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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两军准备讨伐哪里？
晋献公打开地图，在晋国的北面、西面和南面画了三个圈，然后说：“就它们吧。”
这三个可怜的圈分别是霍国（今山西霍州西南）、耿国（今山西河津东南）、魏国（今山西芮城东北），说起来，都是晋国的同姓国家，都是周文王后代的国家。
自家兄弟还要打？晋献公说了：“这年头儿，谁跟谁不沾亲带故的？不打他们打谁？”
两军出动了，申生的下军作为前哨先行，晋献公的上军随后出发。
晋献公是一个爱好打仗的人，亲自上战场是他的习惯。他知道上战场可不是看戏，因此二五是用不上的。
晋献公决定用两个新人，一个是赵夙，一个是毕万。其中，赵夙为御戎，毕万为车右。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为什么用他们？
这里，要说一说晋国的人才来源了。
晋国的人才来源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公族，譬如狐、栾、韩、贾、郤等家族；另一个是外来移民，而外来移民中的人才又主要来自周朝都城。
投奔晋国的京城人士主要是两种人，一种是怀才不遇或者对王室不满而出走的，另一种是为逃避罪责而出逃的。两种人都属于那种有开拓进取精神的人，或者说有胆量的人。
为什么他们多半选择了晋国，而不是秦国、楚国或齐国？因为齐国太远，而秦国直到东周才开始建国，楚国属于南蛮。只有晋国地理上近，血缘上亲，价值观念上又很开放，因此大家都愿意去晋国。
而最根本的原因，是晋国对外来移民的鼓励。晋国人口稀少，特别是周人的人口不足，因此历代晋国国君对于移民都无限欢迎，对于来自周朝都城的移民则青睐有加，多有重用。
而赵夙和毕万都是京城移民或者京城移民的后代，其中，赵夙的祖先赵叔带从周厉王时代移民晋国，毕万则是第一代移民。
那么，晋献公为什么让赵夙为御戎，而让毕万为车右呢？这里有个历史原因，赵夙的祖先擅长驾驶，当年拉着周穆王上天山会西王母的造父就是他的祖先，而毕万从祖先毕公高开始就是著名的勇士，做车右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西周时期，造父因为给周穆王驾车驾得好，周穆王把赵城（今山西洪洞）赐给他，因此一支后代以赵为姓。赵姓出于嬴姓，得姓始祖为造父。赵姓在宋版《百家姓》排名第一位，郡望有天水郡、涿郡、南阳郡、颍川郡、下邳郡、平原郡、汉阳郡。
毕原是周朝王族墓地所在，周武王封同母弟弟姬高于毕，称毕公高，毕公高后人有以毕为姓。毕姓出于姬姓，毕公高为得姓始祖，毕姓在宋版《百家姓》排第七十六位，郡望在扶风郡、东平郡、河南郡、河内郡、太原郡。
魏、霍、耿三国都是小国，尽管各自也都有一军的编制，可是人力、财力有限，三个国家加起来也凑不够一个军。
晋国大军一到，摧枯拉朽一般长驱直入，将三个国家一一灭掉。而申生的表现令人赞叹，不仅具有指挥才能，而且身先士卒，十分勇猛。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军队纪律严明，绝不扰民，因此所到之处大受欢迎。
大军凯旋，论功行赏，申生被任命为上卿，依旧镇守曲沃。前文说过晋国没有卿，因此申生就是第一个卿。赵夙和毕万表现英勇，晋献公将耿封给了赵夙，将魏封给了毕万。
到了这个时候，士蒍就看得更清楚了。申生是凭功劳当上卿的，如果再有功劳怎么办，还怎么提拔？什么叫功高震主？
功劳太大是会引起国君警惕的，即便你是国君的儿子。
这里说说耿姓的起源，耿姓来源有两个：一个是商王祖乙的弟弟被封于耿国，后人以耿为姓，出于子姓；另一个是周朝王族被封于耿国，后人以耿为姓，出于姬姓。耿姓在宋版《百家姓》排第三百五十位，郡望在高阳郡、扶风郡和河东郡。
再说说霍姓起源，周文王第六子姬叔处被封于霍，世称“霍叔处”。“三监之乱”后，霍叔处被废，他的儿子继任霍君。霍国灭亡之后，国君后人以霍为姓。霍姓在宋版《百家姓》排第一百六十位，郡望在河东郡、太原郡和蜀郡。
第四幕 床戏
地点：后宫，晋献公的卧房。
时间：半夜。
背景：床上，晋献公和骊姬盖着被子躺在一起。晋献公睡着，灯光摇曳。窗外，月光惨淡，一阵乌云过来，月光消失。
这出戏在《国语》上有记载，“优施教骊姬夜半而泣谓公曰”。什么意思？就是说这出戏是优施导演的，时间选择在半夜，骊姬哭着对晋献公说话。
哭泣的声音从一个房间里传出，镜头缓缓进入房间，床上，骊姬露出雪白的膀子，在那里哭着，哭声越来越惨，越来越大，眼泪和鼻涕都滴在了枕头上。
正在打鼾的晋献公被吵醒了，他大吃一惊，暗想：夫人为什么哭了，还哭得这么惨？
“夫人，你为什么哭？有什么伤心事？”晋献公侧躺着问，搂着骊姬的肩膀。
“你……你杀了我吧。”骊姬哭着说，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脸。
晋献公腾地坐了起来。他摸摸骊姬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杀你？”晋献公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
“我听说申生爱护百姓，很得人心，很多卿大夫都向着他，再加上他还占着曲沃，很多人说他随时会取代你。如今他又开始散布谣言，说我迷惑你，祸国殃民。我恐怕他会以此为借口叛乱。不如你就杀了我，不要为了我一个女人而父子反目，让百姓遭受动乱啊，呜呜呜……”骊姬一边哭，一边说。
