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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最初,某些乘客对行善的吁求充耳不闻

“我——呸!为什么船长受得了邮轮上有你这种叫花子?”

以上恶言恶语,出自一位身着深红色天鹅绒背心的富绅,他脸膛也呈深红色,手中的文明杖镶着红宝石,正在辱骂一名穿灰外套、系白领带的男子 。前文的交谈才结束不久,此人便找到富绅,请他给一所孤儿寡妇收容院捐款,这家机构是在塞米诺尔人当中建立的 。根据某种草率的看法,该男子没准儿像抽卷烟的男子一样,似乎也是一位时运不济的高雅人士。然而,凑近了细瞧,他脸上几乎看不到悲伤,反倒充满神圣感。

富绅又说了两三句难听话,随后匆匆离开。穿灰外套的男子虽然遭到拒绝,受到无礼对待,却并无怨言,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冷冷清清站了好一阵子,尽管如此,他脸上还是隐隐透着卑顺的依赖神情。

终于,有位动作稍显笨拙的老先生慢吞吞走至近前,男子又向他乞求捐款。

“你瞧瞧,”老人猛地停下脚步,冲男子怒目而视,“你瞧瞧,”他好像一个摇摇晃晃的气球,身形在对方面前大肆膨胀,“你瞧瞧,你在替别人讨钱,你这家伙,脸耷拉得跟我胳膊一样长。好吧,听着,重力确实存在,这该死的东西确实存在,但脸拉那么长不外乎三种情况:悲苦的劳动者、天生鞋拔子脸、冒名顶替之徒。你最清楚自己是其中哪一类。”

“愿上天多多赐福于您,先生。”

“而且少赐一些虚伪于你,先生。”

说完这句话,这个硬心肠的老人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男子无助地站着,恰在此时,前文提及的年轻牧师,从他身旁路过,不经意瞥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事情。年轻牧师沉吟片刻,又急忙说道:“抱歉,我一直四处找您,不过倒没花多长时间。”

“找我?”男子惊诧于他这么个小角色,竟也值得一找。

“对,找您。您是否了解那个黑人,船上瘸腿那个?他到底是不是在装神弄鬼?”

“哦,可怜的基尼!您有没有被人怀疑过?您所举质证,大伙又该去何处寻觅?”

“这么说您果然认识他,而且他非常值得信任啰?真让我松了一口气——大大松了一口气。来吧,让我们找到他,再看看能做点儿什么。”

“又一个信任来得太迟的例子。很遗憾告诉您,先前停船时,我亲眼看见他在架好的舷梯上帮着残疾者登岸。他忙于扶助病弱,无暇交谈。他兴许没告诉您,他有一个兄弟住在附近。”

“说真的,无法再一次见到他,我很遗憾,很可能比您想象的还要遗憾。您瞧,刚离开圣路易斯不久,他便来到前甲板。在那儿,我和许多人一起看见他,并且信任他。 我如此信任他,以至于应他请求,来找您,好让那些质疑者信服。他提到并且或多或少描述了几个人的样子,他说这几个人愿为他说话,而您是其中之一。但我努力找了一番,没找到您,也没遇见他列举的任何一个人,怀疑终于冒头。不过怀疑间接来源于——我也只好这么认为——另一个人的无情指斥。反正,可以肯定,我开始怀疑了。”

“哈,哈,哈!”

这笑声与其说是笑声,不如说是呻吟。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它似乎仍试图成为笑声。

两人转过身来,年轻的牧师看到那个木腿汉子在他身后不远处,神色愁惨冷峻,犹如背上抹了芥末膏的刑事法官。而此刻的情形里,芥末膏很可能是近来某些令人痛苦的挫折、屈辱所留下的记忆。

“你们不会以为,是我在发笑吧?”

“您在笑谁?或者说,打算笑谁?”年轻的牧师面孔涨红,问道——“笑我吗?”

