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封现在是齐国的老大,实际的老大。
可是庆封对当老大兴趣不是太大,他觉得人活着应该享受生活。于是,他把管理齐国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庆舍,自己专门打猎和喝酒,因为这是他的两大爱好。
问题是,自己玩总归没啥意思,于是庆封索性搬到了卢蒲嫳的家里去住,一块儿打猎,一块儿喝酒。
庆封的日子过得很爽,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时髦的事情。
这一天,打猎很爽,然后喝酒,就用新鲜的猎物下酒。什么猎物?鹿,雄鹿,鹿血和鹿鞭都做成了菜。
酒下肚,鹿血下肚,鹿鞭下肚。
这三样中,酒是用来壮胆的,用《水浒传》的话说,就是“酒壮色胆”。而鹿血和鹿鞭都是起性的,也就是“性药”。这三样东西在一起食用,一定会有故事发生。
酒足鞭饱。
“小……小卢,你老婆真……真好看啊!”庆封说话了,他早就觉得卢蒲嫳的老婆温柔漂亮。
“老……老庆,嫂……嫂子才是国色天香啊!”卢蒲嫳也喝得不少,跟庆封称兄道弟起来。
“你……你骗我。你嫂子那么老了,什么国色天香?”
“我……我没骗你,我……我恋母情结。”
庆封的原配是庆舍的母亲,早已经去世,现在这个夫人也已经四十多岁,而卢蒲嫳二十多岁的年纪,所以要说恋母情结了。不过说起来,卢蒲嫳母亲去世得早,倒真有恋母情结。
“那……那咱们换换?”庆封说。
“换……换就换。”卢蒲嫳欣然同意。
“那……我上你屋?”
“好,我……我上你屋。”
两人说到做到,换了卧房。他两个换了,可是两人的老婆没换。当天晚上,算是颠鸾倒凤,各逞英雄。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最早的“换妻游戏”。
从那之后,两人觉得“换妻游戏”其乐无穷,于是索性把小老婆也都拿来换。
“交换产生价值,信夫?”庆封做了一个伟大的结论。
“分享更有乐趣,然也。”卢蒲嫳发出这样的感慨。
庆封和卢蒲嫳,换妻游戏的祖师爷。
庆封在卢蒲嫳家里过得很开心,按他的说法,这是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就因为这样,庆封就住在卢蒲嫳家了,自己家也不回去了。
庆封不回去了,朝中的大臣们就麻烦了,毕竟有些大事是庆舍决定不了的,于是大夫们常常要到卢蒲嫳家来请示庆封。
这一天,庆封和卢蒲嫳正玩得高兴,一位叫作析归父的大夫来了。
“我要汇报一下关于公务用餐的事情。”析归父叙了礼,就进入了正题,“是这样的,公务用餐原本应该有两只鸡,可是最近被主管伙食的给换成两只鸭了。”
原来,按规定,朝廷每天中午要为上朝的大夫提供免费午餐,按惯例有两只鸡。一般来说,多数人住在都城,上午上朝没事,早早就回家了,也就不吃这个免费午餐了。而这段时间庆封在卢蒲嫳家换妻兼办公,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上朝了。
“换就换吧,鸡和鸭有什么区别吗?鸡鸭鸡鸭,本是一家,啊,换换口味不是挺好?交换产生价值啊,你看看我跟卢蒲嫳,啊,那什么……”庆封说得口顺,差点把换妻的事说出来了。他觉得鸡换鸭这样的小事也来找自己,有些不高兴。
“可是事情没这么简单啊!那送饭的把鸭肉都给贪污了,只剩下肉汤了。”
“这有什么?没听说营养都在汤里吗?”庆封说话更没好气了。
“可是,喝汤喝不饱啊!”
“哎,饿不着就行了,晚上回家再吃不就行了?再说了,现在还有谁上朝啊?”庆封这火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析归父一向主动巴结自己,早就直接把他赶走了。
“别人是不上朝了,可是子雅、子尾天天中午准时去啊!一开始一人一只鸡,现在成了一人一碗汤,这两位气得半死,直骂您祖宗呢!”