尽管是在半夜，尽管刚才还睡得正香，这个时候的晋献公已经彻底清醒了。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第一，骊姬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申生这个兔崽子确实有野心了；第二，看来骊姬跟申生没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骊姬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对自己一片忠心；第三，骊姬这么好的女人，申生却不肯放过她，真是猪狗不如。
“他难道会不爱自己的父亲吗？”晋献公问。
“我听别人说，爱百姓的人就不会太在意国君。就好比你是商纣王，申生是纣王的儿子，他把你杀了，对国家不是更有好处吗？听说申生就是这么想的。”骊姬说。当然，这些话都是优施教给她的。
“那怎么办？”晋献公问，他有些害怕了。
“退居二线吧，让申生接班算了。申生上台了，他心里爽了，就会放过你。你再考虑一下，自你的曾祖桓叔以来，谁爱过亲人？正因为六亲不认，所以才能把正宗的晋国给兼并了。”骊姬开始添油加醋。
“退居二线，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几十年，出生入死，流血流汗，才有了今天的晋国，这么轻易就退居二线？”晋献公不是傻瓜，退居二线就等于把自己的老命交到了别人手上，他骤然变得坚定起来，“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精彩对白之一，优施的才能简直无与伦比，他撰写了骊姬的台词，并且猜到了晋献公的台词。
骊姬正准备继续背台词，晋献公摆摆手说：“等等，我撒泡尿再回来。”
这句对白是优施没有想到的，因为他缺乏一点儿幽默感。
毫无疑问，这句话让骊姬浪费了表情。
晋献公撒尿回来的时候，骊姬已经憋坏了。
尿多了会憋，话多了也会憋的，骊姬憋了好长一段台词。
“皋落狄不断侵扰我国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什么不派申生去讨伐他们呢？如果申生打仗厉害，还得民心，那就要更加小心他了。如果他打不过皋落狄，就可以趁机收拾他；如果战胜了，我们的边境就会安宁，还能抢回来不少财富。怎么算我们都不亏。”这段台词的特点是赤裸裸，像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说的话。
“好，好，就这么办了。”晋献公听了很高兴。
“你真好。”骊姬笑着说，然后伏在晋献公身上，搂着晋献公的脖子。
晋献公决定让申生率领下军出征东山，也就是皋落狄的地盘。东山在哪里？晋国的南面。
下达任务的时候，晋献公赠送给申生两样东西：一件衣服和一块金玦。什么是玦？就是环形带缺口的玉佩。什么是金玦？就是一般所说的金镶玉。还没出征，先赏一块金镶玉。不知道北京奥运会金牌设计的灵感是不是来自晋献公。
除了给东西，晋献公还有些临行嘱托，或者叫战前动员。
“孩子，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国家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说来说去，都是类似这样的话。
申生穿着父亲给的衣服，戴着那块金玦回到了太子府。一进门，就看见府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
“怎么回事？”申生觉得很不舒服，不过他平时对自己的手下都很和蔼，大家也不怕他。
看见申生一脸不解，人们都笑了。
“怎么回事？笑什么？”申生问。
原来，晋献公给的衣服是左右不同色的，也就是现在所说的阴阳装，那时候叫作偏装。身为太子，穿一件阴阳装，戴一块缺了口的金镶玉，知道的说他是领了父命要去出征的，不知道的保不准会怎么想。
申生把阴阳装脱下来，递给府里的小书童。那个小书童名叫赞，赞拿着衣服，跟着进了房间。赞恭恭敬敬地叠好了衣服，放好了，看看屋里除了申生之外没有别人，轻轻地说：“公子，我想问问，你这衣服是谁给的？”
换了别人家，一个仆人哪里敢问主人的事情？只是申生一向对人和蔼，因此赞才敢问。
“父亲给的，还有这块玉玦，他要派我讨伐东山的皋落狄。”申生顺口回答。
“啊？”赞吃了一惊，脸色变得煞白。
“怎么了？”申生问。
“我可以谈谈我的看法吗？”
“你说。”申生让赞说。他很喜欢赞，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很好学。
赞沉了一下气，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才缓缓地说：“公子，我觉得你很危险了！国君赐给你奇异的东西，奇就要生怪，怪就要出现反常。派你出征，用左右颜色不同的衣服象征不一致，用金玦暗示冷淡和离心，这就必定是讨厌你、想加害于你了。”
申生听完，愣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赞叹赞太有才了，赞的分析简直是滴水不漏，按照赞的说法，自己确实是很危险了。
怎么办？申生决定去找里克。
里克是谁？
里克，中大夫，太子党主要人物。
