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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是鲍长庚当厂长时被开除出厂的。龙头不甘心,一次次找鲍长庚要求复职,鲍长庚没买他账。见软的不行,龙头干脆来硬的,提了钢棍冲进厂长办,威胁鲍长庚。好汉不吃眼前亏,鲍长庚哄骗龙头,尽快将他的要求拿到厂务会上讨论通过。龙头信以为真,提着钢棍出了厂办。谁知鲍长庚一个电话打给保卫科,保卫科长带人截住龙头,夺下他手里钢棍,一顿猛揍,揍得龙头七窍流血,从此再不敢惹鲍长庚。他离开凤梧,外出游荡,在火车上认识了汪老板。汪老板当时正做传销,好吃好喝款待龙头,要他动员亲戚朋友入伙。龙头人一个卵一条,哪有亲友可拉?见龙头身上榨不出油水,汪老板让打手揪住他,一顿暴打,打得他死去活来,再拖到郊外,扔进树林里喂野狗。树林后面有座寺庙,住持叫镜虚法师。那天镜虚法师带着两位小和尚外出办完事回寺,发现林子里群鸦欢叫,觉得有异,走过去一瞧,见龙头趴在地上,已奄奄一息。镜虚法师让两位小和尚把龙头弄进寺里,灌汤喂药,救活过来。龙头在寺里待了几个月,终究受不了清规戒律,没少跟和尚们打架,被镜虚法师赶出山门。

龙头知道在外不好混,返回凤翔镇,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成了派出所的常客。转眼过去多年,改制大潮袭来,各地老板蜂拥而至,想吞下凤翔机械厂这块大肥肉。鲍长庚老谋深算,轻易不出手,连打着分管市领导刘天龙招牌上门的老板都爱理不理。不久汪老板到了镇上。汪老板的传销组织被打掉后,弄了个钢铁进出口公司,名字大得吓人,其实不过皮包公司一个。也不知从何得知凤翔机械厂在酝酿改制,汪老板开着豪车,赶来探听虚实。毕竟是外地人,汪老板两眼一抹黑,在儒州和凤翔之间辗转数趟,根本没法接近刘天龙和鲍长庚,准备离开凤翔,返回浙江。偏偏车轮瘪了,一看扎了颗铁钉,只好把车子开到前面不远的街边汽修店,问门口专注于棋局的一白一黑两个脑壳,谁是店老板。那是常见的象棋,尤其不城不乡的小镇,会下的人特别多。两人激战正酣,汪老板问了三四遍,才见黑脑壳怔怔地抬起来,不耐烦道:“你是哪个,要做么子?”汪老板没好气道:“你问我做么子,我还要问你开汽修店是做么子的呢?”

黑脑壳大概意识到什么,望眼汪老板身后的豪车,边起身边对白脑壳道:“我要做事啦,这盘棋就算了,莫老爹下次再来。”白脑壳莫老爹拉住黑脑壳店老板衣角道:“不行不行不行,你就要输棋了,怎么能耍赖呢?”汪老板接过话头道:“这就是莫老爹你不对了,人家开个店子,干活赚钱,到底干活当紧,还是跟你下棋当紧?”

“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吧!”莫老爹黑着两眼盯向汪老板,见对方腕上圈着只铐子粗的金手链,口气马上变得动听起来,“下棋也当紧,也是干活嘛。要不你来下两盘?”没个把小时,轮胎补不好,汪老板坐到店老板空出的塑料凳上,道:“陪陪莫老爹也行。”莫老爹道:“下素的,还是下荤的?”汪老板道:“莫非下棋还有素有荤可分?”莫老爹道:“素的就是下着好玩,荤的得来点意思。”汪老板道:“来点啥意思?”莫老爹道:“这样吧,三局两胜,我输你不用掏补胎钱。”汪老板道:“你又不是店家,可免补胎钱?”莫老爹道:“这小子扔下棋盘,由你来代,受罚也应该。”汪老板道:“那要是我输呢?”莫老爹指着汪老板腕上手链道:“你输更好办,留下这只金铐子。”汪老板道:“你以为这金铐子是地摊货?”莫老爹道:“真是地摊货,我莫老爹才懒得跟你浪费时间哩!”

听莫老爹说话口气不寻常,汪老板好奇心起,道:“听莫老爹的,咱俩好好过一过招。”

要说莫老爹棋艺还算不错,只是汪老板也非弱角,局面一时难分高下。前面两局,各有胜负,第三局你来我往,杀得难分难解,眼看要成和局,汪老板卖个破绽,莫老爹落入圈套,马失前蹄,败下阵来。恰好轮胎补好,莫老爹对黑脑壳道:“补胎费免了。”黑脑壳答应着,要汪老板把车开走。汪老板不愿占小便宜,放下三百元钱,上了车。车子还没发动,莫老爹拉开副驾门,钻进来道:“我家在前头不远,捎我一段,没事吧?”汪老板说:“没事没事,莫老爹看得起,是俺汪某人的福分。”莫老爹笑道:“当老板的就是会说话。”汪老板道:“我不是老板,是给人打工跑腿的。”莫老爹道:“别骗我,给人跑腿,也用不着跑到凤翔来。”汪老板道:“咱公司有业务在凤翔。”莫老爹道:“拉倒吧,凤翔哪有你公司什么业务?你是来找人的。”汪老板道:“你怎知道我来找人?”莫老爹道:“我不止知道你找人,还知道你找什么人。”汪老板道:“你知道我找什么人?”莫老爹道:“找鲍长庚。”

汪老板颇觉惊讶,脚尖下意识点点刹车,侧首望眼莫老爹满脑白发,道:“莫老爹你是神还是仙?”莫老爹道:“我不神不仙,只是个在凤翔待了几十年的糟老头,对有关凤翔的事比别人稍稍知道得多些。”汪老板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鲍长庚的?”莫长爹道:“凤翔机械厂要变卖,镇上突然多了不少外地车,谁都清楚是冲着机械厂来的。你这部豪车在凤翔和儒州穿来穿去,早引起我注意,知道你要找鲍长庚,一直没摸着门道。”汪老板道:“听莫老爹口气,好像知道鲍长庚在哪儿。”莫老爹道:“也许吧。”

汪老板一阵惊喜,忙道:“那莫老爹带我去见鲍长庚,绝不会亏待您。”莫老爹摇摇头道:“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兴趣拉皮条?”汪老板道:“帮忙找个人,又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丑事,说得这么难听干啥?我是生意场上人,从不玩虚的,莫老爹开个价吧。”莫老爹道:“不感兴趣的事,又哪在乎价高价低?”汪老板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请莫老爹给老弟指条明路。”莫老爹笑道:“本来要给你指明路的,谁叫你象棋下得太好!”

