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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业若梦里,抚琴发长嗟
——李白流寓山东

当北斗星的斗柄指向东方,大地上又是一年春降。幽谷里兰丛抽蕊,小河中绿波荡漾。试登高望远,见芳草萋萋,像整齐的绒毯铺向远方。

我的心旌摇摇,像春风飘飘。我理想的美人啊,到哪里去寻找?我盼望的佳期啊,为何还是这样杳杳?

我曾经在长江边上准备把芬芳的瑶草捧献;我曾经在汉水湾里编织过美丽的花环。我曾经在岘山之北把那里的游女追求;我曾经在洞庭之南洒下相思的眼泪点点斑斑。我曾经在淇水上把远方的亲人想念;我曾经朝朝暮暮伫立在阳台之下,梦想神女下凡。可是春天已快过完了,我的美梦还没有实现。我的眼呀快穿,我的心呀缭乱,我的惆怅呀无限!

河水啊,你为什么流得这样慌?春天啊,你为什么去得这样忙?白发啊,你为什么这样早就出现在我头上?我恨不能用一根长绳抛上天去,拴住那向西飞跑的太阳!

…………

就在这种痛惜余春将逝,深感前途渺茫的心情下,李白接近“不惑”之年。大概由于夫人许氏病故,在安陆再也待不下去,他便带上两个孩子流寓山东,寄居任城。

“顾余不及仕,学剑来山东。”李白在没有出路的情况下,曾想弃文就武。当时以剑术名天下的裴旻正寓居山东,李白也确曾给他写过信,表示愿意给他当门人。但这只是一时的冲动,并无下文。实际上他到山东后,仍是到处漫游,到处干谒诸侯。虽然所到之处,州县官吏们按当时的规矩,都以礼相待,留他盘桓十天半月,临行送些盘费;或请他写几篇诗文,再送些润笔之资。但他理想中的“美人”仍然不知在哪里,他盼望的“佳期”依旧迟迟不来。因此,他不免又在诗中发牢骚,抒愤懑。

例如他在《赠范金乡》一诗中写道:“我有结绿珍,久藏浊水泥。时人弃此物,乃与燕石齐。……”

又如他在《早秋赠裴十七仲堪》一诗中写道:“荆人泣美玉,鲁叟悲匏瓜。功业若梦里,抚琴发长嗟。……”

又如他在《送鲁郡刘长史》一诗中写道:“鲁国一杯水,难容横海鳞。仲尼且不敬,况乃寻常人。……”

又有一次,兖州长史刘某打发了他几匹“鲁缟”。这点东西卖了,还不够李白偿还酒债。李白写了一首诗,向刘长史表示他的“感谢”。诗中用的是“赠绨袍”的故事,把自己比作范雎,把刘某比作魏齐,实际上是把这位长史讽刺了一顿。

李白这些抒愤懑、发牢骚的诗,自然很不讨人喜欢;他平日一些不拘小节的行为,想必也遭人非议;特别是李白给儿子取名伯禽,更使他显得是个怪物。原来这“伯禽”二字乃是周公儿子的名字。周公辅成王时,伯禽封于鲁,在位四十六年,应该算鲁人的老祖宗了。李白却把人家老祖宗的名字用来叫自己的儿子,某些东鲁人士自然要群起而攻之了。

李白这些言行不免给他招来一些明枪暗箭,这些明枪暗箭在他脑子里逐渐变成一个古代儒生的形象:一个白发小老头儿,头戴一顶方帽子,足穿一双双梁鞋。走起路来,摇摇摆摆,长袍扫地,尘土飞扬。他言必称尧舜,行必法周孔,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但一心想吃孔庙里的冷猪肉。谈起学问来,只知道死抠书本。作起诗来,讲究字字句句有来历。但问起他经国济世之道,当今时政得失,大丈夫安身立命之事,老头儿就只有大睁其眼,大张其嘴,如堕五里雾中。于是李白写了一首《嘲鲁儒》:

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

问以经济策,茫如坠烟雾。

足著远游履,首戴方山巾。

缓步从直道,未行先起尘。

秦家丞相府,不重褒衣人。

君非叔孙通,与我本殊伦。

时事且未达,归耕汶水滨。

与此同时,李白却在另外一些人中间得到了真诚的友谊和崇敬。

有一次,他到了一个叫中都的小县,住在一家小客栈里。有一个在县里当差的小吏,叫逢七朗,特地提了两尾鲜鱼和一罐好酒来拜访李白。李白一看,鱼是汶水中的“紫锦鳞”,酒是兰陵的“郁金香”,正是自己喜好之物,便也不讲客气,叫店小二赶快收拾出来,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痛饮了一番。最后才想起自己和逢七朗萍水相逢,怎好白吃人家的。逢七朗说:“我什么报酬也不要,就要你一首诗。”李白说:“我也无以为报,只有送你一首诗。”说罢,提起笔来便写了一首《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

鲁酒若琥珀,汶鱼紫锦鳞。

山东豪吏有俊气,

手携此物赠远人。

意气相倾两相顾,

斗酒双鱼表情素。

双鳃呀呷鳍鬣张,

跋剌银盘欲飞去。

呼儿拂机霜刃挥,

红肥花落白雪霏。

为君下箸一餐饱,

醉著金鞍上马归。

写好一首,兴犹未已,李白又写了一首《客中作》:

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

逢七朗如获至宝,欢天喜地而去。

逢七朗的仰慕之忱固然使李白在穷途中得到很大的安慰,但李白一向以为诗文是余事。他还在梦想建功立业,而且是像鲁仲连那样,用奇伟倜傥之画策,立千秋不朽之功勋,然后功成身退。因此,他到了鲁仲连的故乡,渤海边上的青州,缅怀这位为人排难解纷而不受报酬的义士,特地写下了《古风》一首,并借以抒发自己的怀抱: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

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

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

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古风》其十)

就这样,李白带着过早出现的白发,带着虽屡历坎坷但仍不衰歇的建功立业的梦想,在四十二岁头上,送走了开元二十九年的除夕,迎来了天宝元年的元旦。 ff8R9oYvXTWmbrZEjiJIPGJTpXcBsRt/fFpjmTv70pHowh3OmjpaG+4MUdQbm0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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