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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今朝终于出现在省委大门里,边往外走边打手机。杨世杰熄掉大灯,倏地将车靠过去,停在禹今朝身边,推开车门。禹今朝钻进车里,杨世杰提出找地方坐坐,禹今朝道:“换届在即,上上下下都很活跃,找部长的人多,我得给他挡驾,哪躲得开?刚才的电话就是缠着要求引见部长的。就在车上说几句吧,我还得赶紧回去。”

车停到附近树荫下后,禹今朝直言道:“世杰市长的事确实遇到了一些阻力,常委领导意见一直不太统一。还是部长争取,韩书记认同,才让世杰主持儒州政府工作。但不提主持,先用召集一词,以免太张扬、太惹眼。”

这话果然印证了儒州坊间传言和吴楚东的分析。都说传言不可信,可不少传言往往变成了事实。杨世杰想问阻力来自何方,又不好为难禹今朝,还是忍住了。禹今朝天天待在颜秋山身边,肯定知道内情,可有些话也不好明里跟你说。杨世杰只得道:“召集就召集吧,请今朝兄告诉颜部长,不管怎么样,在我召集儒州政府工作期间,一定恪尽职守,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决不辜负颜部长和韩书记的殷切期望。”禹今朝说:“你有这个姿态就好。部长也不容易。我在组织部待的时间已不短,可没到部长身边工作前,还真不知道组织部部长这么难做。”

这应该是实话。吴楚东在市县机关干了二十年,深知位置设得再多,也供不应求,永远属于稀缺资源,碰上换届和调整干部,管干部的领导就不得安宁,也就颇能理解颜部长的难处,说:“全省各级领导干部那么多,大家都要求进步,屁股总多于位置,尤其要位显位,确实不那么好摆布。”禹今朝点点头,也不废话,道声那就不陪两位了,下了车。

杨世杰情绪有些低落,想着一定是刘天龙在后面搞的鬼,不然事情也不会这么微妙。吴楚东一旁安慰道:“也不必太灰心,既然已让你召集政府工作,你就占了一定优势,就有了将优势转为胜势的先决条件。”

杨世杰只顾开他的车,没吱声。吴楚东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声,打开一瞧,是禹今朝发来的,上面说:楚东你和世杰市长都要小心为妙。

吴楚东心里咯噔一下,实在有些不太想得通,自己又没跟谁争高抢低,小心什么呢?何况自己本来就是倒霉人,市县来回倒腾,副处做了十多年,进步机会一次次丢失,谁还会与自己过不去?又想莫不是为市政府解决凤翔机械厂老大难问题,恢复儒凤大道建设,促成了杨世杰成为市长备选人,遭人忌恨,要下自己的手?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吴楚东心头。不过他来不及多想,给禹今朝回道:感谢兄弟关照!我们会好自为之。

见吴楚东如此专注手机短信,杨世杰问他是谁来的。吴楚东想舒缓一下气氛,笑笑道:“红颜知己来的。”杨世杰勉强笑道:“你还有红颜知己?哪天叫来见识见识。”

说到红颜知己,吴楚东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心里不觉一悠。这辈子若真有红颜知己,大概就是她了。这么一想,胸口又突地跳了一下。莫名其妙!吴楚东不出声地自嘲道,你和她无瓜无葛的,何言红颜知己?

到得宾馆,两人分手,各自回房。第二天吴楚东跑了几家银行,直到晚上十点才离开安州。一点多赶回儒州,迈进家门,夫人钱小鹤已入睡。吴楚东洗过澡,来到卧室,脑袋一挨枕头,便睡死过去。直到隔日上午十点多才醒过来,一看手机,竟然没开机。他想一定是钱小鹤想让自己多休息一会儿,悄悄给关了机。

刚开手机,就有电话打进来,发改委政工科要吴楚东参加委里中心组学习。属封闭式学习,时间三天,地点在郊区一处农庄。这是无条件可讲的,吴楚东答应着,到委里拿了学习资料,驾车赶往农庄。

三天学习结束,农庄安排了一顿散伙饭。饭桌上吴楚东手机响了好几次,只因周围人多嘴杂,一直没听到。中间去上卫生间,铃声又一次闹起来,才一手提着裤头,一手掏出手机。一瞧是曹枝枝的号码,吴楚东莫名一惊。

曹枝枝是钱小鹏的老婆。钱小鹏本来叫钱民贵,早年做过郊区下面一个乡的乡长,因跟有夫之妇搞到一起,被抓现行,降调到另外一个乡当副乡长。该乡是个女乡长,被传跟司机关系暧昧,女乡长丈夫听了别人的传言,跑到乡政府找那司机麻烦。正碰着钱民贵在乡长办谈事,他把钱民贵当那司机,冲上去就是一顿乱拳,不料反被钱民贵操起椅子打断了两根肋骨。钱民贵因防卫过当涉嫌互殴在公安局蹲了一个晚上,再降为普通干部。钱民贵已有女儿,还想要个儿子,偷偷让曹枝枝生了二胎,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结果被双开(开除党籍和公职)回家种田。有人便给钱民贵总结教训:自己跟人家老婆睡觉,受处分;人家跟人家老婆睡觉,自己也受处分;自己跟自己老婆睡觉,还受处分。钱民贵于是告诫朋友:睡觉很重要,上床须小心。