下棋下得太好,就不指明路,这是哪来的逻辑?汪老板转着脑筋,一下子明白过来,撸下腕上金手链,递向莫老爹。莫老爹故作糊涂道:“老弟这是啥意思?”汪老板道:“刚才下棋,莫老爹故意礼让老弟,怪老弟愚笨,没看出来,这手链自然应该属于真正的赢家。”

莫老爹也不客气,拿过金手链,放到发黑的门牙上咬咬,认可道:“嗯,质地还算纯正。”汪老板道:“莫老爹还蛮识货嘛。做过黄金生意?”莫老爹道:“黄金生意倒没做过,但总接触过黄金。”汪老板道:“莫老爹觉得手链不假,就给老弟指明路吧,事成后还会有谢。”莫老爹道:“汪老板是个实在人,我莫老爹也不好跟你来虚的。”伸手指向车前五十米开外的镇口:“看到拐角处的小酒馆没有?要不了多久会有人打着酒嗝从里面出来,只要把他搞定,他会帮你找到鲍长庚。”汪老板道:“那是个什么人?”莫老爹道:“那是凤翔和凤梧的名人,叫作龙头。”

“龙头?”汪老板疑惑道。莫老爹瞧瞧汪老板:“难道你认识龙头不成?”汪老板道:“要说多年前还真跟一个叫龙头的混混打过交道,好像就是儒州一带的人。”莫老爹道:“说龙头是个混混,也错不到哪里去。只是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龙头是不是汪老板以前认识的混混,待会儿他从酒馆里出来就知道了。”汪老板道:“一个混混,又怎么挨得上鲍长庚的边?”莫老爹道:“汪老板走江湖的,应该知道混混都聪明得很,又见多识广,地方上的奇人怪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汪老板道:“莫老爹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不相信能通过龙头找到鲍长庚。”莫老爹道:“通过龙头找不到鲍长庚,但通过龙头找到鲍长庚的情妇罩鸡,使够银子,再找到鲍长庚就不在话下了。”

说得汪老板心头一动,不自觉踩踩油门,朝镇口开去。才到酒馆前,有人影从门里晃出来,汪老板觉得眼熟,定睛一瞧,还真是当年的龙头,只是看上去老了一些。龙头刚就着花生米喝完一瓶劣质酒,酒劲正足,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猫步。汪老板顾不得莫老爹,下车拦住龙头,道:“龙头还认识我不?”

龙头看都没看汪老板一眼,只是扬着软绵无力的手,想把他扒开。醉眼蒙眬的,要看也没法看清面前的人。汪老板把龙头搀进车里,莫老爹已不在车上。

当晚汪老板就把龙头带到儒州城,送入酒店房间,召来小姐给他按摩醒酒。越按龙头醉得越沉,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豪华的房间里,怀里还有个赤裸的漂亮小姐,又惊又吓,把小姐一推,问她是谁。小姐也不回答,只咯咯笑着,在他身上一顿猛掐猛揉,弄得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就范。接着小姐拿来衬衣、领带、西服及高档皮鞋,一一给龙头穿上,陪他到楼下发廊里理了个寸头,再带往餐厅,走进包房。包房里已坐着一个人,将龙头上下一番打量,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装。龙头你小子,换了身狗皮,还真有了狗样,乍看像个机关干部,兜里揣着印把子似的。”

龙头认出汪老板,才明白自己为何一夜间从野鸡变成凤凰。此后数天,汪老板带着龙头喝美酒、抽好烟、泡温泉、洗盐浴、唱卡拉OK,还给叠大钞,让他进麻将馆过了把瘾。该玩的玩过,该快活的快活过,再把他送回凤翔镇,说当年对不起兄弟,幸上天安排,重续前缘,已死而无憾。感动得龙头什么似的,把汪老板拉到街边店里,要回请他。汪老板也不嫌酒差,主动把自己灌醉,任由龙头搀进街头布满蛛网猫鼠同欢的旅馆,为他烧水泡茶,捶背捏脚,服侍了整整一夜。

龙头毕竟见过些世面,知道汪老板出现在凤翔,绝不是为自己来的,肯定意在改制中的凤翔机械厂。凤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镇上人家跟机械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机械厂改制牵涉到各家各户切身利益,没有不关注的,龙头也不可能充耳不闻。再说这段时间外地豪车在镇里穿梭往来,汪老板来意不言自明。龙头又想,自己连日来吃人家的,玩人家的,适当关心关心人家也应该,问汪老板是不是看上了机械厂。到了这一步,汪老板不必再隐瞒想法,问有无办法接近鲍长庚。时下的鲍长庚是个香饽饽,求见的人多了去了,哪是想接近就可接近的?龙头面呈难色,不敢作保。汪老板从包里拿出三万元现金,拍到龙头手里,说这把钱已改姓龙,若兄弟能带我见上鲍长庚一面,还有大钱等着。

龙头爱喝爱赌,自然也爱钱,没钱喝不上,也赌不成,实在生无可恋。为从汪老板手里拿到更多的钱,让自己这条贱命活得滋润点,龙头决定好好配合汪老板一把。凤翔机械厂的工友都知道,厂里有个外号罩鸡的年轻女工是鲍长庚的人。罩鸡就是蚱蜢,因捕食时总是挥舞坚臂往前一罩一罩的,儒州人就安了这么个形象的名字。机械厂漂亮女工不少,罩鸡脸大胸大屁股大,谈不上有多漂亮,却偏偏最讨鲍长庚欢心,也算奇闻一桩。罩鸡是厂后半山叫作腰子田的人,在镇上读初中时,好上机械厂一位青工,十六岁辍学跟青工办酒结了婚。十六岁没到法定婚龄,民政局不给办证,但乡下人不在乎一纸证件,只要办过酒,入了洞房,就算正式夫妻。也是罩鸡命不好,结婚才一年多,刚生下一对龙凤胎,丈夫便死在一次生产事故中,搭帮鲍长庚开恩,让罩鸡顶替丈夫,进厂当了工人。别看罩鸡人长得粗,却颇有心计,想着自己年轻守寡,哪带得大一对儿女?便准备好礼品,趁晚上鲍长庚加班,走进厂长办,感谢他安排自己进厂上班。鲍长庚哪看得上罩鸡的礼品,冷脸拒收。罩鸡便泪眼婆娑,说厂长不收礼,自己不好意思在厂里做工,回家抱着两个孩子跳河算了。鲍长庚无奈,只好收下礼品,嘱咐人事科给罩鸡晋级工资。罩鸡又有了借口,再往厂长办跑。跑来跑去,干脆敞开大胸,朝鲍长庚身上扑,就如蚱蜢捕食一样。虽说鲍长庚驭女无数,罩鸡的狂野强劲却别有风味,没有任何女人能比。罩鸡自此缠住鲍长庚,鲍长庚也再离不开罩鸡,害得其他鲍长庚好过的女人愤愤不平,说要联手把罩鸡胸前两只大奶割掉喂猫,却慑于鲍长庚淫威,只不过嘴上过过瘾,没真敢行动。鲍长庚自然不会让罩鸡白白奉献,在腰子田征了块地,建个仓库,同时铺条水泥路上去,运些钢材进仓库里,安排罩鸡做专职保管员,不用进厂上班,还可照顾一双儿女,鲍长庚则隔三岔五去验看钢材,与罩鸡颠鸾倒凤,快活如神仙。