“既不是笑你,也不是笑你周围的任何一个人。但你大概不会相信。”

“如果他生性多疑,确实有可能并不是在笑,”穿灰外套的男子冷静插话道,“多疑者的愚昧在于,爱想象自己遇到的每一个陌生人,无论这些人多么漫不经心,朝他微笑或奇奇怪怪地冲他打招呼时,必定偷偷把他当成了笑柄。有时候,多疑者走过一条街道,他一路向前,会觉得眼前是一幕幕讥讽自己的哑剧。总之,多疑者搬砖砸脚,自讨苦吃。”

“谁能够这么做,十有八九给别人省鞋底了。”木腿汉子执意想搞点儿幽默。可他使劲咧嘴一笑,转过身来,直对着年轻的牧师,“刚才你依然认为,我是在嘲笑你。为了证明你错了,我要告诉你,我在嘲笑什么。我当时正好想到一个故事。”

于是乎,他以粗鄙的方式,以挖苦的细节,使听众厌烦的重复,讲了一个故事,而该故事更讨人喜欢的版本叙述如下:

某个新奥尔良的法国佬,又老又瘦,兜里有几个钱,一天晚上他去看戏,对剧中一位忠贞的妻子十分着迷,以至于回到现实生活,他除了结婚之外什么都不想做。因此他结婚了,娶了个漂亮的田纳西姑娘。她自由奔放的风采令他一见钟情,为此他通过姑娘的亲戚与她结识,而她接受的教育和她的性情同样自由奔放。这番赞美虽盛,可并非夸大其词。不久之后,未经证实的流言四起,说这女子自由奔放得过了头。虽然朋友们及时告知法国老男人各种各样的状况,但大多数班尼迪克 会认为,那全是无中生有,所以他一个字也不相信。直到一天夜里,他意外中断旅程,打道回府,进门时遇到一个陌生男子从角落冲出来。“乖乖!”他大喊道,“现在我开始生疑了!”

讲完故事,木腿汉子扬起头,长吼一声,伴随着喘息和痰音,似压力巨大的引擎喷射蒸汽般使人难以忍受。如此一通发泄之后,他一踉一跄走开了,显然心满意足。

“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是谁,”穿灰外套的男子无不热心地问道,“这家伙,即使他言辞中有真理,他说话的方式也让真理变得像谬误一样令人讨厌。 他是谁?”

“我跟您提过他,正是他不相信黑基尼,”年轻的牧师心绪平复下来,回答道,“总之,就因为他,我才产生了怀疑。他坚称基尼是个白人骗棍,是个乔装打扮、改头换面的诱饵。没错,我想他原话如此。”

“不可能!他怎么会如此固执己见。能否请您把他叫回来,让我问问他,他这是当真吗?”

年轻的牧师遵命照办。独腿汉为此大发牢骚,不过最终还是同意返回,待上片刻。穿灰外套的男子于是对他说:“先生,这位可敬的绅士告诉我,有个可怜的黑人,一个瘸子,您认为他是个狡猾的骗棍。好吧,我知道世上有些人士,他们没办法更好地证明其聪颖,异常热衷于表现自己对同类的敏锐观察,以及无情的怀疑。我希望您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总之,您此刻能否向我说明,关于那个黑人,您抛出的见解不是仅仅在开玩笑。可以吗?”

“不,不可以。我没那么好脾气。”

“那只好随您便了。”

“哼,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德行。”

“一个伪装成黑人的白人?”

“千真万确。”

穿灰外套的男子看了看年轻牧师,低声对他说道:“我本以为,您这位朋友属于疑心很重的那一类人,但他似乎有一种奇特的轻信。——劳烦相告,先生,您当真认为一个白人能假扮得如此像黑人吗?依我看,这演技够厉害的。”

“并不比其他任何一个人更厉害。”

“怎么会?莫非全世界都在演戏?比方说,我是个演戏的?我这位可敬的朋友,也是个表演者?”

“对啊,难道你们两个不演戏?行走坐卧,统统是演戏,因而所有行动者无不是演员。”

“您没事找事。我再问一遍,如果他是个白人,怎会那么像个黑人?”

“我估计,你没见过黑人流浪乐手?”

“是没见过,但他们往往涂得太黑。老话说——这跟善良的情形差不多——‘魔鬼永远被涂得比他自己还黑。 ’再看看他的腿,如果不是残疾,为什么瘸成那样?”

“其他装可怜的乞丐,又如何弯折各自的手脚?很容易看明白它们是怎样吊在半空的。”

“这么说,那些冒牌货是您指控的证据啰?”

“对敏锐的眼睛来说足够了。”他目光一闪,极其狰狞。

“好吧,基尼在哪儿?”穿灰外套的男子问道。“他在哪儿?我们立刻把他找出来,让事实来反驳不公的指责。”

“找啊,”独眼男人 高喊,“把他找出来,我很有兴致,先前还在他裤子上抹了一道油漆,就像狮子在一个非洲黑人的身体上留下爪痕一样。他们可不许我碰这家伙。快找到他!