钱民贵脑袋好使,又当过干部,不可能老在家待着,外出做了包工头,倒也赚了一些钱。包政府的工程最赚钱,钱民贵探听到儒州城投公司项目多,便盯上公司总经理吴楚东,想托人拉拉关系、上上贡,不料却吃了瘪,托的人都说吴楚东油盐不进,不吃这套。钱民贵心想哪有人真给钱不要的,自己不过不得其门而入罢了。后得知吴楚东妻子钱小鹤是自己家门,灵机一动,改名钱小鹏,黏住人家献殷勤,左一声鹤姐,右一声鹤姐,还给她办过几件事。钱小鹤见钱小鹏懂事能干,两人名字又相近,顺坡就驴认了这个弟弟。自此改名钱小鹏的钱民贵便带着老婆曹枝枝常登钱小鹤的门,跟吴楚东也慢慢熟悉起来。钱小鹤常在吴楚东面前夸这个弟弟人品好、能力强、事做得扎实,吴楚东也就发包了一些小项目给他。钱小鹏倒还算尽力,一直没出什么篓子。

曹枝枝很少给吴楚东打电话,平时有事都是钱小鹏找他。“楚东你和世杰市长都要小心为妙”——那天在安州出差时收到的禹今朝的信息,没来由地出现在吴楚东脑袋里。

也不知曹枝枝的电话怎么会让自己想起禹今朝的短信息来。吴楚东顾不上别的,马上揿了绿键。刚开口喂上一声,曹枝枝就在那边哭起来。吴楚东意识到大事不好,但还是努力镇住自己,一边弯腰提起裤头,一边对着手机说道:“先别急,有话慢慢说。”

也许听出吴楚东还算镇定,曹枝枝才勉强止住哭声,哽咽着道:“小鹏被……被抓……抓走了。”还没说完,又泣不成声。

钱小鹏是被两反局(反贪反渎)抓走的,理由是他所承建的城投公司发包的儒凤大道工程某标段存在质量问题。确切地说,他是作为问话对象被叫走的。钱小鹏已非党政干部,要抓也是公安部门的事,两反局才不屑抓他呢,不过叫他去问问话而已。要说钱小鹏一个包工头,这些年确实没少给管工程或跟工程有瓜葛的人送过钱,一直没出事。可这次所包工程出了质量问题就不同了,两反局就有理由叫你去问话。其实也不是问工程质量问题,两反局不管工程质量,只管与工程质量有关的干部贪污渎职,说穿了就是问钱小鹏给谁送过钱,何时何地送的,送过多少。有问必有答,钱小鹏答清楚才能走人,答不清楚就好好回忆,回忆出来再答,直到回忆清楚也答清楚为止。

自做老板以来,钱小鹏还是第一次被两反局叫去问话,曹枝枝吓得不行,以为钱小鹏一去不返彻底完蛋,赶紧打吴楚东电话,哭着要见他,求他想办法。吴楚东自然不会见曹枝枝。曹枝枝肯定已受到监视,与她见面,不仅对钱小鹏没好处,还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目光。吴楚东说:“钱小鹏不会有事的,要有事也是跟他有关的人有事。你就在家好好待着,不要再给任何人打电话,有什么我会联系你。”曹枝枝抽泣着说“好”,又问:“嫂子那里也不能打吗?”吴楚东说:“也不要打。”不再多说,挂掉了电话。

吴楚东不是哄曹枝枝,钱小鹏绝对不会有事。他只要口一张,说出谁拿过他的钱,马上就可回到曹枝枝身边。两反局是有分寸的,老板们只要肯配合,说出收钱人,一般会让其先回家,随时配合调查,要不以后老板们谁还会配合你?正因如此,大多数老板的嘴巴比牛屁眼还松,仿佛喷牛粪似的,人家问什么就喷什么,喷完后好赶快出去赚钱。有段子就说,“二老”是靠不住的:老板靠不住;老二(二奶)靠不住。其实说这种话的人不理解老板们,在老板们眼里,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生命,老板们怎会白白浪费自己的宝贵生命呢?

送钱的老板出来了,收钱的官员就该进去了。两反局就是冲着收钱的官员去的,找老板问话不过是手段而已。吴楚东深知这层因果关系,得知两反局要找钱小鹏问话,才那么吃惊。钱小鹏是钱小鹤认的弟弟,自己也确实发包过工程给他做,两反局找他问话,难说跟自己无关。

原本吴楚东心里还有些底气。钱小鹏确实送过五万美元给他,说是方便他以后出国考察使用,被吴楚东当场骂了回去。吴楚东发包给钱小鹏,一是钱小鹏的工程队有资质和实力,二来也是钱小鹤一旁撺掇,说钱小鹏做事牢靠。事成后钱小鹏感谢吴楚东,吴楚东骂他搞这一套,是想给自己埋雷,要他滚远点。钱小鹏拿吴楚东没法,转蓬也快,连忙承认错误,说原以为这只是亲友间的人情来往,哪考虑到会给姐夫埋雷?以后不惹姐夫生气就是。这事就此翻过去,吴楚东也没放在心上。可今天联想到禹今朝的短信,吴楚东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两反局毫无征兆地突然找钱小鹏问话,绝非工程质量出了问题,钱小鹏承包的项目要出问题,自己这个城投公司总经理会不知道?他们找钱小鹏也不会是漫无目的地撒网捞鱼,一定是手上已掌握了某些东西,而这些东西会让自己惹上大麻烦。