罩鸡是龙头被开除出厂前两年进的机械厂,龙头跟罩鸡丈夫曾是牌友,三天两头在一起打牌,有时候就在他家里,跟罩鸡也很熟。龙头于是带着汪老板上了腰子田。罩鸡就住在仓库里。仓库由红砖砌成,五分之四为库房,五分之一为值班室。说是值班室,其实就是罩鸡的家,里面有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三间卧室,装修精致,家具高档,显然是鲍长庚的杰作。

鲍长庚跟罩鸡的关系,凤翔机械厂无人不晓,但外人不得而知,各路神仙不会上腰子田来。罩鸡见着龙头和汪老板,倒也客气,迎进客厅,看座上茶,又摆出好烟好果,热情招待。龙头打量着罩鸡,仍像当年样粗壮结实,却比当年更成熟,更风骚,仿佛当季的红苹果,让人恨不得伸出嘴巴,狠狠咬一口。罩鸡被龙头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笑道:“龙头几时变得这么洋气?好像来腰子田相亲似的。”龙头道:“可不是,我打了一辈子单身,听说罩鸡还没嫁人,特意上山倒插门,不知你的门紧不紧?”

罩鸡手里拿着个大芒果,刚撕下一块皮,听龙头话带挑衅,顺手朝他一甩。芒果皮噗一声飞过来,打在龙头脸上,正正当当罩住他一双眼睛。逗得汪老板忍俊不禁,罩鸡更是哈哈大笑,笑得大胸左荡右漾,随时会破衣而出似的。边笑边扯块纸巾,递向龙头,道:“拿纸擦擦,擦干净你的狗眼,看看老娘的门紧不紧?”

龙头已揭去芒果皮,只是两眼沾着芒果黄,没法睁开,双手在空中乱舞一气,怎么也够不着纸巾。最后还是罩鸡把纸巾塞到龙头手里,龙头在脸上抹几把,渐渐恢复视力,道:“罩鸡你太厉害了,哪个男人压得住你?怪不得你嫁不出去。”罩鸡骂道:“我嫁不出去,关你卵事!”龙头道:“你想关我卵事,那就赶紧嫁给我。”

又调笑几句,龙头换了口气,道:“好多年没见罩鸡了,想不到你还这么年轻,看来你过得蛮滋润啊。”罩鸡道:“还年轻,已三十啦。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要怪只怪那死鬼,哄我给他生了儿女,便扔下咱娘仨,躺到地下睡起大觉来,害得老娘爸不是爸,妈不是妈,猪狗不如。”

龙头扭头瞧几眼客厅摆设,道:“你这还猪狗不如?哪个夫妻双全人家有你这么富贵?说句不好听的,你老公若还活着,恐怕你还混不到现在这样。”

罩鸡听得出龙头话里的毒辣,高声喝道:“龙头你什么意思,莫不是我想做寡妇,害死老公的?你这个剁脑袋的,原来是上腰子田来编排我,我不是看汪老板分上,早唤狗进来,咬断你裆物,要你断子断孙!”龙头道:“你的门不让我插,谁跟我续子续孙?”

罩鸡招呼汪老板喝茶吃水果,又对龙头道:“你还想着倒插门?我告诉芹菜,她掐掉你裆里的栓子,看你拿啥东西插。”龙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芹菜连婚都没结,她又老得像把枯芹菜,哪还冒得出嫩芽芽来?反正我俩纯属男盗女娼,从没往远处想过。”罩鸡道:“你算说了句真话,承认自己男盗女娼。”龙头道:“男不盗,女不娼,这日子怎么过?假设你跟鲍长庚不盗不娼,我看你去城里做鸡婆都没人睬你。”

罩鸡抓过桌上抹布,一把塞进龙头嘴里,喝道:“你这块鳖嘴,说过句人话没有?”

龙头扯出嘴里抹布,扔到桌上,边吐边道:“你这尿布好臭,塞过鲍长庚嘴巴吧?”罩鸡踢一脚龙头,道:“你怎么三句不离鲍长庚?鲍长庚是你干爹?你找干爹到机械厂找去,往腰子田蹿什么蹿?”龙头道:“鲍长庚有什么好找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我是被鲍长庚开除出厂的,杀他的心都有,哪里还会理睬他?我是想着你,看你同不同意我倒插门,才特意上山的。”罩鸡说:“我愿意你倒插门,你带了倒插费没有?”龙头道:“当然带了,你要多少?”罩鸡道:“不说十万八万,三万五万总少不了吧?”龙头道:“那你说话得算话?”罩鸡说:“我说话算话,你说钱可得算钱。”

罩鸡不过说着玩玩,哪知龙头朝汪老板使个眼色,汪老板递过随身挎包,龙头接住,拉开拉链,将手伸进包里,慢慢往外掏钱。是百元一扎的,一扎一百张,共掏出十扎来,齐崭崭、亮花花,摆列在桌子上,客厅仿佛都亮堂起来。

罩鸡没少花鲍长庚的钱,衣食住行,包括一双儿女的学费,鲍长庚全给包了。但鲍长庚知道人的胃口会越撑越大,不会一次给罩鸡太多钱,每次也就几千一万,最多没超过两万。今天猛然见到整整十万大元赫然在前,罩鸡两眼放光,恨不得展开两只臂膀,荡着大胸,罩到十扎大钞上,就像当年罩鲍长庚一样,只因龙头和汪老板在场,才努力控制住自己。

汪老板见状,知道此行效果已经达到,看了眼龙头。龙头会意,抓过挎包,站起身来。两人出门来到车旁,正好罩鸡一双儿女放午学回来,喊着妈妈,扑向出来送客的罩鸡。汪老板拉住往车上登的龙头,指指他手里的包。

包里还有两扎大钞,汪老板事先说定,属于龙头今天此行的劳务费。汪老板用意明显,龙头却有些不舍,暗想我的钱怎么能给罩鸡两个小孩呢?转而又骂自己没见过世面,汪老板哪会少你这两万块钱?龙头赶紧把包里两扎钱掏出来,给罩鸡儿女一个一扎。罩鸡上前阻拦,龙头故作不高兴道:“你站一边去!我给侄儿侄女几个买书钱,跟你没关系。”

火到猪头烂,钱到事好办。钱的威力真大,只要舍得出钱出大钱,任你关得再紧的门,都可敲开。初次见面,汪老板出手就这么大方,事成后还能少你罩鸡的好处?在罩鸡作用下,汪老板如愿勾搭上鲍长庚,并通过他打通刘天龙关节,成功购下凤翔机械厂,经精心包装,换个行头,再转手他人,白赚好几个亿。

