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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发!北江省资永大桥大巴坠河事故!”

这条消息,以铺天盖地之势钻进了许多人的手机里。信息时代,消息的传播方式早已经从过去的点对多,变成了新媒体时代的多对多。新技术、新设备使消息的传播速度从过去的延时,变成了时发时传。同一新闻,不同客户端、不同新闻网站,形成了轰炸式传播。

“十时左右,北江省资永大桥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长途客车撞坏护栏从资永大桥坠下……”看到消息的瞬间,靳红又一次感到了心悸。这是她今天的第三次心悸,无理由的心悸,让她慌乱如麻的心悸。

一股不安的气息在蒋鹏程的办公室里飞速蔓延,好像抽空了氧气,让她有些喘不上气,大脑内存清空,脸色惨白,眼圈和鼻头却一下全都充血变红了。过了几秒,或者更久些,她的大脑开始恢复慢速运转,手微微颤抖着从包里取出手机,按下了数字键快速拨打1,听筒里传出标准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靳红的反常变化,覃亦心也是第一次见。小姨一向沉稳,对自己的言行举止、情绪变化掌控自如。今天资永大桥大巴坠河事故消息推进手机里的那一秒,不,也许得从来到蒋副厅长办公室的时候算起,一切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开始滑出常轨。靳红的这种反常像是会在空气里传染的病毒一样,很快感染了覃亦心,她也开始心慌了。但她想,小姨这时候一定很需要她,于是尽力保持着平静,走到靳红跟前,半蹲下来,向小姨投去关切的目光。

靳红没有回应覃亦心关切的眼神,她的关注点集中在手机上,神情里尽是焦急和不知所措。那个手机号码的主人,他在哪里?他从不关手机,从不闹失联,他的调皮捣蛋从来都有度有节。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不同的画面:辣椒在品尝当地的小吃;辣椒端着单反相机,指导着小伙伴们摆出各种酷炫姿势;辣椒在给她选小礼物,是的,他总是喜欢送她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然后绘声绘色地讲这些小玩意的有趣之处,总能把她逗得开怀大笑……画面切换,他在水里挣扎,眼睛一直望着她,眼神里是渴望,是求助,他张着嘴一定是想叫她吧,可是他的声音还没发出来,水就灌了进去……她接受不了最后的画面,强制关闭大脑显示屏,思维重回现实。

覃亦心看见了靳红手机屏上的名字——辣椒,一下子明白了小姨神色变化的原因,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她想张口问一些问题,还想说一些安慰的话,转念间,又觉得小姨可能是过于敏感了。又不是在拍电影或电视剧,哪会这么巧?她把手放在小姨的胳膊上,安抚小姨担惊受怕的心。

靳红又换了一个快速键,拨通了黎明智的电话,传来的却是阵阵忙音。

几乎同一时间,蒋鹏程挂断了电话,对靳红说道:“师妹,我得马上去资永,那里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咱们改天再聊。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他的眼中溢出关切,可事情不容他耽搁,转头对覃亦心说:“我得去忙了,靳律师不舒服,你送她回家,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说着起身就走。

“我跟你一起去!”靳红脱口而出。她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覃亦心扶着她胳膊的手,这个动作是无声的语言,是在告诉亦心不要担心,她没事。

蒋鹏程愣了一下,好像没有听清楚她的提议。他瞬间反应过来:“你是担心明智吧?他是主管交通的副县长,现在肯定已经在现场忙上了,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呃……也好,你跟我一起去吧。”他看靳红一脸焦急地看着他,压根就没听他在说什么,只好在后半句改了主意。他知道靳红和黎明智的感情,他曾经嫉妒过,经过时间的疗愈,这种嫉妒软化成了羡慕,到后来,连羡慕也变成了温和的平常心。他理解她的惦记。何况,资永大桥是靳红现在接的案子,想去现场看一看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走出了办公室,蒋鹏程的步子迈得又快又大,靳红和覃亦心踩着高跟鞋的步伐碎而急,三个人的脚步声三种节奏,像是要在走廊上卷起一股风。

