然后,赶紧找下一个选题。”
曾真激动道:“这么好的选题就这么放弃了?”
头儿说:“除非你能说服我,反正这只死人的手,说服不了我。”说完一甩手走了。
曾真无耐地看着领导离去。
一旁的男同事忍不住插话:“曾真,你让死人的手说话,的确有点吓人。”
曾真正在气头上:“去。别烦我。”
曾真想,自己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选题的,尽管能够帮她完成选题的张仲平如此不配合也让她生气,她也还是会坚持。是的,有时候,坚持还真的就是胜利。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马上行动起来。
她打通了徐艺的电话:“徐艺,我现在有时间了,你马上过来见我,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在白银世界大堂见面,不见不散,就这样。”不等徐艺表态就把电话给挂了。
那会儿徐艺正开车送唐雯回家,他知道唐雯也听到了那个电话,望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唐雯问他是不是钱包里的那个女孩。徐艺老实回答说是,又赶紧补充说,她其实只是我一大学同学,还不是女朋友。他承认自己很喜欢她,可人家心里怎么想的还不知道,因此,他只能算是单相思。
唐雯鼓励他说,单相思也是爱的一种,得赶紧找机会明说出来,你不能指望女孩子太主动了。
徐艺点点头,说:“其实,我从大一就开始喜欢她了,我觉得她和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可是,我又怕自己配不上她,还怕被拒绝了同学都做不了啦。”
唐雯说:“徐艺,你自己很优秀你不知道呀?怕什么?大胆表白,成功的概率起码有百分之五十吧?就是被拒绝,起码也知道为什么,对吧?她这么晚主动给你打电话,说不定对你也有好感呢?”
这徐艺就有点拿不准了,八成,曾真找他还是为了胜利大厦的事。
唐雯还在旁边替他加油打气:“追女孩子太着急不行,太胆小就更不行,当年你姨父追我的时候,那个死缠烂打的劲儿呀。徐艺,别犹豫了。你虽然很优秀,可社会上同样优秀的男人可不止你一个。错过自己喜欢的人,可就太可惜了。”
徐艺边点头边问:“姨妈,你说同学感情升华成爱情,是不是更容易一些?”
唐雯说:“当然了,因为同学四年,知根知底呀。我和你姨父就是大学同学,现在过的不是挺好吗?”
徐艺下了决心似的:“也是,那我就找机会表白?她说话对我很不客气,那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没把我当外人呀,你说是不是姨妈?”
唐雯笑了,她一直很喜欢徐艺,不仅因为他从小是孤儿,由她和张仲平拉扯大,还因为他的单纯。研究生都毕业好几年了,竟然还没正式谈过恋爱。这可不行,男孩子就得胆子大一点儿,畏首畏尾的哪能做成什么事?眼看快到家了,唐雯说:“这男孩子谈恋爱呀,就一句话,胆大心细脸皮厚。别怕失败,姨妈等你的好消息。”
唐雯下车以后,徐艺就一直在想她说的那些话。不管曾真是因为什么事情约他,总之也没人规定他不能向她表白吧?这样等下去要到什么时候?她也许会拒绝自己,但这说明不了问题。哪有女孩子第一次就答应你的?那不是显得她太不矜持了吗?倒好像自己没人要似的。总之,必须有一个开始,不能再单相思下去了,起码得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那份感情。对,就这么办。
徐艺开车去白银世界大酒店时情绪高涨,他不时对着反光镜整理着头发,自言自语道:“胆大心细脸皮厚,徐艺,看你的了。”
相反,唐雯下车走进自家别墅时却有点情绪低落。怀疑的小虫子一旦钻到心窝里便不会轻易死掉,它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从你心上爬过,弄得你心痒难耐。更可怕的是,它会在你完全没有心理防备的情况下狠狠地啮咬你的心,直到把你的心咬得百孔千疮。
唐雯觉得她替张仲平接的那个电话真是形迹可疑,她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它。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老公会有男女关系方面的问题。她排遣郁闷的方式便是收拾房子,上下两层半的房子显得空荡荡的,拖地板擦家具整理内务,她希望通过体力上的支出多少能够填补一下精神上的空洞。可就在擦拭电话机时,她突然冒出了给张仲平打电话的念头。她想知道张仲平这会儿在哪里,在干什么?