我要把他披着的羊皮揭下来,再把他的皮揭下来。”

“别忘了,”年轻牧师提醒穿灰外套的男子,“是您自己帮着可怜的基尼上岸的。”

“确实这么做了,我确实这么做了。真不巧。不过您看,”他对木腿汉子说,“我认为基尼无须亲自到场,也能够证明您是错的。请问,如果一个人很有头脑,足以像您讲的那样改容易貌,再费尽周折,甘于冒险,只为了不值一提的几个铜板,而且我还听闻,那全是他辛辛苦苦挣到的,可以算得上辛苦吧,您觉得这一切合理吗?”

“根本不容辩驳。”年轻牧师说,朝独腿汉子投去颇具挑战意味的一瞥。

“你们这两个生瓜蛋子!你们以为,世间的辛苦、冒险、欺诈和为非作歹的唯一动机是弄钱。魔鬼诱骗夏娃,赚到了多少钱?”

言讫,他再度一踉一跄走开了,留下一路讥嘲之声,令人难以忍受。

穿灰外套的男子目送他离去,默默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对同伴说:“好个坏蛋,危险分子,放在任何基督徒团体之中都得被打倒。——就是这家伙设法令您产生了怀疑?啊,我们理当对怀疑充耳不闻,而只聆听忠信之声。”

“您这个原则,如果今天上午我遵从了,想法应该会跟现在一样。——他单枪匹马,只有一条腿,煽风点火的本事却很强大。他一句坏话,便可以将蛊惑人心的毒液——依我之见,确实有毒——注入众多一向友善的头脑。但我也透露了,他抛出的恶言恶语当时对我不起作用,眼下同样不起作用,只有过后它们才发挥功效。我承认,这让我感到困惑。”

“没什么好困惑的。对于仁爱的灵魂,怀疑心理就好比某些药剂,它进入其中并潜伏不动,时间或长或短。但只要它继续休眠,便无伤大雅。”

“您这处理方法可不太让人舒服。比方说,那个有毒的家伙,他刚才再次向我放毒,我又如何能确定,此刻有效的免疫力可以长久保持?”

“您无法确定,但您不妨跟怀疑作斗争。”

“怎么斗争?”

“把任何怀疑的症状扼杀于萌芽状态,往后您一旦受到挑拨,这症状便可能显现。”

“我会这么做的。”年轻的牧师自言自语般补充道,“我确实、确实应该被指责,因为独腿男人胡扯时,我一直袖手旁观。我深受良心谴责。——那个可怜的黑老头啊。没准儿您是不是还能见到他?”

“遇上的机会不多,尽管未来几天,根据行程,我得路过他如今停留的地方。毫无疑问,诚实而又心存感激的基尼一定会来看我。”

“如此说来,您给过他施舍啰?”

“给过他施舍?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认识他。”

“这点儿钱您拿着。下次见到基尼,交到他手里。就说捐助者完全相信他忠实正直,并且对自己一度心存怀疑,无论历时多么短暂,感到由衷抱歉。”

“我接受这份信任。另外,顺便提一句,既然您天性如此仁爱,应该不会拒绝帮助塞米诺尔孤儿寡妇收容院吧?”

“我从没听说过这家慈善机构。”

“它是最近才建立的。”

年轻的牧师动作停顿了片刻,犹犹豫豫地将手探入口袋。这时候,受到对方表情的吸引,他诧异地、几乎忧虑不安地望着自己的同伴。

“啊,好吧,”穿灰外套的男子笑容惨淡,“如果我们刚刚谈到的那根毒刺起效得那么快,算我白说一通。再见。”

“别走,”年轻的牧师有点儿激动,“您对我不公正。与其继续怀疑眼下这件事,我倒宁愿补偿此前的过失。拿着,给您那座收容院的。数目不大。不过有一分钱是一分钱。想必您揣着纸吧?”

“当然,”男子掏出一本记事簿和一支铅笔,“让我写下名字和金额。我们会公布这些名字。现在,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们收容院的简史,以及它是如何幸运诞生的。” M4JK/wwCnmrw6abc435mDPfzS/GeFHp9tB2gEig6icLLdPqzamgabCBCq9pgH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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