吴楚东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心想你能保证自己没收钱小鹏的钱,但能保证钱小鹤也能挡住钱的诱惑吗?吴楚东对钱小鹤认下这门干亲一直心存不满,再三叮嘱钱小鹤,不要跟钱小鹏产生任何经济利益上的关联,可钱小鹤向来自以为是,谁知自己的话她听没听进去?钱小鹤是你吴楚东的老婆,钱小鹏给钱小鹤送钱,就是给领导老婆送钱,两反局就可据此立案,追究领导本人责任。即使你和钱小鹤都没收过钱小鹏的钱,两反局要以协助调查钱小鹏为借口把你找去,也是他们的权力。只要被他们找去,一切就由不得你了。

要说吴楚东最担心的还不是自己,自己有没有事自己清楚。他最担心的还是杨世杰。钱小鹏通过自己认识了身兼城投公司董事长的杨世杰,两反局叫走钱小鹏,主要目标可能指向的是杨世杰。杨世杰已召集政府工作,不出差错的话,会在来年召开的市人代会上参选市长。全市才一个市长,可有资格参选市长的并非他杨世杰一个。换言之,杨世杰出点差错,选不成市长,其他人正好顶上来。现在可好,钱小鹏被叫走,跟钱小鹏有过瓜葛的杨世杰不出差错,恐怕较难。

那么最希望杨世杰出差错的人是谁呢?不用说就是刘天龙了。吴楚东想起在省委大门口见过的刘天龙的小车,也许这小子就是为给杨世杰找差错,才出入省委大院的。杨世杰收没收过钱小鹏的钱,吴楚东不清楚,杨世杰老婆薛冬梅收过钱小鹏的钱,这可是吴楚东亲眼所见,钱小鹏肯定会经不住两反局高压,爆豆子样全都爆出来。钱小鹏一爆豆子,薛冬梅就会倒霉,杨世杰的政治生命就玩完了。

别看钱小鹏不是政要,也非名流,可他被两反局叫走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半天就在儒州传扬开去。钱小鹏为啥被叫走?说法颇多。一说前些日子某省新修大桥没通车就垮塌压死人,有关方面由此开展全国性工程质量大检查,查到钱小鹏承包工程质量太差;一说钱小鹏在工程竞标时得罪同行,被举报给有关领导行贿,包括行贿的时间地点和数量,都有鼻子有眼,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一说钱小鹏公司出了内鬼,把公司内部财务账目送交税务部门,税务部门上门查账,查出不少偷税漏税和资金非法转移情况。

众人在意的自然不是钱小鹏,而是与他有关的吴楚东和杨世杰。尤其杨世杰,他已召集政府工作,就要参选市长,与他有关的钱小鹏被两反局叫走,想想这事就够刺激的。看看如今县市领导,天天电视里有影,广播里有声,报刊上有名,背后还有道不明数不清的种种实利,风光占尽,好处也占尽,哪想到也有倒霉的时候,谁不拍手称快,奔走相告?

吴楚东弟弟吴蜀南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钱小鹏被叫走的事,是市公安局副局长黄文革告诉他的。公安局不是两反局,可两反局办案有时也需公安配合,黄文革与两反局不可能没有往来。黄文革没说钱小鹏被叫走的原因,吴蜀南就想打电话问问吴楚东。倒不是担心钱小鹏,钱小鹏没啥可担心的,他只担心吴楚东,吴楚东与钱小鹏的关系确实有些说不清。手机盖都已翻开,想想又合上了。吴蜀南是律师,知道这个时候给吴楚东打电话最蠢。可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便找出一件崭新的呢料大衣,交给司机,要他送给在广电局上班的钱小鹤。钱小鹤把大衣带回家,对吴楚东说:“蜀南真有意思,忽然想起送礼物给你。”

吴楚东也觉奇怪,吴蜀南这个时候送大衣干啥呢?还以为夹带着有用东西,把里外口袋摸索一遍,什么也没发现,便又扔还给钱小鹤。钱小鹤见款式还算不错,要吴楚东试试。吴楚东对穿着不怎么在乎,不愿多此一举。钱小鹤说:“蜀南一片心意,你总得领人家情嘛!”

吴楚东只得脱去外衣,伸开双手,让钱小鹤将大衣套到身上。钱小鹤看着蛮合身,说:“这大衣还算出样,哪天你要出差或参加什么活动,可以穿出去。”又让吴楚东脱下,用衣架撑开,抖几抖,抻几抻,收进卧室衣柜里。

望着钱小鹤喜滋滋的样子,吴楚东知道钱小鹏的事还没传到她耳里。估计广电局的人以为钱小鹏是钱小鹤亲弟弟,不好幸灾乐祸,到她面前说道钱小鹏。曹枝枝也不会与钱小鹤联系,吴楚东已经叮嘱过她。

吴楚东也提不起兴致在钱小鹤面前说钱小鹏。反正迟早她会知道的,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吴楚东想着还是跟杨世杰联系一下,看他有何想法。手机肯定打不得,得想点别的法子。想什么法子好呢?直接上他家去?显然不行。找他司机或秘书?也不是时候。

拍了一会儿脑袋,吴楚东转念一想,杨世杰分管你的工作,为什么不可打他手机?你又不是他的同案犯,干吗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不做贼自然不用心虚,吴楚东打开手机,揿下杨世杰名字。岂料对方不在服务区。不在服务区,又在哪里呢?莫非已被两反局带走?应该不会,杨世杰是省管领导,不是市两反局想带就带得走的。

