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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惺忪中，祯子感觉到旁边有人在活动，于是睁开了眼睛。
“不好意思。”原来是旁边的青木站了起来，手里还拎着洗漱用品。祯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了。天已经大亮，苍白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
大家纷纷起来拉起遮光帘，窗外斜斜地射进一道白光。祯子也拉了拉帘绳，伴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遮光帘卷了起来，一幅流动的风景展现在祯子面前。
温柔起伏的是皑皑白雪的曲线。天色尚未大亮，蓬松的积雪静静地将天地万物拥入怀中。偶尔露出一条黑线，那是树木；闪出一点光亮，那是掩埋在大雪中的人家的灯火。远处，似乎有人燃起了火堆，颜色鲜亮热烈，天空被深灰色填满，看来是阴天。
这就是北陆。
祯子觉得自己恍如从梦境中醒来。今年东京还没有下过雪呢。不过，雪并不是唯一与东京不同的风景，这里的树木、民居的屋顶，都洋溢着必须翻越山脉才能领略的北国风情，而清晨清冷的光线最能把这里荒凉的情调发挥到极致。祯子看了看手表，快到八点了。
青木洗漱完回来，把手搭在窗框上，望了望窗外，对祯子说：“快到了。”
祯子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他脸颊消瘦，满脸胡茬儿，邋里邋遢的。
祯子洗漱完毕之后，对着洗脸间肮脏的镜子化妆。火车摇摇晃晃，害得她站立不稳，而她此刻的心情也如脚下一样飘浮不定。焦虑以及睡眠不足伤害了她的皮肤，化妆品在脸上都抹不开。祯子不由得回想，今天早晨是几点钟睡的呢？只记得抵达富山站以前的情景，之后都记不清了。
祯子返回座位的时候，青木正在抽烟。祯子对青木礼貌地道了声“早上好”，他们如此疏远，就好像不是结伴出门的朋友，而是在半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远方出现了黑色的大海，那就是日本海了。它比祯子想象的要狭窄，看上去只有细细的一道，这是海那边柔和的山脉曲线衬托造成的。在灰褐色的天空下，只有那山峰上的积雪是白色的，像洁白的小牙。
“那里是能登半岛。”青木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原来那里就是能登半岛啊。祯子的头脑里立刻浮现出地图上能登半岛那如手掌般的形状来。但此刻展现在她眼前的能登的山峦根本不像地图上那样生动，而上小学时学过的能登半岛的知识中，祯子只记得轮岛、七尾等几个地名。
随着火车的行进，远处山脉的曲线也缓慢地起伏着。这时，祯子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她直接说了出来：“鹈原他会不会为了工作的事去能登半岛了呢？”
青木吸了一口烟，说：“不知道。”他布满皱纹的眼角不自觉地动了两下，然后没精打采地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能登半岛那边好像没有什么客户，所以您说的应该没有可能。”
青木的话也许是真的。祯子看了看窗外，能登半岛附近的山一派荒凉景象，她心里也觉得那个探进日本海内的半岛应该是荒芜的，上面只有几个寥落的渔村。
渐渐地，海消失不见，雪景中的小黑点多了起来，那些都是普通的民居。火车中间停了一次，祯子看到几个走在火车轨道附近的人，他们头上都蒙着黑色的毛毡。站牌上写着“津幡”两个字。
“下一站就是金泽了。”
快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青木脸上才露出些许生气。自从在上野站上车以来，他一直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车厢里，乘客们开始收拾行李。眼前的这番慌乱将把自己推往那个命中注定要去的地方，祯子的心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这种感觉她以前好像经历过。想起来了，就是他们结婚旅行的第一天，在甲府站，当旅馆老板把他们夫妇二人送上去往旅馆的车，关好车门，让司机发动车子时，她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
火车放慢速度进站了。金泽是个大站，站满人的站台延伸向前方。
青木伸了一个懒腰，先从出口走了出去。祯子发现他立着的大衣领子上沾着烟灰，却没有勇气伸出手帮他掸掉。
走下站台的时候，青木忽然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一位脸色红润的男子迎着他们走了过来，他有着浓浓的眉毛和大大的眼睛。祯子记得此人便是接手鹈原宪一在金泽工作的本多良雄。祯子最后一次见到丈夫，也就是在上野站送丈夫的时候，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两位辛苦了。”本多良雄的目光投向祯子，向她温和地一笑，体贴地问道：“昨天晚上在火车上没睡好吧？”
祯子向他深鞠一躬，说：“这么早让您来接我们，真的非常抱歉。”本来她还想向他道谢的，感谢他为丈夫的事四方奔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说，”青木大声对本多说，“鹈原的事，后来有什么进展吗？”
本多良雄一副对青木爱答不理的样子，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反而对祯子说：“这边前天下雪了，而且是暴风雪，可厉害了！”
在带着他们往站外走的时候，本多也注意照顾祯子，有意放慢脚步。祯子感觉到了他的细心。
