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形势是这样的,在平静的外表之下,有两股势力在进行暗中的较劲。
第一股势力:“海龟”二代。
留齐派是晋国称霸的主要力量,也是晋国最强大的政治势力,他们的后人非常渴望承袭父辈的地位和权势。
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是狐射姑和先且居。其余还有赵衰的儿子赵盾、胥臣的儿子胥甲以及尽管不是留齐派但是与留齐派关系密切的栾枝的儿子栾盾等人。其中,狐射姑原本就是留齐派,只是被父亲狐偃压制而始终无法成为一线领导人,不过现在他已经是太师了,尽管没有实权,但是地位极高。先且居则借助父亲的英勇战死,直接成为中军帅。
第二股势力:“土鳖”。
这一派属于本土势力,他们靠着军功和年纪一点点熬上来,现在已经接近了权力的核心。这些人中以阳处父、荀林父、箕郑父、郤缺等人为代表,他们的资历使得他们已经可以觊觎中军帅或者六卿了。
于是,一场空前的“龟鳖”大战就要拉开大幕。
晋襄公六年(前622年)冬季,太傅阳处父前往卫国聘问。作为晋襄公的师父,阳处父知道自己很快就会位极人臣,没有人比自己更能影响晋襄公。因此,他把这一次的卫国之行看成自己的一次巡视,为自己今后执掌晋国朝政打下外交基础。
在卫国,阳处父受到热情接待,卫国君臣一通马屁,把阳处父拍得屁颠屁颠,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出了卫国,在回绛的路上,路过晋国的宁(今河南修武)这个地方,阳处父遇上了一个人。此人叫作宁嬴,宁嬴的父亲和阳处父以前是朋友。
“阳叔,那个什么,我今后就跟您混了呗?”可以想象,宁嬴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没问题,小宁,你跟我吧。”阳处父春风得意,决定提携老朋友的儿子。
宁嬴一看,高兴得也找不到北了。回家跟老婆一汇报,老婆也高兴啊。
“老公,去吧,跟着阳处父,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老婆我也跟着享福啊,嘻嘻。”老婆全力支持,还告诫他今后升官发财了不许娶小老婆。
就这样,宁嬴跟着阳处父走了。
宁嬴的老婆在家里做着发财梦,基本上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也都通知到了,有羡慕的、嫉妒的、不服气的,还有晚上往他家扔砖头的。
可是,好梦不长。自古以来,好梦都不长。
第三天,宁嬴回来了。
“老公,你回来了?接我们全家去国都?”老婆兴奋得猴子上树一般,从小到大,还没去过大城市呢。
“去什么国都啊,好好活着吧,我不走了。”宁嬴说。
“不走?阳处父把你赶回来了?”老婆吃了一惊,还有些失望。
“不是,我不想跟他了,没劲。”
“吹吧,是人家不要你了吧?”
“还真不是。”宁嬴看了老婆一眼,然后说了一句名言,“干大事要跟对人,知道不?”
老婆一愣,她就知道“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这类话,干大事这样的事情她哪里能知道?
“不知道。”老婆老老实实地说。
“阳处父这个人,学问是没的说,可是太过刚强,刚强到刚愎自用,根本不管别人的感受。这样的性格就很容易得罪人。他这人说得多,做得少,华而不实,这样很容易被人瞧不起。我担心跟着他得不到好处,反而会被他连累。”宁嬴说。
“哼,你是怕自己没本事跟着他吧?狗肉上不了大席,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呜呜呜呜。”老婆哭了,她恨老公没本事。
“我都没脸出门了,呜呜呜呜。”老婆又加了一句,她觉得没面子。
阳处父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外面游逛的时候,国都发生大事了。什么大事?栾枝、胥臣和赵衰都去世了。更让人震惊的是,中军帅先且居突发脑膜炎病故。
短短数日,晋国政坛四个重量级人物去世。设身处地想想看,内阁成员少了三分之二,这个国家会处在一个怎样的微妙状态中?我们来解析下。
任何一个朝代的建立也好,或者任何一个国家的崛起初期也好,第一代领导团队通常都是强势的,这个团队的特点就是个人能力与团队精神的完美结合。于是,这个团队对于国家的控制力是超强的。而一旦这个团队成员纷纷故去之后,权力的真空就会出来,第二代缺乏足够能力和威望的人将填补这个真空,于是,权力斗争就展开了。
狐偃、先轸的强势以及赵衰的威望让晋国的权力场平静了很多年,但是,当他们先后去世,已经没有人能够让这个国家的权力场继续平静下去了。
中国有史以来最为残酷的权力斗争已经拉开帷幕了。晋国的权力斗争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挽回。从那之后的几千年里,中国的权力斗争就再也没有停歇过。晋国的权力斗争就像是一部权力斗争的教科书,指导着历朝历代统治阶层内部的钩心斗角和互相残杀。
很多人喜欢看《春秋》,有的人看到的是大义,有的人看到的是谋略,有的人看到的是权力斗争。所以,有的人越看越傻,有的人越看越聪明,有的人越看越老辣。譬如,关羽看到的是大义;诸葛亮看到的是谋略;曹操看到的是权力斗争。
下面,请大家一睹古代权力斗争背后的腥风血雨。
如果我们把权力斗争比喻为一场百米竞赛,那么,在权力的起跑线上站着五个人,尽管呼声不同,实力有差距,但是现在实实在在地站着五个人,他们谁都有可能被绊倒,也都有可能率先撞线。哪五个人?