“这两个王八蛋,真会过日子。”庆封脱口而出,他一向就瞧不起这两个人,只要管吃管喝,这两人千山万水都要赶来,免费午餐当然不会放过。
子雅和子尾是什么人?这两位是堂兄弟,都是齐惠公的孙子,现在是大夫。
说起来呢,庆封、子尾、子雅都是齐桓公的后代,大家本应该亲近一些。问题是,同是齐桓公的后人,贵贱不同,地位不同,自然就有人不满了,譬如子尾和子雅,自认为是正儿八经的公孙,反而不如庆封混得好,难免有些愤愤然。
“别理他们,有免费鸭汤喝就不错了。”庆封接着说。
卢蒲嫳跟子雅、子尾一向不和,如今听说这两个不满,当时大怒:“就他们还想吃鸡肉?老子还想吃他们的肉呢!大哥,咱们收拾他们吧。”
现在,卢蒲嫳叫庆封大哥。
“为了两只鸡就收拾他们?”庆封有点儿犹豫。
“没错啊,为了两只鸡他们就怨恨你,那要是更大的利益呢?岂不是要来杀了你?别犹豫了,动手吧。”
“有道理啊。”庆封点头了。
“那什么,你去联络其他大夫,让他们跟我们联合出兵,讨伐子雅、子尾。”庆封给析归父布置了任务。
析归父走了,庆封和卢蒲嫳继续去玩换妻游戏了。
析归父看到了升官发财的希望。
可是,令析归父失望的是,他所找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加入讨伐子尾和子雅的队伍。
任务完成得很差,析归父不敢去找庆封复命,不但不敢复命,他还要担心庆封会来找自己。谢天谢地,庆封竟然没有找过自己。到这个时候,析归父才明白,庆封要讨伐子尾、子雅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说过了就过了,全部精力都用在换妻游戏上呢。
于是,析归父总算松了一口气。
析归父松了一口气,可是有人不敢松气。谁?子尾和子雅。
析归父满世界找人讨伐子尾和子雅,这哥儿俩也不是傻瓜,早就听到了风声。一开始挺害怕,后来见没什么动静,总算把心放下来一点儿。可是,既然庆封放了话,保不定什么时候动手啊。
怎么办?先下手为强。
自古以来,都是先下手为强。
那么,对谁下手?
庆家父子中,庆封权力虽然大,却沉迷于换妻游戏;而庆舍目前实际执掌庆家,并且庆舍本人就是个大力士。综合来看,对庆舍下手更好。
问题是,怎么干掉庆舍?
“我有两个朋友,找他们帮忙,一定成功。”子雅说。
子雅的两个朋友是谁?卢蒲癸和王何。
自从卢蒲癸从晋国回来,仗着卢蒲嫳的关系,做了庆舍的家臣。卢蒲癸从前做过齐庄公的近侍,身高体壮,又会察言观色,所以做了庆舍的家臣之后,深得庆舍欢心。后来庆舍一高兴,把卢蒲癸招为自己的上门女婿了。
你看这事情,听起来有些乱了。
卢蒲癸是卢蒲嫳的哥哥,庆舍是庆封的儿子,卢蒲癸做了庆舍的女婿,可是庆封跟卢蒲嫳玩换妻,两人称兄道弟。从辈分上说,算是哥哥跟孙女上床,弟弟跟奶奶睡觉。
不仅辈分乱了,卢蒲癸跟庆舍还是同宗,同姓都不婚,同宗就更不能婚了。可是,庆舍不管这些,卢蒲癸就更不管这些。
“哎,你们是同宗,不避讳一下?”有人问卢蒲癸。
“咳,有什么好避讳的?他不避讳,我吃饱了撑的去避讳?这就像读《诗》一样,需要哪一段就读哪一段,我不过是取我所需的而已。”卢蒲癸回答,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最后两句,《左传》的原话是“赋诗断章,余取所求焉”。
断章取义,这个成语,出自这里。
做了庆舍的女婿,卢蒲癸更得信任。卢蒲癸有一个做侍卫的同事名叫王何,当初也因为崔杼之乱而逃到了莒国,卢蒲癸请求庆舍让王何也回来,于是王何也回到齐国,再次成为卢蒲癸的同事,两人充当了庆舍的贴身侍卫。
有两名高手侍卫的贴身保护,庆舍觉得自己的安全不成问题,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是庆舍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卧底。
卢蒲癸和子雅本来就是朋友,现在他们则是同谋。
子雅和子尾要杀庆舍,是因为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
卢蒲癸和王何要杀庆舍,则是要为齐庄公报仇。
里应外合,典型的里应外合。
动手的时间定在了十一月七日,这一天将是齐国冬祭姜太公的日子,四人决定就在太公庙下手。由于这一天是乙亥,因此命名为“乙亥事变”。