一连拨了几次,还是不在服务区。第二天上班再拨,依然如故。吴楚东越想越不对头,忽记起老领导卢至诚,打通他电话,问他知不知道杨世杰下落。杨世杰是卢至诚一手提拔起来的,平时两人联系多。卢至诚说:“世杰在省委党校参加一个短训班,是前天下午去的。”

前天杨世杰离开儒州,昨天钱小鹏就被叫走,这是巧合呢,还是有人着意为之?吴楚东问卢至诚:“钱小鹏被两反局的人叫走,您老听说没?”卢至诚说:“怎么没听说?机关里是张嘴就在议论这消息。”吴楚东说:“杨世杰会不会有事呢?”卢至诚说:“应该不会有事吧?世杰还是比较沉稳的,不会那么蠢。我还准备在人代会上好好为他加把劲哩!”吴楚东略微放心,道:“您老说没事,杨世杰肯定没事。”

嘴上这么说,吴楚东心里还是没底,与卢至诚道过再见后,盯着电话,半天没回过神来。还不甘心,又打通禹今朝手机,说:“杨世杰去省委党校短训,是不是省委组织部安排的?”禹今朝停顿片刻,才说道:“是省委组织部安排的。”

听出禹今朝话带迟疑,吴楚东意识到情况很复杂,又问道:“过两个月就要召开人民代表大会,还安排这样的短训,会不会影响选举?”禹今朝说:“不会影响选举的。这次短训只一个星期时间,下周世杰就会回儒州。”

但愿如此。吴楚东心里祈祷着。

可没等杨世杰回儒州,他老婆薛冬梅便被带走了。薛冬梅是市文化局纪检组书记,两反局的人走进她办公室时,有人正在向她汇报纪检工作。两反局的人明知办公桌后面记笔记的就是薛冬梅,可还是问了声:“谁是薛冬梅薛书记?”薛冬梅抬头见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后面还跟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随口应道:“是我,你们是?”女人笑着走过来,用谦卑的口气道:“我们是凤梧县政府办的,来市里办事,想给杨市长递个报告,不巧他在开会,要我们把报告放您这里。”薛冬梅道:“好吧,报告呢?”女人说:“报告在车上。我们还有话要转告给杨市长本人,可否麻烦您到车上去一下?”

平时薛冬梅偶尔会代杨世杰与下面县里的人接触,想都没想就跟两人下了楼。来到车旁,见车牌号不是县里的,薛冬梅正觉奇怪,中年女人的笑脸顿时拉得老长,厉声道:“上车吧,跟我们走一趟。”在后面一推,将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薛冬梅推入车里,随后跟进去,关上车门,亮出真实身份。

带走薛冬梅,下一个目标该轮到吴楚东了。不过两反局不急于把人带走,想多掌握些有用的线索,尤其吴楚东身后的女人,好从她们身上打开缺口。在他们经验里,问题官员后面多半会有女人,反之后面有女人的官员几乎都有问题。像吴楚东这样年富力强的官员,又处在发改委副主任和城投公司总经理要位上,没几个女人,简直不可想象,只要找出他身后的女人,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可多日秘密监视,他们只侦知吴楚东打过卢至诚和禹今朝电话,没发现他有什么女人,实在让人失望。时间不等人,又怕节外生枝,只好对吴楚东本人直接采取措施。

这天吴楚东看过儒凤大道扫尾工程,赶到儒州已过下班时间,没再去城投公司,直接回了市委宿舍区。两反局的车就停在市委大楼前坪里,可望见大门口进出的车辆,吴楚东的车一出现,他们便悄悄跟了过去。

市委大院车来车往,吴楚东也没在意尾随于后的车子,只顾把着方向盘往前开。到得自家楼下,泊好车子,下车上楼。打开家门,屋里冷冷清清的,没见钱小鹤和女儿丹丹的影子。钱小鹤工作一向清闲,平时早就领着丹丹回到家里,开始下厨做晚餐。今天女人去了哪里?有事不能及时回家,也要打个电话呀?丹丹也早过了放学时间,是被钱小鹤接走了,还是仍待在学校?吴楚东树墩一样杵在客厅里,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这时手机猛然响起来。吴楚东以为是钱小鹤打来的,不想是个陌生电话。平常遇着不熟悉的号码,吴楚东一般不会理睬,今天好像正盼着这个电话,响过两下铃声就赶紧揿了绿键。手机还没捂到耳边,对方就问道:“是丹丹爸爸吧?”

肯定是丹丹学校老师,吴楚东忙说:“是的是的。”对方说:“放学好久了,也没见丹丹妈妈来接人,手机也打不通,好不容易才问到你号码,快来接丹丹吧。”

照说丹丹已是小学五年级学生,用不着大人天天接送,是近来邻市接连出现歹徒袭击学生案,学校出于安全考虑,才明确要求家长接送孩子,放学时不见家长不放人。钱小鹤事情不多,广电局又挨着学校,就像过去一样,接送丹丹的任务自然落在她头上。可今天不知她怎么搞的,这个时候还没到学校去?

