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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我是一只傻傻鸟

三年之后,晋献公二十年(前657年)冬天,按照规矩应该祭祀晋武公。

这一回,晋献公病了。于是,他派奚齐代表他去主持祭祀。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晋献公并没有病,他只是要试探一下卿大夫们的反应。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按照惯例,祭祀先人这样的活动,国君若是不能出席,一定是太子代为出席。而且,祖庙在曲沃,就在申生的地盘上。如今不让申生主持,而是派了奚齐,什么意思?傻瓜都看出来了。

申生的家臣猛足来找申生,对他说:“祭祀先君,不让长子出面,却由奚齐主持。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听羊舌大夫说过,接受君命坚定不移叫作恭敬,按照父亲的意愿去行动叫作孝顺。违抗君命就是不敬,擅自行动就是不孝,我又能为自己考虑什么呢?我只有静待命运的安排了。”申生回答得很从容,显然他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

“不去找三大夫请教一下?”猛足问。

“算了。”申生决定听天由命了。

三大夫是谁?

三大夫就是晋国最有权势的三位大夫,即里克、丕郑和荀息。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申生还有希望。

105

三大夫此时在干什么?作为国家的重臣,任何政治动向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更何况这样的大事。就在猛足去找申生的同时,三大夫也在里克的家里碰头了。

里克坐在中间,荀息坐在左边,而丕郑坐在右边。

“两位,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主公是准备废掉太子了,两位有什么看法?”里克也不用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端着国君的碗骂国君那是不可以的。所以,我们应该全心全意为国君效力,听国君的话,按照国君指引的方向奋勇前进。国君定了的事我们就要无条件服从,决不能三心二意。”荀息先表态了。

基本上,荀息是要见死不救了。

“老丕,你呢,你怎么看?”里克问丕郑。

“就算是臣事国君的人,也只应服从正确的决定,不应该屈从于他的错误。国君的决定是错误的,我们还全力执行,那就是强奸民意。国君应该造福民众,如果国君做的事情对民众是有害的,怎么能服从呢?而大家都知道申生将来会是一个好国君,如今主公要废掉他是不对的,所以我们应当阻止他这样做。”丕郑斩钉截铁地说。别说,丕郑有点儿民主斗士的意思。

里克想了想,似乎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这两个人的态度基本上也就是朝廷里大臣们的态度了,根据座位,里克将荀息定义为左派,将丕郑定义为右派。

那里克呢?里克想:“现在有左派、右派了,还少一个中间派,那我就当中间派算了。”

“我这人就是个大老粗,不懂得什么是义,但也不想屈从于国君的错误。这样吧,我保持沉默。”里克这样说。

中间派就是这样诞生的。

转眼过了冬天,春天到了,又是新的一年。

骊姬有些郁闷,一年复一年,虽说每年的戏都演得很好,可是申生还是好好地活着,还是太子。如此下去,说不定哪一天献公一口气没上来就呜呼哀哉了,那时候自己的一切努力不是都白费了?

“再演就成戏子了。不行,我要催催。”骊姬有些急了。

“我听说申生谋害你的打算更成熟了。如今他到处夸耀自己征伐狄人时善于用兵,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了。还有啊,据说他正在四处找武林高手,准备行刺呢。”又是晚上,骊姬躺在床上对晋献公说。

“什么?他胆子也太肥了吧。”晋献公脱口而出。

“怎么不是?我听说,申生很讲信用,好争强,他已把夺位的意图透露给大家了,即使他想罢休,他那帮太子党也不会罢休的。您知道狐突为什么躲在家里不出来了吗?因为狐突劝他不要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不听劝告,狐突一气之下,就回家养老去了。”骊姬还挺能编,把狐突也给扯进来了。

“我杀了这个混账东西!夫人,帮我想想办法,看看找什么理由。”晋献公气哼哼地说。

骊姬很高兴,这是晋献公第一次明确要杀了申生。

可是,骊姬还有一点儿不放心,那就是太子党。所以,她决定找优施来商量一下。

“施,老头子已经答应我杀死申生改立奚齐了,可是我还是很担心太子党。”骊姬对优施说。晋献公越来越老,身体越来越差,优施也就越有机会跑到骊姬那里去。

“你说的也是,必须先搞定太子党。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依我看,搞定里克问题就解决了。”优施说。对于后宫外面的事情,他比骊姬更了解。

“你有办法吗?”

“这样,你假借主公的名义,赐给里克一只整羊,我送去并陪他喝酒。我是个艺人,谁都知道我们艺人说话没谱儿。所以,就算我说话说过头也没关系,我在宴席上想办法让他识相一点儿。”优施倒有办法,看上去还有点儿成竹在胸的意思。

“好。”骊姬高兴极了,导演都亲自出马了,这戏能不成功吗?