汪老板不会吃独食。想吃也吃不下,毕竟在儒州地盘上,刘天龙不高兴,鲍长庚不乐意,他汪老板吃进多少会吐多少,弄不好连小命都得留下。

鲍长庚发了大财,着手出逃准备,盼着尽快与移民美国的老婆和儿子团聚。美国护照早已办好,眼下最要紧的是通过地下钱庄,悄悄把钱转出去。就在鲍长庚与钱庄老板谈好佣金比例,要出手钱款时,美国警方传来消息,说鲍长庚儿子吸毒过量死亡,鲍妻没法接受,上吊自杀。鲍长庚几乎疯掉,大病不起,出逃计划搁置。

听完龙头的叙述,吴楚东第一时间汇报给杨世杰,杨世杰命黄文革带上几个人,随同易晓宏,赶往凤翔,配合吴楚东和韦叶舟,非把鲍长庚刨出来不可。

几位碰过头,确定好行动方案,由龙头带路,上了凤尾山。

鲍长庚酝酿出逃计划期间,凤翔机械厂职工四处告状,有关部门已盯上鲍长庚,病中的鲍长庚不敢去医院,躲到罩鸡远房亲戚家里,靠罩鸡去隔壁县城买些药品,随便服用。鲍长庚没跟罩鸡提及钱款的事,罩鸡也只知他改制卖厂时弄了大钱,会携款逃美,去见妻儿,突然病倒逃不成,钱也许还没转走。所以鲍长庚神志稍清醒时,罩鸡便追问钱款下落。鲍长庚语焉不详,罩鸡开始还耐住性子,给他端屎端尿,等着他能开尊口。后发现鲍长庚没有透露底细的意思,罩鸡态度渐渐变得恶劣,威胁他要钱还是要命。甚至拿出手机,说要打电话报案。鲍长庚感到很绝望,觉得白养了罩鸡娘仨近十年,这娘们儿除了钱还是钱,没一点真情真义。再不离开这娘们儿,自己恐怕不得好死。这天罩鸡有事回了腰子田,鲍长庚趁身体稍稍好转,强撑着走出罩鸡亲戚家,驾着无牌路虎,去了凤尾山。

凤尾山有个凤尾寺。据说始建于明末清初,几度兴废,三十年前再次重修,惨淡经营,冷冷清清,还是后来换了住持镜虚和尚,管理得法,慢慢兴旺起来。方外世界与俗世并无本质区别,凡事离不开钱。镜虚大师深谙此理,广交各路有钱人,扩建寺院,塑造佛像,承办地方宗教活动,一时财源滚滚,越来越红火。鲍长庚掌管凤翔机械厂十多年,弄了不少钱,心里总觉不安,常驾车去凤尾寺烧香拜佛,撒起钱来大方得很,祈望破财消灾。镜虚大师最看重这样的摇钱树,备了干净禅房,专供鲍长庚休息住宿。鲍长庚往凤尾寺跑得越发勤快,前后捐钱数百万。镜虚大师干脆在寺院东南隅划块地,交由鲍长庚亲自监工,建了个独门小院,造了金佛,装修了豪华套房。从此鲍长庚进出凤尾寺,不必走正门,可直接将车开进独院的天井旁。独院钥匙也归鲍长庚掌管,鲍长庚不在,镜虚大师都进不了门。

鲍长庚离开罩鸡亲戚家,躲入这个独门小院后,就完全病倒了。镜虚大师给鲍长庚开药调理,念经祈祷。鲍长庚病情略有起色,偶尔可起床拜佛,碰上天清气朗,还走出院门,观观山花,听听泉声。这天鲍长庚坐在泉边晒太阳,念及死于异域的妻儿,鼻头一酸,禁不住流下悲苦老泪。他无心再晒太阳,起身沿墙根甬道,来到前院,想跟镜虚大师说说,看能否给妻儿做场法事,超度亡灵。

见鲍长庚精神不错,镜虚大师为他高兴,带他参观大雄室殿刚贴完金的如来宝身。恰有人五体投地拜过如来,直起腰身,瞥见镜虚大师旁边形销骨立的男人,觉得有些面熟,眼望此人随镜虚大师转向殿后,终于想起他就是威风一世的鲍长庚。

拜如来的人便是龙头。龙头酒肉之徒,不信神,不信佛,以前从没上过凤尾寺,镜虚大师做过多年凤尾寺住持,他都不得而知。直到一年前镜虚大师去凤梧县城办事,龙头打完牌走出麻将馆,面对面碰着镜虚大师,彼此相认,才又重续前缘。此后龙头闲极无聊,偶尔会上凤尾寺看望镜虚大师,装模作样拜拜如来观音,顺便蹭两顿素餐,以慰饥肠。

龙头想不到会在凤尾寺见着鲍长庚,多了个心眼,等鲍长庚告别镜虚大师,顺甬道回独院时,便悄悄跟了过去。看着鲍长庚掏出钥匙,打开院门上的锁,龙头箭般射过去,踏着鲍长庚脚跟闪进门里。鲍长庚吓一跳,很快认出龙头来。龙头嘻嘻笑道:“原来鲍厂长躲在这里享清福,政府到处找你没找到,你还是跟我下山,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吧。”

鲍长庚知道龙头说得出也做得出,拿出五千元封他嘴巴。龙头不接,说自己又不是叫花子。鲍长庚便两千三千往上加,一直加到三万,龙头才拿过钱,跑出院门,下山回到城里,坐华哥的摩托去凤梧大酒店豪赌一场,将钱输得精光,因拒付区区几个摩的费,与华哥上演生死拼杀,差点送掉小命。

在龙头引领下,一行人上到凤尾山腰,下车分成三组,从三个方向朝目标靠近。目标自然是寺侧的独门小院。根据事先安排,黄文革吩咐手下几位兄弟蹲守凤尾寺入口,自己与易晓宏躲入独院对面的林子里,居高临下,观察动静;韦叶舟和吴楚东则由龙头领着,去独院会鲍长庚。到得门口,龙头正要抬手敲门,发现门没上锁,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莫非鲍长庚已逃走?韦叶舟与吴楚东难免有些担忧。进入院中,看见天井旁停着辆路虎,这才放下心来。绕过路虎,前面一道木门,半开半掩着。推门而入,迎面一尊塑金如来,似笑非笑,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三位不速之客。佛前点着蜡香,蜡光闪闪,香雾缭绕。佛像左侧有道缁帘,静静垂挂着,似要掩饰住里面的神秘故事。

龙头望了眼如来金身,朝缁帘走去,不想缁帘动了动,有人掀帘而出,竟是镜虚大师。镜虚大师朝龙头三人扫一眼,不惊不讶,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低首出了木门。

三人穿帘而入,一个装修古雅的房间呈现于前。房间不下四十平方米,铺了木地板,摆放着书柜、书桌、圆椅、茶几,皆为红木材质,在窗外透进的光亮映照下闪着幽辉。正对窗户的墙边有张雕花大床,不用说躺在床上的便是鲍长庚无疑。听到动静,鲍长庚慢慢坐起来,往床头靠靠,用苍白的声音道:“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韦叶舟望着床上瘦削干枯气息奄奄的老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曾呼风风来唤雨雨至的鲍长庚。鲍长庚当年可是公认的帅哥,长着一张国字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加之高大魁伟,走到哪里,都给人鹤立鸡群的感觉。不仅帅气,还读过中专,是那代人中不可多得的知识分子。有外貌,有文化,关键脑袋好使会来事,鲍长庚很快获得厂领导青睐,从技术员到车间主任,到副厂长,直至一厂之长,玩凤翔机械厂于股掌之上。如今枭雄末路,豪横大半辈子的鲍长庚也有今天,让韦叶舟暗生感叹。

鲍长庚比韦父小十来岁,早年两人曾在同一车间共过事。那时韦叶舟跟爷爷奶奶住在凤翔镇上,常去车间找父亲,可说是鲍长庚看着长大的。这会儿鲍长庚抬了抬软绵绵的手,朝韦叶舟指了指,吃力道:“你是小韦吧?”