吴楚东突然担心起来,是不是像薛冬梅那样,钱小鹤也被两反局给带走了?转而又想,这次人家的目标主要是杨世杰,钱小鹤与案子毫无牵连,带走她实在没这个必要。要带也只会带走你吴楚东,也许可以从你身上挖出他们需要的东西。杨世杰是你主管领导,正是在他主导下,你才顺利解决凤翔机械厂的遗留问题,重新启动儒凤大道建设项目,又根据需要变更规划,追加了不少投资。想想这么大的工程做下来,相关人员没得好处,谁肯相信?

接丹丹要紧,吴楚东没有多想,准备换鞋出门,一边掏出手机,去找钱小鹤名字。正好钱小鹤电话先打了过来,说已接上丹丹,要他别到学校去了。原来广电局有位老干病逝,她和科里人去了趟殡仪馆,入城时遇着下班高峰堵车,延误了接丹丹的时间。路上信号又不畅,跟老师联系不上,好在老师刚打过吴楚东电话,她就赶到了学校。

吴楚东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丹丹待在学校里,迟接早接区别倒不大,钱小鹤没事就好。吴楚东宁肯自己失去自由,也不愿钱小鹤让人带走,钱小鹤一走,丹丹的生活和学习谁来照顾?旧话说不要大官爹,宁要花子娘,小孩还是不能离开母亲庇护。吴楚东将换上的皮鞋重又脱掉,放回门后的鞋柜。

直起腰身,还没动步,背后响起了敲门声。这么快母女俩就回来了?吴楚东顺手开了门。门外站着一矮一高两个男人。吴楚东吓一跳,以为是入户抢劫的歹徒。细瞧又不像,其中戴着金边眼镜的矮胖个子还有些面熟,好像姓吕。没错,正是两反局副局长吕开基。吕开基原是街道派出所所长,不知怎么攀上刘天龙,刘天龙升任市委副书记后,政法系统归其分管,便把吕开基提为反贪局副局长,承诺只要干得好,进步机会少不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吴楚东知道在劫难逃,反倒冷静下来,故意道:“你们没走错门吧?”吕开基道:“错不了。你是吴楚东吴总吧?我认识你。”

吴楚东问道:“你们找我干啥?”吕开基介绍自己和同伴:“我叫吕开基,他叫涂守军。我们是两反局的,想找你谈话,了解一些情况,请你给予配合。”一边拿出工作证,在吴楚东面前亮了亮。吴楚东道:“这就走吗?”吕开基道:“当然。你带些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这就走。”

老婆和孩子到家应该还有几分钟,必须赶在她俩回来前走掉,不然让娘俩尤其丹丹撞见,会非常难堪的。吴楚东心里盘算着,找出几件衣服和牙膏牙刷毛巾之类,往塑料袋里一塞,提着就走。要出门时,忽又想起吴蜀南送的那件大衣来。吴楚东一直弄不明白,吴蜀南送自己大衣是什么意思。莫非早预料你会被带走,有件大衣上身,可抵御风寒?眼下正属早春二月,春寒料峭,却到底不比严冬,棉衣太厚重,一件毛呢大衣正好。

没时间多想,吴楚东又复身回到大卧室,打开衣柜,取下大衣。

两反局的车子行驶在林荫道上时,吴楚东心头笼罩着一股巨大的悲凉。他已在这个大院住了十多年,对院里一草一木一土一石都那么熟悉,充满眷恋。大院占地千亩,曾是清朝府衙,民国专署也设在此处。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常绿乔木郁郁葱葱,将大院覆盖得严严实实,人自树下走过,就如置身茂密的森林公园,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清洗过一遍,恍恍惚惚间,会一时忘掉这是热闹的一地市权力中心。

人来人往,车进车出,司机不敢开快了,脚下一直带着刹车。夕阳的余晖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洒向行人和车辆,斑斑点点,增添了几分神秘。拐过一处楼角,前方有对母女手牵着手,由远而近,迎面走过来,正是钱小鹤和丹丹。丹丹步履轻盈,一弹一跳的,像点着舞步。吴楚东只顾着忙,许久没静心坐下来,好好欣赏丹丹的舞姿了。不像被妈妈逼着学钢琴,跳舞是丹丹自己的爱好,也许她更有这方面的天赋。好几次吴楚东想劝钱小鹤,别强迫丹丹弹钢琴了,她想跳舞让她跳就是,可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别的方面钱小鹤容易通融,唯独这事她一点不肯让步。钱小鹤总认为丹丹学了多年钢琴,放弃可惜。另外也因钢琴是丹丹出生后不久,夫妻手头拮据,勒紧腰带购回来的,闲在家里是种浪费,钱小鹤心疼。

晃眼间母女俩已来到车前,或者说车子已开到她们前面。吴楚东心情越发复杂起来。自己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她俩身旁。真想推开窗户,探出脑袋,跟娘俩告别一声。可吴楚东没有。他只是扭着脖子,透过窗玻璃,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两个身影,自车窗旁缓缓移向车后。这是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尤其女儿丹丹,吴楚东从没想过会从她身边消失掉,虽说还不至于永远消失。

车窗后的两个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淡出视线,淡出傍晚的苍黄。吴楚东恋恋不舍掉回头,眼里已全是泪水。不想让旁边的吕开基看出自己的脆弱,吴楚东掏出纸巾,悄悄把泪水擦去。又觉得还该做点什么,想了想,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算跟钱小鹤和丹丹说句话。吕开基警惕道:“你要干什么?”吴楚东道:“想告诉老婆,我出差了。”吕开基说:“到了我车上,按规矩该把该交的东西都交出来,包括手机。把手机给我吧!”从没说过软话的吴楚东近乎央求道:“打完这电话就给你,可以不?”