这时的张仲平已和江小璐到了她老家。瓢泼大雨中,张仲平抱着毛毛走在前面,江小璐帮他打着伞,江母紧跟其后。
他的手机搁在车内,上车以后才发现有一个唐雯的未接电话。江小璐很敏感,问他是不是他老婆。他点头说:“是,没准儿就是手碰到了重拨键,没事,我们先赶去医院。”
开车不久,手机再次响起,江小璐看着张仲平:“肯定不是手碰到了重拨键,你还是先接电话吧。”
乡下简易公路很窄,张仲平把车停好,刚要接电话,突然,手机屏幕因为没电变成了黑屏。幸好张仲平手包里有电池,他有点手忙脚乱地把电池换上。就在这时,江小璐抱在怀里的毛毛不停地咳嗽起来。
唐雯没想到张仲平会不接电话,再拨,竟然关机了。
唐雯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想不到张仲平怎么会这样,左手下意识地抚摸着餐桌上的花瓶。
车里的张仲平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毛毛。
江小璐说:“你回电话吧,我抱着孩子下去。”
张仲平说:“那怎么行?我下去打电话就是了,没事,很快的。”
张仲平拿着伞下了车,在雨中给唐雯回电话。
唐雯正望着花瓶发呆,突然电话响起,她伸手去抓花瓶旁边的电话分机,竟失手把花瓶碰到了地上,只听砰的一声,花瓶摔碎了。唐雯对着话筒道:“喂……喂?仲平吗?”
“是我,你打我电话?”张仲平问。
“你在干吗?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
“不是跟你说和几个法官朋友打牌吗?先是接电话不方便,紧接着手机又没电了,你找我……有事儿?”
“我……我……”
“我在卫生间呢,信号不好,有事快点说呀。”
“你……你那边在下雨吗?”
“下雨?不会吧?外面下雨了吗?我不知道,老婆快说什么事?大家都在等我呢。”
“没事,想问你什么时候结束,能不能顺便把小雨从丛林家接回来。”
“估计不行。这牌局一开,会很晚。你让她自己回吧,你先睡吧。”张仲平说着故意把手机拿开一些,对着雨中喊了一声:“快了快了,替我把牌砌好,我马上就出来了。”又把手机凑在嘴边:“叫我了,早点睡,晚安。”
张仲平嘘了一口长气,这才进到车里。
江小璐望着他,想说什么,最终没说。
徐艺庆幸没有塞车,使他能够比曾真先到白银世界大酒店咖啡厅,否则,让曾真等他就太不像话了。一想到今天晚上要下决心跟曾真表白,徐艺便心跳加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为了消除这种紧张感,他不停地深呼吸,在心底里默默地练习着即将与曾真见面时自己该说的话。
他太入戏了,以至曾真悄悄地走到了自己身边竟毫无察觉。
曾真见他在那儿祷告似的念念有词,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啪的一声把张仲平替她买的那部新手机扔在徐艺面前。
徐艺慌忙站起来道:“你……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怎么刚来?”
曾真道:“这手机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艺说:“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我姨父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想说,你和我同学一场……”
“同学一场你还不了解我?你,你姨父就这么对我?也太瞧不起我了吧?一个手机就想打发我了?”
“曾真,我没想用手机打发你,我来这儿,是想告诉你,我……我想一辈子对你好。”
“徐艺你说什么呢?你少跟我贫嘴,这部手机可真没送好,我决定了,我绝不会放过你姨父,决不会。”
“曾真,你……你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我们这种关系,你姨父用得着这么贿赂我吗?还有你,到底想掩盖什么?”
“我……我想掩盖什么?曾真,我不想再掩盖了,我喜欢你,从大一开始就喜欢了。你……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哪怕是一丁点儿?”
“徐艺,你等会儿,我在说手机的事,你……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故意和我打岔呀?”