韦叶舟靠过去,道:“鲍厂长还认得我?”鲍长庚哆嗦着嘴唇道:“当然认得。韦得禄比我强得多,养出你这样的好儿子。我家小子有你一半优秀,我也就不用挖空心思弄钱,送他出国,让他命丧异邦,害得老子人不是人,鬼不是鬼,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韦得禄是韦叶舟父亲名字。鲍长庚喘几口气,积蓄些力量,又继续道:“我知道小韦你们迟早会出现在我面前。你们来了好,你们来了,我死可瞑目了。”龙头奇怪道:“莫非你会掐算,算出咱们会来凤尾寺?”

鲍长庚瞥眼龙头,惨笑一下,道:“自你从我这里拿走三万元钱,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带人再上山。”龙头不好意思道:“不是我要带他们上山,是他们逼我来找你的,我怕他们打断我脊椎骨,不得不从,你可别怪我喔。”鲍长庚道:“我不怪你,要感谢你。”龙头惊讶道:“为什么感谢我?你说这话,我搞不懂。”

鲍长庚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叙述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得到妻儿死在美国的消息时,鲍长庚刚驾着无牌路虎,准备提了钱款去跟地下钱庄老板会面。时值子夜,望着茫茫夜色,鲍长庚心里一阵不安,念及好久没跟妻儿联系,掏出款淡蓝色手机,想着是不是要打个电话。这款手机很特殊,号主是他乡下亲戚的名字,平时处于关机状态,只偶尔拿出来,跟远在美国的妻儿联系一回。担心暴露行踪,鲍长庚提醒过自己,登上飞美航班前,决不能使用手机。

可这夜鲍长庚心绪很乱,也不知是钱庄老板出了事,还是妻儿那边有情况。鲍长庚没法自控,隐忍多时,还是把路虎停到路边,拿过蓝色手机,瞧上一会儿,犹豫着开了机。还没调出妻儿名字,美国警方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是在鲍长庚老婆手机里发现的这个号码。鲍长庚预感不妙,颤着声音问对方有啥事。美国警方简单通报了其妻儿死亡的消息。还没听完,鲍长庚一阵天旋地转,趴在方向盘上,晕厥过去。

等鲍长庚苏醒过来,曙色已现。他真想开着路虎,冲下山崖,一了百了。可鲍长庚下不了决心。毕竟罩鸡还在,两人做了十多年露水夫妻,已处成亲人,也许这女人足慰自己晚景。鲍长庚忍着悲痛,开车上了腰子田。路虎停进仓库后面的偏屋后,鲍长庚连开车门的力气都没有了,缩在座位上,直冒虚汗。

自筹备出逃美国数月以来,鲍长庚难得上回腰子田,所以罩鸡看到偏屋里的路虎时,惊讶不已。打开车门,见鲍长庚虚脱得没了人形,赶紧把他扶下车,搀进屋里。鲍长庚病倒在床,十多天没下地,全靠罩鸡服侍。担心腰子田不安全,鲍长庚身体稍有好转,便打起精神,开着路虎,躲到罩鸡更偏远的亲戚家。不久又透露给罩鸡,自己移民美国的妻儿已亡。罩鸡一阵窃喜,心道这下鲍长庚整个儿归自己了。当然不是说鲍长庚多么可爱,一个年过六旬的糟老头,连床上武功都衰退了,还指望他有啥别的能耐?不过罩鸡心里清楚,鲍长庚跟普通糟老头不同,他肯定藏着一大笔钱。外面早有传言,鲍长庚没有三五亿,一两个亿肯定少不了。也不知他的钱转没转移给了妻儿?或许转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留在国内。现在他妻儿已死,留下的钱不可能再转走,自然就该归我了。若鲍长庚真有那么多钱,就算转走一部分,手头至少还有个把亿。把这个把亿挖出来,我罩鸡何愁下半辈子没钱花?别说自己下半辈子,就是一双儿女几辈子都用不完、花不光。

想着这凭空估算出来的一个亿,罩鸡浑身是劲,把鲍长庚当亲爹亲妈服侍,给他熬药递水,抹身洗脚,端屎端尿。吃过罩鸡胡乱抓的药,鲍长庚时好时坏,要想身体恢复如常,好像不太可能。罩鸡便有意无意套他口气,钱藏在哪里,还是赶紧说出来,让老鼠啃碎,也太可惜。鲍长庚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句。他已想好,适当时候给罩鸡几百万,其余捐给凤尾寺,届时也有梵音佛语送自己上路,直升天国。罩鸡哪知鲍长庚心思,多套得几次,没套出什么名堂,渐渐失去耐心,给鲍长庚使起脸色来。她甚至猜测,鲍长庚早把全部财产转移到了美国,现在妻儿已死,追又没处可追,自己成为穷光蛋,无处栖身,才想起投靠自己。这个没良心的!十多年来你罩鸡没少给他当牛做马,他竟从没为你考虑过,什么都没给你留下。你还这么死心塌地对他好,傻不傻呀你?就是去城里做鸡,跟男人上回床一两百,十多年下来,也是笔不小的财富,怎么也比跟这个不中用的老男人睡十多年强。

罩鸡越想越气,态度越发恶劣,常在鲍长庚面前发脾气,甚至还动手扇过他耳光。鲍长庚威风一世,何曾受过如此侮辱,只想一死了之。转而思之,这也是报应啊,谁叫你良心被狗吃掉,不择手段发国难财,害得厂里数千职工生活没保障、养老无着落?鲍长庚痛定思痛,决定为自己赎罪,免得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天瞅准罩鸡跟亲戚进山挖野淮山,鲍长庚强撑病身,开着路虎逃走,到了凤尾寺。

断断续续说到这里,鲍长庚疲惫地合上双眼,好一阵没有出声,似已咽下最后一口气,上了黄泉路。屋里很安静,仿佛水流汇入深潭,不见丝丝涟漪。韦叶舟和吴楚东清楚,鲍长庚还有话没说完,不会就这么走掉。龙头也受到感染,静静盯住鲍长庚死灰般的脸,好像有些想不通,一个说话掷地有声砸得出坑的强势人物,也会有这么一天。