里克在晋武公的年代就已经受到重用，论资历、论人脉，整个晋国没有地位比他更高的。对于晋国所发生的一切，里克一直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晋献公越来越不喜欢申生，但是他也不方便说什么。
可是，晋献公要派申生攻打东山的消息传来之后，里克坐不住了。他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自己必须有所表示。
里克直接去见晋献公。
“我听说皋落狄人作战十分英勇，主公还是不要派申生去冒险吧！”里克提出反对意见。
“干什么不危险？”
“这不是过去的规矩啊，过去国君出征，让太子留守，以监护国家；或者国君出征，让太子同行，以抚慰军心。如今您留守本国，而让太子出征，没有过这样的安排。”
“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不能有。我听说，立太子的原则有三条：德行相同时根据年龄长幼来决定，年龄相同时根据国君的喜爱程度来决定，喜爱谁但有疑惑时根据卜筮的结果来决定。你不必对我们的父子关系费心，我要通过这次出征来考查太子的能力。”晋献公很不高兴。
里克没有说话，退了下来。晋献公的态度已经告诉了他，申生的太子位是保不住了。怎么办？一边想，一边走回家，在家门口遇上了申生。
申生干什么来了？求教来了。
“里大夫，我爹赐给我偏衣和金玦，这是为什么？”
“国君让你穿偏衣，戴金玦，这些都是独特的东西，说明对你不薄。你有什么可害怕的？做儿子的，只怕不能尽孝，不怕不能继位。去吧，别害怕。”里克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拣好听的说了。
“嗯。”申生总算安心了一些，里克的话总该比书童的话要有道理一点儿吧？
晋献公十七年（前660年），太子申生出征了，穿着偏衣，戴着金玦。
随同太子出征的还有狐突、先友、羊舌突、罕夷、梁余子和先丹木，大家看见申生的打扮，都有些吃惊。
“你们看，我爹赐给我这些奇装异服，不知道什么意思。”申生怎么看自己怎么觉得别扭，忍不住还要问问几位。
“阴阳服呢，意味着在这次出征中你分得了一半君权；金玦呢，是说明你可以决断大事。挺好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先友抢先说，这是个缺心眼儿的。
狐突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时令是事情的征兆，衣服是身份的标志，佩饰则是内心的表达。国君如果重视这件事，就应该在春夏时节发布命令，赐给颜色纯正单一的衣服，赏赐的饰物也要合乎规矩。如今倒好，在年底的时候发布命令，就是故意要使事情不顺利；赐一件偏衣，就是要表示疏远；赐一块带缺口的金玦，表明意图根本就不是征讨东山。杂色表示冷漠，冬天意味着肃杀，金表示寒冷，玦表示决绝。公子啊，你怎么做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尽管申生不是自己的外孙，狐突还是很喜欢他，希望他能够成为将来的国君。
梁余子也是一脸的担忧，他补充说：“我听说领军出征之前应该在太庙接受任务，在祭祀土地神的地方接受祭肉，并且还要有合规的衣服，如今这样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我看，即便仗打胜了，恐怕也会被随便安个什么罪名，不如逃命算了。”
申生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问剩下的几位：“你们怎么看？”
“我看前面两位说得对，逃命比较稳妥。”罕夷说。
“我听说，这样的偏衣不是随便穿的，一定是要让方相氏（巫师）下了诅咒后才能穿。方相氏的诅咒一定会说：‘消灭光敌人才能返回。’但问题是，敌人难道能消灭完吗？我也认为该逃命。”先丹木也认为申生该逃。
申生转头去看狐突，狐突是他两个弟弟的姥爷，他也一直把狐突当姥爷。遇到了这样的问题，他希望狐突能给个建议。
“我听说，国君喜欢宠臣，大夫就危险；国君喜欢女色，太子就危险。我看，上策是逃到齐国，你娘是齐国人，齐国一定会好好待你。而且齐国现在称霸中原，以后你也可以借助齐国的力量回来。中策是投奔北狄，虽说有投敌的名声，但是北狄紧挨着晋国，晋国要是有什么变动，回来也方便。下策就是撤军回去，主动让出太子位。”狐突沉吟片刻，给出这样的回答。
申生有些犹豫了，这仗还没打，主帅先逃命了，是不是太搞笑了一点儿？这样的话，老爹的老脸往哪里放？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羊舌突说话了：“我觉得不能逃，违背君命就是不孝，玩忽职守就是不忠。虽然我们都能感受到国君对你的疏远，但是你也不能不孝不忠啊，我看，即便战死也不能逃命。”
申生点了点头，他决定听羊舌突的。
到了稷桑这个地方，狄人早已经出兵相迎。
这一仗十分惨烈，晋军在申生的率领下勇猛异常，一举歼灭狄军，顺势灭了皋落狄。
在外人看来，申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回到晋国，狐突就病了，从此闭门不出。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狐突并没有病，他只是明白现在要重新评估晋国的形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