下面,看看导演是怎么亲自出演的。

第五幕 搞定太子党

地点:里克家中的客厅。

时间:傍晚。

背景:客厅里一张桌子,桌边坐着三个人——里克夫妇、优施,用手撕着羊肉吃。

“主公深知大夫为国事操劳,十分辛苦,因此派在下前来犒劳。”优施对里克说,态度恭敬。

“多谢主公,有劳你了。”里克连忙说。一来是确实有些感动,二来也知道优施是晋献公身边的红人。

吃肉,喝酒,聊闲天。

谈笑,碰杯,掷骰子。

酒过三巡。

“夫人,在下敬您一杯。”优施要向里克夫人敬酒,里克夫人举杯相迎。

喝了酒,夫人对优施说:“我家老头子是个直性子,在国君面前也不懂得表现自己。在这方面你是内行,传授给我家老头子几招儿吧。”

里克夫人不过是开个玩笑,但是对于优施来说,这就是一个话头。

“哈哈,那我唱首歌,里大夫就知道了。”优施说着,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配乐:筝,箫。

歌词: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

下面将此翻译成现代歌曲。

歌名:《我是一只傻傻鸟》

歌词:

“生活美好如鲜花,

不懂享受是傻瓜;

傻呀傻呀傻呀傻,

比不上小鸟和乌鸦。

芳草地啊美如画,

谁要不去是傻瓜;

我是一只傻傻鸟,

独在枯枝丫上趴。”

这一首歌被优施唱出来,那是婉转动听,余音绕梁。里克听得痴迷,还问呢:“什么叫芳草地?什么叫枯枝丫?”

“母亲是国君的夫人,儿子将要做国君,这就叫芳草地;相反,母亲已经死了,儿子又被国君厌弃,这就叫枯枝丫。这枯枝丫还会折断呢。”优施笑嘻嘻地说,半认真半开玩笑。

“哈哈哈,这个比喻好。来,为了这首歌,干一杯。”里克喝多了一点儿,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还喝呢。

又喝了一阵后,优施回去了。

优施有点儿郁闷,他不知道里克是真没听明白,还是听明白了装没听明白。

“来,再……再喝一杯,我没……没醉。”优施走了,里克拉着夫人还要喝,他确实喝多了。

里克还在那里哼哼唧唧的,夫人已经端过来一盆冷水,当头泼了过去。

这下,里克算是醒酒了。

“啊,喝多了点儿。”里克不好意思地笑了,表达歉意。

“喝多了,你当然喝多了,喝得一点儿政治敏感度都没有了。”夫人大声呵斥。

“怎么回事?”里克急忙问。里克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夫人,大事一般都是夫人做主。

“优施唱的那首歌你听明白没有?”

里克顿时醒悟过来。

“哎呀,夫人,多亏了你。”里克在酒醒后还是有高度的政治敏感度的,他立即派人去把优施给请回来了。

“施啊,你那首傻傻鸟是在开玩笑呢,还是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大半夜的把优施给请回来,里克也不好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就问了。

“里大夫,既然你问起来,我也不敢隐瞒。实话实说,国君已经答应骊姬夫人杀掉太子改立奚齐,计划已经定了。”看到里克那副紧张模样,优施知道这个太子党的头目已经软了,因此也不绕圈子,明白说出来。

“那……如果要我顺从国君杀死申生,我不忍心;如果站在申生那一边,我也不敢。我当中间派保持沉默怎么样?能够不受牵连吧?”里克小心地问,好在旁边没有别人。

“没问题,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你不会受牵连。”优施拍着胸脯说。从内心里,他有点儿瞧不起里克。

里克一个晚上没有睡着,他反复回想自己向优施求情的场景,越想越觉得没面子。可是,跟骊姬和献公作对那又很不明智,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里克去找右派了,看看右派有什么想法。

丕郑正在家里喂鸡,看见里克急匆匆来了,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鸡也不喂了,将里克迎进了书房。

“老丕,昨天优施告诉我,国君的计划已定,要废了申生,立奚齐为太子。”里克将昨晚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你对优施说了些什么?”丕郑沉着地问。

“我……我说我是中间派,我保持沉默。”里克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嗐,你该对他说不相信有这回事,这样谁也不得罪,还能让他们心存畏忌。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多想些办法迫使他们改变计划啊,他们的计划一旦被拖延,我们就可以找机会离间他们了。现在你说保持中立,等于是在鼓励他们,现在再要离间他们就不容易了。”丕郑感到沮丧,同时也对里克不满。

里克想想,丕郑说得对啊。本来想说“都怪夫人出的馊主意”,可是想想,又怕丕郑更瞧不起自己,忍住了。

“那怎么办?老丕,你会怎么应对啊?”