“没有,曾真,我是真的喜欢你。咱们先不谈手机好吗?我要谈的事是咱们的终身大事,比这破手机重要一千倍一万倍。真的,我真的喜欢你,马鸣可以证明。”
“行了,你就装吧,我倒要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你拿我开心是吧?我倒要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我没装,我说的全是真的。我就是脸皮不厚,所以才一直不敢向你表白。但我现在不能再等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曾真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了,真的真的,这个梦对我影响特别大,你知道吗?不是不是,我也不仅是因为这个梦的影响,我一直就受你的影响……你明白吧?”
曾真猛地一拍徐艺的肩膀:“行了,徐艺,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怎么还不明白?是我没说明白,还是你故意装不明白?等等,我,徐艺,现在郑重地再说一遍,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你不应该呀。徐艺,你喜欢我,我以前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你要对我表白,为什么非得选今天?不,徐艺,你告诉我,这手机,包括你现在的表演,是不是你跟他——你姨父,精心设计的阴谋?”
“精心设计的阴谋?当然不是,曾真,我向你赌咒发誓,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徐艺,你再这么说我就走了,你有没有一点儿正经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现在怎么变得油嘴滑舌了?你再拿我打岔我可真和你急了。”
“我怎么是打岔?我说的是真的。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
“你这还不是打岔?好,如果你不是打岔,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可能,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要是还把我当老同学,就把我的事情办了,否则,我连老同学都不认。”
“曾真,我……你这些话也是真心的?”
“当然。徐艺,我们同学四年,你了解我吗?你不了解。你……你可别喜欢我,否则,你会失望的。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说的可是真话,完全是为了你好,听明白了吗?”
徐艺刚要再开口,曾真的手机响了起来。
曾真对徐艺说声“对不起”,便开始接听手机:“你到了?你在哪儿?哦,我看见你了,你往右边看,这儿……”
大堂中央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一边打手机一边朝曾真这边张望。他衣着光鲜,仪表堂堂。曾真扔下徐艺朝他跑去,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扑到那男人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转了一圈。那男人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曾真,曾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示意他,自己还要有一会儿,这才向徐艺走来。
徐艺看着这一幕,简直惊呆了。
看见曾真走过来,徐艺只好故作镇定。
曾真走到徐艺面前,把首饰盒放在徐艺面前的桌子上。
曾真问:“徐艺,我们说到哪儿了?”
徐艺盯着那精美的首饰盒说:“不用说了,算我瞎了眼,你说得对,你真让我失望。”
曾真说:“徐艺,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咱们到底是谁让谁失望呀?”
“随你的便。”徐艺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往桌子上一拍:“服务员,买单,不用找了。”转身就走。
曾真喝道:“你站住。”
曾真的喊声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徐艺只好站住看着曾真。
曾真拿起手机扔给徐艺,徐艺只好接住。
曾真道:“这手机我看不上,拜托你带给你姨父。”
徐艺在周围人目光的注视下快步穿过旋转门。
中年男人看着徐艺离去的背影,走到曾真面前,问:“他是谁呀?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曾真说:“谁知道,别理他,小孩子脸,说翻就翻,我们走。”
这时服务员走过来:“小姐,这是刚才那位先生的找零。”
曾真的直性子又上来了:“不是说不用找了吗?废什么话。”
中年男人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零钱,上前几步,把它塞进大堂角落处红十字会的募捐箱里,回过头来对曾真说:“小伙子好像误解了你和我的关系。你应该把我介绍给他,告诉他,我叫胡海洋,是你的亲舅舅。”
“他误会了吗?我巴不得。他爱怎么想怎么想,我无所谓啦。”
胡海洋说曾真太任性了,说不定无意中就伤了别人。这可不好。
曾真大大咧咧一笑,说他就是我大学时一普通同学,我在他面前任什么性?只是,他是我找来的,想从他那儿挖点新闻材料,可惜了。也是见鬼了,今天跟他……还有他一个什么姨父,老搅到一块儿,说不出的别扭。
胡海洋听到一会儿同学一会儿姨父的,忙问怎么回事?