有趣的是,这四人为乙亥事变占了一卜,然后把占卜的龟兆拿去给庆舍看,卢蒲癸说这是准备攻打仇人,请老丈人帮着看看。
“嗯,好卦啊,一定能成,仇人必死。”庆舍倒是个占卜的高手。
现在,卢蒲癸们更有信心了。
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中,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六日。
卢蒲癸准备刺杀老丈人的行动尽管进行得非常诡秘,瞒过了几乎所有人,可是,有一个人他是无论如何瞒不过去的。谁?老婆。
女人,对自己的老公一向就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所以,偷情的男人最终都会败露。
卢蒲癸老婆名叫卢蒲姜,就是庆舍的女儿,眼看老公整天神神秘秘,卢蒲姜就看出一点儿苗头来了。
“老公,你们在筹划什么大事吧?”卢蒲姜问,看得很准。
“没,没有。”卢蒲癸急忙否认。
“老公,别骗我了,我都是你的人了,你干什么我都支持啊。告诉我吧,要是不告诉我,肯定不能成功的。”
想当年雍纠要害老丈人祭足,就是因为告诉了老婆,反而被老丈人杀了。如今卢蒲癸面临当初雍纠同样的境地,他会吸取雍纠的教训,还是走雍纠的老路?
“好,我告诉你。”卢蒲癸选择了学习雍纠好榜样。
到这里其实我们可以看出,春秋时期女人在家里的地位是很高的,怕老婆是比较常见的现象。
卢蒲姜听卢蒲癸把乙亥事变的计划大致讲了一遍,沉思了一阵,然后说:“你们男人就是没大脑,你们的计划看上去挺好,实际上根本就行不通。”
“啊?为什么?”卢蒲癸吃了一惊。
“我爹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参加祭祀活动,这么多年,一次也没去过,所以,这次也不会去。我爹不去,你们杀谁去?”
卢蒲癸一听,有点儿傻眼,回想一下,似乎还真是这样。所有的意外都想到了,可是独独这最重要的一点没有想到。
“那,那怎么办?”卢蒲癸问。
“我爹这人很好强,很要面子,如果有人阻止他去参加祭祀,他反而一定会去。不如这样,我回娘家去阻止我爹,那他一定就会去了。”卢蒲姜说。
“好主意。”卢蒲癸大声叫好。
当晚,两人好好地亲热了一番。
十一月七日。
庆舍准备去太公庙参加祭祀,他从前没有去过,不过这次要去,因为这次是自己担任主持。
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因为他讨厌祭祀这一类的活动。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女儿卢蒲姜回来了。
“爹,你要去参加祭祀吗?”卢蒲姜问。
“对,对啊。”
“千万别去,有人要害你。”卢蒲姜急忙阻止父亲,但是不好直接说要害老爹的就是自己老公。
“害我?谁敢害我啊?本来我还不太想去,既然有人想害我,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胆量。”庆舍说。别说,还真被卢蒲姜说对了。
“爹,是真的。”卢蒲姜急了。
“我也是真的,来人,走。”庆舍不管女儿说什么,登车走了。
卢蒲姜目瞪口呆。
这件事情后来就成了悬案,也不知道卢蒲姜是真想帮自己的亲爹,还是想帮自己的老公。
也许,就连卢蒲姜也不知道该帮自己的老爹,还是该帮自己的老公。
庆舍带着庆家的精兵到了太公庙,在太公庙的周遭都布置下人马,自己的身前身后是卢蒲癸和王何。
在庆舍来之前,子雅、子尾,陈家和鲍家的人都已经到了,其他家族都没有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好日子。陈家、鲍家为什么来?因为他们与子尾、子雅已经串通好了。
庆舍一看,这几家来的人不少,不过都是穿着便服,所以并不害怕。
齐景公也已经等在了庙里,庆舍不来,他也不能开始。
庆舍在太公庙里主持祭祀。外面,陈家和鲍家的艺人们开始表演,戴着面具穿着虎皮,结果庆舍手下的马都有些受惊。于是,庆舍的手下纷纷脱下皮甲,然后把马具解下来,远远地拴住。
“兄弟们,来,喝酒喝酒。”有人专门招待庆家的手下,端上酒肉。
于是,大家喝酒吃肉。
酒过三巡,又有人说话了:
“兄弟们,看这个表演多没劲?附近的鱼里正表演胡人歌舞呢,胡妞露肚皮的,扭一扭,迷死人哪!”