不知过去多久,鲍长庚又缓缓启开沉重的眼皮,嘴角浮起淡淡的惨笑,蚊虫嗡嗡般道:“连日来我一直昏睡不醒,镜虚大师给我念了好几场经,今上午才把我念醒来。这是刚才镜虚大师告诉我的。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估计没哪部经能打动阎王,让人在世间多留一分一秒。我明白这是回光返照,自己这口气说断就会断掉。镜虚大师知道我末日将至,过来看我,问有什么需要交代。我一直想回报凤尾寺,多年来每每遇到过不去的坎,就会往寺里跑,借佛光洗涤心尘,战胜惶恐和痛苦。可自那天遇到龙头后,我的心绪被打乱,脑袋里放电影般不断回放着在凤翔机械厂度过的日日夜夜。没有机械厂和数千工友,就没有我鲍长庚的一切,可我又给厂子和工友带来什么呢?国企改制属大势所趋,无人能够阻挡,但机械厂毕竟是我卖出去的,工友们在我手里丢掉了饭碗,我本应尽己所能,多为工友们争取些补偿,却因良心坏死,只想着谋取私利,导致工友们生活没着落,养老无保障。我愧对机械厂,愧对同我艰苦奋斗几十年的工友们,真想鼓起勇气回到厂里,任工友们把我绑了,或沉塘,或下油锅,只要他们能解恨就行。可惜我已没力气离开凤尾寺,只盼龙头在我永远合上双眼前重新出现,让我有机会赎罪,给自己也给工友们一个交代。这也是我能吊着一口气熬到今天的原因。感谢龙头及时出现,否则到了阴间,阎王也不会原谅我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不到鲍长庚临死前能幡然觉醒,真心忏悔。但他拿什么赎罪呢?几个人望着鲍长庚,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但见他欠欠身,费劲地抬起手腕,往后划了划,就像划一只搁浅滩头的船只。龙头不知鲍长庚要干啥,上前扶住他骨瘦如柴的身子。鲍长庚这才从枕头下摸出一样东西,哆哆嗦嗦递到龙头手里。

是枚不大的铜质钥匙。有钥匙就有锁,锁在哪里呢?几位茫然望着鲍长庚。鲍长庚脑袋往左边扭扭,同时抬起手腕,指了指靠墙的书柜。书柜里摆放着少量书籍,还有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外加叫不出名字的坛坛罐罐。不知鲍长庚到底何意,三位收回目光,等着他明示。谁知鲍长庚手臂一垂,脑袋一别,身子一缩,歪在龙头胸前。

龙头伸过手,到鲍长庚鼻底下探探,已没有气息。

爹娘过世时,龙头还小,只知到处疯,没守住他们的气。鲍长庚与你无亲无故,却把最后一口气留给了你,真是天大的滑稽。龙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手托着鲍长庚,一手往怀里塞塞,悄悄藏好那枚还留着鲍长庚气息的铜钥匙。韦叶舟看在眼里,也不点破,说:“龙头松开鲍长庚,去通知镜虚大师来善后。”

龙头将鲍长庚脑袋轻轻放平在枕头上,又扯过被头,罩住那由柔而僵的脸,转身出了屋子。屋里吴楚东已掏出手机,打通黄文革,要他带人到独院来,负责维护现场。

镜虚大师很快赶到,站在床前,双手合十,诵过经,安抚过亡灵,再让等在门外的小和尚推进担架,把遗体扶到担架上,七手八脚,抬往前院,停灵于长廊下。镜虚大师念着佛号,准备离去,吴楚东上前道:“大师请留步,有话得先知会大师。”

镜虚大师也不答言,只泥住步子,侧耳谛听。吴楚东道:“鲍长庚是原国企领导,涉嫌贪腐,公安将依法对此处进行搜查,还请大师原谅。”

镜虚大师仍没出声,只点点头,迈开步子,掀帘而出。恰逢黄文革赶来,吩咐手下兄弟把住院门,绕过天井,来到室内。正碰上韦叶舟提醒龙头:“把东西拿出来吧。”龙头装痴道:“什么东西?”韦叶舟道:“什么东西还用我明说吗?”龙头道:“我真的啥都没有。”

吴楚东走过去,在龙头肩上拍一掌,龙头一阵哆嗦,道:“吴总你干啥?吓我一跳。”吴楚东笑道:“谁吓你,你做贼心虚吧?”龙头道:“我行得正,站得稳,做什么贼?”

“没做贼就好。”吴楚东指指黄文革,“龙头你认识他吗?”龙头朝高大的黄文革望一眼,道:“一起待了大半天,还不算认识?”吴楚东道:“那你知道他是干啥的吗?”龙头摇头道:“不知道,他又没跟我说过。”吴楚东道:“他是儒州市公安局副局长。”

龙头两腿莫名地软了软,从怀里拿出铜钥匙,举到鼻尖上瞧瞧,说:“这本来是鲍长庚留给我的,你们也要拿去,这世上还有没有道理可讲?”吴楚东道:“凭什么说鲍长庚是留给你的?你是他儿,还是他孙?”龙头道:“我不是他儿,也不是他孙,但你们都长着眼睛,见证过刚才的情景,鲍长庚可是靠在我胸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离开这个世界的,临终前把钥匙交给我,不交给你们,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黄文革没耐心听龙头啰嗦,抓过他手里的铜钥匙,交给韦叶舟,道:“韦主任说说,下步该怎么办?”韦叶舟望向吴楚东:“楚东觉得呢?”吴楚东道:“鲍长庚拿出铜钥匙后,指了指靠墙书柜,书柜里面也许有啥内容。”

几个人来到书柜前,望着柜格里的各色书籍、大小石头和瓷瓶陶罐,不知从何下手。吴楚东道:“文革是搞刑侦的,还得你来破解书柜里的秘密。”黄文革道:“鲍长庚留下枚钥匙,又指点过书柜,也许锁眼就在书柜某处隐秘地方。”

几位表示认同。黄文革伸手抽动柜里的书籍,无所收获。又挪移大小不同新旧不一的瓷瓶陶罐,没察觉有啥异样。再搬弄或立或坐或蹲或卧的奇石,也别无发现。最后黄文革留意到书柜正中的相框。相框以木槽为座,内嵌一幅彩色照片,背景是片蓝色海域,白帆点点,一位俊朗帅气的小伙子赤脚站在海滩上,一手叉腰,一手挥着象征胜利的V字。

见黄文革在看照片,龙头过来说:“这是鲍长庚独子,在凤翔镇读完小学,进入儒州一中初中部读寄宿,因父母不在身边,玩游戏、谈恋爱、打架斗殴,见坏学坏。鲍长庚没法,只好把他请进上海一家英语培训机构,突击学了一年英语,再让老婆陪同去美国留学。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美国某处海岸拍的。过去我总以为,只我这些没爹没娘的贱狗才会没教养,变成坏蛋,哪知鲍长庚有权有势,儿子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也会成为孬种,竟吸起毒来,死在美国。毒品太害人,一人吸毒,全家遭殃。我龙头打牌赌博,偷鸡摸狗,没有不会的,但毒品绝对不沾。做人嘛,总得有底线,你们说是不是?”