开门声和脚步声唤醒了等候在会议室已经有些困意的邓副局长。他几乎是从会议室跑了出来,以落后半步的距离紧跟在蒋鹏程身侧。

“蒋厅长,那个事特紧急,您听我汇报一下。”

“我这儿的事更急!”蒋鹏程的言语里夹着疾风骤雨,劈头盖脸砸向邓副局长。

“厅长,您就给我十分钟。”

“一分钟也不行!行了,你别跟着了,有事等我回来再说!”蒋鹏程的语气不容反驳。

邓副局长这才识趣地停下了脚步,脸上写着茫然和不知所措,望向蒋鹏程匆忙远去的背影。

车子从交通厅大院里疾驰而出。靳红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些,对蒋鹏程说:“辣椒是前天跟同学一起去的资永,他告诉我今天回云州,我担心他会在那辆大巴上。”

辣椒是黎、靳夫妇的独生子黎雨泽的小名,蒋鹏程是知道的。靳红说完就后悔了,自己怎么会脱口说出“儿子在事故大巴车上”这么不吉利的话!就因为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些影像吗?那不过是一时的心魔作祟罢了。高考结束了,辣椒跟同学到资永去找当地的同学玩,放松一下身心,返程他爸会用车送他们回云州。他怎么可能会在什么坠河大巴上?她狠狠地骂自己,万万不该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儿子手机打不通可能是信号不好、手机没电了,最坏不过是手机摔坏了。总之,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事。连续的心悸是自己身体过度劳累闹的,怎么会跟玄学牵上了头,变得神神道道的。这么多年经手各种各样复杂的案子,她不都是在疲累与兴奋交织中过来的吗?这要是让辣椒知道了,还不得笑话她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辣椒喜欢用这种调侃的方式跟她和小智哥沟通,以此来证明他的成熟。

蒋鹏程也觉得靳红紧张过度了,安慰道:“师妹,儿行千里母担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不要这样自己吓自己。辣椒到资永玩,明智一定会安排妥当的。孩子手机一时失联,也是正常情况。别说孩子,咱们大人难道没有手机失联的时候?再说了,每天来往云州和资永的人那么多,不可能都在一辆大巴车上吧?你先稳稳神,过会儿再给孩子打。”

覃亦心也说:“小姨夫肯定能照顾好辣椒,小姨你别胡思乱想了。”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身份,紧张地看向靳红,眼神里写着——我错了!自从成为小姨的助理律师,暴露两人的关系可是小姨最忌讳的事。

蒋鹏程望向覃亦心,眼神里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这位小律师是你大姐的女儿?”

“是,现在是实习律师,我的助手。”靳红坦然承认。亦心是担心她着急才会脱口而出,暴露了她们的关系。此时她已顾不上考虑这种问题。何况,跟联系上辣椒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真快啊!记得她小时候我见过她一次,梳着两个羊角辫,样子怯生生的,总是躲在你身后,现在是大姑娘了。难怪了,见到她第一眼,我就觉得跟你年轻时长得像,特别是眉眼,很神似。”蒋鹏程故意把话题扯到覃亦心身上,分散靳红的注意力。

靳红不接他的话,脑子里全是儿子,她做着深呼吸,提醒自己,关心则乱,必须分散下注意力,恢复理智才行。但她的手指根本不听从大脑的指挥,又按下了数字键快速拨打2,听筒里传来了标准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靳红的手机设置了数字键快速拨打,1是儿子黎雨泽,2是爱人黎明智。现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同时失联了。她握着手机,神情痴呆、内心翻腾,真是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两人会同时失联?他们都去哪儿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巧?

