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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那间办公室的前几分钟,靳红突然心悸了一下。

靳红自然不会把心悸归咎于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上,就像那句流行语——“所有过往,皆为序章”,她的序章早在当年就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她把心悸的原因归结到了熬夜上,感叹人到中年,身体机能真是大不如前。要是二十年前,不,就算是十年前、五年前,熬几个通宵分析案情又算得了什么呢?补上一觉,又是元气满满。现在只要熬过晚上十二点,第二天早上,眼袋、黑眼圈、脸色发黄的特征就会鲜明地暴露出来,提醒她中年养生的必要性。曾经被她笑话过的“保温杯里泡枸杞”,如今成了她的生活标配。坚持固定作息和健康饮食,是她保持比同龄人外表稍显年轻的公开秘方。

幸好,事业、家庭、孩子,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靳红都算得上别人眼里的“人生赢家”。岁月带走了一些,同样也回报给她一些。她一向不跟旁人比,只跟自己比,得到的比失去的多,现在的自己优于过去的自己,就要知足。

身边的覃亦心注意到她脚步停顿了一下,关切地问:“小姨,不舒服吗?”

靳红瞪了一眼覃亦心,眼神中直射出的责怪不留任何情面。

覃亦心吐了下舌头:“靳老师,我错啦!下不为例。”

靳红收回目光,算是谅解了这个新助理。

在开诚律师事务所,乃至云州律师界,谁都知道靳红绝对是精干款,从个人形象到业务水平都保持着很高的自我要求,“自律者自由”是她信奉的定律。对实习律师要求也高,专业化、负责任、人品好是她对实习律师的硬指标。也因此,在云州律师界,“靳红老师助理”相当于实习律师拿到的一份权威证明书。

覃亦心进入开诚律师事务所实习,靳红曾经犹豫过,是由别人来带这个亲外甥女,还是自己来带。毕竟圣人提倡过“易子而教”。虽然覃亦心只是外甥女,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却如同母女。回想起自己当年做实习律师时的种种冷遇、坎坷和“非人性”的心理磨难,最终她还是决定亲自带,目的只有一个,实施“高标准、严要求”,尽快把覃亦心打磨成一名合格律师。当然,她也有私心,想让这个小丫头少受点儿当年她受过的罪、吃过的苦头。

何况,如今的社会和人心远比二十年前复杂得多,覃亦心的出众外貌是把双刃剑,是优势,也是风险。作为长辈至亲,靳红自然希望亦心的工作和生活更纯净些。她想,她能给亦心的照顾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路总得自己走,脚上磨出泡再结成茧,才能练出来一双铁脚板,才走得了荆棘、跃得了沟坎。

为此,靳红跟覃亦心“约法三章”,其中第一条就是明确身份——覃亦心实习阶段,自己的身份是靳老师,而不是小姨;覃亦心的身份是学生,是助理,而不是外甥女。

覃亦心自然点头称是,抱拳拱手:“全依靳老师所言,学生一定谨遵师命。”

靳红嗔怪:“收起你那套撒娇把戏。我可是软硬不吃,不会像你爸妈及姥姥姥爷一样惯着你。”

覃亦心表情立即严肃起来:“好的,靳老师。”接着又贱兮兮地说,“你这个绝情的小姨,你心里是真的没有我了,是真的不爱我了……呜呜,我好可怜。”

靳红已经快绷不住了,明显感觉到嘴角的肌肉在向上牵引。她控制好面部肌肉,才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下面这句:“要是再撒娇一句,马上断绝师生关系!”

覃亦心这才停止了之前惯用的伎俩,一脸生无可恋。

内心里,覃亦心是欣喜的,以她对小姨的了解,小姨可能会介绍一位资深的律师做她的指导老师,暗中请人家多关照自己,也可能是请人家严厉管教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亲自带她这个学生。毕竟小姨一向很有原则,回避亲属关系本在情理之中。如今,居然肯亲自带她,对于小姨来讲已经是破例了。这份深情和疼爱,覃亦心是懂的。古人早说过“爱之深,责之切”,小姨对她要求严格,全是为她好,小姨是担心她成不了一名优秀的律师。

同学听说覃亦心成了靳红老师的助理,都羡慕得不行。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亲属关系。

“亦心太幸运了,光凭靳红老师助理的招牌,云州任何一家律所都会抢着要。”

“可不,现在工作多难找啊,称心如意的工作更难找。靠上靳红老师就是进到好律所、找到好工作的保证。”

靳红也觉得覃亦心很幸运,但不是因为她做了自己的助理,而是她刚开始做实习律师,参与的第一件案子就是资永大桥建设拆迁索赔案。

作为一名资深的行内人,靳红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案子有多复杂难搞。但是,有难度才有挑战,在实战中提高战斗本领,不仅适用于军事,也适用于不同的领域。这对覃亦心来说,绝对是老天爷赏的一份大礼包。

连续几天,靳红带着覃亦心都在分析这件案子,对方跟自己当事人星辉公司的争议焦点、理由,以及牵涉到的关系等,纠葛太多,如同乱麻。

几天加班加点奋战,连跟男友俞彬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覃亦心不禁感叹:“这案子也太难搞了。”

靳红头也不抬地盯着材料,云淡风轻地说:“要不听你爸妈的,参加公考,做个法官、检察官吧,那样可能会轻松些?”

