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公元前202年)奠都长安,本秦离宫,城狭小,萧何据龙首山冈建长乐;嗣营未央,就秦宫而增补之,六年(公元前187年)城乃成(注一)。城周回“六十五里”,每面辟三门,城下有池周绕,“石桥各六丈,与街相直”(注二)。城之平面不作方形,其南北两面俱非直线。盖营建之始,增补长乐、未央,城南迂回迁就,包括二宫于内,而城北面又以西北隅滨渭水,故顺河流之势,亦筑成曲折之状,后人乃倡城象南北斗之说(注三)。
长安城内诸宫散置,有长乐、未央、明光、长信及桂宫、北宫六处;有九市、百六十里、八街、九陌。市楼皆重屋,又有旗亭、令署、里门、弹室之设。城中地广人稀,故道、衢、里、市均宏阔,而公卿田宅得求穷僻处,不乏城市山林之趣。宫阙之间,民居杂处,“又起五里于长安城中,宅二百区以居贫民”。全城之布置,既未遵古礼对称均齐之法,亦未若后代之有皇城宫城区分内外,实为历代都邑之变体(注四)。
萧何营建长安,因秦故宫以修长乐,据龙首山以作未央。惠文景之世,均少增作。至武帝时,国库殷实,生活渐趋繁华,物质供应与工艺互相推动,乃大兴宫殿,广辟苑囿。在长安城中,修高祖之北宫,造桂宫,起明光宫,更筑建章宫于城西,于是离宫别馆,遍于京畿。此后王侯贵戚更大治府第,土木之功乃臻极盛。
汉代之称“宫”者,大都指由多数之殿乃至其他台榭阁廊簇拥而成之集体而言。全体之外,绕以宫垣,四面辟门,门外更或有阙。宫垣之内,除皇帝朝会之前殿,乃综治政事之寝殿,后宫帝后妃嫔寝处殿舍之外,尚有池沼楼台林苑游观部分。诸殿均基台崇伟,仍承战国嬴秦之范,因山冈之势,居高临下,上起观宇,互相连属。其苑囿之中,或作池沼以行舟观鱼,或作楼台以登临远眺。充满理想,欲近神仙。各宫之间,阁道之设,亦因台而生,绵亘连属,若长桥飞虹,互相通达,以便行幸。秦、汉以来,园庭设计,盖已与宫室并重,互为表里矣。汉宫殿繁复之部署、嵯峨之外观,实达高度标准,但其结构原则,仍以殿为单位,不因台榭相接而增烦难。元李好问曾述其所见曰:“予至长安,亲见汉宫故址,皆因高为基,突兀峻峙,崒然山出,如未央、神明、井干之基皆然,望之使人神志不觉森竦。使当时楼观在上又当何如?”(注四)此崇台峻基所予观者对于整个建筑之印象,盖极深刻也。
长安城内外,诸宫之中,其规模尤大,史籍记载较详者,为长乐、未央、建章三宫,兹分述其略:
故秦之兴乐宫,而汉修缮之。宫周回二十里,在长安城内之东南部,其前殿东西四十九丈七尺,两序中三十五丈、深十二丈,除去两序,其修、广略如今北平清宫太和殿,秦阿房宫殿前铜人十二,亦移列此殿前。宫成,适当叔孙通习礼成,诸侯、群臣朝会,“竟朝置酒,无敢哗失礼者。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注五)。
长乐宫殿各之见于记载者约十余,义有酒池、鸿台,后两者据传为秦始皇所造。鸿台“高四十丈,上起观宇”(注二)。今传世瓦当有“长乐万岁”及“长乐未央”之铭文者。
汉代新创之第一宫,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萧何治未央宫,“上见其壮丽,甚怒。何曰:‘……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亡以重威;且亡令后世有以加也。’上悦,自栎阳徙都长安”(注六)。汉初之营未央,修长乐,其技术方面负责人为梧齐侯阳城延,延以军匠从起郏,入汉后为将作少府;筑长安城亦延之功也(注七)。