吕开基犹豫了一下,不再吱声,算是默许。吴楚东忽又改变主意,像对吕开基,又像自言自语道:“还是发个短信,免得她啰唆。”在手机上揿下一行字:小鹤,我有临时任务出差,得一段时间才回来,麻烦你照顾好丹丹和自己。吻你和丹丹!

发完短信,吴楚东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任务,长吁了一口气。其时母女俩已上楼进屋。见着短信,钱小鹤回了句一路顺风,就赶紧忙晚饭去了。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才得知,吴楚东已被两反局带走,还是从曹枝枝口里知道的。

钱小鹏被叫走时正在公司上班,什么都没带,曹枝枝想托人给他送些换洗衣服去,打吴楚东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感觉不对劲,一打听才知吴楚东也被带走了。曹枝枝原想只要吴楚东在,他总有办法把钱小鹏从里面弄出来,如今吴楚东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钱小鹏还有什么救呢?曹枝枝一急,跑到市委大院钱小鹤家里,抓住她的双手,说:“姐,你知道姐夫去了哪里吗?”

钱小鹤还蒙在鼓里,说:“他不是出差去了吗?临走还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曹枝枝说:“他被两反局的人带走了。”钱小鹤脸都白了,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被带走,我怎么不知道呢?”曹枝枝说:“你不相信,打他电话试试看?”

平时吴楚东出差在外,没要紧事钱小鹤从不会打他电话,这下曹枝枝说试试,她忙拿过桌上提包,伸手去掏手机。可手抖得厉害,几次手机抓到手上,又掉了回去。还是曹枝枝帮忙把手机拿出来,交到她手里。

揿下吴楚东名字,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钱小鹤两眼一黑,差点晕死过去。曹枝枝把她扶到沙发上,流着泪道:“钱小鹏被带走时,还可指望姐夫,现在姐夫也被控制,叫我指望谁去?”钱小鹤又一惊,瞪着曹枝枝道:“你说什么?钱小鹏也被带走了?几时带走的?”曹枝枝惊讶地说:“你还不知道钱小鹏的事?他已被带走好几天了。”

钱小鹤陷入深深的绝望中。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干弟弟,两人都被带走,自己还怎么活下去?她定定地望着窗外,扶疏的树影在风中摇曳着,摇曳成一片浓浓的雾水。

得知哥哥出事,吴蜀南和吴碧玉也一起赶了过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静静陪着嫂子,给她点精神上的支撑。谁心里都没底,不知吴楚东有多大的事。这两年儒州已有几个要害部门领导被抓,吴楚东待过的位置都很要害,哪个敢保证他没事?

要说钱小鹤毕竟年轻,还有这个承受能力,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吴家两位老人。尤其吴父,把大儿子当成心中的骄傲,一旦得知他被两反局带走,肯定接受不了,搞不好还会出什么意外。几个就商量好,一定要瞒住消息,以免两位老人担惊受怕。他们深知吴楚东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贪官,一向把握得还算好,应该不会有大事。吴蜀南还分析,两反局主要是冲着杨世杰去的,他们不仅带走薛冬梅,还查抄了他的家,动静真不小。却至今没动过哥嫂家,说明其真正的目标不在吴楚东。只要吴楚东自己没大事,过上一段日子就会回来,对于两位老人来说,也就等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还是没能瞒住,很快传到老人耳里。原来儒州正在搞乡乡通水泥路工程,吴家所在村子离乡道还有两公里距离,水泥路到不了村上,村主任就写好报告,托老人找吴楚东,跟市交通部门疏通疏通,是否修条延伸线,将水泥路连进村里。这是造福桑梓的善举,老人积极性很高,拿着报告就进了城。却没法找着吴楚东,一番打听,才知出了事。老人当场就仰面倒地,昏死过去。

幸而一家人赶到医院时,老人已被抢救过来,正在吊水。只是左边身子已失去知觉,不知还能不能恢复过来。最恼火的还是老人从此变得沉默寡言,整天望着天花板,不吱一声。吴蜀南和吴碧玉就轮番劝说,吴楚东是被两反局找去了解情况,说完情况就会回来的。老人才不信呢。他是机关退休干部,知道两反局不会轻易找人,找人肯定是这人有问题,且不是一般问题。老人深感悲哀,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大儿子,想不到也会出事,自己今后还怎么做人?他在心里道:楚东啊楚东,你也太不争气了,你这不是要你老子的命吗?你知不知道,你不争气,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是你老子呀!比起被人指鼻子骂,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更让人难受啊!古语早有言:身有伤,贻亲忧;德有伤,贻亲羞。你做出这种伤德事,你老子能不蒙羞吗?你这个不孝之子!