第一道,阳处父,太傅,晋襄公的老师。
第二道,狐射姑,太师,硕果仅存的留齐派。
第三道,士縠,司空,资历最老的本土元老。
第四道,赵盾,赵衰的儿子,留齐派第二代的带头大哥。
第五道,先克,先且居的儿子,爷爷和父亲先后出任中军帅。
中军帅佐的位置同时空出来,晋襄公决定立即补上人选。
与阳处父良好的自我感觉截然不同的是,晋襄公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让阳处父出任中军帅,原因与阳处父伐蔡有关。那一次阳处父忽悠了斗勃,回到晋国接着忽悠,说是楚国人害怕了,逃跑了;后来斗勃被杀,阳处父又吹嘘说是自己使的反间计。可是,晋国驻楚国地下办事处最终传来确切线报:先逃跑的是阳处父,斗勃之死完全是商臣在搞鬼,跟阳处父也没关系。
晋襄公没好意思揭穿自己的老师,不过也算是看透了他。
晋襄公的第一方案采取论资排辈原则,士縠做中军帅,梁益耳为中军佐;箕郑父做上军帅,先都做上军佐。这四个人都属于本土势力,按年龄和资历应该是他们晋升。其中,士縠是士蒍的儿子,而先都与先轸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同族。
这个方案还没有宣布,但是大家都有了风闻。“土鳖”暗自欢喜,准备庆祝。“海龟”第二代也探听到了消息,他们则很沮丧。怎么办?如果这项任命下来,也就意味着留齐派第二代彻底失败。
狐射姑有些急,他认为中军帅无论如何应该是自己的,可是他不好去说;赵盾也有些急,不过父亲刚去世,自己也不好去说。不过,有一个人比他们更急,谁?先且居的儿子先克。
论资历,先克属于留齐派第三代,如果论资排辈,赵盾、胥甲等人还有的排,自己可就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怎么办?自己能够迅速上位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晋襄公改变提拔高级干部的规则,由论资排辈改为父业子承。
先克去找晋襄公了,晋襄公一看先克来了,还说了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却不知道先克早已经节哀了,现在是顺便忽悠来了。
“主公,我想问问,我父亲的职位谁来接呢?”先克也算开门见山。
“这个,士縠吧。哎,你父亲临走之前有没有说过谁接班比较好?”晋襄公说,他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
“我父亲说过,说是狐家和赵家功劳最大,狐、赵两家的人没当中军帅,他死不瞑目,希望主公能够考虑把他的位置留给狐家或者赵家的人。”先克一通忽悠,忽悠得晋襄公连连点头。
“你说得对啊,做人不能忘本啊,要懂得报恩啊。”晋襄公说。
第二天,新任六卿人选宣布:狐射姑任中军帅,赵盾任中军佐。箕郑父为上军帅、荀林父为上军佐。先蔑为下军帅、先都为下军佐。
第一回合,“海龟”二代获得完胜,“土鳖”大败。
阳处父呢?他不仅一无所获,甚至连上军帅也给剥夺了。
阳处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他应该明白,对于老人来说,冬天永远都是一个槛。他绝不应该在冬天出去,况且,他明知道这四个人的身体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