在车站前，他们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广场上的积雪被推到两边，太阳从钝重的云层裂缝中钻出来，在金泽上空洒下万道光芒。一座宏伟庙宇的屋檐出现在他们正前方。
公司办事处的办公室是租来的，在一栋二层小楼的二楼，位于闹市区的一条街道上，一楼是家九谷瓷器店，里面摆着绘有红色和金色油彩的中国狮子和茶壶，用色虽然过于华丽，却也不失古色古香。从这家店的一楼上去，是一间十叠大小的屋子，这就是办事处了，里面摆着四张办公桌，桌上摊着些账簿。看来这里原本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和式房间，只是临时改作了办公室。
“这里以前是鹈原先生的办公桌。”本多良雄指了指窗边的一张桌子，如今这张桌子已经属于他了。可能是主任用的桌子吧，看起来比其他的桌子要略微大一些。祯子呆呆地望着那张桌子，想象着丈夫在上面翻阅账簿和写信的样子。
他们到得很早，办公室里并没有其他职员，只有本多和青木两个。青木没有脱下外套，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副怕冷的样子。
“这桌子的抽屉里，”本多说，“装的都是鹈原先生的东西，一点都没收拾，但几乎没有私人物品。为了方便起见，我把它们都放在这里面了。”说完，本多拉开桌子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祯子看了看，无非是些发票之类的东西。
本多像安慰祯子似的对她笑了笑，说：“夫人，您看这些都是与工作相关的东西，他还没有收拾，说明他打算再回来一趟。”
本多的话提醒了祯子。对啊，丈夫莫非并没有从金泽直接返回东京？好像曾经听那位科长这么说过。
“本多，”青木拖过把椅子，斜靠着坐下了，“你跟鹈原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这间办公室吗？”
“这一点，考虑到夫人可能也想知道，所以我现在开始说明。”本多说。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比先前明亮多了。
“鹈原先生说他十二月十一号晚上出发。我以为是八点二十分发车的那趟‘北陆’快车呢，还说要去车站送他，但是鹈原先生却说他坐的不是那趟车，他要先去高冈办点事，发车时间要早些。而且他还说：‘明天早晨会先返回金泽办事处，再坐晚上的车回东京。你要送我的话，就那个时候再送吧。’后来，三点多的时候，鹈原先生就一个人离开了办事处。”
“他是去高冈了吗？”青木问，“高冈那边有什么事吗？公司有客户在那里？”
“不，我们公司在高冈没有客户。所以鹈原先生这么一说，我还以为他是去办私事，就没有细问。夫人，鹈原先生是不是有朋友住在高冈啊？”
“没有，我没听说过。”祯子嘴上这样回答，心里却并没有把握。她心想，或许鹈原真的有朋友住在高冈呢，只不过他们成婚的日子尚浅，她没有听说而已。鹈原的事，她真的毫无把握。
“这样啊。”本多点了点头，看样子他了解祯子的苦衷。
“我还以为鹈原先生第二天就会回到办事处来，刚刚您也看到了，他还留下一些东西没有收拾。所以第二天，也就是十二号，我从上午开始就等他回来，可是从上午等到晚上，再到第二天，一直都不见他回来，我就以为他直接从高冈返回东京了。至于他留下的那些文件，并不是很重要，不需要鹈原先生交代，我们也知道该怎么处理。可是后来，总部打电话来说鹈原先生延期三天未归，问我们出了什么事，我们这才大吃一惊。”
“本多，”青木发话了，也许是因为本多的讲解仿佛只针对祯子一个人，他有些不满，“照你这么说，你向总部汇报的鹈原于十一号从金泽出发去了东京，应该予以部分纠正。也就是说，鹈原是在十一号去了高冈办事，原计划十二号返回东京。准确来讲，鹈原本来应该是坐十二号晚上的车回东京的，但是十一号晚上鹈原说他要去高冈办事，之后就没见他返回金泽，于是你就以为他从高冈直接返回了东京，是在十一号晚上离开金泽的。”
“是的，我也只能这样想。”
青木所提的问题正是祯子感到可疑的地方，本多在回答青木问题的同时，也间接回答了祯子。
“高冈，高冈。鹈原是为了什么事要去那里呢？夫人能想到什么线索吗？”青木把脸扭向祯子那边。
“不，我想不出。”祯子又一次摇头。
“鹈原以前经常去高冈吗？”青木又扭过头去看本多。
“我刚来，不太清楚。我问过几个老职员，他们都说没听说。”
“奇怪。”青木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祯子对这一点也想不通，丈夫就要调回东京了，会有什么事一定要去高冈呢？
“鹈原把工作全都和你交接了吗？我的意思是，他带你去见过所有客户了吗？”青木问。
“虽然我们一共只用了五天时间，但所有的客户都拜访过了。”
“你们一块儿出去的时候，鹈原有没有提到过什么可能与他失踪有关的事？”
“没有，很正常。”
“鹈原的家在哪儿？”
“家？”
“他应该租了房子，或是在别人家里寄宿吧，地址知道吗？”
本多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说：“他好像在津幡地区寄宿，是乡下，从这儿往东走不到两里就到了。”
祯子记起津幡这个地名来，她在途中见过，那个小站在金泽的前一站，苍凉荒芜。原来丈夫一直在那样一个地方寄宿，祯子以前都没有听他提起过。
“他应该已经从寄宿的地方搬走了吧。”
“肯定搬走了。”
青木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吸了一口，悄悄地看了祯子一眼，略微迟疑地说道：“我这样说可能要害夫人担心了，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嘛。您看我们要不要报警，让警察帮我们找一找？毕竟鹈原失踪已经五天了。”
“我同意，”本多说，“这还是有必要的。至于警察局那里，我随时都可以陪夫人去，现在也可以。”
祯子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只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