父子同时失联的情况,让蒋鹏程和覃亦心也觉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蒋鹏程宁愿相信是靳红手机出了问题,他拨了黎明智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是同样的标准女声。

“明智电话怎么打不通了?不应该啊,难道也是不小心把手机摔坏了?我这个手机就是这个月摔坏了新换的。”蒋鹏程的话是自言自语,也是说给靳红和覃亦心听的,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解释很牵强。他又说:“别急,我联系下县里的其他同志。”

靳红这才醒悟,自己真是急得失智了,辣椒联系不上可以理解,毕竟她没有辣椒同学的手机号码。她从没向辣椒要过同学的号码,毕竟儿子有他自己的生活、他的朋友圈、他的小世界。父母最重要的必修课便是学会放手。陪伴孩子成长是一门功课,在孩子长大后体面地、有序地退出也是一门功课。

师兄说得也有道理,儿子的手机之前不也摔坏过吗,手机屏碎成了渣渣,简直惨不忍睹。她自己也摔过手机,这种事再平常不过。这样一想,她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靳红要联系黎明智,可拨打的电话就太多了,比如他秘书的、他办公室的、县政府办公室的……这些根本不是她要来的。到了资永任职不久,小智哥就把一连串电话号码存到了她的手机里。她怎么就成了一根筋,死盯着小智哥的手机号不放了呢?

据手机推送信息显示,资永大桥大巴坠河事故的相关情况是这样的:当天上午10点左右,一辆从资永县城开往省城云州的大巴车突然撞向桥上的护栏,坠入了资永河中。事故发生后,省、市和资永县的公安、消防、医疗救护等相关救援队伍先后赶去现场参与抢救。已经发现遇难人员……

蒋鹏程的一通电话带来了靳红心心念念的消息:“蒋厅长您好!黎县第一时间赶到了事故现场进行指挥,并跟救护人员一起参与抢救……”

挂掉手机,蒋鹏程开始埋怨:“明智这不是胡闹吗?有专业的救援人员在,他怎么能亲自去抢救呢?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啊!”

得知了小智哥的消息,靳红微微放松了绷紧的神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现场情况肯定非常紧急。老黎受过这方面的专业培训,以前也下水救过人,应该没啥问题。”

“明智还受过这方面的培训?这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瞒着我?这家伙还会什么?”蒋鹏程惊诧地说。

“他有什么好瞒着师兄的。按他的说法,这种技术最好永远用不上。”

“这是实话。这技术用上了,肯定是有意外发生了。明智怎么想起来学这个?他的工作与救援也不搭边啊!”

“说起来,他学这个还是因为2008年汶川大地震,咱们都在电视电脑前掉眼泪,老黎说人世间意外太多了。真有意外了,会些什么总比不会强,关键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他就特意去参加了专业的救援培训。”

蒋鹏程点头说:“明智有情怀、有大爱啊!”

“师兄,您可别拔高他了。现在他人都失联了,这组织纪律性得多差!”靳红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

“你不要担心,事故现场还有那么多人在,明智即便在一线救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靳红点点头,脸色却又凝重起来,小智哥应该不会有危险,可是小智哥在事故现场救援,这足以证明辣椒没跟他爸爸在一起。那辣椒呢?他在哪里?处境安全吗?

前一天晚上,夫妻俩微信视频时,小智哥跟她讲了一肚子的委屈,说他这个做爸爸的越来越不受亲儿子待见了,辣椒到了资永只匆匆跟他见了一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跟同学一起住青旅、吃路边摊去了。靳红先是逗他:“怎么,在儿子面前失宠了?小智哥,你平时怎么教育我的呀?儿子长大啦,要给孩子自由!”接着又埋怨说,“你可真抠,也没请那几个小家伙一起吃个饭呀?”

