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这山荒凉只能种茶树,又没矿,一点油水都没有,所以军阀和黑帮这么多年一直让茶山自生自灭。
圣母孤儿院被毁那晚两帮军阀在城里打仗,一个炮弹落在孤儿院里,然后所有的屋子都烧起来了。小白扯着她没命地跑到桥中央。炮弹这时正好落在桥上,炸断了桥。她只听见一声巨响,落入了水中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茶山的老山主救了。老山主收留她把她当亲生孙女一般抚养长大。她从此便有了韩再雪这个名字,在老山主去世后还成了茶山最年轻的主人。
这十年来,她常想,小白一定也落入了水中,是否还活着,又在哪里呢?即便他还活着十年也应该大变了模样,他们相见也未必能认出对方了。
所以,她那日一看见随水漂来的岑君安便不由自主想起那夜随水漂走的小白,不管不顾地救起了他。
如今她再不能心软,为了整个茶山,劝也好、逼也好、求也好都必须把他赶走。
韩再雪下定决心一下推开门。
岑君安正背对着门口换衣服,白净结实的后背袒露无遗。
韩再雪应该立刻退出去的,可是岑君安的那颗痣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心忽然鼓噪得厉害,敲得耳膜发痛,韩再雪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颗痣。少年时光溜溜的小白像个白江豚一样在水里嬉戏的画面闪过脑海。
他……他是小白。她一直觉得他眼熟原来是这个原因,泪水瞬时盈满了眼眶。
岑君安发现韩再雪进来却没有丝毫尴尬,不慌不忙穿好衣服,转身一挑眉:“我对山猪坦诚以待,山猪可要对我负责。”
韩再雪垂下眼,淡然回答:“你换衣服不关门明摆着就是要陷害我,我才没有那么傻。”
岑君安坐下,托着脸,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怨:“放心,我没想让你对我一辈子负责,只想你给我泡壶茶。”
韩再雪走过去,不慌不忙温杯醒茶冲泡,借着这些动作让自己平静下来。
听说岑君安是青帮老帮主的儿子,上过黄埔军校。半年前老帮主横死,他才回来接任帮主。他手段了得心机深沉,不可能是像阳光一样单纯开朗的小白,或许只是恰好跟小白一样那里也长颗痣。
茶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似有若无,却像是能钻到人心里。
“我第一次喝到你的茶是在一个月前。”岑君安淡淡出声。
韩再雪的手顿了顿:原来是她自己惹祸上身。
老山主一直叮嘱她:她的种茶制茶功夫青出于蓝,只是现在世道乱,在山中满足温饱就好,她绝对不要下山惹是非。
她却在恪守了这个叮嘱十年后,下山了。
因为其他的东西价格都在飞涨,她想把今年的茶特卖个好点的价钱给茶山的人改善一下生活。更因为她太想下山见世面,想让世间之人见识她的茶,便在城里支了个摊子,赠送路人每人一杯新出的明前茶。这个举措效果极好,那天茶叶被人一抢而空。
现在回忆起来,她是好像见到岑君安带着两个手下在摊位前逗留,只是那时太忙没放在心上。他大概也是那时品了她的茶,觉得好才派人来收购。亏她刚才还差点把他认做了小白。
“嗯。”韩再雪恨得牙痒,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声,重重把茶杯放在他面前。
可是瞥见血从绷带里渗出来,把他雪白的褂子染了个红点,她的心又不由自主抖了抖。
其实伤口根本没有愈合,他有些太勉强自己了。听说帮派斗争从来都很残酷,一旦失势,被追杀到死。所以,他才会这么急切吧?
最近城里有传言说青帮老帮主在茶山上藏了一大批军火。老帮主死得忽然,或许来不及告诉岑君安具体位置。岑君安受伤落难只是为了找借口住在茶山慢慢寻找军火?
韩再雪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着这种可能性。
“我是岑君安,青帮有人想杀我,我命大活了下来。现在山下城里大概已经贴满了青帮的通缉令。”岑君安把玩着茶杯,轻描淡写地说。
韩再雪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也是,他如此聪明,自然知道这种事瞒不了多久,还不如坦诚相待。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是为了自保赶我走,我不会怪你。”岑君安放下杯子,盯着韩再雪。
“我这茶山不养闲人,你要住在这里也可以,要干活。”韩再雪站起来扯了扯衣角。
“我还是个伤员。”岑君安眯起眼,眼里寒光微聚。
“你两只手明明都能动,翻翻茶叶绝对没问题。你明日就去半山腰的小屋负责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