未央宫周回二十八里,在长安城内之西南部。今计其殿角台池堂室门阙之名可考者八十余,其中形制或特征之较可考者有:
前殿,东西五十丈,深十五丈,高三十五丈,疏龙首山为殿台,不假板筑,高出长安城。“以木兰为棼橑,文杏为梁柱;金铺玉户,华榱璧珰;雕楹玉碣,重轩镂槛;青琐丹墀,左磩右平,黄金为壁带,间以和氏珍玉”(注二)。“重轩三阶,闺房周通,门闼洞开,列钟虡于中庭,立金人于端闱”(注八),高帝所建而武帝增饰者也。
宣室殿当在前殿之北,为汉诸帝之正寝,又曰“布政教之室”,宣帝“常幸宣室,斋居而决事”(注九)。
温室殿“冬处之温暖”,“以椒涂壁,被之文绣,香桂为柱。设火齐屏风,鸿羽帐。规地以罽宾氍毹”(注二)。
清凉殿“仲夏含霜”,“夏居之则清凉也”。“以画石为床,文如锦,紫琉璃帐”,“又以玉晶为盘,贮冰于膝前,玉晶与冰相洁”(注二)。
殿阁之有特殊用途者,如天禄阁“以藏秘书,处贤才也”(注二)。石渠阁“藏入关所得秦之图籍”(注二)。承明殿“著述之所也”。又有金马门,为“宦者署,武帝得大宛马,以铜铸像立于署门,因以为名。东方朔……等皆待诏于此”(注二)。麒麟阁则“宣帝图画功臣像于此”(注十)。
未央宫后宫分为八区,其中如椒房殿皇后所居,“以椒和泥涂壁,取其温而芬芳也”(注二)。昭阳舍,成帝为昭仪又增华饰,“中庭彤朱,而殿上髹漆,切皆铜沓,冒黄金涂。白云阶,壁带往往为黄金,函蓝田璧,明珠翠羽饰之,自后宫未尝有焉”(注十一)。而漪澜殿尝称画殿,王夫人生武帝于此。后宫细靡绮丽之发展,略可想见。
游观建筑,则有柏梁台,“高二十丈,用香柏为梁殿,香闻数十里”(注十二)。又有仓池,池中有渐台,高十丈。
除朝会、起居、娱乐用各建筑外,宫中更有殿中庐供臣子止宿;“织作文绣郊庙之服”之织室(注十三);藏冰之凌室(注十四)及“掌宫中舆马”之路厩等等实用部分焉(注二)。
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建,尤为特殊(注十二)。宫周二十余里,在长安城外之西;“度为千门万户。前殿度高未央。其东则凤阙高二十余丈;其西则商中,数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余丈,名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果,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立神明台、井干楼,高五十丈。辇道相属焉”(注十五)。建章与未央之间,则“跨玑池,作飞阁,构辇道以上下”相属(注二)。
宫南面正门曰阊阖,“玉堂璧门三层,台高三十五丈;玉堂内殿十二门,阶陛皆以玉为之。铸铜凤,高五尺,饰黄金,栖屋上,下有转枢,向风若翔。楼屋上椽首薄以璧玉,因曰‘璧门’”(注二)。门内列凤阙及宫之东阙,均高二十五丈,亦均以铜凤凰为饰。
太液池在宫之北,有渐台及蓬莱、方丈等仙山(注二)其旁宵游宫,成帝所建,“以漆为柱,铺黑绨之幕,器服乘舆皆尚黑色;宫中美御皆服皂衣……”(注十六)此外尚有虎圈及狮子园焉。
宫中更有神明台,在璧门右,武帝造以求神仙者(注二)。高五十丈,上有九室,其上又有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有铜仙人舒掌,捧铜盘玉杯,以承云表之露。以露和玉屑服之,以求仙道”(注十七)。井干楼与神明台对峙,亦高五十丈,“结重栾以相承,累层构而远济,望北辰而高兴”(注十八)。盖极复杂之木构架建筑也。