覃亦心的脑袋瓜摇成拨浪鼓:“不不,我就要做律师。像小姨……不,像靳老师您一样。再说了,公考可不轻松。当年俞彬备考差点儿没剥层皮,每天都掉一小把头发,肉眼可见发迹线后移,这才从几千人里冲杀出去。”提到男友俞彬,她的眼里全是光芒。

“那就别叫累!世上没有一个行业是轻松的。来,接着分析,逐个把问题解决才是硬道理。”靳红哂笑道。

然而,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光凭人的意志得到解决。解决不了,就得寻找新的路径。生活中的事情如此,工作上也是一样。拼尽全力的意思绝不仅是说用尽自己的力量,还包括借力使力。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就借薛宝钗的话进行了很好的诠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拜访省交通厅副厅长蒋鹏程,就是靳红找到的新路径。

约见的过程并不顺利,蒋副厅长在电话里说:“我正在北京开会,之后还要去福建。这样吧,我们约在下周,下周我肯定在云州。”

蒋鹏程四十四岁,两年前从资永县县长升任资州市副市长,不到一年就又调入省里转任了交通厅的常务副厅长,可谓仕途顺畅、春风得意。当然,他的能力在全省政界是有口皆碑的,资永县在他当县长的几年里,经济增速年年都进入省内前三名。靳红所接案子中的资永大桥,就是在他任上建成的,是他的一项重大政绩。坊间传说,省委主要领导把他列为了重点培养对象。交通厅的杨厅长年纪大了,还有两年就会退居二线。蒋鹏程现在在厅里已经分管了全省高速、道桥建设等重要领域的工作,将来由他来主政交通厅的可能性极大。而蒋鹏程也意气风发,努力想要在这个新的、重要的岗位上尽快干出成绩来。因此,忙碌就成为了他的日常,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得到蒋副厅长接见的人如过江之鲫,但能见上他一面的人却少之又少。

幸好,靳红就是这少之又少的人里的一个。蒋鹏程再忙,靳红他也不能不见。

一周后,靳红带着覃亦心,按照约定来到了交通厅。

站在蒋鹏程的办公室门外,她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声,不由心里感叹,领导难得有自己的时间,不管八小时内还是八小时外,不是对着人,就是对着事。想到这里,她突然就理解了、心疼了、想念了被她戏称为“周末老公”的黎明智同志,她亲爱的“小智哥”。从恋爱到现在,她对他的称呼也没有变,“小智哥”听着像对一位亲人或朋友的称呼,却令两人的关系保持了一个让靳红觉得舒服的距离。她一向不喜欢人和人之间过于亲密无间,包括亲人和恋人。她和他之间的度,是他们一点点磨合出来的,刚好可以温暖对方,又保留了恰当的自由和独立空间。

蒋鹏程见到靳红格外热情,送走上一拨客人,他关上办公室门,亲自给靳红沏茶。

“我从福建带回来的红茶,尝尝你就知道了。”蒋鹏程说话时,身形和语气都是舒展的,多了些外人少见的放松,“这茶煮着喝味道才能出来,我这办公室里条件有限,你将就一下吧。”

这是靳红第一次来蒋副厅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面积不大,严格遵守了领导干部办公用房建设标准。装饰风格中规中矩,办公桌上的党旗、国旗格外醒目,简朴而庄严,与蒋副厅长的身份很符合。

靳红给覃亦心使了个眼色。覃亦心忙说:“领导,我来。”

蒋鹏程果断拒绝:“靳大律师来了,必须我亲自给泡茶。要不会显得不够重视,回头再跟明智同学,还有其他同学说我摆官架子,大家还不得口诛笔伐,群起攻之?我可承受不起。”

靳红接过茶杯,打趣他:“原来师兄是怕我背后讲坏话才表现这么好呀!”

蒋鹏程哈哈一笑:“靳大律师的嘴巴就是厉害,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我是真服,心服口服加佩服。”

靳红说:“真正厉害的是师兄您。如果蒋师兄没从政,云州律师界还有我的饭碗?估计我得喝西北风了。”

蒋鹏程摇头说:“靳大律师这是在捧杀我啊!西北在哪边?我得先找到西北,再找找风。万一没食吃了,我也得喝点儿。”

办公室里的气氛轻松愉快,仿佛靳红完全不是来谈公事的。覃亦心早就知道小姨、小姨夫跟蒋副厅长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全国赫赫有名的云州大学,却没想到关系好到可以这样随便开玩笑。蒋副厅长直呼小姨夫名字“明智”,亲近随意得像在叫上铺的兄弟,由此可见交情匪浅。她便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装成个透明人。

靳红说:“你再叫我靳大律师,我就继续糖衣炮弹攻击。”

蒋鹏程乐道:“你怎么做我都开心啊!天天忙工作,难得这么轻松,还是跟师妹见面好,不用顾虑那么多。深一句浅一句地随便瞎聊,畅快!”