“哪里是我不请啊!我都提前安排好了,说请他们吃资永河的大胖头鱼,就是带你吃过的那种,一条大鱼,一半红烧,一半清蒸,鱼头鱼尾煲汤。可辣椒不给面子啊,人家非要跟小伙伴儿去找原生态美食,还说什么苍蝇小馆藏美食。”

“哟,那辣椒可亏了。那种胖头鱼的做法,顶数资永最地道。苍蝇小馆藏美食,这不是你的理论吗?他这是侵犯你的知识产权了。你得维权啊,怎么样,要不要请我做你的律师?”

“得,在你们娘俩面前,我还是甘拜下风吧!”

“所以啊,由他去吧!咱们都答应辣椒了,高考之后让人家好好放松一下,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事实上,辣椒到资永,是否去找他爸爸,提前征求了靳红的意见。

“律师大美妞儿,我决定去资永不去找我爸了。”辣椒对靳红的称呼多种多样,除了妈妈,还有红红姐、纪录片小妹等,律师大美妞儿只是其中之一。这些名目繁多的叫法,经常被靳红的父母批评没大没小。黎明智倒是很赞同,说这样的称呼可以把真实存在的年龄代沟缩小,更便于跟孩子沟通交流,父母跟孩子本来就应该成为好朋友的。不过叫红红姐确实有些乱,显得他这个老爹比较老。辣椒就会接茬:“要不我也叫你小智哥?”没等黎明智回答,靳红开口了:“小智哥是我叫的,我专属!你这是侵权行为。”黎明智就在一旁观战,时不时添点油、加点醋,看究竟谁能成为战胜方。而后,便是一家三口的满室笑声。

“你难得去他那儿,还是去看看他吧,陪你爸吃顿饭,住一晚。等你上大学了,就更没时间陪你爸了。”

“那就奉红红姐之命,看看我爸,吃饭、过夜就免了,那得给我爸添多少麻烦呀!工作日他是处理工作,还是管我?你不是说,我爸专心工作的样子最帅吗?我可不能影响我爸工作。再说了,我陪你俩吃饭的时候多着呢,我得陪着你们变成老头儿老太太呢,不对,我红红姐得是俊俏老太太,哈哈!”

靳红被他逗得笑成了花儿:“那你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跟小伙伴们也好好相处,遇事不计较,多包容多理解。”

“放心吧!我都这么大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辣椒答应靳红会照顾好自己。可是,他真的兑现诺言了吗?

靳红跟着蒋鹏程来到了资永大桥事故现场,仍是没得到任何关于辣椒的消息。

拉着警戒条的事故现场,气氛紧张又沉重,公安、消防、武警、医疗……各路力量投入紧急救援。河面上有冲锋舟来回游弋,打捞船上不断有人下水,水上水下的救援人员都在紧张忙碌着。

进不去警戒线里面,围观救援的老百姓就聚集在桥下观望,时而因有人获救而拍手叫好,连声欢呼,时而因有人不幸遇难而连连感叹。

各路媒体记者也已经来到了现场,架上了各种先进的拍摄设备,现场直播着救援取得的新进展。

资永大桥全宽二十米,双向四车道,道路中心实线清晰醒目。为了防止发生次生事故,原本车流如织的大桥实施了半封闭管理,车辆明显减少。事故发生后,更多的人自发选择了绕路而行,尽可能减少一切干扰救援的人为因素。

大巴车冲出护栏的地方触目惊心,位置正好是大桥中段,那个不规则形状的大豁口,仿佛一个巨大的猛兽露出了满口的獠牙。

很快,有人来到了蒋鹏程面前,简单汇报了一下救援的进展情况。

“有八人成功获救,已经送往资永人民医院治疗了。黎县出了些意外,现在也被送去了医院。初步确定,黎县的儿子也在大巴车上。”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工作人员的声音很小,可还是钻进了靳红耳朵里。这句话像惊雷一样,炸得她心神俱碎。

靳红顿时眼前一黑,耳朵失聪,嘴巴失语,失去了意识。 XbR1v+G53FtBVyqIqUynJh0rfA2SViB3IS5OozH5hnx53hUMrQuTvpNP4L4cFXw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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