龙头终于找到了优越感。可没人理睬他,他自觉无趣,看看各位,闭上嘴巴,不再吭气。黄文革从木槽上取下相框,用手在上面摩挲会儿,又翻过来,覆过去,端详良久,没感觉有何特殊之处,准备放回原处。这才看到木槽后面有尊不起眼的玉观音,坐在莲座上,慈眉善目,笑望着书柜前面的黄文革。

黄文革放下相框,去拿玉观音。谁知玉观音像生了根似的,拿不下来。莫非沾了胶啥的?黄文革偏着脑袋细瞧,没见胶痕,于是伸出双手,捧住玉观音,尝试着往左移移,再往右挪挪,玉观音依然纹丝不动。黄文革只好松开双手,拿出手机,调出电筒功能,照着玉观音,前后细细查看。终于发现莲座侧面有个不太明显的凹陷,里面隐藏着只小眼。

黄文革转过头来,朝韦叶舟伸伸手。韦叶舟会意,递上铜钥匙。黄文革捏住铜钥匙小柄,往观音莲座凹陷处小眼里一插,正好吻合。接着轻轻一扭,书柜顿时裂开一条缝隙,慢慢往两边位移,空出一个门洞,一股凉意扑面而来。黄文革迈进门洞,在左侧墙上摸了摸,摸到一个按钮,往下一按,洞顶亮起灯光,一个十多平方米的房间呈现于前。房间三面都是立柜,过去拉开柜门,柜里码满一匝匝崭新的红砖般的百元大钞,散发着新钞特有的墨香。

龙头瞪大眼珠,展开双臂,扑到红钞上,嘴里嘀咕道:“真不该给你们钥匙,你们走后我再打开这道门洞,这里的钞票不就全归我龙头所有了?也罢,赶紧动手清点吧,见者有份,咱们几个一人一份,我绝不多拿半匝。”

黄文革将龙头扒到一旁,拉开立柜小抽屉,发现一个黄色信封。信封很薄,黄文革捏开信唇,里面有信纸一张。抽出信纸,上面写有数语,笔迹歪歪扭扭,显然是鲍长庚病重期间所写,手上没劲,字变了形。

黄文革把信纸递给韦叶舟,韦叶舟照着纸上字迹念道:“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凤翔机械厂数千工友,情愿将立柜里所有非法所得当作党费,上交给组织,希望组织用到凤翔机械厂工友们身上,解决他们的生活和养老困难。”

末尾留着鲍长庚的落款和几天前的日期。韦叶舟念毕,转交给吴楚东,说:“楚东你拿着,看怎么处理好。”吴楚东接过信纸道:“鲍长庚真是用心良苦,想用这屋里的钱给自己赎罪。”韦叶舟道:“鲍长庚聪明过人,清楚满屋非法所得若缴入国库,再提取出来解决凤翔机械厂工人困难,只怕财政方面不好操作,才以党费名义上缴组织,动用起来也许更方便。”黄文革质疑道:“以党费名义上缴非法所得,组织能接受吗?”吴楚东道:“那只好请示组织,由组织定夺。”韦叶舟道:“楚东还是先听听世杰市长意见吧。”

吴楚东打通杨世杰电话,通报了在凤尾寺里的发现和收获,特意强调了鲍长庚遗书意愿。杨世杰果断道:“我先通知银行上山,清点鲍长庚非法所得,再请示危书记,争取将钱用到凤翔机械厂职工身上,以尽快恢复儒凤大道建设项目,改善儒州投资环境。”

银行接到通知,派出工作人员,带上验钞机,连夜赶赴凤尾寺,走进独院,清点钞票,一共清出一亿两千万巨款。

与此同时,杨世杰经请示危存虎同意,由纪委、组织部、政府办三家联名设立专门银行户头,将在凤尾寺起获的鲍长庚所留巨款存入里面,继而派工作组进驻凤翔机械厂,摸清职工欠账和养老保险实际情况,一一予以落实。

凤翔机械厂老大难问题得到基本解决,职工们不再去儒凤大道工地阻工,建设项目重新启动。刚好在北京做生意的儒州籍商人齐大志来找吴楚东,想到儒凤大道上揽些工程,吴楚东了解到他的实力后,让他承包了几个标段,又动员他接下机械厂。

齐家父母和亲戚都在儒州,齐大志担心牵扯太多,日后难以脱身。吴楚东就带他在凤翔镇上转了大半天,展望凤翔的美好未来。凤翔是凤凰水和清浦江双流交汇处,除了在建的横穿东西的儒凤大道,还有一条纵贯南北的国道,规划中的沪昆高速铁路也将贴镇而过。加上离儒州城区不远,儒州城市化正在往这边扩延,没两年就会连成一片。也就是说在凤翔投资,增值潜力大,高额回报指日可待。说得齐大志怦然心动,下了购买机械厂的决心。凤翔机械厂归入齐大志名下后,吴楚东又在杨世杰支持下,做通国土部门工作,按儒凤大道占用凤翔机械厂的面积,在厂区后面低价划了块地皮给齐大志,让他有了更大的拓展空间。

一年半后,儒凤大道全线贯通,儒州至凤梧半个小时内可达,凤梧借此东风,经济建设得到长足发展。适逢地方党委、政府换届在即,与儒州相邻的临浦市出现腐败窝案,市委书记下台,省委想调危存虎过去收拾乱局,又考虑在危存虎运筹下,儒州建设事业刚刚起步,不宜随便动主帅,便把目光放到了市长靳齐民身上。不久省委组织部部长颜秋山带着秘书禹今朝来到儒州,宣布市长靳齐民就任临浦市委书记,由常务副市长杨世杰召集儒州市政府工作。

这属惯例,换届前原市长调离,会由市长候选人先代理或主持一段政府工作,人代会上再由代表推选为市长。只是为啥叫召集政府工作,不叫主持政府工作呢?杨世杰想背后问问颜秋山或禹今朝,无奈他们来去匆匆,没时间单独见面。

这天吴楚东来汇报工作,杨世杰跟他讨论,里面是不是有文章。吴楚东道:“许是特殊时期,用召集俩字显得低调,以免招人耳目,产生负面影响。”杨世杰半信半疑道:“最近你与禹今朝接触多吗?可否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组织上到底什么意图?”