曾真说:“工作上的事,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算了,别说这个了。我爸我妈在美国还好吗?”
胡海洋说:“他们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老担心你。首饰盒里那些邮票,都是你爸给你攒的。还有你妈,她要我劝劝你,让你早点把移民手续办了。”
“我妈也真是的,我什么时候答应她去美国了?”
“不去美国也行,我就不知道美国有什么好。但你得给我一个稍微靠谱点儿的准信儿——你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给嫁了。真儿,你跟舅舅说句实话,你都二十六七了,还等什么呀?”
“舅舅,你要我跟谁结婚呀,这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吗?就说刚才这同学吧,今天还在向我表白呢,可我就是来不了电,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生意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你知道吗?是妥协。其实,人找对象也跟做生意差不多,有时候也要善于向自己的既定目标妥协,不能要求太完美。”
“我不是要求完美,我是宁缺毋滥,总没必要为了离婚而结婚吧,你说是不是呀,舅?”
“你呀……”对这个外甥女,胡海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仲平陪江小璐带着毛毛看了急诊,毛毛一边输液一边在外婆陪伴下睡着了。张仲平要走了,江小璐送他到走廊上。
张仲平安慰道:“大夫明天会安排会诊,你别担心了,明天我会早点过来,我现在必须回去了。”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大沓钱,江小璐要拒绝,被张仲平硬塞到手里,“你别推辞了,给孩子治病要紧,记住,该怎么治怎么治,听见没有?”
江小璐犹豫着收下:“这钱,算我借你的。”
张仲平说:“别说了,我走了。”
“等等!”江小璐注意到张仲平那双沾满泥水的鞋,“你这样回去,会让她怀疑的,这边可没下雨。你怎么解释呀?”
张仲平低头看着自己鞋上的泥,说道:“给我点纸巾。”
江小璐掏出纸巾递给张仲平,张仲平仔细地擦着皮鞋。
张仲平看着鞋子干净了便站起来,笑道:“看,事情没那么复杂,看不出来了吧?行了,我走了,你也注意休息。”
张仲平转身离去,江小璐一直目送着张仲平的背影上了电梯。
张仲平的脑子可消停不下来。中间隔了几个小时,一点儿颜若水的消息都没有,他不可能不着急。等坐到自己车上,他想了想,还是拨了颜若水的电话,结果还是不通。
他又拨通了徐艺的手机:“徐艺,怎么样?他怎么说。”
徐艺说:“别提她了,我现在不想谈她。”
张仲平没听明白:“什么?你在说谁?”
徐艺说:“曾真啊?”
张仲平说:“曾真?我不是让你找马鸣,那个……那个……”
徐艺:“马鸣?对不起,姨父,我……我给忘了。”
张仲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你给忘了?徐艺,你今天是怎么啦?你到底在瞎忙乎些什么?”
徐艺说道:“姨父……”
张仲平怒道:“别叫我姨父,你是我姨父,你说你还能干好什么?今天出了这么多事,颜若水联系不上,我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你竟然还把我吩咐你的事情给忘了,办砸了一件还不算,还要砸第二件,第三件,你,你今天吃错药了是不是?”
张仲平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一边。他不能不生气,徐艺平时不是这样的,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啦?还有自己,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他和唐雯把徐艺从小拉扯大,很少骂他,总是照顾着他的自尊心,可今天他却连抽他的心思都有了。有必要这样吗?徐艺毕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张仲平本想给徐艺再打个电话,向他道个歉,安抚他一下,刚拿起电话,想想又放弃了。徐艺毕竟老大不小了,这点重话都受不了,怎么在社会上混?
时间不早了,张仲平开车朝家里驶出。
接了张仲平的电话,徐艺郁闷到了极点。他不怪张仲平生气,他是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一整天整个人就像梦游似的,没干对一件事,他沮丧地一拳打在方向盘上。他自己调整了好一会儿,觉得情绪平静了,这才拿起手机,开始拨马鸣的电话,凭他跟马鸣的关系,他才不管有多晚呢。
徐艺知道,他约马鸣在酒吧里谈事不是一个好主意。这里有什么?只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只有各色男女被酒精挑逗或麻醉的欲望。但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他需要这些东西。徐艺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马鸣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的时候,他一个人已经干掉了一大瓶红酒。
马鸣说:“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急?”