得知老人住了医院,前来看望的亲友自然不少。老人最爱脸面,不想见人,要吴蜀南和吴碧玉拦着点。人家要来,又哪里拦得住?等人走后,老人就大发雷霆,说不住院了,马上把他送回乡下去。这自然是气话,别说瘫着半边身子动不得,就是没病没痛动得,老人也无颜再见父老乡亲。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你还好意思到乡下去丢人现眼?老人心里苦啊,死的心都有,直怪医院不该把他抢救过来。

老人正发脾气,又有人进了病房,这回竟是龙志坚。吴楚东进去后,最得意的就是姓龙的,他已代吴楚东全面主持城投公司工作。吴蜀南意识到哥哥出事,与这家伙不无关系,心想他哪是来看病人,明明是幸灾乐祸,来看热闹的。可人家进了病房,你还得客气点。吴蜀南接过龙志坚手里礼品,说:“惊动龙总,真不好意思。你做领导的,日理万机,还这么关心老人家。”又俯到床前,对老人说:“这是楚东的同事和朋友,专程来看望你的。”

既是儿子的同事和朋友,老人只好强装笑脸,表示感谢。龙志坚装模作样,上前握握老人的手,满面春风道:“楚东跟我共事,彼此关系不同一般。我非常了解楚东,他一向清廉正直,洁身自好,不会有事的。”心里却在暗笑,吴楚东啊吴楚东,你也有今天,看你和你老爷子怎么迈过这个坎!

这可是龙志坚一生最惬意最舒畅的几天。想想也是,对手终于被两反局带走,对手父亲不堪打击,倒地住院,这难道不是你人生一大快事?又一时想不出表达快意的更好办法,总不可能脱了衣服上街裸奔吧?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谁好意思这么荒唐?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来瞧瞧瘫倒在病床上的吴父,用这种特殊方式奖赏自己。此念一生,龙志坚暗暗有些吃惊,自己竟然这么有想象力,想得出这么具有创意的高招来。

吴楚东一直被龙志坚视为自己仕途上的拦路虎。早先两人竞团市委副书记,后来谋县里常务副县长,再后来争城投公司总经理,几个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都被吴楚东抢占先机,生生给夺了去。这只虎一日不除,龙志坚一日心里不安啊!眼下换届在即,刘天龙不愿杨世杰成功当选市长,盖过自己,得把他压下去。吴楚东又是杨世杰的得力干将、打头先锋,压杨自然先得抑吴。龙志坚于是与刘天龙合谋,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走上层路线,疏通省里关系;一方面指使吕开基,抽丝剥茧,暗查杨世杰和吴楚东的关系网。一番苦心运作,发现钱小鹏竟然跟杨世杰有瓜葛。按刘天龙和龙志坚的想法,杨世杰跟一个项目承包商走得近,没问题才怪!就先让吕开基把钱小鹏控制住,回头又带走了薛冬梅和吴楚东。

一间七八平方米的房子,一床一桌一凳,屋角有水龙头和下水池,可以洗脸甚至方便。这便是吴楚东近几天的生存空间。不知这是哪里,吴楚东凭感觉应是某个偏远小镇的招待所。也可能是乡镇派出所,不然窗户上不必铆着铁条。铁条有些粗,把窗外的茫茫白雾格成豆腐块。吕开基他们送的饭菜粗糙不说,分量也少,吴楚东饥肠辘辘,容易联想平时爱吃的豆腐。

开始吕开基对吴楚东还算客气,道:“还是诚实点,有问题就说,说完早些出去,继续做你的老总。”吴楚东心下暗笑,到了你手上,纵然能够出去,哪还有老总做?嘴上说:“我也想说完出去,可不知该说啥。”吕开基道:“该说啥你自己清楚。像你这样实权在握的官员,还没有可说的?我办过好些实权官员的案子,从没碰到过没问题的。”吴楚东道:“难道实权官员就非得有问题,没问题不行?”吕开基冷笑道:“不是说实权官员没问题不行,是实权官员到了我手上,不开口交代问题,还真有些难。”

这肯定是实话,吕开基若是吃素的,又怎会受到刘天龙器重?吴楚东半开玩笑道:“莫非一定要开口?时代在进步,听说仅有口供不能定案,定案需有实证,同时犯罪嫌疑人也可享有沉默权。”吕开基道:“你可以沉默,我们不会搞逼供刑讯,何况你还不是犯罪嫌疑人。不过你要想清楚,你的问题我早已证据在手,了如指掌,你开不开口,于我都一样,于你本人恐怕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

吴楚东闭住嘴巴,沉默不语。

“你先好好想想吧,想好再说也行。”吕开基扔下这句话,朝身边的涂守军扬扬脑袋,走了出去。吴楚东望眼已被吕开基反锁的铁皮门,仰倒在床上。床板很硬,有些硌背。不过吴楚东不怎么在意,这又不是星级宾馆,要求那么高干什么?这辈子住过太多星级宾馆,跑到这个不知名的偏乡僻壤来睡睡硬板床,也是件有意思的事。

这么无声地自嘲着,吴楚东听到喵的一声,有道白影从铁窗上划过。肯定是只猫。吴楚东起身,来到窗边。不远处的田埂上蹲着一只白猫,眼睛骨碌碌地转,正扭颈四处张望着。迷雾正在散去,薄薄的阳光抹在白猫身上,反射着银光,漂亮至极。见着窗里的吴楚东,白猫忽然喵一声,张着獠牙,竖起长须,向他示威。

夜里吴楚东做了一个梦,梦见白猫钻进屋子,往床上一跳,忽然变成一个女人。吴楚东细瞧竟是钱小鹤。钱小鹤偎紧吴楚东,泣不成声道:“你终于回到我身边,我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吴楚东说:“没事的,我又没有把柄落在吕开基手里,他能把我怎么样?”钱小鹤抬起头,盯住吴楚东眼睛道:“你别在官场上混了,像吴蜀南那样自己开公司去,赚了钱是自己的,亏了从头再来。”吴楚东不无感动道:“我听你的。”随后在钱小鹤脸上深深一吻,手忙脚乱去剥她衣服。谁知钱小鹤突然又变成一只白猫,扭动身子,挑衅着吴楚东。吴楚东变得垂头丧气,激情难再。钱小鹤感觉不对,恨恨地摇着吴楚东,厉声责问道:“你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