三辅离宫苑囿甚多。上林苑在长安东南,“周袤三百余里,离宫七十所,能容千乘万骑”(注二)。甘泉宫在云阳甘泉山,本秦所造。武帝置前殿,紫殿,通天台,及宫馆数十,紫殿“雕文刻缕黼黻,以玉饰之”(注三),“通天台……以候神人”(注十五)。“台高三十丈,望云悉在下。去长安三百里,望见长安城”(注十九);上亦有承露仙人。
王莽篡汉,“坏彻城西苑中建章、承光、包阳、大台、储元宫及平乐、当路、阳禄馆凡十余所,取其材瓦以起九庙。……黄帝太初祖庙,东西南北各四十丈,高十七丈,余屋半之。为铜薄栌,饰以金银雕文,穷极百工之巧。带高增下,功费数百钜万,卒徒死者万数”(注二十)。
王莽之败,未央宫被焚,其余宫馆则无所毁。至光武建武二年(公元26年),赤眉焚西京宫室,长安汉故宫遂毁。光武之世,屡次修葺,终难复旧观焉。
东汉之洛阳略作长方形,“东西七里,南北十余里”,跨建洛河两岸。南宫在河南,北宫在河北。
洛阳诸殿中,史籍记述唯北宫正殿德阳殿最详。殿南北七丈,东西三十七丈四尺。“周旋容万人。陛高二丈,皆文石作坛,激沼水于殿下,画屋朱梁,玉阶金柱,刻缕作宫掖之好,厕以青翡翠。一柱三带,韬以赤缇。……偃师去宫四十三里,望朱雀五阙,德阳其上,郁嵂与天连”(注二十一)。
终东汉之世,洛阳城邑宫阙规模气魄,均难与西汉之长安比拟。至初平元年(公元190年),董卓焚洛阳宫庙及人家,“火三日不灭,而京都为丘墟矣”(注二十二)。
两汉季世,皇家衰微,王侯、外戚、宦官佞幸,竟起宅第、园囿,尤以东汉末叶为甚。前汉梁孝王武,鲁恭王余,后汉济南安王康,琅琊孝王京,均好治宫室苑囿,尤以鲁恭王之灵光殿,因王延寿之赋而著名于后世(注二十三)。
至于外戚佞幸之宅第,则成帝之世,王氏五侯“大治第室,起土山、渐台、洞门、高廊、阁道,连属弥望”(注二十四)。
宅第之最豪侈者,莫如桓帝朝大将军梁冀。冀大起第舍,其妻孙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连房洞户;柱壁雕镂,加以铜漆。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飞梁石蹬,陵跨水道。……又广开园囿,采土筑山。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又多拓林苑,禁同王家。……又起菟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发属县卒徒,缮修楼观,数年乃成……”(注二十五),而帝都宫阙之工事反无所闻。建筑为社会情形之反映,信不诬也。
注一 《史记·高祖本纪,吕太后本纪》及《汉书·惠帝纪》。
注二 《三辅黄图》。
注三 《长安志》。
注四 刘敦桢《大壮室笔记》。
注五 《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
注六 《汉书·高帝纪》。
注七 《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
注八 《西都赋》。
注九 《汉书·刑法志及注》。
注十 《汉书·苏武传》。
注十一 《汉书·外戚传》。
注十二 《汉书·武帝纪》。
注十三 《汉书·宣帝纪及外戚传》。
注十四 《汉书·惠帝纪及注》。
注十五 《汉书·郊祀志》。
注十六 《拾遗记》。
注十七 《三辅旧事》。
注十八 《西京赋》。
注十九 《长安志·引汉旧仪》。
注二十 《汉书·王莽传》。
注二十一 《后汉书·礼仪志》。
注二十二 《后汉书·董卓传》。
注二十三 《汉书》及《后汉书·本传》及《灵光殿赋》。
注二十四 《后汉书·元后传》。
注二十五 《后汉书·梁统列传》。