徐艺刚要说话,这时一个白衣女人经过身边,马鸣回头一直看着女人消失在拐角处,徐艺等着马鸣回过头。
马鸣回头后点评道:“看见了?大美女。”
徐艺故意装着老练地说:“到这里来的,个个都是大美女,我跟你打赌,应该是人工的,怎么样,把她叫过来让你验验货?”
马鸣苦笑:“我敢吗?万一有点事,怎么和老婆交代?”
徐艺凑近马鸣,压低嗓子说:“好,好男人,好丈夫。嫂子嫁给你,真幸运。嗯,说正事,你们市检察院今天是不是有个大行动?”
“没有啊?就是有,也不能告诉你啊?”马鸣回答完毕,身子朝后一仰。
徐艺干脆过去搂着了马鸣的脖子:“你少来,快告诉我,东方资产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你消息很灵通啊?”
“抓的谁啊?”
“不知道……别这么看着我。”
“真的不能说啊?”
“又不是抓你,我有什么不能说的,真的不知道,东方资产公司的案子不是我们办的,怎么了?和你有关系?不行明天我去单位帮你打听打听,兴许有人能知道点口风。”
“不不不,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不用费那劲儿。”徐艺说着放开马鸣,坐在自己位置上,拿酒杯与马鸣一碰,先喝了一口酒,道:“不过,你如果方便,能问问最好,我想知道抓人了没有?抓的是谁?”
马鸣忍不住提醒徐艺:“这事最好别关心,你还是躲远点,听说是省里办的案子,估计事小不了,别说老同学没提醒你。”
“我知道,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哦,对了,我说你和曾真的事情怎么着了?你还没和他表白呢?等着都剩下?”
徐艺又猛灌了一口酒:“别提了,刚刚被拒绝了。”
马鸣笑笑道:“多挣点钱,给曾真买房买车,曾真就跟你了。”
“怎么,你认为曾真是这种人?”
“我不知道,可现在的女孩子,这种人少吗?徐艺我告诉你,这已经不是一个男人追求女人的时代,而是一个女人追求男人的时代,只不过,一切取决于你的实力,我指的是权力与金钱。你是做生意的,是混江湖的,别跟我说你不懂这个。”
徐艺瞪着马鸣半天没说话,放在平时,这话他不觉得有什么,但此时此刻却觉得特别入耳。他端起酒杯与马鸣一碰,豪情万丈地说:“来,喝酒,为了你早日有权我早日有钱,今天,咱哥们儿不醉不归。”
马鸣打个响指,示意服务员再加酒。
徐艺站起来:“我去下卫生间。”他得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给张仲平回个信儿。
张仲平还在回家的路上,立即接了徐艺的电话。
徐艺告诉他,东方资产公司真出事了,说马鸣告诉他,是抓了人,但抓的谁他也不知道。
张仲平问:“你直接就问抓了谁吗?”
徐艺说:“没有,是他主动说的,说他们也不知道,因为是省里直接来的人。”
张仲平问:“省里来的人?”
徐艺说:“对,而且还有省纪委的人一块来的,估计事很大。”
张仲平若有所思:“是吗?”
徐艺说:“姨父,我一会儿和马鸣喝酒,我争取再套套他的话。”
张仲平说:“千万不要再问了,装作没事一样,记住了吗?”
徐艺说:“记住了。”
徐艺挂断电话,正思考着,刚才马鸣一直关注的白衣女子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两人在过道上打了照面,徐艺没多留意,与她擦身而过。
而白衣女子却被一个男子突然拉住手臂,女子甩开男子的手,道:“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的朱丽叶,你,也不是我的罗密欧。”
白衣女子摆脱了那个男人,却一直注视着徐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