大家一听,这么好的事情,还等啥啊?
于是,大家一哄而起,去鱼里看表演去了。
所以,自古以来,色情表演害死人。
庆家的人走了。
皮甲、大戟扔了一地。
子雅、子尾,陈家、鲍家的人纷纷走了过来,地上有现成的皮甲和大戟。
现在,四家的人都不再是便服了。
一切准备就绪。
太公庙里,庆舍在主持祭祀,身边,只有卢蒲癸和王何手握大戟保护着。
子尾轻轻地叩了三下庙门。
这就是暗号。
卢蒲癸举起了大戟,向庆舍前胸刺来。
庆舍已经本能地感到危险就在身边,看见卢蒲癸举戟,他在一瞬间想起了女儿的话。所以,当卢蒲癸的大戟刺来时,庆舍一个闪身就躲开了。
躲过了卢蒲癸的胸袭,庆舍没有能够躲过王何的劈肩,王何的大戟砍在庆舍的左肩上,左肩被砍落在地。
庆舍险些摔倒,不过他用右手牢牢地抓住了庙里的椽子,发出了怒吼:“你们敢害我!”
整个太公庙被震撼了,卢蒲癸和王何吓个半死,急忙退后。此时,四家的家兵冲了进来,庆舍用盛肉的器具和酒器向他们扔去,但终究寡不敌众,惨遭杀害。
齐景公被吓得半死,赶紧脱下祭服,回宫压惊去了。
庆封还在玩换妻游戏,直到有人来报告庆舍被杀的消息。
“不好,我要赶紧走,老婆,赶紧跟我走。”庆封知道事情不妙,赶紧上路。
老婆都没有动。
“大哥,是你老婆还是我老婆啊?”卢蒲嫳忙问,现在他们两人的老婆不分彼此,所以他也弄不明白谁跟庆封走。
“咱老婆啊!”庆封脱口而出。
“咱老婆?那究竟是你老婆还是我老婆啊?”
“我老婆!”庆封吼了起来,这时候,他已经没心思玩换妻游戏了。
带着自己的老婆和小老婆,庆封火速赶回了自己的封地。
十二天之后,也就是十一月十九日,庆封率领着庆家的家兵攻击齐国首都临淄。
庆家的战斗力不弱,一举攻克临淄的北门,随后开始进攻内宫。
内宫的防守明显要强很多,庆封拿不下内宫,又听说其他大夫正在整顿军队,准备讨伐自己,于是,庆封落荒而逃,一路逃到了鲁国。
在鲁国没待几天,齐国向鲁国发出外交照会,希望鲁国按照有关罪犯引渡条例,将庆封遣送回齐国。
鲁国人当然不会遣送庆封,不过庆封也不能再在鲁国待下去了。
就这样,庆封继续南下,来到了吴国。
“中原人不讲义气,我们吴国人讲义气。庆封落难来投,别人不敢收留,我们收留,看看谁敢动我们?”吴王余祭毫不犹豫地收留了庆封,将他安置在了朱方(今江苏镇江)。
在吴国站住脚之后,庆封将自己的家族都招到了朱方。由于这里四通八达,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而齐国人又善于经商,因此没有多长时间,庆封家族在吴国成为首富,重新过上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到这里,顺便交代一下“换妻游戏”的另一位男主角卢蒲嫳,在卢蒲癸的力保之下,卢蒲嫳总算是保住了身家性命,不过在齐国不能待了,被驱逐到了莒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