与韦叶舟一样,禹今朝与吴楚东也是大学校友。坊间有传言,省委在确定谁接替靳齐民召集儒州政府工作时,曾有不同意见。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熊继为等人认为刘天龙已是市委副书记,晋级市长顺理成章;颜秋山觉得杨世杰主导解决凤翔机械厂老大难问题,成功拉通儒凤大道,工作能力强,群众呼声高;省委书记韩石江举棋不定,征求儒州市委书记危存虎意见;危存虎倾向于杨世杰,韩石江才最后拍板,确定杨世杰为儒州市长备选人。

这个说法应该比较可靠。吴楚东联系禹今朝,刚提到杨世杰,禹今朝就打断他说:“我正陪部长参加一个活动,不是说话的时候。”挂了电话。

吴楚东刚换了款功能强大的新手机,声音比较足。杨世杰端杯正准备喝茶,听到禹今朝声音,不禁手一抖,杯里茶水荡出一半,一张脸顿时垮下去,问:“什么意思?莫非只是让我临时过渡一下?”吴楚东无从判断,只好说:“禹今朝或许此时不方便透露什么,但也不表示说省里就是让你临时过渡一下。到这个节骨眼上,不少人都在使劲,这个时候省里领导们也不便公开表达什么意见。世杰市长你先别自寻烦恼,等了解到确实的情况再说。”

过了几天,吴楚东出差省城安州,与银行洽谈儒州城建项目投资,正好在所住宾馆大堂碰见杨世杰。原来杨世杰来参加省政府召集的会议,刚报完到,拿到房卡。吴楚东帮忙拿过杨世杰手里行李,送他入住。进门后,杨世杰道:“这几天禹今朝跟你有联系不?”

吴楚东拿出手机,打了禹今朝电话,但禹今朝不接,只好发短信给他,约个见面地点。半天禹今朝才回信说:晚上十点在省委大门外见。

晚上八点多,杨世杰跑到吴楚东房里,催促他出发。宾馆离省委不过十分钟的车程,吴楚东说:“这么点点距离,车还没加完速就到了,没必要去傻等吧?”杨世杰说:“万一堵车呢?”吴楚东说:“堵车也没关系,走路也就半个来小时。”

杨世杰说:“最好不要走路去,到时站在路边跟禹今朝说话,多不方便?有车好把他请到车上。这个关键时刻,跑省委大院的肯定不止咱俩,让儒州人撞见没意思。”吴楚东笑道:“坐车就不怕被撞见了?你的车牌号儒州场面上的人哪个不认得?省委大门左侧有条林荫小巷,灯暗人稀,把车子开到那里等人比较方便。”

“你是不是经常躲到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大院里的人接头?”杨世杰看一眼吴楚东,开了句玩笑。又背着手兜了两个圈,停到门边,不再动作。吴楚东理解杨世杰的心情,随他出门,钻进电梯,去宾馆地库开车。

出得宾馆,来到省委大门外,还只九点过一刻。禹今朝又不跟你谈恋爱,不可能提前四十多分钟到场,杨世杰只得在吴楚东指点下,将车徐徐开进附近的林荫小巷里。

不想小巷里已停了不少高级小车。杨世杰说:“在这里碰见儒州人,不更加尴尬吗?”吴楚东说:“想不到这个地方也变得不安静了。先待会儿,等禹今朝快出来时,再开到大门口接住他,转别的地方说话。”

十点还差一刻,吴楚东给禹今朝发了条短信,那边回说十分钟后到。吴楚东让杨世杰发动车子,慢慢往小巷外开去。刚出巷口,有部小车自前面横过,开向省委大门。吴楚东定睛一瞧,像是刘天龙的小车。杨世杰也注意到了,尾随上去。前面的车缓下来,停在大门外。杨世杰打亮大灯,前面车屁股上的号码显示,正是刘天龙的小车。

后面大灯照着,刘天龙车上的人自然没法看清背后车子,也不可能想起已进入两双眼睛的视程里。杨世杰莫名地有些兴奋,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其实下面市里领导往省委跑正常得很,不往省委跑才不正常呢。刘天龙是儒州市委副书记,不跑省委跑哪里?

那么刘天龙跑省委,又找谁呢?不用说,肯定是找熊继为。

杨世杰心情复杂起来,不免有些沮丧。熊继为在儒州做过市委书记,算来杨世杰和刘天龙都是他起用的干部,只是熊继为性格强势,不易接近,杨世杰与他交往不多。可刘天龙不同,一直与熊继为保持密切联系。熊继为和颜秋山都有进步为省委副书记的可能,两人关系比较微妙,杨世杰又受到颜秋山器重,刘天龙会不会借此到熊继为那里说长论短呢?

见杨世杰半天不出声,吴楚东问他在想什么。杨世杰笑笑,反问吴楚东在想什么。吴楚东说:“我没想什么,只想前面车上除了刘天龙,肯定还有一个人。”杨世杰说:“什么人?”吴楚东说:“龙志坚。”杨世杰说:“你这么有把握?”

“我给你问问。”吴楚东打通儒州政府办值班室电话,“我是城投公司吴楚东,有事找副秘书长兼城投公司书记龙志坚同志,他手机不通,是不是在政府办?”对方说:“龙副秘书长下午去安州出差,估计还在路上,信号不畅。”

等吴楚东挂了电话,杨世杰道:“还真被你说中了。这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呀!”吴楚东“嘿嘿”一笑,道:“杨市长今天才晓得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难道没听说坊间流传有关刘龙两人的故事?”杨世杰问:“什么故事?”吴楚东便说起两人的传闻来。

龙志坚结婚多年没孩子,经检查问题出在男方身上,只好让老婆许菊英去搞人工授精,可钱花了不少,一直没成功。事传到刘天龙耳里,开龙志坚玩笑道,花什么冤枉钱啰,还不如我给你提供友情援助。龙志坚也没往心里去,跟他开这种玩笑的,又不止刘天龙一个人。不想听者无意,言者有心,刘天龙并不全是玩笑。当时龙志坚还在县里任职,没几天待家里,刘天龙乘虚而入,在许菊英肚子里撒下种子。许菊英肚子越来越大,龙志坚心里生疑,问谁干的好事,许菊英说你只管等着做你的父亲,何必多问?又说已照过B超,是个儿子。龙志坚说你告诉我是谁,我先宰了他狗日的,再做父亲也不迟。许菊英开始还坚持说是龙志坚的,后见瞒不住,干脆说了刘天龙名字。龙志坚进厨房拿把菜刀出来,说要去与刘天龙拼命。许菊英说你要拼命我不拦你,不过我先跟你讲明,是我怕你龙家绝后,主动找的刘天龙,他承诺不仅送你儿子,还送你官帽,早日把你调回市里,你得想清楚,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去?龙志坚一听,手一扬,扔掉了菜刀。不久孩子出生,竟吸取刘天龙和许菊英两人优点,长得漂亮灵光,煞是可爱,龙志坚倒也喜欢,视同己出。刘天龙也没食言,很快将龙志坚调回市政府做了副秘书长,又让他在城投公司挂个书记的名,每年白领数万元绩效奖金。两人从此打得火热,刘天龙有事不便让别人插手,就叫上龙志坚,龙志坚也心甘情愿为刘天龙效力,时刻听从召唤,刘天龙一个电话,他跑得比狗还快。

“世上还有这种事?真让人难以置信。也许是有人无聊编的段子吧?”杨世杰连连摇头,又说:“也不知今晚他们到省委大院来做什么。”吴楚东笑道:“这个世杰市长心里应该有数。” 8b9pJTn7QE8ikzmwxsu4zd01NVvikasoJGITXoTKPmm8U1jNdbi1RpEzgiYI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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