二十多年前,蒋鹏程在靳红面前并非像现在一样轻松,“深一句浅一句地随便瞎聊”当然也不可能。那时,他在靳红面前是青涩的、紧张的、慌乱的。

作为到火车站迎接新生的学长,蒋鹏程第一眼看到靳红便心跳加速、手足无措。

云州大学法学院新生靳红是被熙熙攘攘的人流裹挟着、推挤着冲到蒋鹏程面前的,准确地说,是直冲进了他怀里。也就在那一刻,她的样子刻在了蒋鹏程心上。

那天,靳红穿着红色上衣、白色长裙,剪裁合体。纤细的腰、宽大的裙摆,巧妙地勾勒出身体轮廓,彰显着她的好身材。理顺的马尾、灵动的双眼、有些尴尬的俏皮笑容、若有似无的胭脂香气,从视觉、嗅觉、感觉等不同维度,冲击着蒋鹏程。

彼时,蒋鹏程是大三学生,校学生会副主席,同届同学中第一位入党的优秀学生,加上英俊挺拔的形象,可以说是备受全校师生瞩目的“校草”级人物。对他明送暗送各种秋波的女同学不在少数,他却一直没有明确跟哪位女同学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于是便落下了一个“高冷校草”的花名。

蒋鹏程不认可这个花名,自己的高冷是分人的,是区别对待的。对人高冷,不过是因为对方没入他的眼,没对上他的点。若是入了眼、对了点,“矜持”两个字完全可以从他的字典里消失,他能变成飞蛾奋不顾身地向对方飞去。

大一新生靳红恰好符合大三学长蒋鹏程对女朋友的要求:形象好、性格开朗、成绩优秀、家境良好、有修养。家境良好这点,他是从靳红的穿着打扮上观察分析出来的。那个年代,还没开始流行各种大牌小牌潮牌奢侈品,大学生还不会用金银珠玉来彰显家境,但穿着合体、时尚总能让人窥出家境的虚实薄厚。至于个人修养,他是在食堂打饭时,从靳红从来不会像某些女生那样娇气地剥下馒头皮扔掉、倒掉很多剩菜剩饭上看出来的;是在校园的小路上,从靳红看似不经意地捡起别人丢下的废纸果皮扔进垃圾桶上看出来的;是在学校图书馆里,从靳红拉椅子时总是轻抬轻放,生怕影响到别人上看出来的。

之后,便有了他和靳红在图书馆里伸向同一本书的“巧合”。

“呀,是蒋学长。学长优先。”靳红侧脸看到身高出众的蒋鹏程,迅速收回了手,礼貌又客气地说。

蒋鹏程说:“按照国际惯例,应该女士优先。”他的说辞很有绅士风度。他想,她肯定还会推辞,那样你来一句,我回一言,就能唠出话题了。比如平时喜欢读谁的书、有什么爱好、喜欢吃什么、喜欢这座城市的什么地方……再接下来,就可以一起吃个午餐或者晚饭。他希望最好是吃个晚饭,这样就可以在饭后一起散步。月夜星光最是浪漫,方便表达心意。如果刮起大风也是好时机,可以乘机给她披上外套,握握她的小手……想想就令人激动。

靳红的回答很直接:“那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学长,再见。”迅速拿到书,挥手告别,转身而退。

蒋鹏程瞪着靳红苗条的背影,百爪挠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这个看上去平常不过的巧合,他做了多少调查分析和情景设计。调查分析内容包括靳红喜欢读哪类书、会在哪个书架停留较长时间、什么时间段会来图书馆、什么时间恰好馆内老师同学比较少……他甚至还设计了一些对话和动作,比如以他的身高正好可以伸出胳膊,越过靳红的脑袋,使他的手和她的手同时摸到书。这时,他的下巴最接近她的头。如果她在这时仰头,而他在这时低头,会不会发生妙不可言的亲密接触……光是想一想,他的激动和狂喜就已经泛滥成灾了。

可是,这个靳红,怎么不按套路来?她不是应该客气一下,再闲聊点别的吗?他遇到的其他女同学不都是这样领着他的情,借机跟他表示亲近的吗?明明掌握主动权的人都是他啊!怎么到了靳红这里,就角色互换了?

这个女孩太特别,太难接近,太有挑战性了!蒋鹏程的战斗力和占有欲被全面挑起。 ek09mnX4tCUgsDtygYYZ/7aizgLRsNdHYiveKj0eKI8gmS5AZv5GX76Z4vVyYeQ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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