“唉,我能有什么办法?拿国君的俸禄,就听国君的话吧。”丕郑说,其实心里在说:你都不当傻傻鸟,我当傻傻鸟?

里克一看,右派看来也没辙。既然这样,大家就一起当缩头乌龟吧。

“唉,看来我只有隐退了。”里克说。

第二天,里克声称扭伤了腰,闭门谢客,专心休养。而丕郑也声称身体欠佳,不再上朝。

谁也不比谁傻多少,谁也不是傻傻鸟。

106

一切障碍扫除,大结局越来越近。

一个月之后,一切准备就绪。

骊姬派人前往曲沃,以晋献公的名义对申生提出要求:“我昨晚梦见你娘了,你必须尽快去祭祀她,然后把祭祀用的酒肉亲自送来。”

申生挺高兴,爹梦见了自己的亲娘,是不是爹想起当年与娘的恩爱了?毫无疑问,这对自己是一大利好啊。

申生去祖庙祭祀了母亲,然后携带祭祀母亲用的酒肉前往绛,将酒肉献给父亲。

谁知,晋献公恰好出外打猎,这也是骊姬事先安排好的。

没办法,酒肉既然送来了,自然要收下,就放在了宫里。

六天之后,晋献公才打猎回来。

六天时间,干什么干不了?

骊姬干了什么?在酒里下了毒,又把一种叫乌头的毒药放入肉中。

第六幕 下毒

地点:后宫。

时间:白天。

背景:晋献公和骊姬坐在几案后面,身旁有许多宫女和内侍。

骊姬对晋献公说:“申生前些天说想起他母亲来了,祭祀了一番,把祭祀用的酒肉送来了。”

“这孩子还有点儿孝心哪。”晋献公倒有点儿意外,想起齐姜来,还真有点儿怀念,于是问,“申生没走吗?酒肉在哪里?”

“申生没走,我让他来见见您吧,顺便把酒肉献给您。”骊姬说完,吩咐人去把酒肉拿来,另外又让人去请申生。

不一会儿,酒肉到了,申生也到了。

“想不到你这么有孝心啊。”晋献公当面表扬申生,申生倒有些奇怪了,这不是你让我去的吗?可是申生的性格就是这样,他怕说出来让父亲难堪,因此只是说:“多谢父亲教导。”

说话间,内侍把酒肉献了上来。按照规矩,祭祀用的酒,此时应当是倒一半喝一半,倒在地上的酒象征着给了逝者,而剩下的一半就由生者喝下。而祭祀的肉在烹调之后,就由生者吃掉。

晋献公将祭祀用的酒倒了一半在地上,然后举起碗,就要把剩下的喝掉。

“等等!”骊姬高声叫了起来。

晋献公把端起的碗又放了下来,问:“怎么了?”

“你看。”骊姬用手指着地上,所有人都向地上看去。只见地上的酒开始冒泡,冒烟,地板隆起。

好厉害的毒酒。

晋献公吓出一身冷汗:哎呀,幸亏没喝。

“你,去把剩下的酒喝了。”骊姬命令一个小内侍去喝献公手中的酒。

小内侍听了,真是五雷轰顶一般,这不是摆明了要自己去死吗?怎么自己这么倒霉呢?

小内侍去又不敢去,可是又不敢不去。

旁白:去,也是死;不去,更是死。为国君而死,死得其所;被处死,死得窝囊。何况,去喝了不一定会死,不喝,一定会死。喝了死,有可能被追认为殉职;不喝而被处死,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骊姬见他犹豫,说道:“快喝,你敢违抗君命?如果你死了,算你殉职。”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小内侍终于迈开了沉重的双腿。他拿起那碗酒,感慨万千,心潮澎湃,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在心中倒数:三、二、一。然后闭着眼睛一口气喝了下去。

每个人心里都在计时: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小内侍笑了。

“没事了?”骊姬一脸惊诧。

然而,数到四的时候,小内侍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死了。

“啊!”所有人大惊失色。

只有骊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酒里有毒,那么肉里呢?

“来人,把阿黄带来。”骊姬下令。阿黄是谁?是宫里的一条狗,骊姬刚来的时候被这条狗惊吓过,所以她一直在找机会收拾它。

阿黄被牵过来了,一块肉扔给它,它高兴极了,一口咬住了肉。但阿黄还没有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就倒在了地上。

要知道,乌头的威力比毒酒厉害得多。

“申生,你好狠毒,竟敢暗算亲爹!”献公大怒,唰的一声抽出刀来,他要亲手杀了申生。 ZtcKlSkf5yWXFGcXkOP8CMjrQRzEKTupGS+ZBhxWxtswm/6Y+NMz+nlX6pDpN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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