吴楚东兀地惊醒,原来是一个无头无尾的梦。窗外夜色正浓,万籁俱静。吴楚东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直至天明。又是一个晴日。不知何时吕开基和涂守军开门进来,问他想好没有。吴楚东脑袋里还装着夜里的梦,呆呆道:“不知想什么。”吕开基说:“别跟我捉迷藏了。我问你,儒凤大道那么大的工程,老板们天天围着你转,莫非你就这么干净,屁眼不沾一点屎?”

看来要绕开儒凤大道,还真不可能。吴楚东道:“儒凤大道本是在蒲秀丽手里开工的,因凤翔机械厂职工阻工,半途而废,政府要我救火,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解决凤翔机械厂遗留问题,才勉强复工,投资又没完全到位,工程承包款普遍偏低,工程监理和资金审计又严,老板们围着我转,你以为是给我送钱?是他们钱赚得少,要我追加经费,我没法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缠着我吵架,要把我分尸,拿到猪肉市场卖高价。”

“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如今从上至下都喜欢拿项目、搞建设,金融部门也踊跃得很,钱放别处怕烂账,给政府拿去修路架桥,没有任何风险,怕就怕政府不贷他们的款,哪还有修路投资到不了位的?”吕开基黑着一张脸,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你没拿好处,那杨世杰呢?你敢保证他也没得任何好处吗?”

“我不敢保证杨世杰没得好处,也不敢保证他得了好处,他得好处也不可能透露给我是吧?”吴楚东暗自揣度,也许他们最想搞倒的还是杨世杰。自己不过是发改委副主任和投资公司总经理,说重要也只那么重要,杨世杰却已受命召集政府工作,马上要参选市长,不把他拿开,人家不可能顺顺当当实现自己的愿望。

心里有了底,吴楚东便不再理睬吕开基,任他们怎么引诱,只是三缄其口。相持了两天,吕开基又猛然问道:“一次有人给杨世杰老婆薛冬梅送钱,你就在现场。人家当着你的面,送钱给薛冬梅,却不送你,世上有这样不懂事的人?”

有次钱小鹏在华都大厦请客,确实给吴楚东和薛冬梅送过钱。莫非薛冬梅经不起敲打,已如实招供?吕开基也许已认定,钱小鹏送钱给薛冬梅时不避你的讳,肯定不会落下你。这叫见者有份,中国人都懂这个理。吴楚东不好信口开河,只得避实就虚道:“人家要送钱给薛冬梅,怎么会叫上我呢?我跟薛冬梅无亲无故,掺和她的事干什么?”吕开基道:“薛冬梅与你无亲无故,可送钱给薛冬梅的人,跟你的关系非同一般,他请不动薛冬梅,只好劳你大驾,替他出面。”吴楚东笑道:“我这么有面子吗?现在这社会,人面哪有钱面大?”

吕开基不笑,道:“跟你明说了吧,送钱给薛冬梅的人就是钱小鹏。钱小鹏是什么人,你总不可能不认识吧?”吴楚东道:“钱小鹏承包过儒凤大道工程中的几个项目,现在又参与儒州广场扩建项目,我不可能不认识。”吕开基道:“钱小鹏一直想给薛冬梅送钱,苦于她不好接近,才借你面子请动她,这你总不好否认吧?”

那次出面请薛冬梅去华都大厦吃饭的是钱小鹤,并非他吴楚东,他是接到钱小鹤电话后才临时赶过去的。看来有些细节,吕开基他们还没完全掌握。细节又往往是案情的关键,有时细节问题没处理好,还不容易给你定案。吴楚东道:“你可能不了解我的风格,我向来不喜欢拐着弯子,跟领导夫人打交道,有事都直接找领导本人,反正工作上的事,也犯不着走什么夫人路线。薛冬梅的电话号码我都不知道,怎么代人请她出去吃饭呢?不信你们可打开我手机,看看里面有没有薛冬梅的号码。”

吴楚东的手机早就到了吕开基手里,他已查过里面的内容,还真没见过薛冬梅三个字。吕开基道:“薛冬梅是不是你请出去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小鹏请薛冬梅吃饭时你就在场,钱小鹏不仅给薛冬梅送钱,也送了钱给你。你不愿说没关系,总会有办法让你开口的。”

这话已是威胁了。吴楚东倒不怕威胁,只是他一时搞不清,这事是钱小鹏还是薛冬梅交代出来的。幸好他已将钱小鹏所送五万美金还了回去,吴楚东心里底气才稍稍足些。至于薛冬梅具体收了多少,吴楚东不得而知,估计不下五万美金吧?就是不计其他,仅这么一笔钱,若有关方面较起劲来,便可让杨世杰官帽落地,甚至到里面待上五年六年的。吴楚东不得不替杨世杰担起心来,搞不好他毁就毁在这笔钱上面。 EkrgUgM//zEvgz2rDybC7BiiPBZTlAdhe0OHVKOeVVJABK9OPgl85g+IvvOsbw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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